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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射天狼 第二十章 攻守

    元昊兵出横山,再战西北,关中震惊,汴京失色。

    如三川口一战,羊牧隆城孤守最前般,如今的细腰城,也是突兀的立在抵抗夏人的最前。细腰城依山而立,虽有山岳为伴,但面对前方无边的平原,汹涌的夏国骑兵,有着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长天寂寂,狼烟四起。

    遽然间,有号角声嘹亮,啼声隆隆,有一队兵马杀到细腰城前……

    或许不应该说是兵马,因为那队骑兵骑的却是骆驼!

    骆驼高大,上架造型独特的一个东西,那东西有半人来高,泛着金属的光芒,内装着拳头大小的石头。有一臂长达丈许,探向骆驼的尾部,手臂的尽头有个大大的漏勺。骆驼冲刺的途中,鞍子上“咯咯”声响,似有机关绞动,那手臂渐渐绷紧,等到那骆驼骑兵队到了城前近二百步的时候,只听到一声鼓响后,骑兵扭动机关,有石块滚入漏勺之上,骆驼山上的金属手臂急急挥动,紧接着,无数石头砸向了墙头。那石头布空,甚至掩住了日光,带着凛冽的杀气。

    城头“通通”大响,一时间硝烟弥漫。

    泼喜!

    夏军动用的是泼喜军!

    元昊建八部,创五军。元昊的五军中,有擒生军、有撞令郎、有铁鹞子、有山讹、还有一种就是泼喜军。

    骑中铁鹞、岭中山讹!铁鹞子是元昊数十万铁骑中最犀利的骑兵,而山讹是元昊镇守横山最矫健的一只军队。擒生军规模浩荡,杀伤力反倒不如铁鹞子,主要以夺取胜,负责掳掠,几乎党项男人均能胜任,而撞令郎却是党项人俘虏精壮的汉人,负责充当肉盾,每次攻城拔寨时,党项人都让撞令郎这些肉盾冲锋最前和宋军厮杀,以减少党项人的损失。但这几只军队其实主要的功能是在平原、山岭作战,唯一能发挥攻城作用的就是泼喜军。

    泼喜军人数不多,党项军中共有不到千人,但每名泼喜军均配旋风炮!

    党项人善于野战,不利攻城。是以在数次对大宋作战时,虽能将宋军拉到平原聚而围杀,大获全胜,但每次掳掠数百里后,虽能破寨,但碰到宋军顽强的抵抗时,往往不能破城,因此很多时候欲宋军集结兵力后,只能回返,均是难以直取关中。

    投石机虽破城时威力巨大,但极为笨重,运输不便,并不适合夏军快袭的作战方式。

    元昊有感于此,又分析自古投石机的弊端,召集汉人中的能工巧匠,又命藩学院悉心钻研,研究出一种旋风炮,可投掷拳头大小的石块,而这种旋风炮,只需要骆驼运载,可跑动时绞动机关发射,极为的快捷方便。

    这一次,进攻细腰城,元昊终于动用了泼喜,显然是对细腰城势在必得。

    因为细腰城有种世衡!

    西北有两人是边陲宋军的定海神针,一是狄青,另外一人就是种世衡。这些年来,种世衡经商通商,不辞辛苦的招抚西北一带的百姓,事必躬亲,有如再生父母。就算是羌人提起种世衡来,都是感激不尽。细腰城被攻,抵抗夏军的不止有宋军,还有附近的无数羌人。

    这次的羌人却和当年在金明寨的不同,因为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受了种世衡的恩惠。众志成城,夏军虽攻得猛,但细腰城仍屹立西北,咬牙坚持。

    无数石头击在新筑的墙头上,尘烟起伏,泼喜军交错运行,那石头铺天盖地的压来,将城头的守军打的抬不起头来。

    就在这时鼓声大作,有撞令郎抬着云梯冲锋在前,恶狠狠的向细腰城冲来。云梯搭在城头上,无数人奋力攀登。

    城头的守军似乎被打的放弃了抵抗,根本没有有效的还击。

    不多时,已有撞令郎冲上了城头。还有撞令郎已拿巨木拼命的撞击城门,眼看城门不堪巨力,已有了松动。

    远远的夏军见了,均是大喜,吹动了号角。早已亮出尖锐爪牙的擒生军见状,呼啸声中,并队向城下冲来。

    就在这时,城头陡然间一阵鼓响,“嘭嘭”大响,有如击在人的耳边心口,惊心动魄。有大队擒生军才将将的冲到城下,就见头顶一暗,有无数有如锅盖般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

    那些擒生军大惊失色,阵型陡乱。他们要退,可后有自己人顶着,要散开,但兵力太多,根本无从躲起。

    “咚咚”声中,马嘶人叫,血肉横飞。

    那一刻,擒生军如在梦魇之中,不知道被砸倒多少。

    种世衡没有旋风炮,但有投石机。他早将这附近的投石机系数的运到了细腰城!就趁夏人擒生军冲来的时候,这才使用!

