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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悔不当初

    周围侍女的衣衫也都脱了个七七八八,却只有一人,借着自己诗书功底深厚,一件衣衫都未脱,仍旧体面的把玩着手里的毛笔,闲适地坐在栏杆上面,轻轻晃着垂下来的一只腿。

    有一侍女因脱得只剩最后一件衣衫,便对栏杆上悠哉悠哉的徐蓉说道,“徐蓉,你好歹也输一次,给我们大家一个面子嘛!”

    少爷的视线随着这话,流转到那人撒着午后阳光的身影上,突觉一阵心旌摇曳。

    今天的光太耀眼了,所以那沐浴着阳光的人也显得与平常大有不同。慕寒的心一时慌了阵脚。

    有时,年少时的爱恋讲不出什么所以然,更挖不出什么情意深种。只是于某一天,突然就觉得某个人不一样了,自此便开始偷偷留意。初时不觉,待觉察后,半个身子却都已陷入了泥潭。越挣扎越想要逃离,却陷得越深。

    慕寒对徐蓉,便是如此。

    那日,最后一局里,慕寒故意输给了徐蓉。徐蓉还未待说什么,却被那人不依不饶地非礼了一口。

    待回神,只见面前的少年郎满目热烈地瞧着她,“蓉儿,跟着我吧,我以后会对你好。”

    那少年眼里的热烈不掺丝毫虚假,她看得出,他真心实意。

    “嗯。”

    一句应允,一生沦陷。

    慕寒第一次偷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卧房里。层层纱幔落下,教谁也瞧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景。

    只是偶尔有一次,徐蓉同其他侍女一起做事时,听到一位侍女同她提起,“奇怪。我上次进少爷房里竟然听见了那种声音,徐蓉,你说哪个狐狸媚子敢爬少爷的床——”

    徐蓉红了脸,打断了她,“你我都是下人,怎可随意讨论少爷的事,你不想活了!”

    这句刚落,身后便响起整日咬着她耳说话的声音,“怎么了这是。”

    “少爷。”

    “嗯。你们都先退下吧。”

    众人退下,徐蓉背对着来人竟莫名的有些紧张。

    忽然,一双手臂自她身后环上,他的唇咬着她的耳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瞧瞧,这恋爱中的人就是这般的肉麻。

    徐蓉道,“你只知求着我承欢,却不知我成了别人口里的狐狸媚子。”

    他含着笑,“嗯,确实是只狐狸媚子,将我的魂都勾了去了。”

    这旧还未叙完,那眼里容不得沙子,这老爷的正室夫人便破门而入。

    她一进门,先是怒气冲冲横了一眼性命垂危的徐蓉,紧接着又扫了一眼心虚躲闪的慕寒。最后,冷嗖嗖的视线落在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慕寒立马便松了手,徐蓉手中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

    慕寒松手后这才察觉自己所为不对,便再次伸出手想要握住徐蓉的手,徐蓉却已收回了手,不肯再让他握了。

    慕夫人冷笑一声,“呦,我说老爷怎么三天两头地就事务繁忙不肯歇在我屋里,原来都是偷偷跑到你这狐狸媚子房里来偷情了。怎么,拼命生下这孽种是想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有我徐氏在一天,你和你的儿子就不配进我们慕氏的宗祠!”

    徐蓉忽然低声唤道,“二姐。”

    徐婉被着一声激得全身颤抖,“你是什么人,也敢跟我以姐妹相称!”

    徐蓉道,“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早亡,父亲这才娶了你母亲。”

    徐婉横眉斜目,“你的意思是,倒是我母亲鸠占鹊巢,我抢你了你嫡女的位置?你这被扫地出门的灾星,也敢如此恬不知耻地诽谤我母亲!”

    一头冷水兜头浇下,慕寒此时才终于知晓,为何一个地位卑贱的侍女,竟有如此深厚的诗书功底?因她本来就是名门闺秀,饱读诗书。这般美妙的人儿,却因他困宥在这四角天空里,蹉跎了一生。

    徐蓉终于辞世了。无依无靠的慕青不能被父亲承认,以奴仆的身份被养在慕府。

    直到,慕然登基那一天的到来。不知谁把慕青的身世之事捅了出去,慕青吵着非要与慕寒相认,却被家丁押到了当家主母的面前。

    一边立着的是这慕府的二小姐,慕妍。她同母亲神色一样,鄙夷地看着慕青,“如此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同我们慕氏攀上关系。怎么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德行。”

    不,非是高攀,而是愿意与父亲相认,而是不愿再孑然一身,孤苦一人。

    徐婉并未开口,慕妍却又道,“哦,我知晓了。莫不是为了皇位?哼,凭你也敢跟我慕然哥哥争?你算什么东西!”

