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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是梦初醒是初见(下)

    6豫岷径直便将她带到经理室见她依然愁眉不展满腔话语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想了又想微笑道:“方才听小姐说是画夹丢了。却不知这画夹是什么来历竟然如此重要?”

    雪樱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里面装着我的写生画大部分都是即兴所作。若真的找不回来这几个月的心血就……就都没了。”她说到后来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汩汩而下。

    他默默地看着她伸手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温言道:“你放心莫说是画夹就算丢了根绣花针也一定帮你找回来。”按铃叫进书记员道:“去查看下午来钱庄的顾客记录挨个打电话询问。再去门口贴个告示有拾到画夹送回者重重酬谢。”书记员答应着去了。他轻咳一声微笑道:“好了好了小姐可以放心了吧?先别哭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上海何处?”

    雪樱听到他竟然为画夹悬赏早已呆在当地。又见他言语极为和蔼不由得放下心来擦擦眼泪道:“我是上海美术学校西洋画系的学生叫……雪樱。学校就在乍浦路上离这里很近的。”

    他哦了一声笑着道:“现在社会上对西洋画还有偏见考西洋画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雪樱小姐的父母真是开明令人十分倾慕。不知能否为我荐见?”

    她的脸微微一红摇头低声道:“不是……父母让我考的。我能考来西洋画系也许是上帝的恩赐。”突然想到募捐的事忙掏出介绍信递过去。道:“不知6经理有没有兴趣支持我们西洋画系地公开作品展览?”

    听她口音与本地人略有不同提到父母时神情也十分犹豫他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当下不再多问只草草在心中将计划拟定。见她眼中满是企盼之色。便伸手拿过介绍信看了一遍含笑道:“这种开支必须少东家亲自批准我也不能擅自作主但可以安排小姐今日与少东家单独面谈想必他不会吝啬。”她却怅怅的哦了一声便低头不语。他心中诧异不解道:“小姐可有为难之处?”

    雪樱慢慢抬起头见他神情像是很关心地样子踌躇片刻红着脸道:“我的同学嘱咐过……启钱庄地少东家性情……不羁不要被他……”她本要说风流不羁话到嘴边时又将风流咽下不提也不好意思说纠缠不休四个字。

    6豫岷怔了一怔突然明白了她话中隐含的意思脸上表情像是喝水时被猛地呛到。咳了两声忍着笑道:“原来担心这个看来云昊果然名声在外。”眼角笑意漫漫想了想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票递过道:“云昊今晚要去给程老板捧场雪樱小姐不如去禾生剧院找他。我保证大庭广众之下。启钱庄的少东家定能谨慎守礼。进退有度。”

    他亲自将雪樱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微笑着摇摇头。心里的欢喜也似夹杂着惴惴不安----虽然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几乎已在心中百分之百地认定可如果查证后只是认错了人……胸中蓦然闪过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目在心中默默念道:“四姨太不管当初你把小姐送出去时用意何在冥冥之中却另有注定请你勿要再阻拦。一路看中文网你若九泉下有知……请保佑我此行顺利查清雪樱的身世。”

    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已如常冷静叫进书记员吩咐道:“立刻去查上海美术学校的电话替我接到校长室。还有打电话给王遥杳小姐推个理由让她今晚不用去剧院了。”

    到了黄昏时分到底还是下雨了。

    马路两边的洋梧桐长的层层叠叠茂盛的绿叶交错成一座低低的拱门无穷无尽地延伸。雨滴经桐叶转折滚落聚成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黄包车地雨棚上一片沙沙沙沙的声音。雪樱坐在车里愁眉不展竟未察觉到车已缓缓停住。

    车夫等了好一会儿见客人仍然呆呆坐着毫无下车之意在旁咳嗽一声道:“小姐禾生剧院到了。”

    雪樱如梦初醒忙忙站起来付了钱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了。”缓步朝戏院走去步伐却越来越慢。虽然6经理下午已经如是向她保证还是觉得不够踏实心里如塞进一团绩麻般烦乱只是不得解法想了又想重重闭眼道:“他若有半分不规矩我也不必跟他多费口舌了立刻转身就走。”

    禾生剧院门口高高挂着程老板的大幅剧照在雪亮地电灯光里极是醒目。门前溜溜摆着一串零食摊子卖着甘蔗、荸荠、金橘、炒瓜子、姜渍糖、芝麻糖沸沸扬扬的热闹。她突然想着空手去募捐不太好便走到摊前要了两斤金橘那商贩一边找钱一边笑道:“小姐是来看戏地吧?赶紧进去恐怕戏都开演了。”

    6经理下午给她地是贵宾票不需去正门排队入场她便直接往侧门去。侧门另有门童专门引导看了看她的票将手一摆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

    戏果然已经开演了台上不知道唱到何处整个台子载歌载舞。走到二楼转弯处她低头间忽然看到脚上的绣花鞋沾了泥水颇不美观犹豫地站住。门童觉察到她落后还以为她不知方向转身低声道:“小姐齐公子的包厢请这边走。”

    她只得缓步向前第一间……第二间……一直走到第五间包厢处那门童向里打个手势躬身退下剩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过道里。眼前薄薄的杏黄帘子如温暖的朝阳。替她挡起一层安全的屏障无论如何不愿伸手去碰。

    过道中有人从身边经过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目光轻薄。她被看的心里寒终于将心一横。向前跨一步将帘慢慢掀起。

    包厢里只有一人背向而坐正在专心致志地听戏纹丝不动地注目台上并未觉察到有人进来。她心念一转。恐开口讲话打扰令他不喜却又不能呆呆立着进不得退不得。怀中抱地金橘灿灿如火光她突然灵机一闪悄悄伸手摸出一只正待往地上丢去他却将手在桌上重重两叩缓缓转过头。

