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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之骨(男人怎能说不行。...)

    谢无妄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到宁青青右边锁骨下方。直到此刻,他仍然记得十分清楚,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刺进她的身体时,她肩膀微缩,颤抖着蜷了蜷身躯的模样。

    血已冰冷,凝结在她的衣裳上,深深浅浅一片,显然那伤口曾经凝上血痂,又再度崩裂过。

    雪白的脖颈上也有一道层叠的血线,他记得很清楚,寄如雪用那把匕首压过她的颈子整整三次。

    当时他不假思索就把黄小泉打进了界池中,既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故意遂了寄如雪的愿,也是因为看不得她再受伤害。

    覆在她后背的手掌敏锐地感觉到了那道刀风刮破的细长伤口,一道断续的血线,印在她玉雪般的肌肤上。指尖虚虚抚过,心中觉着,她就像一片碰到就要碎去的柔嫩花瓣,无比脆弱,让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受了这么多伤,她定是痛极。

    小脸惨白如雪,唇色也浅得如同淡樱,眼底分明蕴着少少的生理泪水,但她的眼神却是柔韧坚定的,就像……一株被风雨打弯,却丝毫也不服软不认输的小幼苗。

    恍神之间,他忽然想起她其实已有好一阵子不曾向他撒过娇了。

    那日传音,正是最后一次。

    在那之后,他替她清理胸间淤积的火毒,她只是把脸埋在软枕里面,默默晕湿一片。再后来,她在青城山出事,却并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软弱,只是哀伤地、淡漠地要求和离。

    她再没撒娇了,就像丢了那对小木人之后,她再没有做过木雕。

    谢无妄的心,忽然没着没落地一沉。

    她其实,是有脾气的。他弄丢的,她便不会再给。

    如今,他弄丢了她的柔情蜜意。

    也弄丢了她。

    她一个人,被扔在了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

    宁青青见他目光暗邃,一直不吭声,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谢无妄,你还行吗?”

    他回了下神,微眯长眸,冷硬的齿间咬出一个字:“……行。”

    男人怎能说不行。

    “行就去捉寄如雪,这里我会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踮脚望向那道在废墟中穿梭的身影,抬手一指,“快,还能追上。”

    谢无妄却丝毫也不着急,一双大手小心地环着她,像捧一朵云般,将她捧到完好的白玉殿台边缘,随手抓过几块巨大的破碎白石,堆了个稳固的小堡垒,把她圈在里面。

    长袖拂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暗色血痕。

    宁青青幽幽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刨出两粒调元丹,想了想,放回去一粒,然后很大方地用左手捏着一粒丹丸,塞向谢无妄漂亮的唇线。

    “吃了药,该有力气干活了吧?”她的神色颇有一点心疼,“这个药丸很珍贵的。”

    谢无妄垂下头来,启唇,用冷白的牙尖衔走她手指上的丹丸。

    药力化在口中,温暖的热流渗入残破躯体,忽然便有一丝眼热。

    他陡然察觉,其实被她碰过的东西,也会变得不一样。她穿过的衣裳,住过的院子,打理过的灵宝,都会带上独特的气息和温度,一碰便知与她有关。

    他的生命,早已处处被她染上了明媚温暖的色彩。

    “快,去追。”她非常自然地发号施令。

    他抬眸,见她盯着那道身影遁走的方向,神色极为专注,就怕看漏一眼叫寄如雪跑了。

    他抬起手,抚过她的发丝,动作温柔。

    “无事,”谢无妄声线寒凉,“我倒情愿,寄道君能有所作为。”

    宁青青见他意有所指,不禁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那道已遁入倾斜界主殿的背影上收回:“?”

    他垂下广袖,逐渐凝固的血极缓地坠落在白玉废墟中,一下一下,敲击声闷沉。

    长眸微微眯起,他转了身,背对宁青青,很平静地叙述:“倘若我强破须弥芥子,必定极火暴-动道体不稳,寄道君出手,胜率有七成。不过寄道君心中清楚,只杀我一次,是不够的,因为我有两条命。在我用涅骨起死回生之时,寄道君将会‘狼狈逃入沧澜界’,实则引我进来,落入二次杀局。计是好计,只可惜两次都毁在了阿青手上。”

    周遭的气氛隐隐发生了极微妙的变化。宁青青心神微凛,下意识地将身体稍微缩进了谢无妄方才为她搭的白玉巢中。

    谢无妄轻笑一声:“事已至此,倘若功亏一篑,连我涅骨都未能毁去,寄道君又如何甘心?只怕拼上性命,也定要灭杀我这副残躯才是。在此之前若能让我亲历丧妻之痛,那寄道君便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宁青青远远瞄了一眼那道已经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身影。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有顺风耳也不可能听到谢无妄的声音。