    直至被乱棍打出府门,他都未曾见过自己所谓的父亲一面。

    回忆到这里,陵墓中的慕青打开了那封信。

    尘封多年的身世之谜终于尽数解开,原来,他才是正室所生。

    徐婉之母占了他外祖母的正位,将他生母扫地出门,致使其流落为婢。此后,徐婉又横刀夺爱,抢了原本属于他生母的正室之位。

    不可饶恕。

    可是,如今慕青拿什么同那身处高位的慕然陛下去争呢?

    慕青苦思冥想。

    直至他得遇沈漫,随着沈漫征战遇见了另一位同他一样渴望复仇的人:尹上。

    尹上是东吴当时的丞相,尹上愿意同他合谋,倒是让他有些意料之外。

    他问起尹上,尹上只道,“我本来是想亲自动手杀了那陛下的,可是——”他顿了顿,目光一瞬温柔下来,“可是家里那位管的严,不许我做什么坏事。若是我动手,必会露出些马脚惹得他生气。我不想让他不高兴。”

    慕青道,“届时我会把将军这边的兵防透露给你,你只需俘虏他们,不许伤害他们。待你方军队杀进扬州,灭了慕然,你再装作一时大意放了我们将军。我煽动将军借报仇之名,你给我们放水,我们再杀进幽都灭了你们的陛下。”

    一拍即合。

    可是,这次却出了很大的差错。

    原本被保护得很好的淮引将军被骗到了城楼下,关在城门外绝了生机。他们一开始商议的是,拉一名普通将领当作点燃两方战士的怒火的火种。却不小心换成了淮引。

    淮引被万矢穿心,放箭的人却是尹上和慕青事先安排好的人,多么讽刺。

    尹上的理智因为淮引的死去而尽数崩塌。

    而东吴这边的将士,都是跟着淮引出生入死的战士。一见自家将军死了,也顾不得什么手留三分余地与生擒,同沈漫这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这因淮引死去而燃起的斗志,真真是势不可挡。后来,尹上才得知,淮引的死竟是那坐在幽都的陛下的算计。

    既能杀死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将军,又能点燃将士的斗志大破北唐军队的两全其美的好事,那位陛下何乐而不为?

    所以,场面终于失控。

    终于酿成了尹上和慕青都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终于,慕青膝行着停在了沈漫的面前,他伏首,忍着哽咽道,“将军,对不起……我错了……”

    错的彻底,错的离谱。

    怎能因自己一人私仇就出卖己方兵防?害人害己,自食恶果。

    杀了慕然又怎样,他生母又不能活过来,一切都是木已成舟,再也不可更改。

    此时,慕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可理喻,“将军……”

    他依然伏首于尘埃里,“你同我说说话……夫人,夫人她还在等你回去呢……”

    慕青被带回沈府后,有一段日子是常在沈府而不在军营的。

    沈府并未因此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每日的羹汤总会多上一碗,只是沈曦觉得有人同他争宠总是不满地嚷嚷,“夫人,不许给他多盛,只许给他一碗!剩下的全是我的!”

    虽然如此嚷着,沈曦却总是别扭地同他表示:你是将军捡回来的人,自此也算是我沈曦半个亲人。我有的,自然也会分你一份。

    后来,慕青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自己母亲怀他的时候,原本是险些要坐不住胎的。是多亏了叶轻迟用医药调理,这才坐稳了胎儿。

    你瞧,兜兜转转,无论怎样算,沈氏夫妇都是他慕青此生的贵人。

    可是,他对他的恩人又做了什么?

    泄露兵防,害得己方阵营节节败退,全军覆没!会有多少妻儿因此失去家里的顶梁柱?会有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数不清,他一双手一朝一夕间染上了洗不净的罪孽。

    他活该,他咎由自取。

    干戈扰攘,血流漂杵。瞧瞧,这尸骸遍野便是他一手促就。

    可是,可是……

    君作千里行,妾在朱楼候。

    别时杨柳枝,日日同人瘦。

    可是有人还在等,无数妻儿还在等着君归。可是,可是终不能如愿了。

    正值凛冬,春风不度,枯木不逢春,死地绝生机。

    慕青跪在地上跪了许久,他伸手摇了摇身旁士兵,却不见丝毫回应。

    一滴泪终于珊珊落下,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沈漫的战袍。

    他记得,将军每次征战,夫人都要忧心好久。临走之前,沈曦还笑着道,“夫人,我回来还要喝你做的羹汤。”

    可是,如今寒风嗥鸣,似有箫声哽咽,美人如花隔云端,却可望不可即。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只是,只是……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

    只是,只是……

    向来征战处,怎见有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