    听闻启钱庄的少东家风流不羁面目姣好犹赛女子。果然所传不虚。只见他眉目如画眸中精光闪烁眼角微微上挑。横目凛凛被他目光一扫。真觉眼前寒意顿生。她一时被他气势所迫。竟呆在当地。

    他也突然呆住了一句话也不说。只管死死地盯着她看半天缓缓地站起身。

    时令虽是初秋天气却并不凉爽。他身材极佳将一件雪白衬衣穿的挺括潇洒恐是畏暑热领口纽扣已松松解开长身玉立整个人便如一把出鞘宝剑寒寒雪光。脸上神情错综复杂她只是看不懂正沉吟间他竟然直接朝她伸出手来。

    她脑中轰然紊乱又窘又迫短促地啊了一声心脏怦怦乱跳悄悄地后退手抖抖索索地摸到门框默默想清楚楼梯地方向正欲夺门而逃他却蓦然间跌坐回椅子目光渐失锐利张了张口声音沙哑不堪地说了一句什么“你是谁”。

    她惊魂未定浑身瑟瑟抖他说话听在耳里也像是不懂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吁一口气抚胸道:“你就是齐公子吧?我是雪樱6经理让我来戏院找你……募捐。”

    他却脸色惨白依旧不言不语地盯着她看。她被盯地心里虚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金橘递过去傻傻问道:“你吃不吃橘子?我刚在剧院门口买的。”

    偶再把引子贴一遍呵呵从云昊地角度和雪樱的角度分别看

    两相对照很有趣吧?

    上海

    灰蒙蒙的雨幕使黄昏更添了一种愁感电车叮叮的摇着铃铛开过来街上的行人撑着杏黄色地雨伞步履匆匆走着。民国十二年八月初八与最平常的日子本该没什么不同但对禾生剧场来讲却非比寻常京剧名角程老板今晚将在此演《红拂传》。他在京成名二次赴沪场演出声势排场都十分惊人离开演还有半个时辰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等着入场。

    启钱庄的少东家齐云昊当然不用排队小汽车刚在剧院的侧门处稳稳停住穿着制服的门僮就殷勤跑来将车门拉开恭恭敬敬请他下车在前引着往二楼的包厢去。

    齐云昊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身家自不必提更兼长相俊美连女子都要赛过刚满双十还未曾婚配引得一帮影星名媛如招蜂引蝶般整天无事也往钱庄去几趟。他又生成一种风流态度来者不拒今日和这个上报纸头条明日又追捧那个明星。这一众女子人人都离他远不远、近不近不甘心又舍不得脱开手纠缠不清。程老板这场演不知道经理替他约了谁估计是刚红起来的沪上名媛王遥杳。听说这女子极会用手段他不觉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若跟他用手段倒要看看她有几分道行。

    上楼梯右转第五间包厢门帘上贴张黄色纸条上用楷书工整写着“已定*齐”。那门僮将纸条撕下来打起帘子请他进去。包厢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小圆桌子上仿着西式摆设铺着雪白台布桌上搁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和烛台。云昊在心里冷笑一声:“真是不伦不类。我等着你有多少手段尽管使出来。”女伴竟然敢比他晚来这可十分罕见。虽说女士迟到天经地义在他这里就要反过来往往他是迟到那个。今日赶着看程老板的戏好不容易早来了几分钟竟前所未有被晾了场子怎地不叫他生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剧场里坐满了人渐渐嘈杂起来。台上地气灯刷刷齐亮将舞台照的如同白昼台下便先喝一声彩。敲过一巡开场锣鼓这女子仍是不见人影他冷冷地想:“我倒看你能忍得几时。”

    这出《红拂传》果然不同凡响整整一个台子载歌载舞端地叫人眼花缭乱。程老板扮的红拂女穿梭在一众舞姬当中出尘脱俗。此时演她不愿委身于歌姬侍宾待客手持拂尘唱来一段二黄慢板。二黄板本就苍凉深沉程老板地唱腔又极是清致隐约一点哀怨含而不。台下如雷般叫起好来。

    云昊一心两用双眼看台上又分心听楼道的动静不由焦躁起来。听楼梯恍惚有响动却不是高跟鞋咚咚踩过来的声音门童刻意压着低低的声音:“小姐齐公子的包厢请这边走。”

    他嘴角浮起微笑她到底来了。能忍到此时委实不寻常起初倒将她小看了。

    身后的门帘动了一下他哪里肯转过身去只装做专心听戏的模样。此时红拂见李靖在座间慧眼识英雄使出浑身解数表演。程老板此段自创一段云帚舞正演到佳处配以西皮二六唱腔。西皮板昂扬欢快他身形娇瘦玲珑举手投足如仙子般飘逸。台下都凝神盯着台上看连好也顾不上叫。

    门帘半掀从门边嗖嗖的刮进风来这女子竟就此靠门站住要进来却不进来仿佛预备着随时要走。云昊忍了半晌终于转过头去恨恨地在心里想:“果然手段高明今日竟要败在你手下。”

    此时李靖上场与红佛舞起“马趟子”两人仿着纵马飞奔间眉目传情热闹无比锣鼓点子敲着一时一时的急。云昊转头看向门边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浑身像有冰水浇下来冷彻心肺。

    满场锣鼓离他越来越远杳然不闻云昊竟身不由己慢慢立起身朝那女子伸出手去。欲扶她坐下臂上却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无他跌坐回椅子心中懵然空白似喜似悲愣了半晌低声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