    冲到城头的撞令郎才翻过了墙头,一颗心就冷了下去。

    城道的那头,有掩体防护格出一条宽丈许的地方。旋风炮虽猛,但击不破那坚固的掩体。倏然间,有兵士从掩体下冲出,手持锐利的兵刃。有砍刀、有斧头、有单钩、有长剑。这些人手上的兵刃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锋锐无边。

    撞令郎长枪才举,枪杆已断,合身要扑,人头已落。

    埋伏在城头的是执锐,也就是当年狄青鏖战西北的七士之一!

    十士虽未完备,但只有一个执锐,就将撞令郎杀下了城头,还有人不知死活的要冲上墙头。突然有滚油倒下,火把投掷下来,刹那间火光熊熊,城下已一片火海。

    惨叫连连声中,黑烟弥漫,直冲云霄。

    夏军见状,终于停止了如潮的攻势,开始缓慢的撤后。城虽孤,但谁都不知道这城池内到底有什么力量在僵持!

    已黄昏,残阳如血,绚丽的晚霞染在浓滚的黑烟中,有着说不出的惨烈凄艳。

    等到残阳沉入远山之巅时,夜幕垂下,篝火燃起,号角也哑了,人也沉寂了,宣告这次交锋的正式结束。

    可战事不过才开始!

    细腰城的城头上立有一人,身着铠甲,一张马脸上刀疤纵横,容颜有着说不出的丑陋憔悴。可所有人望着那人时,眼中都露出了尊敬之意。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是狄青的兄弟,这人不愧是狄青的兄弟!这些天来,这人几乎长在了城头,支撑着整个细腰城。

    这人叫做张玉!

    张玉是当年在禁军营中,狄青所剩无几的兄弟。张玉还没有死,张玉已变,变得更加沉冷老练,变的不苟言笑。可张玉还有一点没变,他胸中流的是热血。

    自从李禹亨死后,张玉就一直在延州左右征战,夺回金明寨,进取绥州,他武功或许不高,但每战必拼,每战必伤。就算前方羽箭如蝗,他也一样照冲无误。

    怕死的人通常更会死,张玉不怕死,他竟一直能活下来。没有人理解他为何这般拼命,但所有人都敬他。西北风冷雪寒、雨凄沙迷,能活下来的是强者,能拼命的是硬汉,能拼命活下来才是英雄!

    狄青是英雄,张玉也是!

    张玉望着落日余辉散尽时,不知为何,眼中已有凄迷。那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人望着他,虚弱道:“张玉……我们……一直是兄弟,对吗?”

    他忘记不了李禹亨,他不仅欠着李禹亨的一条命,他还欠李禹亨一分兄弟的情。

    他不知如何弥补,只知在鏖战疆场之际,幻想着是在和李禹亨并肩杀敌。如果一死能还了欠下的一切,他并不在乎。但有些事情,的确是死也无法补偿的。

    这一次细腰城有警,狄青不在,张玉第一个带兵赶到,他熬了太久,但无怨无悔,他在等——等狄青!

    狄青一定会来,一定!

    有脚步声传来,张玉扭头望过去,见一年轻人匆忙的走过来,脸色惶恐,低声道:“张将军,我爹他又吐血了。”

    张玉一凛,交代身边的将领道:“留意夏人的动静,一有攻势,立即通知我。”对那年轻人道:“带我去看看。”

    那年轻人叫做种诂,是种世衡的大儿子,近些年来不事科举,跟随种世衡奔波。

    听种世衡伤势有变,张玉忍不住的担忧,跟随种诂下了城楼,到了指挥府。见到种世衡的一刻,张玉就忍不住的心酸。

    种世衡容颜枯槁,已憔悴的不成样子,种世衡已病了很久。这个老人,为了西北,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流年如箭,射得老者浑身是伤,种世衡卧病在床,已站不起身来。他身旁还有碗草药,浓浓的散着热气,见到张玉赶来,种世衡想要起身,陡然剧烈的咳。他用手帕掩住了口,等到咳嗽终于稍歇,这才把手帕握在掌心,假装若无其事。

    手帕有血。

    张玉心已碎,可假装没有见到。种世衡笑了笑,有些责怪的望了种诂一眼,虚弱道:“这不成器的孩子,就是咳两声,也值得把张将军找来吗?张将军,你去守城吧,我没事。”

    张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也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正犹豫间,种世衡问,“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张玉半晌才道:“如今全城人都在节省用粮,已有百姓参杂青草树皮熬粥喝,只为多给守城的军将一口饭吃……”他说的平静,但内心热血沸腾。

    这是个让人守得无怨无悔的城池!

