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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登基大典

    慕祁突然遍体生寒。

    不要……不要再说了啊……

    不要再说那个人的名字了啊……他没死……他还好好活着呢……

    骗人……

    什么“罪臣业已伏诛”……

    那人清廉公正,千人敬万人仰……怎么会是你们口中的罪臣……

    住口,全都给我住口!

    “噗呲!”匕首刺开血肉的声音响起,慕祁猛然怔住。

    “祁儿啊,承认吧。你是恨舅舅的,因为舅舅杀死了你亲爱的——”

    “住口!住口啊!不许说!”

    慕祁几欲落荒而逃,不要啊……求求你啊……别说啊……

    慕祁拼命想要挣出被祁彧紧紧攥住的手,那只手还握着那把行凶杀人的刀……

    “……子衿啊。”

    慕祁猛地怔住,僵在原地。

    子衿……

    怎么会是子衿呢……

    明明昨夜他们还同卧一塌,辗转温存……

    不,不会的……不会是子衿的!是谁死都不可能是子衿死!对!一定是舅舅骗人!他要去找子衿,他要去找——

    他猛然挣出手,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欲要夺门而去……

    “……去哪儿啊?”祁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跪伏于地的慕祁身后响起,慕祁用尽全力却也打不开那扇门……

    有没有人啊……快来开开门……

    放我出去啊……还我的子衿啊……

    开开门啊……

    祁彧在他身后,继续开口,“你知道子衿为什么会死吗……”

    怎么会猜不到,只是不敢想,不能去想——

    慕祁双手捂住耳朵,“住口啊!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快住口啊!”

    “是为了你啊……我的慕祁……陛下。”那白齿红唇一张一合,森森獠牙将慕祁连血带骨吞吃入腹……

    慕祁堵住双耳的双手突然显得那么无力。

    害死了他唯一的子衿的……是他自己啊。

    不可饶恕……

    懊悔……不甘……

    都是他这窃国贼自作自受啊……

    “楚氏楚河楚云俱以清廉公正流芳百世……可是啊,楚子衿却是狼子野心——”

    不,不是!

    “心怀不轨——”

    与子衿无关——

    “篡权夺位——”

    是他,是他啊!!!

    “千古骂名——”

    “啊啊啊啊啊!!!!”恨意云集,慕祁终于崩溃。

    紧接着,又是匕首咬开血肉之声。

    慕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惊失色地看着终于释然一笑的祁彧,他说,“祁儿,终于结束了——”

    慕祁愣住,祁彧却已因这致命一刀跌倒在地,他脸上的癫狂与阴森终于褪色,他嘴角不断涌出鲜血,他却全然不管,只笑着开口,“祁儿,你做的很好……如今,祁氏一族最后的血脉也终于受染,祁氏一族终于不会再被别有居心之人利用,我祁氏一族终于可以不用再为虎作伥……”

    说罢,一阵阴风破门而入,那白袍招展的国师阴沉着脸飞掠而来,径直掠向祁彧,一把攫住他的颈项,提离地面,“尔等蝼蚁,命格卑贱,也敢坏我好事!”

    祁彧只管笑,一边笑,一边流着血,“你不是想要我们祁氏的血吗?这次,给你个够!”

    说罢,祁彧的身体突然爆裂,血如暴雨淋了那白袍一身,惨叫震耳欲聋!

    “该死——!!!”

    恢复了几许清明的慕祁无言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国师淋了鲜血后,顷刻间体无完肤……

    那淋了血的国师恐怕连自身都难保,所以没有来得及对慕祁痛下杀手,便逃离了。

    慕祁慢慢地从瘫坐变为端正的跪立,他跪伏于地,对着那一滩血轻声许诺,“北唐第三代陛下慕祁于今日立誓,在位之年,必将视民如子。定不负……”

    定不负……

    自刎以正族名的祁佑外祖……

    为北祁自甘身居百官之末的楚河外祖、慕蔺祖父……

    背负千古骂名与母后共同守护河山的父皇,为子民甘愿身赴黄泉的母后……

    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祁封外祖,守护他平安无恙的祁彧舅舅……

    还有,为了护他一世周全,自揽杀害永平罪名的,他此生唯一的挚爱,楚子衿……

    是啊……

    这局早就于百年前布下,他们皆是棋子……

    棋子之间血流成河,下棋之人云淡风轻。

    盛安是宫里的老人,经历了三朝。

    今日,是陛下慕祁登基的日子。盛安穿着官服,垂手恭立在大殿前,等着陛下慕祁前来。

    等了很久,就在盛安以为陛下不会前来,大典将要误时举行时,一身华服的陛下,出现在了宫门口。

    “跪——”立在门口的内侍如是说道,一众大臣无不顶礼膜拜,齐声呼,“恭迎陛下圣安。”

    陛下踩着白玉石路,朝大殿走来。

    盛安直了直身子,悄悄打理了一下衣襟后,就安安静静地在殿前等陛下慕祁前来。

    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盛安默默在心底祷告。

    这位慕祁陛下,绝对是他们北唐开国以来最为乖张的陛下,无人能出其右。

    有什么佐证吗?

