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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知道。否则他会觉着我把他妈妈夺走了,就会有敌对情绪。

    丁丁性格挺随和的,再加上还小,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信任你。

    我喜欢孩子!

    停了停,晓雪说:你,想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你的意见呢?

    这时一个售货员过来:二位看看这床?别看价钱贵了点,正经纯桃木的。看这床头,一点棱角没有,圆的,孩子磕一下碰一下不会出问题。长度两米,可以一直睡到成年。要不要?诚心要的话价钱上还可以商量。宝宝多大了?

    沈五一不耐烦地:我们先看看!

    售货员白了他一眼,走了。

    晓雪?沈五一盯着晓雪的眼睛,要她回答问题。

    我不想再要孩子,主要还是为丁丁,不论怎么说,那都会分散我们对他的感情。

    这也太绝对了,以前哪家不是至少俩仨孩子的?

    那不一样!沈五一不说话了。晓雪: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我实在是怕委屈了丁丁。

    沈五一生硬地:关键在大人,孩子没问题。

    晓雪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那么,过几年再要,等丁丁再大些,跟我们一起再习惯些,好不好?

    沈五一脸色豁然开朗:那就这么说定了!

    晓雪点了下头。

    沈五一回头招呼售货员:哎,小姐,在哪交款?

    十五号了,明天是晓雪结婚的日子。钟锐为丁丁收拾衣物,一件一件,动作仔细得近乎缓慢。丁丁跑来。

    爸爸,妈妈几点来接我?

    快了。

    今天就要把我的东西都带走吗?

    不!爸爸去的时间不会长,就是吃顿饭,一个叔叔要结婚,庆祝庆祝。告诉妈妈一定要把你送回来,今天你一定还跟爸爸住,明天早晨爸爸还要送你上幼儿园呢。

    那以后呢,以后我就跟妈妈一块儿住了是吗?

    钟锐住了手,丁丁,愿意跟妈妈住还是愿意跟爸爸住?

    随便。

    钟锐略有点失望,勉强笑着:丁丁,带到妈妈新家去的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你看你还想带点什么?

    丁丁想了想:说了也没用,肯定不行。

    说!只要咱家有的,就行!

    丁丁小声地:要是能把你也带去就好了。

    钟锐哑然。

    丁丁小心地看着他的脸:爸爸,你不高兴了?

    没,没不高兴。

    丁丁安慰他:没关系爸爸,我有时候交朋友也是交不结实。

    钟锐忧郁地笑了:噢,是吗?你怎么交不结实了?

    你就说陈辰吧,本来正跟我玩得好好的,刘子目一来,他就又跟刘子目玩去了,不理我了。

    看着儿子的小脸,听着他稚气的声音,钟锐的眼睛湿润了,他不想让儿子看到他的泪,起身,边走边道:差点忘了,今天有个好电视,《小兵张嘎》。

    是动画片吗?

    不是,可是特有意思,讲一个小孩当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故事。

    我不想看。我对古代的事情没有兴趣。

    钟锐停住脚步,揽着儿子的肩坐下,那就不看,跟爸爸一块儿坐会儿。

    父子二人并肩坐着,钟锐抱着儿子小小的肩,越抱越紧。

    记住,丁丁,爸爸是爱你的,永远永远爱你!

    话未说完,蓄积已久的男人的、父亲的泪终于涌出。

    鱼在油里嗞啦,汤锅咕咕嘟嘟,许玲芳在菜板前当当地切着什么,老乔上下簇新、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老乔给客人们续茶。

    我说去饭店里订几桌,乔轩非要在家里,委屈大伙了。

    还是在家好,说说话什么的。就是让您老受累了。

    许玲芳探进一张油汗脸:钟总,我记得您好像不吃辣,是不是不吃辣?

    今儿乔轩结婚,请的全是至爱亲朋,总共七八个人,在他的新家相聚。新家是三室一厅的新房子。贷了一部分款,自己掏了一部分钱,公司出了一部分,就把这房子买下了。贷款部分占全房款的三分之一,乔轩目前月薪八千,每月还房款毫无问题。

    谭马迟迟不到。一个人饿得肚子叫得别人都听到了,大概从早晨起就没有进食,仍是坚决不肯动一动茶几上的各色小吃。他要节约用胃,以对付晚上的结婚大餐。许玲芳的凉菜全部就绪,只等客人到齐,动手炒菜。

