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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总是对她生气,从见她第一面开始。

    那时,他认定羽沛必须为辛羽晴做的「坏事」付出道义责任。

    接下来,他对她与湛平的形影不离,对他们的过度亲昵感到愤怒,虽然他尽全力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安排,他本来就该还给湛平一份爱情。

    最后,事情发生,所有的情况乱了轨,他对她吼叫刻薄,他用尽办法伤她、逼她,企图将她逼回湛平身边。

    他压抑爱情,否定欣赏羽沛,他让自己在忙碌的事业间麻木感觉,一直到「自然」闯进他的生活圈。

    她说,世界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你不晓得下一分钟,它将送给你什么。

    他没回信给她,只是嘲笑「自然」的幼稚,因他正是精准控制自己和许多人「下一分钟」的上阶人物。

    她说,倘使可以选择,她愿意变成野姜花,生长在路旁,也许贡献不大,但她能让地球变得美丽,能静静安慰旅人的寂寞心情。

    他还是嘲笑,笑她的选择太渺小,要是由他来选,他会选择成为无所不能的神,他要主控所有的欢喜悲哀,不准任何悲哀侵犯他的家人。

    她说,她的能力太小,没办法在手中掌握整个世界,但她在心中创造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她悠游自在,她幻想幸福快乐,这样的她,现实生活里的遗憾被弭平了,不快乐被抛开了。她想象一个爱她的男人,想象自己在他的宠爱中无条件任性。

    他和她不同,他掌握了一个世界,却无法创造虚幻世界,他发号施令、他威权震人心,所有人都怕他、羡慕他,他拥有许多东西,却无法让自己幻想幸福,现实生活的一切总让他挫败。

    他控制得了股票上涨,却控制不来湛平的悲剧,他创造得了金权社会,却创造不了幸福永恒,他可以得到无数女人的心,却必需放弃他最欣赏的那一个,他用愤然对待羽沛,他推开她同时推开自己的幸福。

    他很疲累却不敢承认,他想放手歇歇,却逼自己一天一天往上攀登权势山峰,逼自己别开头,假装看不见自己的眷恋。

    叹气,手拂过她的脸庞,他握住被单下面的手,一样苍白、一样冰凉,她的身体失却温度。

    坐到床边,半俯身拥紧她,他愿意把温暖送到她胸口处。

    当他开始想象「自然」的时候,偶尔,想象的甜蜜微微渗进胸口;偶尔,他尝到她说的幸福。

    可是那日,她的伤口、他的心痛再加上她的冲动,他们揭开「自然」的真相,粉碎他的想象,原来连「自然」都是他必须放手的对象,这个认知简直叫他气疯了。他怒斥她,说她的行动简直无聊,他恐吓她,不准再打扰他的生活。

    问题是,他对她再坏,都骗不了自己,他对自己的压抑到达顶点,一直以来,他可以藉「自然」的来信安抚自己的不平心,然事实掀开,失去安抚源,他的压抑变成不可能任务。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在半夜跑进她房里,偷看她沉睡面容;他没办法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不追着她的背影走;天天天天,他更加没办法忍受她对湛平的体贴与温柔。

    在这种情况下,喻菁出现了,急病乱投医,她需要一个丈夫保有事业,而他需要一个女人转移心绪,他们一拍即合。

    他们试着亲密、试着接吻,却总在笑闹中结束。明明登对的两个人,偏偏搭不上感情顺风车,即使订了婚,他们仍然跨不过门槛。

    要不是羽沛离开,要不是羽晴出现,和湛平的爱情进入圆满,也许他会花一辈子时间把戏作足,结婚、生子,在假装的幸福里过日子。

    他找她,用尽所有的能力。

    八个月,他的心灼了洞:八个月,他分不清楚酸甜苦辣;八个月,他的愤怒节节高升,无名火气烧乱了自己一手控制的世界。

    然后一通电话,电话里的女人居然告诉他,羽沛要死了。

    不准!他没点头,她怎么可以死,他才不要见她最后一面,他要见她很多很多面,直到相看俩相厌。

    起来。他在她耳边一句一句恐吓,但是,失效了,他的恐吓再对她产生不来效用。

    「妳要高傲到什么时候?」叹息,他问。

    她真的很骄傲,说不见他就不再见他一面;说退出他的生活,便彻底退开,毫不留恋。她骄傲得欺瞒怀孕事实,骄傲得决定孩子只能有母亲、不能有父亲,面对这么骄傲的她,他该怎么办?