    早朝从来不上,你问为什么?起不来。

    晚餐从来不吃,你问为什么?想睡觉。

    这都还是小事。要讲起这位陛下做的荒唐事,可真是罄竹难书。

    盛安在心底暗暗腹诽,就保持现在这个状态继续下去就好,各位路过的神仙佛祖保佑……

    突然,慕祁陛下停下了。他止在第一阶台阶前,把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漫不经心地又收了回来。

    盛安心里咯噔一下……祖宗……您别闹……

    却见慕祁陛下只是伸出手掩住口鼻,貌似是……打了个哈欠。

    盛安,“……”心脏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几欲破膛而出。

    一步两步三步……慕祁陛下安安分分地走到了盛安面前。

    盛安正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却在见到陛下怀里的物件后大惊失色。

    “陛下,这不吉利——”话未说出口,便被陛下随手扯过的殿前柱子上的红色纱幔塞住了口。

    “废话忒多。”陛下神色有些沉郁。

    盛安乖巧地点点头,欲哭无泪地三令五申,“老奴晓得了,老奴不会再多嘴了……”

    慕祁抱着怀里的牌位,说,“盛安公公可要快些,寡人还要回去画画。”

    盛安,“……”不理朝政您还有理了?

    有贼心腹诽没有贼胆说。盛安硬着头皮,删繁就简地把大典压缩了近一个时辰。

    末了,盛安用衣袖擦擦冷汗,轻吁出一口气。

    慕祁陛下抱着牌位扬长而去。

    第二日,《罪臣录》编写团队早早地便候在了慕祁陛下的住所前,预备等到日上三竿,这位祖宗才会起床。

    可等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内侍过来告知,要他们前去陛下的雀陵台,说是陛下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众人心想:敢情今天出的太阳是昨个儿忘了走的月亮冒名顶替的?

    到了雀陵台后,众人只见陛下端坐在桌后,双眸看着桌上,谴责道,“你们来的也太迟了,不知道早起一会儿床吗?”

    众人:“……”全国上下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您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得连声附和“是是是”。

    “行了,过来吧。”

    众人凑上前去,陛下分配完工作后,众人的反应千奇百怪,很是精彩。

    一个道,“多大的版?长十五米?”

    又一个道,“夸,褒奖?不是罪臣录吗?”

    众人总结了一下,陛下的要求无外乎是这样:

    说是罪臣录,记得不过是一个人。说是谴责,实际上是不仅要夸出花来,还要夸得世上绝无仅有。

    写书排版?大错特错。要把内容写到最上乘的绢帛上,做成纱幔,挂在床上,柱子上……挂满整个屋子……还要应和着陛下做的金贵的画……

    把他们杀了吧,越快越好。

    待雀陵台修缮好后,陛下索性便将住所搬到了雀陵台。

    正是午时,盛安带着一名内侍送来了奏折——十份。

    因为陛下说过,奏折太多会惹得他不快。于是在盛安的精挑细选,大臣们言简意赅的集思广益,丞相的任劳任怨下,陛下每天只处理十份奏折。

    盛安立于雀陵台前,内心是十分崩溃的。

    瞧瞧,这好好的一个御书房教这祖宗随心所欲一通乱改改成什么了。

    写着诗句绘着画像的上等绢帛如丝似涓,仿云若雾,横看竖看,俯看仰看,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歪风邪气。

    从头到脚打理了一番行头,盛安吊了吊嗓子,清了清音,一咏三叹道,“奴盛安,拜见陛下。”

    没人理。

    盛安心跳如擂鼓,战战兢兢地欲要“三令五申”一番——

    “奴盛安,拜——”

    一卷竹简在殿门咿呀作响中挣脱飞跃而出,恶狠狠地敲中了盛安的额头,惹得他重心不稳跌了一个实打实的后仰,左右忙不迭搀住他,盛安劫后余生地一手抚膺略显急促地呼吸了一番,一手手忙脚乱地把头顶的帽子整理好。

    做好这一切后,他连忙直起身来,可衣摆些许的凌乱还未来得及着手拂去,又一卷竹简便朝着他左脚边硬生生地砸了过来。他单脚一跃跳起躲开,八卷竹简却密不透风地接踵而至。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身,简直是避无可避。

    得,每天的必修课罢了。盛安麻木在原地,一脸苦大仇深,生无可恋地把一身行头打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