    谭马为一件重要的事耽搁了。

    当年他对钟锐信誓旦旦,在你没有着落之前我决不嫁人!现在不仅在钟锐之前嫁人而且嫁了出去,想想心里总是有点愧疚。今天又要携妻参加婚礼,看着年轻的朋友都成双成对了老钟能一点不受刺激?念及此事不由得心生踌躇。妻子在一边说:要不咱给老钟介绍一个?我有现成的人选。谭马一听来了精神,再问原来是个三十一了还没嫁过人的老姑娘。别净弄些积压产品往人老钟那发!什么叫积压产品?人家正经是个硕士研究生呢!于是马上打电话联系,按谭马的想法,双方要是都瞅着顺眼今天两对新人就一块儿办了。

    他们就是为忙这事给耽搁了。

    女硕士的长相比谭马预计的好得多,算得上一般人儿。一般的长相加出众的学历,平均下来就是中上。对得起老钟了。谭马开车,妻子和硕士坐在车后座里嘀嘀咕咕。

    我们跟他还没说,你先看,你满意再跟他说。

    硕士不苟言笑地听,最后说:也好,这样可看到他的最真实状态。

    我觉着这样你们两个都可以松弛些。毕竟他是二婚,条件比你差

    谭马侧头:这个观点我不同意,二婚怎么就条件差了?二婚的男人只能是更加成熟

    妻子顶他:我们说话用不着你插嘴!又对硕士,这人就这样,从来都以他作为好坏标准。

    硕士捂嘴迎合的笑。谭马心想:倒还算得上识趣。

    说咱们的。你如果看不上他,这事就当没有,他也不至于因此受到伤害。

    对了,他有孩子没有?

    有一个儿子,五六岁了好像。

    是吗?掩饰不住的失望。

    判给女方了!

    那还好,我可不想进门就给谁当妈。停了停,主要是我太忙。

    判给女方这个孩子还是存在,就是说还有经济上啊感情上啊等等一系列问题,但话又说回来,万一你觉着他别的方面很好呢?这种事还是得看综合条件是不是?看看,先看看。

    对,先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到那后我指给你,如果你觉着还可以接触,我想法把你俩安排坐一起。要觉干脆不行,咱就闷头吃饭,吃完了各走各的谁也不认识谁。

    谭马的到来引起等候已久的全体的哄声。

    谭马,怎么这时候才来,罚酒三杯!

    钟锐说:女士免了,谭马代劳,三三得几啊大伙说?

    趁这工夫,谭夫人向硕士示意:就是他。硕士认真看钟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谭夫人不动声色把一把椅子加在了钟锐的旁边,对硕士道:你坐这吧。又向乔轩:这是我的朋友。

    乔轩:欢迎欢迎。妈!再拿副碗筷来好吧?

    硕士自自然然地对身边的钟锐道:你好。并同样自然地递过去名片。钟锐接过说声谢谢,出于礼节,也还了对方一张名片。硕士细细地看了后,收进了包里。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钟锐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起身对乔轩:来,乔轩,这杯酒我祝你们白头到老!一饮而尽。

    谭马担心地:钟锐,悠着点!

    钟锐摆摆手,仍对乔轩:乔轩,千万别把我下面的话当套话听,这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对新娘点点头,我看小云对你挺好,你们几年了吧,不管你什么情况,她一直跟着你。她为什么对你好?是因为她觉着你对她好。夫妻之间,很多事可以通融,比方家务活谁多干点谁少干点,钱谁挣的多点谁挣的少点,甚至包括偶尔的走走火,都可以通融,不能通融的事只有一件,知道是什么吗?没人回答,都静静地听他说。硕士的嘴半张,口红宛然的下唇沾着根鱼刺,专注得忘记了仪表。那就是,双方感情的对等。要是你让她觉着你对她完全不在意,不在乎,她凭什么再对你好?大大咧咧,对妻子的感情对她的付出毫不放在心上,是咱们男人常有的通病。也许出于利益的需要她能和你维持一辈子,但那还有什么意思?伤人不能伤心,心一旦伤透了,就别想再,再修复。

    到后来他已不是在对乔轩说,是自语,是醉时心声的泄露,众人都很理解的静默,唯硕士不知就里,听得热泪盈眶,谭夫人看她一眼,小声地:感觉如何?

    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

    下步就看你的了。

    只要我看中的,绝对全力以赴!

    钟锐外套搭在肩上,只穿一毛衣,步子蹒跚地走。车是不能开了,放在了乔轩家楼下。好几个人要送他回家,都被谭夫人制止了。只可惜女硕士不会开车。

    硕士一直陪钟锐走,并不多言多语。

    钟锐大着舌头说:我家就、就在附近,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

    硕士坚定地:我送你到家。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我、我现在还不想回家。我想走走。强调地,一个人!