    「醒来,我们有太多的事必须谈清楚。」

    他动之以情,但她惩罚他似的,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为什么?她已度过最危险的七十二小时,医生说她早该醒了,为什么不醒,她是生气或伤心?

    「妳醒来,我承诺,这回主动面对爱情,我会把真实的想法对妳说清楚。」他软声哀求。

    她不醒,是不肯相信他的承诺?他是一诺千金的男人啊!

    「羽沛,醒来,妳一醒,我马上带羽晴来见妳。」

    微微的,她的睫毛轻颤,是听见他的声音了吗?湛鑫狂喜。

    太好了,她终于听见了。原来,现在能叫醒她的不是自己,是羽晴、水水或者小雨滴。懂了,他改变方针,起身,他将她抱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沉睡。

    「水水前天喝下十五CC牛奶,喝没多久竟然吐奶,护士说她肠胃不好,如果有母奶喝,情况可能会改善,可是妳不醒来,谁都帮不了水水。」

    他故意吓她,母奶问题他花钱解决了,现在一餐,水水已经能喝近四十CC奶水。

    她被吓到了吗?有!他看见她的睫毛搧啊搧,再一次,他抓住她的弱点。

    「小雨滴和他老爸一样,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动不动就哭闹,气得育婴室里的护士小姐很想打他。灵涓说,要是能把妳录的录音带送进去给他听听就好了,问题是,护士小姐很难沟通。她说,想听妈妈的声音,不会叫他妈妈自己来给他唱催眠曲?

    我很担心,这个动不动就爱呛声的小家伙,会不会哭得太用力,变成疝气?疝气很麻烦的,在他大到能动手术之前都不能跑跳,不能大哭大笑……」

    很好,她又有动静。

    糟糕,他又想对她发脾气了,他生气自己对羽沛没有影响力,生气她把他的心抛得远远。

    「如果妳愿意,张开眼睛,我去想办法把水水和小雨滴抱进来,到时,要喂母奶要唱催眠曲全由妳。」恐吓完毕,他哄上她的心。

    她在努力,他看见了,不出声,他在心底为她喊加油。

    一分钟、两分钟,他盯住她紧闭的眼皮,他在发抖,第一次,他认识恐惧。

    多少分钟过去?他不确实知道,他只知道,她在努力,努力重回这个世界,重回有他的世界里。

    到时,他不再当她的想象人物,他将亲自为她落实爱情,把她幻想中的宠溺双手奉上。

    终于,她成功睁开眼睛,大大的笑容在他脸上凝住,她成功而他赢了。

    「妳醒了!」带着骄傲的口音扬起。

    在视线对焦后,羽沛看见他,直觉地,想闭上眼睛,但他比她的动作更快。

    「如果妳敢再睡着,我保证、我发誓,我会把水水和小雨滴带到妳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别忘记,我身上流着我奶奶的血液。」搬出奶奶来恐吓人,湛鑫真佩服自己。

    他说……他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孩子是她拚了命生下来的,他居然有权利说这种话,喘息,她想跳起来和他对决。

    「很好,就是种生命力,我要妳活下来,否则妳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不给妳,我保证会让妳很难过、很难过,妳知道我的手段的,妳知道我有多霸道,我这种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擅长当坏蛋……」

    他语无伦次了,紧紧抱住她,她……他的羽沛回来了,欢迎光临,欢迎光临他的生命。

    终于呵,终于他能大大方方宣称她是「他的羽沛」。

    没力气推开他,没力气和他对峙,她的身子被他揽在怀间,但教她震惊的是脸庞湿湿的泪水,她……没有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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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睡过一场觉,所有的生命缺口都补起来了。

    姊姊回到她身边,孩子的哭声热闹了她的知觉,殊云、灵涓、初蕊全在,一下她对亲人的梦想被满足。

    羽晴忆及当年事,教人不胜欷歔。她知道关家奶奶强势,却没想过她居然这样操纵别人的生命。

    当年,湛平和羽晴搭的计程车顺道载了一个大陆女人,没想到意外发生,累及对方的性命。

    在奶奶派出的人安排下,不认识羽晴的湛鑫,将大陆女子连同受重伤昏迷的湛平带回台湾,就这样,所有人都相信羽晴死了。更狠的是,关奶奶宁愿眼睁睁看着湛平在痛苦中沉沦,也不愿意将事实说出来。