    她恍然明悟:“明白了,逃走的那个不是寄如雪,而是寄如雪这位替身小娇妻的替身。”

    寄如雪以男儿之身“嫁”给黄小泉,在某些时候,自然得用上替身。这位心腹替身不可能离他太远,必定就藏在界主殿。

    断壁残垣之中,很容易就能掉包两个人。

    换作任何一个聪明人,此刻都会选择让那个替身把谢无妄引开,自己或潜伏,或逃走,或是绕回来再次挟持宁青青。

    宁青青微微睁大了眼睛,感慨万千:“十分狡猾!”

    蘑菇还真没这么多心眼。

    谢无妄温凉地笑:“出来吧,给你机会。”

    片刻静默之后,界池旁边一座倒塌的雕花塑像后面,缓缓踱出一人。

    界池里面战斗激烈,正好掩盖了他藏身的动静。

    不是寄如雪又是谁?

    只见寄如雪微蹙着眉,似有不解。

    谢无妄倚在白玉殿台的扶栏边,居高临下睨着寄如雪,脸色惨白,神态显出些疲惫慵懒。

    寄如雪扬起头来,双眉拧在了额间的花底上:“谢无妄,你既什么都算到,为何还要步步入阵?我很了解你,你很狂妄,但从来不会让自己真正伤筋动骨。今日我虽身死,但必定能拼去你唯一的涅机会,你觉得值?”

    谢无妄轻笑,语气傲慢:“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你,自是不值。”

    寄如雪也不恼,只问:“那是为何?”

    谢无妄腮骨微动,没回答,转头看了宁青青一眼,目光极复杂。

    一顿之后,他偏回头去,语气更懒:“我没有涅骨,你若有本事取我性命,只管放马过来。”

    寄如雪瞳仁猛烈收缩,一时气息全无,好似僵成了一块木头。

    他知道,谢无妄不屑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他说他没有涅骨,那就必定没有。

    谢无妄他……什么时候用掉了涅骨?没了涅骨,他竟还敢以身赴险?

    “为何?”寄如雪双眉皱得更紧。

    “不为何。”谢无妄松开玉栏,顺着破碎殿阶缓步踏下。

    浸透了血的衣袍拖曳在地,他的身体略微有一点摇晃,煞得叫人心惊。

    寄如雪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一退之后察觉不妥,又强行踏前半步。

    血煞的身影一掠而上。

    招招皆是夺人性命的绝杀之技。

    寄如雪不敢大意轻敌,立刻拿出了十成的实力。

    他亦是道君之身,哪怕不能动用灵力,肉-身也是极其强悍的。

    这二人打斗起来,动静虽然不及黄小泉那么声势浩大,但也是拳拳到肉,如金石相击。

    谢无妄与黄小泉拼杀之时已身受重伤,周身处处是破绽,寄如雪明显占了上风,但心中却是更加惊骇。

    他发现,谢无妄好像根本就不会痛。打断了骨头,他唇畔的笑容连晃也不曾晃一下。

    就像一件没有情绪的兵器,以一成不变的姿态,战斗至死。

    这样的对手,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肉跳。

    “谢无妄!”错身而过时,寄如雪忍不住低声吼道,“你这一族,究竟是人不是!”

    谢无妄反手切他颈脉,轻笑着,漫不经心:“是不是人?说不好。”

    几招之后,谢无妄胸骨又凹陷了两处,寄如雪也受了些皮肉伤,几处并非要害的地方渗出了血来,洇湿了大红嫁衣。

    寄如雪低头看了看自己轻伤的身体,冷声道:“可惜。你伤势太重,大失水准。今日是我趁人之危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十招,你必败无疑。”

    “那又如何。”谢无妄只低低一笑,凌厉攻上。

    他身上的新旧伤一齐裂开,暗色血液挥洒之间,冷白容颜就像冥界修罗。

    二人浴着血,杀意冲天。

    宁青青抿住唇,心下有那么一丢丢后悔――要是早知道寄如雪这么难打,她方才就把两粒调元丹都塞给谢无妄吃了。

    她转动视线,望向破碎界池。

    那边的战斗也很艰难。

    龙曜是谢无妄的本命剑,与他气息相通。

    黄小泉这只傻狗被‘绝杀谢无妄’这个执念控制,拼了命地攻击龙曜。

    器灵便趁机大肆抢夺那些无主的混沌界力。

    只要夺取过半界力,它便会成为沧澜界的新界主。

    “黄小狗你是不是个真傻子!”宁青青气到炸毛,“器灵要是赢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她把龙曜扔下去牵制器灵,是要让黄小泉自己收回那些界力的。

    谁知这傻子却跑去对付龙曜。

    她愁得薅住了自己的头发。

    “……咦?”