    你随便走,权当没我,我不说话。

    你干吗要跟、跟着我?

    不想看你醉卧街头。

    钟锐看她一眼:你心眼很好。

    硕士马上做出相应的反应,柔声地:把外套穿上,这么大风,小心着凉。

    钟锐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是说你不说话吗!?

    硕士真的就闭了嘴,-

    钟锐迎风向前走去。硕士随后一两步紧紧相跟。

    阳光洒满房间,不知是几点了。

    钟锐躺床上,电话响,他动了动,起不来,头痛欲裂。有敲门声,他不理。

    门开了,来者是硕士,她站门口:有人在家吗?

    谁?

    硕士循声向里走:我说,你怎么不锁门,敞一夜了吧?幸亏贼不知道。我往你公司打电话,说你今天没去说着已来到卧室,一见钟锐的样子,惊叫:你生病了?就要去摸他的头。钟锐挡开她的手。

    就是头痛,喝酒喝的,没事儿。

    硕士推开钟锐的手,坚持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然后说:你发烧了,至少三十九度。马上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啊,你就甭多事了。

    硕士不理他,径自把钟锐的衣服拿来放他床上:你现在就穿衣服,我打电话叫辆出租来。钟锐不动,她问:怎么,需要我帮你穿吗?

    钟锐发烧三十九度二,被留在医院的观察室里输液,这期间硕士始终不离左右。钟锐的头发躺得乱糟糟的,坐在一边的硕士为他用手理了理。

    钟锐睁开眼睛,不满:你干吗?硕士宽容地笑笑,钟锐说:我讨厌别人弄我的头发!

    好啦好啦。硕士说。

    钟锐重新闭上眼睛。

    旁边一陪床的女人对硕士小声道:你老公脾气挺大。

    上来一阵就跟小孩儿似的。

    男的就这样。

    可不是。

    钟锐听到了这番话,又无力反驳,只有皱眉。

    输完液后,二人乘出租回家。

    先送你回家。

    就不要再争了。

    我回家想睡一觉。

    把你送到我就走。

    硕士做人像她做学问一样认真固执,钟锐无可奈何。

    是硕士先发现了屋里的变化。

    开门后,硕士跟在钟锐后面进了屋,立刻发现屋子被人收拾过了,到处干干净净,最不容置疑的证明是,钟锐匆忙离家时乱糟糟的床,此刻平平整整铺着干净的床罩,床罩还散发着衣柜里淡淡的樟脑香。

    有人来过!硕士脱口而出。

    钟锐反应了过来,懊恼得肠子一阵绞痛。

    我说不去医院你非让我去!去干吗?看来看去还不是阿司匹林感冒冲剂板蓝根,我家有,我会吃,用不着别人跑来叫我这样叫我那样,你是哪的?你来干吗?我还不认识你呢,你有什么权力对我指手画脚?

    此时硕士已对眼前情势做出了冷静准确的判断:看来你和她是藕断丝连?

    钟锐更火了,挑衅地:对,不错,就是藕断丝连,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对不起,打扰你了,再见。转身向外走。

    钟锐这才感到自己的过分:等等!硕士站住。钟锐说:对不起。我很抱歉。谢谢你的关心,你的一时找不出词,徒然做了个手势。

    不必说了,我理解你。硕士开门出去。

    钟锐颓然坐下,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这时,电话骤响。

    电话是一家医院打来的,通知他去幼儿园接儿子,他爱人让车撞了,现在医院里抢救。

    撞晓雪的车是民工骑的那种板车。

    民工是一个河南小伙,贪图路近,推着板车上天桥过街,下车时把不住车了,也许是车闸出了毛病,车咣咣地往下冲,小伙子被车顶着跑了一阵,明智地一把抓住桥的护栏,放开了车。于是板车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而下,好几次被颠得腾空跃起。路人纷纷提前躲得老远,晓雪就是这时从天桥口路过。她走得很慢,心事重重,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没看到也没听到。

    这时是下午四点,她正准备去街道办事处,与沈五一约的是四点半,登了记后,差不多就到幼儿园接孩子的时间了,二人正好一起接上丁丁去举办婚礼的饭店。沈五一坚持要举行婚礼,不必豪华不必盛大,但是得有。想到这是他的第一次结婚,晓雪同意了。沈五一本来要接她一块儿去街道办事处,她坚持不让,说她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事就顺路去了。

