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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唏嘘往事

    那场迟来的对弈降临在十二月,已是冬末。也许是因为快要接近初春了,原本冷寒的天于这一日,这战争开启的一日,竟有些异样的温暖。

    蓟北的天气总是这么古怪,这么的独一无二,也不必去深究是为何。

    战争开始了,会发生什么呢?

    便一一细数吧:杀戮,流血,战鼓嗥鸣……

    还是不数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战争结束了,尸横遍野。

    一方是东吴的淮引将军,一方是北唐的沈漫将军。依照兵力,作战经验,取胜的必定是沈漫将军。

    可事实却非如此,几近全军覆没的一方竟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沈漫将军。

    唯一活下来的,是孤零零地立在己方士兵倒下的土地上的穆青,他望着遍地尸骸,愣了很久。

    就剩我一个人啦。他心里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道。

    噗通,他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面对着正前方不远处,那个被敌方战旗捅破胸口的身影,一路膝行而去。

    跪一地尸骸遍野,哀一路罪孽深重。

    叹一生命途多舛,悲一世离欢难合。

    不,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们的……因为,我们曾是并肩作战的同僚,我们曾共饮一锅粥饭,于多少战场上九死一生。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都怪我……出卖了你们。兵力布防是我交给他们的,作战计划是我透露给他们的,死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们,求你们起来,求你们生龙活虎……

    这一切的缘由,还要由穆青的身世说起。其实,穆青姓慕,是当朝皇室的姓氏。

    他属于慕寒一支,同当今的陛下慕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公元57年,凤栖帝慕容辞世,其子慕祁早已被贬黜为安阳王驻扎边关,非得诏令不得返。

    所以,这悬而未决的皇位之争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慕寒一支身上。

    慕寒虽有野心,但年事已高,恐无法胜任。便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膝下儿女的身上。

    他仅有两儿一女,一个是正室所生的慕然,是嫡长子。一个是不受宠的妾室所生的庶子,便是慕青。至于女儿,便是着意要许配给楚子衿的慕妍。

    这只老狐狸比谁都要精于打算,一个登上皇位,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一个嫁给可以牵制皇权的楚家,更是如虎添翼。

    至于一个无用的庶子,便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慕青流落街头,烂在了乞丐群里。

    他焉能不恨?

    都是他慕寒的儿子,凭什么一个平步青云,尊贵无比,一个却衣衫褴褛,地位卑贱?

    凭什么?

    因为这不甘心,他哪怕活得再屈辱也要活下去,即使要同无数乞丐,为了争一口馊饭而争得头破血流。

    要是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慕青也并不会有多大的怨恨,只是想拼命活下去想证明给父亲看,我虽是庶子,但并不比慕然差!

    可是,慕青没有等到那一天。

    新帝登基不过几日,被奉为太上皇的慕寒便薨了。

    那场葬礼盛大隆重,一丝马虎都不得有。

    待过了几天之后,慕青才通过自己的乞丐朋友偷偷混进了慕寒的陵墓——慕氏一族除了慕容与祁鸢合葬进入皇陵以外,其他慕氏皆不可入皇陵。

    所以,慕寒的陵墓没有皇陵把守的那般严密。起初,为了表达当今陛下对自己生父的重视,头几天确实是有重兵把守。不过三天,便慢慢撤了个干净。

    如今,更是只有两个老弱病残的兵守在门口。趁着他们打着瞌睡,慕青偷偷混了进去。

    他们北唐有个习俗,若是想要来世不受今世的恩怨牵扰,便需得火化,再入土为安。

    所以,在这陵墓里,大大小小的一座座土丘,便是慕氏一族多少先祖的埋骨之地。

    粗略扫了扫近处的,便有慕蔺,慕寒之名。

    慕容的在皇陵同祁鸢的葬在了一处,他们是合葬。

    慕青从小就对慕蔺伯父很是敬佩,他先是对慕蔺伯父拜了拜,然后又在自己父亲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别扭了一番,最终还是掀开衣摆跪了下来,正欲开口,鼻子却先一酸,眼泪掉了下来,“父亲,不肖儿来看你了。”

    万籁俱寂,无人应答。

    慕青又唠叨了许多,他抬头时,瞧见墓碑上方好像落了些叶子,便欲要伸手拂去,却不料摸到了墓碑后面的一处松动。

    千万个念头倏忽而过,慕青思量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绕到墓碑后面,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写给的,竟是慕青生身之母徐蓉。

