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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在谢云苔迈进殿门的瞬间,那令她折回的宦官悄无声息地退开,另一名宦官无声的上前,领她继续进殿。

    宫规之森严在这片刻间已可见一斑,殿中宫人几步一个林立各处,却无半点声响,见有人进来也不抬眼张望。若闭上眼不看,便如入无人之境。

    内殿殿门推开,殿中灯火通明。谢云苔死死低着头,又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便看到了御座上的人影。顿时没了前行的力气,跪地下拜:“陛下圣安……”

    喉咙紧绷,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继而衣袍摩挲声响起,谢云苔略微抬起几□□,见一宦官正向她行来。比起之前两个,这人的衣袍明显华贵不少,在她面前定住脚问:“丞相情形如何了?”

    谢云苔到底太过紧张,张开口,喉咙却紧紧绷着,发不出声。

    那宦官眉心一跳,扬手一巴掌扇下来,喝她:“快说!陛下记挂丞相,已一天一夜不曾阖眼了!”这一巴掌打得狠,语中倒无太多责备,只是焦急。

    这一巴掌也着实把谢云苔打醒了,她俯身一拜:“陛下放心,公子并无大碍。晨起用膳时胃口不错,喝过药后还用了些点心。”

    她记得宫中早些时候有人去府中问过话,苏衔醒过、也用了膳这些周穆都已如实告知。皇帝仍要将人接进来,说明这些话并未能让他放心。

    所以她格外强调了他“胃口不错”“还用了些点心”,这听来更有说服力一些。若是伤得厉害性命堪忧,有几个人能有闲心用点心?

    果然,隐约闻得御座上的人松了口气。外殿处很快有了响动,是宫人们正抬着苏衔进来,谢云苔听到御座那边开口:“直接送进殿去,让当值太医过来会诊。”

    低沉的声音带着疲惫,不怒自威。

    谢云苔不敢抬头,余光睃见一行宦官麻利地抬着人送她身边经过,又闻面前这宦官道:“好了,你也进去吧,好好侍奉丞相。”

    谢云苔忙磕个头,提裙起身,随着那一行人入殿,连腿都在轻颤。

    入宫养伤已让人惊诧,眼下的情形还更出乎意料一些——她没料到皇帝会让苏衔直接睡进紫宸殿寝殿。

    这是天子寝殿呀!

    之后好半晌榻前都有宫人们细致入微地忙着,换药更衣一概让谢云苔插不上手。远一些的地方,刚为苏衔诊过脉的太医们正低语讨论,她也不好去听。

    待得议定,太医们终于退出去。谢云苔依稀听见他们向皇帝禀话,大抵也是在说丞相并无大碍云云。身处寝殿,谢云苔看不到九五之尊的神情,心下也兀自松了口气。

    陈大夫说他没事,太医们也说没大碍,那应该是真的没大碍了吧!

    又过不多时,宫人们为他换好药也告了退,走在最后的一个阖门前与谢云苔留了话:“丞相大人不喜旁人在屋里守着,殿里就不多留人了。姑娘若有什么事,到殿门口说一声。”

    而后殿里便归于寂静,除却谢云苔与床上躺着的苏衔,再无一个人影。

    谢云苔规规矩矩地立在床边,直至外殿的灯火熄灭。

    皇帝离了殿,至于去何处就寝她就不清楚了,总之她稍稍放松了些。

    又过了会儿,她有点累了。

    昨晚就几乎没睡,今天一个白日也没阖眼,加上方才的种种紧张,现下疲惫一泛上来,就涌得猛烈。

    可宫里规矩严。谢云苔左右看看,与床榻遥遥相对的地方有罗汉床,但想来是皇帝日常所用的,她不敢去睡。

    桌椅她也不敢擅用。

    踟蹰半晌,她望向了床脚的衣服。

    那是苏衔的衣服。现下天还冷,又是进宫,出府自不可能让他光着上身走,是穿着整整齐齐的棉衣来的。但方才宫人为他换药,换过后直接盖好被子,自不必再将这外衣穿上,就放在了床脚。

    她拿这衣服垫在地上睡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吧?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划即被打消——她想到了那根手指头!

    不行不行。谢云苔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能胆子那么大。

    她于是又硬撑了一会儿,实在疲惫不堪时,只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好在殿里炭火充足,还烧着地龙,地上一点也不冷。只是硬了些,也只好凑合了。

    她这样一睡竟睡得很沉,苏衔在临近天明时再度醒来,首先看到外殿的灯火亮着,约是皇帝在准备上朝。翻了个身,他就看见了床边地上躺着的小美人。

    小美人侧躺着,头枕着手,脸正好朝着他这边。睡容恬静,身子和他上次所见一样,缩得紧紧的。

    可见殿里虽然暖和,睡着了还是觉得有点冷。

    ——是不是傻啊?