    若不是湛鑫找来羽沛,也许他们早已失去湛平,这点让湛鑫无法谅解。

    于是湛鑫带着湛平搬出关家,并在去年底为羽晴和湛平举办婚礼,请帖送到关奶奶手中,她不愿意妥协,选择不参加婚礼。

    两兄弟没勉强她,但他们邀了母亲、吴叔叔和两个异父妹妹,一家人快乐团圆。

    谈及过往,羽晴苦笑。从医院里醒来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身体痊愈了,记忆却没回笼,幸而她碰到一个好心的华侨,他为她付了医药费,收留她、照顾她,一直到记忆恢复,还资助她回国寻找亲人。

    当她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在报纸上看到羽沛和湛平的报导。直觉地,她躲起来,不愿意破坏妹妹和湛平的感情,却又忍不住在每次的签书会里偷看她最亲密的两个人。那段痛苦折腾,尽管事过境迁,仍然磨人。

    羽沛出院了,回到殊云的家,她不愿意和湛鑫有任何牵扯。

    虽然,她早已听说湛鑫和喻菁的订婚取消,但她不认为自己该填入那个空缺。

    她很清楚,湛鑫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愿意为兄弟硬着头皮接手公司,一定也会愿意为孩子接纳一个妻子。

    她连爱情都不想强求了,何况是婚姻,一辈子的事吶,她不希望他为责任而责任。

    她还是躲着他,在他出现探望小孩的时候。

    羽沛看看手表,湛鑫该回家了,他是个大忙人,没道理在殊云家磨蹭太多时间。

    水水应该累了,每次想睡觉,都要赖上半天,非要妈妈哼唱催眠曲才肯乖乖入睡,灵涓常笑话她生了两个磨娘精。

    没错,本来就没有多丰腴的身材,在两个小孩的轮番折腾下,羽沛体重直下。

    初蕊说,每次看羽沛走路,都像看见一具骷髅在屋内飘来飘去,为了不让她吓到孩子,初蕊自愿晚上陪水水和小雨滴睡,久而久之,初蕊眼眶下多了两抹黑青。殊云戏说,那是慈母的印记,灵涓则说那是最伟大的标记。

    不管怎样,水水和小雨滴的确给四个女人带来新希望。

    抱着几份资料,那是最新的花艺市场报表,她们计画开一间花店和手工娃娃店,不晓得会不会成功,她们需要更多的市场走向调查。而四个女人当中只有她学商,所以商业市调方面,只能靠她了。

    拿出钥匙,她没按铃,怕万一小宝贝睡着,铃声会扰醒他们。

    转两圈,钥匙未发挥效用,门先打开,巨大阴影当头罩下,羽沛抬眼,看见湛鑫。

    心湖泛起涟漪,那么久了……她还是没办法把他的出现视为理所当然。

    不管做再多努力都没有用吗?

    她已经对自己心理喊话了呀。她说要像以前在关家一样,把他当成追逐不到的梦想;她说只要时间够久,爱情褪色,她能顺理成章将他当成朋友;她说她的爱情已经穷途末路,失去光明,从此羽化升华,不爱他,好容易。

    吞下酸楚,她再次勉励自己,可以的,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把他推离自己的心,就能界定起,他只是水水和小雨滴的爸爸,和她没有太多牵连与关系。

