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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嘉县,谢家。

    苗氏端着午膳一进屋,就看到谢长远又负着手在房里转悠。他近来总是这样,身子差不多养好了,话却变得格外少,家里的下人又都早已遣散,苗氏去下个厨或是出去买些东西的时候他就多是一个人待着,回来时苗氏便总能看到他这样转悠着,要么就是坐在床边沉默地出神。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独自待着时他也常能给自己找点事干,至少神情不似这般阴沉。苗氏为此问过他几次,可他并不详说,只说自己再想想,想好再同她讲。

    几日下来苗氏便不再多作追问。如今又看到他这样转悠,苗氏只招呼他:“别转了,来吃饭。”一天天的总这样转悠,他倒不头晕?

    谢长远却脚下一定:“我想好了。”

    刚坐到桌边的苗氏抬起头:“怎么?”

    谢长远道:“家里不是还剩些银子?我打算捐个官,武职。”

    苗氏骇然起身:“你说什么?!”

    谢长远叹息:“总不能让阿苔一直在丞相府里,我去谋个官职,早些将她赎出来。”

    “可这武职,你……”苗氏说不出话。

    她知道朝廷允许捐官原因有三:一则能充盈国库;二则能靠钱捐来的官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官,无伤大局;三则捐官不过是入仕的第一步,日后的考核是一点不会少的,亦不会因谁花了钱就有所宽限,文官武官都一样。

    可正因文官武官都一样是凭本事升官,她更明白谢长远明言要谋武职是为什么――他是想拼力立个战功,以此尽快得些赏钱来,将女儿赎出来。

    苗氏是一直挂心着谢云苔的,但听闻谢长远在打这主意,还是禁不住有些退缩:“你也这个年纪了……”四十多岁,说来不算太老,可到底也比不得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能在战场上拼。

    苗氏摇摇头:“沙场上刀剑无情,你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可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谢长远长叹,坐到木椅上。能想过的办法他自是都想过了,譬如重开镖局、再譬如做些别的小买卖,可终究来钱都太慢了。唯独出去立战功,是拼出一条命取敌人的项上人头,再以此直接与朝廷讨得重赏。

    谢长远沉闷了会儿,一声苦笑:“我这个年纪了,让女儿为了我去卖身,我忒不是个东西。”

    “……也别这么说。”苗氏忙道。话出了口,她自己心里却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与谢长远成婚数载,就谢云苔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去卖身?若阿苔不是自作主张直接溜走而是与她先打个商量,她会宁可把自己卖了。

    谢长远忖度着,又说:“我细想过了,一来捐个武职好过直接投军――好歹是个小官,手底下有些许人马,就没那么大的险数;二来,朝廷近来也没那么多凶险的大仗,无非就是边关偶尔遭异族进犯,你不需那么担心。”

    最后那句“你不需那么担心”一出口,苗氏就懂了。谢长远这是已然拿定了主意,并不打算与她商量,只是与她说一声。

    父女两个的脾气一样,拿准了主意的事硬去干、偷着去干都要干,她拦也没用。若她把钱扣下不让他捐官,他怕是就该直接投军去了。

    苗氏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薄唇抿得泛白。没再说一句话,坐回椅子上,沉默地夹菜来吃。

    “唉……”谢长远摇摇头,起身走向她,坐到她身边,搂了搂她的肩,“别生气,我这是为咱们一家子着想。你就不想看闺女赶紧回来好好嫁人?哪怕不嫁人,天天陪着咱不比留在那么个人身边强?”他意有所指。

    当今丞相的那些“奇闻异事”,街头坊间谁没听过?

    苗氏不做理会,夹了一筷菜,塞到他饭碗里:“吃饭吧。”

    谢长远走镖多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什么也不怕,就怕苗氏冷脸,当即语气放得更缓了几分:“别生气啊……”

    “闭嘴。”苗氏一瞪他,他顿时闭口,不再说一个字了。

    苗氏垂眸,胡乱往嘴里塞了口米饭。

    其实她哪里是生气?他要去救女儿,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她只是害怕,怕得整颗心都空了,再说下去就不免要哭出来。

    .

    京中,丞相府里。草木随着春意渐浓逐渐抽出细嫩的绿芽,零零星星的点缀在枝头,柔和的融掉冬日里的肃杀。

    谢云苔晨起梳妆,照例在用完膳后去了书房,探头一看没人,便去厢房找周穆。

    “穆叔?”她一唤,正耐着性子陪苏婧玩翻花绳的周穆抬起头,她问,“公子昨日又没回来?”