    原来,慕寒最先遇见的并不是慕然的母亲,而是慕青的母亲徐蓉。

    当时,慕氏一族还没有接替祁氏掌权。慕寒不过是个闲散少爷,整日里便只知同侍女们吟诗对词,一来二去,便同这徐蓉暗生了情愫。

    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玩乐也不知节制。他只知同他最爱的侍女缠绵悱恻,却不料,徐蓉年纪轻轻便有了身孕。

    他父亲去世早,他自小便与伯父慕蔺相依为命。慕寒心道,若是伯父知道了,肯定会打死他的。他汗如雨下,冷透了背脊。

    徐蓉瞧见他为难胆怯的神色,一咬牙,便把那打胎药喝了下去。

    慕寒双眼含泪,他扑过去抱着徐蓉,亲吻着她的发鬓,“蓉儿,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好。”

    可是后来,一位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女儿瞧上了慕寒。

    因辅政,官位平白一落千丈的慕氏一族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以往,慕寒对此自是不屑一顾,他乃堂堂丞相之侄。可是如今,他却蠢蠢欲动,想要借着这门姻亲,为自己抬一抬身价。

    慕蔺倒是不会阻止,若他二人两情相悦,他愿促成。所以,唯一的纰漏,只有徐蓉。

    彼时,徐蓉已经为他打了两次胎。他深知自己有愧。

    “蓉儿,你放宽心。待我借这门婚事得了权势,安定下来后,我一定寻个合适的机会抬你进门。”

    可惜,合适的机会换一种说法来讲,就是没有机会,不会有机会。

    也许徐蓉知晓,也许她不知晓,但她还是乖顺地依偎在慕寒怀里,道,“我知道,我等。”

    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自己辞世的那一天,却也没等到他的明媒正娶。

    慕寒的正妻心性善妒,容不得慕寒有妻妾。且仗着自家娘家势大处处压着慕寒一头,慕寒不敢忤逆她,去娶徐蓉。也不敢让她知道,这府上还有徐蓉的存在。

    直到慕青降世那天,这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

    彼时,因一连打了两胎不适合再生育的徐蓉,还是咬着牙生下了慕青。这任性换来了她自己的生命垂危。

    慕寒坐在她的床榻,握着她苍白的手轻轻亲吻,“蓉儿,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再也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个女子说些什么。

    年少的爱恋,虽青涩却总是带着丝无法比拟的甜。酸也好,苦也好,在这甜的面前,皆不值一提。

    白月光温暖了他的年少,最终落在他心尖一点,经年累月的磨砺之下,熬成了朱砂痣。

    如今再去触碰,只剩下满满的疼,和溢了一地的苦。那甜,仿佛再也寻不见了,仿佛再也找不回了。

    徐蓉啊,他的白月光啊,他的朱砂痣啊,却是温柔着苍白着一笑,“少爷……”

    不,她又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是我搞错了,应该是老爷了。”

    是啊,仿佛大半辈子都快过去了。

    他再也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少年郎,同她花前月下,同她耳鬓厮磨。

    他已经成家立业,已经是三位孩子的父亲了。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他道,“你身子骨弱不适合生养,为何……”

    徐蓉轻轻打断他,“没有给老爷留下一儿半女,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老爷总不能这般狠心,让我抱憾终身吧。”

    不。他们原本应该白首与共,他们原本应该子孙满堂。不,不应该是如今这般情景。

    “蓉儿,你若是想要为我生儿育女,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说到这里,他突然因心虚红了脸,便止了话音。

    徐蓉瞧见他的神色,便岔开话题了,“要说心急,谁能比当初的少爷心急?”

    她轻轻一笑,慕寒恍然,竟有种仿若回到少年时的错觉。

    少年时,只这三字就足够美好。

    更不必谈怀中软香,少年春心萌动。

    当时,徐蓉是一众侍女里最机灵乖巧,最如花似玉的那个。

    一位少爷坐在环肥燕瘦中间,脸上被各色的胭脂唇红印了个遍,身上的衣衫也脱得只剩中衣——因他在同自己的侍女玩吟诗作对,若是谁输了谁就要乖乖听获胜者的命令或者脱掉一件衣服。

    大多数侍女毕竟没读过什么书,自然是接二连三地败下去。正值盛夏,原本就着衣不多,如今更是不剩几件。所以,慕寒提出,“你们一个个的小美人儿香我一口,便就不用脱了。”

    这脸上的红唇印便是慕寒获胜所得,至于身上的衣衫便是他失败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