    「口渴吗?」他反客为主,接手她手上的资料。

    「不会。」

    「很好。」

    说完,他转身走到餐桌边,提来保温锅,倒出一碗鸡汤,放在嘴边尝一下。「妳晚回来,汤没那么热了。」

    「我已经坐完月子,不再需要这些东西。」她别开身,进和室找小孩。

    「这是羽晴花一整个上午熬的,如果不合胃口,妳可以亲自告诉她。」说着,他把手机递到她眼前。

    很好,他绑架了她姊姊,让她无力拒绝。端起碗,她将汤喝进肚子里,放下碗,她在他眼底看见得意,他又赢过一次。

    「水水和小雨滴呢?」

    走进客厅,羽沛打开灵涓的电脑,将到手的资料输进电脑里面,里面有许多项评估,是她最近建的档。

    「殊云她们带孩子到楼上。」

    「楼上?」楼上是林太太家,和她们一向没有太多的交情啊。

    「我把楼上买下来,装潢一个游戏间,她们带小孩子上去玩。」他说话,眼里有着当父亲的骄傲。

    他在说笑,才两个月大的孩子,连翻身都还不会,能「玩」什么?摇头,她没回应他的笑话。

    「水水会叫爸爸,她刚才冲着我喊爸爸,我就晓得这个孩子不简单。」

    羽沛望他一眼,她想他疯了,两个月的孩子会叫爸爸?那么六个月就会看书,十个月会算微积分啰。正起身,她决定反驳他的话。「你不是我DNA的采集对象。」

    「妳在说什么?可以加以解释吗?」浓眉扬起,他高兴,两人终于对上话。

    「我说过,如果我怀孕,你绝对不是孩子DNA的采样对象。」

    听懂了,她在犯小心眼,计较他们吵架时说过的难听话。「妳一定不知道我是行动派的男人。」

    「我听不懂你的话。」

    望住他,这个男人变了一个样儿,他的冷漠离开──在有她的空间内。他的严肃被温柔取代,要不是他的眼神五官太像关湛鑫,她会怀疑,眼前的他不过是关湛鑫的另一个同胞兄弟。

    「孩子一落地,我已经验过基因。小水滴有我的鼻子、我的眼睛和我浓到不行的眉毛,尤其是他那双强而有力的长腿,分明取自我的优良基因。至于水水,她黑得像墨汁的眼球像我,妳的眼珠子是偏褐色的,所以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取自妳的染色体,还有,她有一双艺术家的手,将来她要继承我的衣钵,练习拉小提琴……」

    继承衣钵?小提琴?她怀疑看他。

    「妳不相信我会拉小提琴?告诉妳,从小我和湛平都遗传了母亲的艺术天分,湛平喜欢画图,我喜欢拉小提琴,在小学时期,我还拿过许多奖项,若不是父亲去世,我相信现在的自己会是乐团首席。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妳,我吓阻司机那一次?那次经验教会我,我要拒绝祖母的箝制只有一个办法,我要让自己变得很强,强到取代她在家中的地位,到时,主权将落在我的手上。从那时候起,我放弃小提琴,我把所有的时间拿来学经济,妳能想象国小学生读商业杂志吗?我在小六那年就会算汇差。」

    他失去很多东西,兴趣、本能、性格,甚至于他的爱情,他追逐最不想追逐的权力,只为了保有生命主控权,很扯吧,他的人生。

    有几分动容,她几乎要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没关系,不管怎么走,他的人生都值得赞赏。

    「我没有比妳幸运,虽然失去父母,但妳有个非常好的姊姊,担任妳生命中的领航员。这些日子相处,我必须承认,以前对羽晴,我存了太多偏见,我不公平地把湛平的伤残推到她身上。

    我看不起爱情,却没想过爱情是维系人生的重要支干,它提供了幸福美满,提供人类快乐的原动力。没有爱情,也许生命不至于断层,但却少了好风景。

    羽晴和妳很像,妳们身上有相同的特质,妳们独立自主,妳们有一身不屈服的傲骨,打折了骨头,妳们也不会因此弯腰。羽沛,我真的很佩服妳们,也羡慕妳们,在充满爱的环境中成长,比起羽晴,我是个不合格的哥哥,我汲汲营营于名利,忘记湛平需要我的扶持,一天天,我们越走越远,直到有一天,我连他的爱情都视而不见。」

    羽沛没回话,但她同意他,自己的确在姊姊的专心爱护下成长。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个好哥哥,该为弟弟做的,他一项也没缺。

    「我对湛平有严重的罪恶感,要不是我太疏忽,奶奶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我把妳送到他身边,以为这样便能抵掉自己的罪过,哪里晓得,妳的骄傲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我不想受妳吸引、不想欣赏妳的一言一行,很难……真的难到不行。

    不得不,我逼自己在有妳的场合中别开眼睛,不得不,我压抑喜欢妳的心情。

    我鄙视爱情,却在有妳的日子里,深陷爱情。我痛恨虚无的感情,却在妳沉睡的容颜里,温习着心底微微渗出的甜蜜。」

    他看着她的惊讶表情,笑说:「别那么怀疑,我的确在妳沉睡的夜里潜进妳的卧房,偷看妳熟睡的模样。妳爱穿白色的长袍睡衣,那是我为妳准备的睡衣中最朴素的一件,有次,我故意买半打性感睡衣,并收走妳其他的绵质睡袍,那天,妳在性感睡衣外面,围了一条浴巾入睡。」