    宁青青双眼忽地一亮,想起了当日与器灵的对话――

    ――“能不能给大师兄制造一个妄境,然后把他体内的心魔也引到妄境里面消灭?”

    ――“首先,找一件神器。第二,弄死里面的器灵,让我上位。第三,让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毁掉这件神器,就可以给他制造妄境。”

    她自动忽略了对话中的粗鄙之词,只留下个中精华。

    所以此刻的情况是,找到了沧澜界这个大神器,界主黄小泉虽然还没死,但是神器之力已经混沌破碎,他失去了界主之位,并且,方才与谢无妄一战中,黄小泉亲自把界池打成了这副鬼德性,与毁掉也相去无几。

    制造妄境的基本要素大致是齐全了。

    “龙曜!”

    “嘤!”

    宁青青扶着白玉栏翻下去,脚步微微踉跄,扑入混沌界池,一把抓住了她的大宝贝。

    她已顾不上混沌界力会不会伤害身体了,因为器灵一旦得手,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双手握紧龙曜,霎那之间,心念相通。

    “嘤――”

    寄如雪冷若冰霜的声音渐渐模糊:“二十招内,谢无妄,你必死无疑……”

    ……

    ……

    白光泛滥,宁青青急急睁开眼睛,顶着一片刺目光线望了出去。

    青砖黄瓦,她身处枝头,俯视着熟悉的庭院。

    煌云宗。

    成功了!

    借助汲取的混沌界力,龙曜成功制造妄境,将黄小泉带回了从前的记忆中。

    宁青青低头一看,只见黄小泉正满脸暴躁地和黄小云说话。

    黄小云神色怯懦,弱弱地拽着他的衣袖:“哥,哥!求你了,不要告诉爹!爹会打死他的!”

    黄小泉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妹妹:“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给人骗了身子还护着他?你要护到几时?音朝凤他敢不娶你?敢不娶,老子要了他的狗命!松开!我这就去与爹爹说!”

    “不要不要不要!是我自愿的,是我,是我勉强他的,是我一厢情愿,都是我一厢情愿,求你了,别告诉爹!我配不上他,我哪敢奢望嫁给他……哥你不要再逼我了!你伤害他,那就是叫我去死啊!”黄小云泣不成声,“你要逼我死是不是?”

    黄小泉险些被这个猪油蒙心的妹妹气得厥过去。

    宁青青心下有一点焦急。

    她时间不多。谢无妄打不过寄如雪,器灵也在疯狂夺取混沌界力。

    她必须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让黄小泉清醒过来。

    身体一动,她蓦地发现不对劲……

    她,在黄小泉的妄境里,居然是一条盘在树上的蛇。颜色倒是漂亮极了,像青玉。

    她变成了一条,竹叶青。

    宁青青:“……”她是个蛇?在黄小泉心里,她就是个蛇?很好,将来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让黄小泉知道,他就是个狗!

    “好好好。”黄小泉无奈地甩袖,挥开了妹妹,“我不管你,随便你,行不行!我就看不懂了,音朝凤是多长了个鸡儿还是怎么地?怎么就把你迷成这个鬼样子?”

    “哥,哥!”黄小云呜呜地哭,“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我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就你对我最好。爹娘都不爱管我,他们就希望我安安静静的,不要烦他们不要吵他们,只有哥哥偶尔还愿意理一理我……像我这样卑贱的人,能碰到少谷主一下,都是我的福气,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求这件事能这么过去,我这一生,已经被他的光芒照亮,我没有遗憾了。”

    黄小泉死死掐住眉心:“行了行了,你回去躺着,我不说,不说行了吧!你爱嫁不嫁吧,我以后再也不管你行了吧?”

    他暴躁地赶走了黄小云,深深吸了几口气压平胸腔,然后大步向着父母的院子走去。

    “烦死了!”他把脚下的落叶踢得七零八落,“我他妈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蠢妹子!一个二个都那么蠢!竹……竹叶青再傻,好歹也混了个名份,黄小云怎就这么不争气!烦死人!”