    “后半夜回来了。”周穆道,“一早去上朝,就没再见,大概又直接去了户部。”

    谢云苔点点头:“那我过去。”

    说罢她便从厢房中退出,熟练地先去膳房备了些吃食,又去收拾了一身干净衣服,就乘马车往户部去。

    近来都是这样的,已有些时日了。她原还忐忑,觉得是不是他提出“纳妾”那日她的反应过于窘迫惹得他不快,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只是实实在在地忙了起来。

    他刚接下的差事好像很大,连续几日扎在户部中,有时接连三四天都不会回来,她就会给他送些干净的衣衫去,再备几道他爱吃的菜。

    ――户部其实会给他备膳,但他这个人挑得很,总要埋怨户部备来的菜不好吃。

    乘马车行了约莫三刻工夫,就到了户部。几番来往之后门口的守卫对谢云苔已然眼熟,任由她进去。头一进院很安静,没什么人;次一进院动静也不多,官吏们多在各个屋中各自办事;进了第三进院,谢云苔直奔正屋,离得还远,就听到苏衔朗声:

    “三倍的粮草送去安西,一成都不许少!”

    谢云苔垂眸,深呼吸,安安静静地进去。

    这是官员们平日议事的屋子,四周围是椅子,椅子前又都有桌子,几乎围成一个圈。桌上堆满各类书册纸张,看着多少有点乱。

    苏衔坐在正当中的桌子后,一条腿翘在桌上,整个人在椅子上瘫着,懒洋洋地嘲讽不远处坐着的官员:“你们抠门抠上瘾了是吧?国库的钱又不是你们的,一个个看得倒紧。”

    谢云苔低着头送旁边绕到他身侧,将食盒放在桌上。抬眸瞧了瞧,被他嘲讽的似是户部尚书,已是六七十的年纪了。

    户部尚书面色阴沉,不及开口,对面的年轻人不忿道:“丞相这是什么话?国库中的钱关乎江山社稷,自不能乱花出去。安西是闹着旱灾,朝廷给安西拨凉已有大半载,这钱花得也不少了,如今丞相张口就要三倍的粮草,这没道理。”

    声音有点眼熟,谢云苔循声一觑,竟是三皇子。

    又闻另一人沉喝:“三弟。”

    三皇子锁眉看过去,皇长子殷临曜正自沉吟,缓缓道:“丞相所言也不无道理。久旱必蝗,是得防着。”

    两方争的正是这点。户部的意思是安西虽因旱灾粮食欠收,但并非无收,多调粮草本就要消耗更多人力物力,还有可能使粮草浪费在那里,不值;苏衔则说自己翻过了安西一地逾百年的地方志,其间闹过大旱八次、小旱六回,每回只消时间够长便都引起了蝗灾,“欠收”一夜间就能变成“无收”,朝廷目下按照欠收来按部就班地调粮在蝗虫闹起来时根本不够。

    粮食一夜间短缺,首先可见的就是要饿死人,人死得多了便不免要再出瘟疫,就又是场新的灾祸。除此之外更会有流民流向其他各地,那不论有没有瘟疫,于周遭郡县而言都会压力极大。

    他前些日子扎在书堆里除却翻地方志就是在算账,核算到底需要多少粮草来补这个缺。防患于未然总比亡羊补牢要好。

    三皇子见自家兄长帮着“外人”,脸色变得愈发不善:“那万一蝗灾没闹起来呢?那堆成山的粮草就那样荒废了?”

    苏衔撇嘴嗤笑:“抬杠是吧?”说着目光一挪,突然注意到桌上多了只食盒,悠哉哉打开瞧瞧,拿了块酥炸鱼出来吃,“反正你们户部要是不给钱。”鱼被他咬得咯吱咯吱的,“我就进宫请旨去。”

    三皇子一声冷笑:“这等大事,父皇也不会容得丞相空穴来风地先砸钱出去。”

    “真抬杠啊?”苏衔恹恹地睃他一眼,一伸懒腰,双手往后一抻,顺势揽住谢云苔,“你有这闲工夫跟我斗嘴不如多读两本书。”

    谢云苔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苏衔咂咂嘴,跟着就掀起一股更浓的嘲讽之意:“但凡多读点书要点脸,你也不至于调戏我家小美人啊……”

    三皇子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连皇长子的神情都变得不太自在:“……丞相?”

    谢云苔僵硬地被他环着腰,有些后悔把那件事说给他听。她早该想到,依他的性子不仅会记仇,更完全不会顾及谁的面子,恐怕对方脸色越难看他越觉得痛快。

    三皇子拍案而起:“这是户部衙门,丞相大人休要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个屁啊。你好歹是一皇子,我闲的没事拿你和我家小通房编故事,我疯啦?”苏衔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神情一成不变,却就是看起来更气人了。

    跟着,谢云苔听到他又酸溜溜道:“找谁不好你找她?她连我都看不上眼,能看上你?”

    谢云苔一懵,错愕看他――哪有这事?

    她什么时候看不上他啦?

    她哪里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