    说着,他大声笑开,她却尴尬的不晓得该怎么出言指责他的偷窥。

    「妳习惯在睡前写日记,日记簿里用写信的格式,大部分的信都是写给羽晴,还有一些,妳写给父亲和母亲。最有趣的一封,是妳写给我的奶奶信,妳明明对她很火大,但满篇文字中,却寻不到一个脏字。」

    不公平,明明是小偷,他却把话说得那么优雅,彷佛偷看别人的日记,天经地义。

    「我早该想到的,那个『自然』就是妳,妳们的文风一模一样。只是下意识地,我不准自己将妳们相交迭,只有这样,我才能理直气壮继续沉溺在『自然』提供的世界里,允许自己幻想,允许自己为自己快乐一点点,我告诉自己,我爱『自然』但不爱辛羽沛,这样我才能在对妳视而不见的空间里生存。」

    他……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他有很强的说服力,他的言词句句叫人感动,只是,她怎知那是真心,或是为了想背负责任的假意?

    「羽沛,我知道妳的心事,妳害怕我是为了负责任才对妳求婚。妳拒绝我的出现,深怕自己被我说服,进入一个我并不真正想要的婚姻;妳担心我对妳,像我对湛平,把喜欲放一边,只求他开心。

    不,妳错了,我爱妳,很早很早以前就认清,只不过,妳的观察是对的,我的确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是这一回,我做的事都是为自己的爱欲。

    也许妳要问,如果羽晴没回来,我会不会坚持妳必须和湛平在一起?这点,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我只晓得那场订婚宴是我压抑的底限,隔天,我就和喻菁协议取消婚约,她觉得我很荒谬,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

    低眉,她认真审视他的眼睛。

    「你知道吗?」终于,羽沛开口。

    「什么?」

    「人类的右脑掌管左手,属于记忆区,左脑掌管右手,属于逻辑区。当你在回忆过去时,你的眼睛会转向左上方,当你在思考、编造剧情时,眼睛会看向右上方。」

    「然后?」

    「你的眼睛看向右上方。」

    「妳认为我在说谎?」

    「我不认为你有真心意。」

    「妳真是个固执的女人。」

    「和我姊姊一样?」

    他重重叹气,有挫败,也有无可奈何。「总有一天,我会让妳相信,我爱妳,出自记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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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女人的「Spring」开张了,生意好到出奇,尤其圣诞节这天,她们从早上忙到晚上,没有早中晚餐,眼里只有钱钱钱和很多的钱。

    下午,羽沛收到一份圣诞礼物,她没时间打开,直到十点,店打烊,她关上店门。

    喘口气,累坏了,她揉揉肩膀,怀疑该不该打电话给灵涓和初蕊,她们出门布置会场,居然双双都没回店里,殊云让偶像巨星带出门,到现在音讯全无。不晓得平安夜里,警察肯不肯加班,替她寻找失踪的三个伙伴。

    把店整理好,走进内室,看一眼沉睡的水水和小雨滴,真感谢他们的合作,要是他们哭闹不休,她怎有心思在这个晚上赚大钱?

    计算今天的营业额时,她的视线接触到圣诞礼物,不用怀疑,那肯定是湛鑫送的东西。最近他给的礼物太多,多到她开始计画起长篇大论,好阻止他的行为。

    抽开丝带,打开小小的盒子,里面是一片随身碟。

    为什么给她这个?

    犹豫三秒钟,她把随身碟片插进电脑,当里面「自然」的一百多封信出现时,泪翻涌而下。

    他没把信删除,他居然一封一封存档下来了。羽沛打开第一封信,当她看见信下头的回信时,鼻酸。

    一直以为,他不看她的信,一直以为这些信带给他的是干扰,没想到……看一眼存档日期,每封信的存档日期,都在她信寄出的隔天。意思很明白──他回「自然」的信,在每个收到信的深夜里。

    抿唇,她一封一封读,读着他的真心,读着他的性情,也读着他不能出口的苦楚。

    你好吗?