    竹叶青顺着树干滑下去,跟在他的身后。

    黄小泉径直走向父母居住的正院。

    宁青青一看就知道,他并没有打算为妹妹保守秘密――这世间,十之八、九的父母兄长都是这样的,他们并不会把那个不懂事的孩子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他们会轻易向那个孩子许下承诺,然后并不遵守这个承诺。

    黄小泉谨慎地关上庭院的大木门,并且插上了门栓。

    他进入父母居住的正屋。

    宁青青跟了过去,她游上窗台,拱开了那扇蒙着绢纱的抬窗,探进半个三角脑袋。

    她心中快速地判断局势――今日是黄小泉最痛苦的那一日。他既已知道音朝凤是害了自己妹妹的“奸-夫”,那么接下来,必定就是黄威入魔,残杀妻儿的那一幕了。

    龙曜行事倒是快准狠,直击要害。

    黄小泉进了屋中,大步踏进正房。

    宁青青抬头望去,诧异地发现黄威并无半点入魔之相,他与夫人对坐堂中,正沉着脸商议黄小云怀孕堕胎的事情。

    黄小泉急急踏入,张口便出卖了妹妹:“爹!娘!儿子已知奸-夫是何人了!是那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妹妹鬼迷心窃,被他骗得神智全失!”

    宁青青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悄悄顶开了纱窗,游到了黑木桌底下,身体盘着桌脚,探出两只小小的眼睛。

    黄夫人大惊失色,陡然站起:“泉儿,此话当真?你如何得知?不对啊,音少谷主温润斯文,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怕是误会了罢?”

    黄威浓眉微蹙,双眸隐隐失神。

    “是小妹亲口告诉我的!”黄小泉急道,“那簪子正是音朝凤亲手所制,小妹那里还藏着他们二人的往来信件,而且我已细想过了,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号,就是音朝凤!”

    黄威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知道了。夫人,小泉,随我过来。”

    黄夫人丝毫没有怀疑,跟在黄威身后走向卧房。

    宁青青旁观者清,一眼便看出黄威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身陷妄境的黄小泉显然也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然而黄小泉并不能掌控自己的身躯,黄夫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拉进了卧房。

    宁青青急急跟上,她顺着房梁游进卧房,从高处望下去,屋中境况一览无余。

    只见黄威守在门口,等到母子二人进入卧房之后,他慢慢地插上了门栓,然后从墙上抽出一柄剑。

    黄夫人并未察觉不妥,她上前去劝:“夫君莫要冲动,先问清……呃!”

    长剑贯-穿她的身躯。

    黄威的瞳仁已变成了纯黑色。

    黄小泉失神地怔在当场,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那染血的剑尖从母亲身上抽出,然后斜斜向自己劈来。

    他猛地后退,后背却撞在了紧闭的屋门上。

    黄夫人抱住了黄威的腰,凄厉地尖叫:“泉儿快逃!你爹入魔了!”

    黄威怪异地偏了偏头,咧出一个阴冷无比的笑。

    宁青青看过凶案现场的详细记录,她知道此刻黄小泉会颤抖着去开门,被黄威斜着一剑,从左边肩膀劈至右臀。

    不过妄境中的黄小泉却没有动。

    他在挣扎,眸中迸出了血丝。

    就像谢无妄那样,黄小泉尝试着在妄境中夺取身躯的控制权。

    他已经记起来了,他想要阻止悲剧发生。

    黄威的模样,已经不再像一个人。

    盘在屋梁上的宁青青感觉浑身发冷。黄威方才分明很正常,还在和黄夫人商议黄小云的事情,就像个寻常的父亲那样。

    从入魔到手刃至亲只在一瞬间,根本猝不及防。

    此刻,身体被捅了个对穿的黄夫人正拼尽全部力量搂住黄威的腰将他往后面拖,想要阻止他对黄小泉下手。

    “泉儿快跑!快跑!你爹爹入魔了!”这位母亲痛得语不成调,双手却箍得越来越紧。

    长剑劈过之时,黄小泉眸中血丝爆裂,夺过身躯控制权,狠狠向旁边一滚。

    “铮――”

    一剑劈下,木门上留下了恐怖的剑痕。

    “爹!”黄小泉失声吼道,“音朝凤,定是音朝凤!”

    又是一剑当胸横掠过来。

    黄威双眸只余一片漆黑,唇角咧着怪笑,提剑追杀黄小泉。

    黄小泉修为远不及父亲,即便做了沧澜界主,那也只是嗟来之力,自身并无长进,很快,便与记忆中一般挂了彩。

    为了护他,黄夫人连吃了好几剑,脸色越来越白,抠在黄威身上的十指也渐渐失去了力道。

    “娘,娘!”黄小泉的心神彻底沦陷在了妄境之中,他不再记得什么沧澜界,不再记得什么谢无妄,什么竹叶青,他飞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替娘亲挡住了几次致命剑伤,鲜血飞一般地流失,眼前只有父亲发了狂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音朝凤,对,音朝凤……肯定是他!”