    她从早晨起来就心神不宁。

    昨天从钟锐那里接丁丁的时候,钟锐再三强调晚上一定要把丁丁给他送回去,但晓雪晚上十一点多给他打电话时,家里还是没有人。丁丁是早睡下了,她只是想找个由头跟他说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心里一直慌慌着不踏实。送丁丁去幼儿园的路上,孩子像以往那样坐在车后座上说个不停,唱个不停,一点也不知道他生活的世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会加倍地疼爱他,沈五一对他也绝不会差,可是,他与他的父亲以后还能有现在的那种亲密无间吗?她问丁丁妈妈再给他生个小弟弟好不好,丁丁想了想说,不想要小弟弟,要要就要小妹妹。晓雪不解,问为什么,丁丁说要是有了小弟弟你就会不喜欢我了。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

    送走丁丁,她开始收拾东西,妈妈请了一天假,陪她。刚吃过午饭,她就要走。妈妈说:这才几点?她说:我顺路还要办点别的事。妈妈盯着她,问:办什么事?回家一趟,说完便知错了,改口,去钟锐家,看看。不要自寻烦恼!就是去看看,毕竟在那里住过。以后就不好再去了,趁现在还是个自由人。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理智,随心所欲对谁都没有好处。你看你妈妈,什么事都说那么严重,看看又能怎么了?钟锐现在上班,不在家,能有什么嘛。妈妈疲倦地:随便你吧。

    她乘出租车到钟锐楼门口时,看到了钟锐和女硕士从楼里出来。她十分敏感,格外仔细地看了那女人:脸长得一般,但有气质书卷气,还有,身材很好。他们同乘一辆出租而去。

    一直到他们远去,晓雪才下了车。家里很乱,这竟给晓雪一丝安慰。她挨屋大扫除,一直干了近三个小时,离开时,她从钥匙串上取下这个家的大门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回去的一路上,钟锐和女硕士比肩而出的身影在晓雪脑海里萦回不去。他也开始他的新生活了。离婚不是真正的分手,双方各自的再选择才是。从此他们就真的没有关系了。

    那辆狂奔而下的板车就是在这时候,在路人的尖叫声中,撞上了晓雪,撞倒她后,又从她身上蹦跳着碾了过去,这才兴犹未尽地停住。倒地时,晓雪头部重重撞到了地上,在被人送进医院后,她昏迷了。进急救室后,人们从她的包里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本。这时她忽然醒了,让他去幼儿园接儿子

    一个中年护士反应机敏:你爱人叫什么?

    钟、钟锐又昏迷了。

    抢救开始后,中年护士奉命打电话通知伤员家人速来医院,心想得先让他去接了孩子,到点了没人接,不得把孩子吓坏了。她照着电话本拨通了本上一个姓钟的后面的电话号码。

    钟锐带着丁丁从车里跳下,顺着光滑如镜的长廊奔跑,丁丁几乎被爸爸拎了起来,脚不沾地。

    晓雪被从急救室推往CT室,做脑部扫描。长廊里车轮轧轧。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钟锐拉着丁丁赶来,赶到。

    钟锐一把拉住了医生,一迭声地问:她怎么样?她怎么样?她不要紧吧?

    要做了CT后才知道。

    您看着呢,要不要紧?这个问题医生没有回答。钟锐跟着平车走,连声地叫:晓雪,晓雪,晓雪!

    晓雪毫无反应。

    吓呆了的丁丁意识到了什么,哭着发出了一声锐叫:妈妈!

    晓雪再次睁开了眼睛。

    晓雪!钟锐急急忙忙道,丁丁我接回来了!你看,这不是?

    如果万一我你要带好丁丁

    不!不会有万一!不不不,我当然会带好丁丁,但是不会有万一。我们三个必须在一起,一家三口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沈五一闻讯赶到了,谁也没有发现他,他耳闻目睹着那一切,就在晓雪被推进CT室,大门即将关上的一刻,他转身悄然离去。

    灰色凌志奔驰在郊外的公路上,路两旁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杈直插天空,再往外便是一望无际的裸露的田野,偶有个把蔬菜大棚,在冬天的寒风中瑟瑟地抖动。

    车内温暖如春,音乐似水。驾驶座上的沈五一眼盯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明白了他错在哪里。曾将自己和钟锐一条一条做了比较,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他和那个女人拥有着共同的岁月。

    共同岁月之于婚姻,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