    有没有爱上不能爱、不该爱的人的经验?我有,我爱上的男子不准我接近他,他在四周筑起一堵高墙,把我隔绝在他的生活之外。

    怎么办?每天、每个夜里,我都这样问自己,我该怎么把我的爱情送到他心里,我该怎么样让他晓得,爱情已在我心中生根茁壮?

    我模拟过很多状况,我对着镜子,假装他就站在我面前,我问他:「如果我的爱很多很多,可不可以……分给你一些些?」

    很可悲,他总在镜子那边对我冷笑,笑说他不需要爱情,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明明晓得他怎会回答我,明明晓得我的爱情没有解答,我还是不断不断模拟答案,是不是有点蠢?

    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没关系,人多少要做点蠢事,我的蠢,蠢的是心,是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有前世,也许有解不下的恩怨,造就我此生的无言。

    认了,我认下负欠,认识我的爱情只是自言自语,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对他说──爱上你,真好。

    自然:

    今天的工作让人想跳脚,营业部出了纰漏,一笔几千万的生意从我眼前飞过去,花再多的精力都挽救不回来,我气得想把营业部经理换掉,但我在最后一刻忍住怒气,把他的立场想一遍,沟通又沟通,我撤掉换人的念头。

    这是妳教给我的,别把结果看得太重,往往历程更为重要,希望我的决定没错。

    回答妳的问题,是的,我也爱上一个不能爱的女孩。

    她很骄傲,也很敏感,往往话未说完,她就了解你所要表达的意思,和她说话很有成就感,她能分享你的喜怒哀乐,会为你未说完的故事感到焦虑,有这种听众,任何人都会滔滔不绝。

    于是,我告诉了她,我的童年故事,我说了母亲和父亲的陈年往事,那是我心中最不愿提及的部分,我却只对她一个人说。

    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她,我在她背后欣赏她,在她熟睡的时候,偷偷站在床沿,想象她的梦中有我。我常站在窗边由上往下望,望着她和我的弟弟在树下说话聊天,望他们齐心协力为十几棵樱桃树灌溉。弟弟的心事只对地说,弟弟只在她看得见的时候做复健,他们有无数的话可说可聊。

    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爱上彼此,他们将决定携手共度未来。到时,我能做什么事?我只能对他们出口祝福,只能站在她背后,偷偷地、偷偷地眷恋着她的背影。

    我不后悔爱上她,我不怕嫉妒让我失去自己,因为我相信,爱弟弟的力量能支持自己一路假装下去。也许我会愤怒不平、我会焦躁忧惧,但我相信能说服自己,只要能待在看得见她的地方,我就心平……

    就这样,信一封封,她从头到尾细读,泪水漫过脸颊。他是真的爱她,他对她不是责任、不是义务,而是最最真实的喜欢。

    抿住唇,压住哽咽,在她看见最后一封信下的字句时,她咬唇微笑。

    那些字句是这样写的──

    如果妳相信,那些信出自我掌管记忆的右脑,而不是擅长逻辑的左脑,请妳看看窗外,我在平安夜里等待,等待妳亲自为我送来情爱。

    抬眸,她看见他了,他就站在外面,颀长的背影靠在落地窗边。

    他站了多久?从礼物送到的三点钟到现在,至少七个小时,七个小时……那是多漫长的折磨与等待,他也许在窗外揣摩她的反应,也许在窗外,一遍遍质疑自己,猜测自己能不能赢回她的心……

    羽沛把信抱在胸口,够了,有这些,她哪里还需要怀疑,怀疑他对自己是责任或爱情?

    起身,她走到冰柜边,取出三朵酒红色玫瑰。知不知道三朵玫瑰代表什么意义?代表我爱你。

    她仔仔细细地裁去枝叶,圈上蝴蝶结,那是她的爱情,值得花心思妆点。

    打开店门,羽沛迎向他身前,送出花,她笑说:「我喜欢你的右脑。」

    接手花束,他回答:「我喜欢妳的爱情。」

    平安夜、圣善夜,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四个女人成就四段爱情。他们的未来还需要双方付出努力,而这天,横过天际的SantaClaus对她们笑瞇眼,他送她们的礼物是「祝福」。

    【全书完】

    编注:欲知陶殊云之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470《单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一「终结暗恋」。

    欲知初蕊之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485《单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二「终结单恋」。

    欲知楚灵涓之精采情事,请翻阅棉花糖495《单身女子公寓系列》四之三「终结悲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