    黄威一脚踢中他的腰,他滚到了床下。

    目眦欲裂间,他眼睁睁看着黄威竖起剑,贯穿了黄夫人伤痕累累的躯干,直直穿心。

    母亲只哀哀望了床下的他一眼,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黄小泉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用手指沾着血,在床脚上写――

    音、朝……

    刚写完朝字左上方的“十”,左脚便被黄威拽住,拖出了床底。

    黄威将他掀了个身,狞笑着,双手握剑,对准了他的心脏……

    沾满鲜血的长剑落下之时,黄小泉看到青色的寒光一闪,从屋梁滑落。

    一条青玉般漂亮的蛇,疾如闪电落下,缠住了剑身。

    血剑直直贯下,这条蛇与他同生共死,被切成了十几段,蛇头垂到他的面前,两只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在他濒死放大的瞳仁中,三角形的蛇口开开合合,发出了人声――

    “黄小狗,给我醒来!”

    “呃――”

    黄小泉骤缩的瞳仁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竹叶青!”

    “轰――”

    谢无妄骨骼尽断,落在了界池边上。

    寄如雪谨慎地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

    局势与预期一般无二。谢无妄在与黄小泉一战中,已拼掉了八成实力。

    三十招之内,他成功击败了谢无妄。

    虽然已筹谋多年,但当真到了这一刻,寄如雪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谢无妄他,当真已经没有涅骨了?

    若这是真话,那么,今日便是他的殒落之日。

    界池中,器灵已疯狂吞噬了近半混沌界力,再有那么几息时间,它便会成功拿下沧澜界这个神器。届时,即便谢无妄还有一条命,自己亦有一战之力。

    寄如雪面色略微有一些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胜利的天平便这么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虽然有些神不守舍,但他并未大意,下手仍是利落之极。

    他一掠而上,右手五指成爪,嵌入谢无妄破碎的胸骨,一把攥住了他那颗跳动平缓有力的心脏。

    寄如雪微微一怔。

    到了这个时候,谢无妄竟还是如他脸上表现的一般虚伪平静么?

    寄如雪瞳仁收缩,心脏剧烈跳动,望向谢无妄的眼睛。

    他已捏住了他的心脏,不会再有任何变故。

    “就这样了?”谢无妄淡笑着,口里涌出大蓬鲜血,眸光有些恍惚,语气却带着轻嘲。

    寄如雪声线微颤:“就算你有涅骨,复生之时也必定虚弱,集一界之力杀你,不难。”

    “寄如雪。”谢无妄语声轻慢,似诵叹般,“你就不想夺我道骨么。”

    寄如雪一怔。

    谢无妄唇角染血,笑容风华绝代:“你既知我身世,竟无觊觎之心?”

    寄如雪眸色微沉,半晌,低低开口道:“谢无妄,我要杀你,是因为你毁我亡妻的尸骨,也是因为我知道你这一族必定要为祸苍生……为了杀你,我愿意付出代价,但,我有我的底线,有我的坚持。”

    “哦,这样。”谢无妄挑了下眉梢,“当真不动我道骨?我若死了,道骨便会随我殒灭。”

    寄如雪面色更沉:“……说不要,便是不要。你且安心去死吧。”

    五指一紧,不再多言,便要捏爆他的心脏。

    谢无妄敛去了神色。

    薄唇微动,似是失望:“如此,便予你一线生机。”

    寄如雪心头寒凉,动手之际,却发现五指再不从听使唤。

    紧缩的瞳仁中泛起大片大片的白色,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一块冰,寸寸碎去。

    极寒,是从……

    身上那些不致命的小伤处开始的。

    思绪冻住之前,寄如雪迟缓地惊觉了自己败亡的缘故――

    谢无妄以液息压制极火暴-动,他的元血之中仍然残留着那恐怖的极寒之息。

    他故意在自己身上制造了流血的小伤,打斗时,携有液息的元血渗入自己的伤处,随着血液流动,侵入心脉。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之前这些携有液息的元血隐而不发,是因为……

    谢无妄想要知道,自己做这一切,为的是不是夺他道骨!

    ‘此人,恐怖如斯……’

    寄如雪眸光涣散,脆弱的元神飘离身躯,倒是当真未受任何伤害。

    他知道,谢无妄言出必行。

    说要给他一线生机,必不会赶尽杀绝。

    破裂的瞳眸中,缓缓浮起了一丝惺惺相惜的笑意。

    ‘若再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你,谢、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