    苏衔眼中流露嫌弃。宫里什么没有?是能缺她枕头还是能少她被子?为什么要这样直接躺在地上?

    心思一转,苏衔坐起身,从床边的衣衫中摸出自己的腰佩,从绦绳上解下来,拎在手里,把流苏缓缓地坠下去。

    流苏碰在少女细嫩的脸颊上,她皱起眉。

    他支着额头,闲闲地将流苏扫来扫去。她反应更大了些,抬手扒拉了一下。

    苏衔适时地将流苏悬起,等她的手老实了,再度扫下去,流苏在她脸上打着旋。

    这回她终于醒了,带着三分床气睁开眼,约是意识到环境陌生,她愣了愣。

    下一瞬,她视线猛地上移。

    苏衔嘿地笑了声:“上来睡。”

    谢云苔撑起身:“公子感觉好些么?听闻有太医一直候在侧殿,若有不适,奴婢可随时……”

    话没说完,他眉心狠跳,倏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只一瞬而已,方才满满的笑意已尽数扫去,眼中一片阴翳。这神情颇有些恐怖,谢云苔噎声,后脊微栗,一动也不敢动。

    苏衔执着她的下颌,目不转睛地看她,很快确定了——她脸上的红印是指痕。

    “家里人打的?”他冷声。

    “什么……”谢云苔一时不明,转而意识到他再问什么,忙道,“不是。”

    他却仍未松手:“那是谁。”

    “御前的公公。”她不敢隐瞒,“陛下担心公子,急着问话。奴婢心里紧张,一时没答出来,那位公公又有点着急,就……”

    他蓦地松手,翻身下床。

    谢云苔一时怔神,他已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好几步。上身裸着,鞋也没穿。

    “公子!”她赶忙起身,七手八脚地抓床上的衣服,“公子别受凉。”

    苏衔推开寝殿殿门:“殷玄汲!”

    殷玄汲?谢云苔皱皱眉,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或许是御前哪个宦官的名字?

    她没多在意,捧着衣服上前要给他披上,他不耐烦地又喊了声:“殷玄汲!”

    于是在快将衣服搭到他肩上的时候,谢云苔看到皇帝沉着张脸踱了过来。

    心跳陡然一滞,谢云苔在惊悟中慌张跪地!

    ——殷玄汲是当今天子的名字!

    皇帝黑着脸进屋,待得苏衔关上门,转过头沉声:“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有规矩些。”

    苏衔满脸的不在意,垮垮地杵着:“别诓我,我听了,外面没有宫人。”

    外殿的确没有宫人。适才皇帝隐约听到寝殿的说话声,知道苏衔醒了,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但皇帝一指谢云苔:“这不是人?”

    谢云苔顿时战栗如筛,重重叩首:“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我这小通房胆子比瓜子都小,你别吓她。”苏衔不悦地皱皱眉头,上前一扶谢云苔,接着就踱到皇帝跟前,兴师问罪,“你问话就问话,打她干什么?”

    谢云苔一阵眼晕。

    挨那一巴掌时她是心惊,还有点委屈,但现在她觉得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低眉顺眼、又一动都不敢动地用余光觑着,九五之尊的眉头拧起来,她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就听皇帝一叹:“回去好好躺着。”

    “我不。”苏衔就那么戳着,上身赤|裸、还抱着臂,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看着像要打架。

    接着他伸过手,一把拽过谢云苔手里捧着的衣衫:“把我弄进宫干什么?我在家养伤挺好。”

    他实在在御驾前过于无礼,谢云苔长甲在袖中狠掐手指,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吓晕过去。

    再看皇帝,皇帝无可奈何地长叹。并无她想象中的天子之怒,倒更像长辈对晚辈的有气没处发。

    但皇帝的声音终是沉了几分:“好好在宫里养着,不许擅自离宫。”

    苏衔:“凭什么啊?”

    皇帝只问:“多久不进宫了?”

    苏衔:“明明天天上朝啊?”

    皇帝置若罔闻:“除夕宫宴不来,初五也不见人影。”一壁说着一壁斜觑谢云苔一眼,“一来就为个小丫头跟朕吵吵嚷嚷,你说你像不像话?”

    “嘁。”苏衔冷着脸继续自顾自穿衣服,“还怪我了,说了八百遍别管闲事别给我说亲。”

    皇帝:“……”

    谢云苔心惊胆寒地看着,皇帝在那一瞬里好像是有三分理亏的样子。

    紧接着,就闻皇帝松了口:“不说了。好好养伤,你爱孤苦伶仃一辈子朕也不管。”

    苏衔还在继续穿衣服。

    皇帝无奈:“你师父也回来了,你不想见见?”

    苏衔穿衣服的手一顿,瞬间带笑:“想。”言毕便将穿到一半的衣服又拖了,大步流星地回到床上。

    谢云苔却明显看到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衔在故意□□帝?

    她懵然,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