    他没有对种世衡隐瞒,因为他知道种世衡比他更清楚城中的一切。

    “那粮食已经很少了,恐怕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了。”种世衡喃喃自语,知道这个城池和他一样的节俭,虽然还苦,但总能挨下去。心中想,“朝廷屡战屡败,非边陲军民不肯用力,实在是朝廷瞎指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先有范雍无用、后有韩琦夏竦狂妄自大,如今又来个葛怀敏不知兵,不知道累死了西北多少热血男儿。如今狄青有为,偏偏去镇守风平浪静的河北,可见这朝廷真他娘的简直糊涂透顶!”

    他本是文臣,但长期混迹市井,有些不满,心中难免臭骂几句,可见到身边的众人都是极为担忧的样子,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他的身体。强打精神,反倒安慰众人道:“不过你们放心,不用两个月,不……一个月,狄将军就会来!”

    蓦地心中有种惶恐,只想到,“狄青真的会来吗?”他知道若是狄青一人,那无论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会来,但狄青只是一个人来肯定没有用。朝廷这次会不会用狄青?他想到这里,第一次没有了自信。

    种世衡忧心忡忡,一口气喘不过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种诂一直眼有泪花,突然叫道:“爹,狄青不会来了。你知道的,他现在还远在河北,以朝廷拖拉的方式,只怕商议出谁再领军,也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更何况城外有十数万契丹兵……”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房间内静了下来。种诂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种世衡。

    种世衡挥手,已打了儿子一记耳光,虽轻,但响彻非常。

    种诂愣住,他毕竟还年轻,眼看父亲为西北操劳了这些年,现在积劳成疾,眼看就要不行了,大宋竟无人来救,难免心中愤懑。可不想种世衡竟打他,长了这么大,种世衡还从来没有打过他!

    种世衡又是剧烈的咳,手帕的血想掩都掩不住,种诂心中突然有了害怕,跪下来道:“爹,你别生气了,孩儿说错了。”

    种世衡突然叹口气,抓住了儿子的手,缓慢道:“诂儿,你大了,爹教不了你什么了……但爹一定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信,才会有,你不要轻易的怀疑你的朋友!狄将军或许严厉、或许沉默、或许他身上有你太多太多的不解,但你若把他当作朋友,就一定不要怀疑他!”

    种诂连连点头,似懂非懂。

    张玉一旁听了,眼帘湿润,突然明白种世衡为何能和狄青合作多年,亲密无间。因为他们是朋友!

    种世衡转望张玉,长喘一口气,坚定道:“张玉,你是狄青的兄弟。你说……他会不会来?”

    张玉神色复杂,一只手却已放在种世衡的手背上,一字一顿道:“他会来,一定!”

    城内静寂,城外数万夏军,亦是沉默了下来。伊始的时候,他们大败宋军,纵横宋境六百里,兵逼渭州,让关中、汴京都要震惊的兴奋,已慢慢淡了下来。

    就是因为一个细腰城!

    那孤独却又倔强的城池,仍旧屹立不倒,有如那个孤独而又倔强的老头。

    今天白日一战,夏人又是损兵折将。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中书令张元的心情,张元坐在中军帐内,问着对面的一个人道:“你说狄青会不会来?”

    张元虽是汉人,但如契丹的韩德让般,眼下在夏国,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水川、定川寨两役,可说在张元的亲自参与下进行,而到如今的所有战役,均是坚决执行张元最初提出的方针,“定天下之计早有,无非是尽取陇右之地,据关中形胜,东向而取汴京。若能再结契丹之兵,时窥河北,使中原一身两疾,其势难支撑久矣!”

    唯一让张元有些失算的是,契丹突然没有了对大宋用兵的念头,但这本不是他的过错。若非元昊对契丹公主过于冷漠,夏国、契丹结盟出兵瓜分了大宋,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张元对面坐着一个人,满是消瘦寂寥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无边的沉寂。而那人的一双眼,满是灰白之色。

    那人就是罗?王——野利斩天。

    听张元询问,野利斩天淡漠道:“我不是狄青,我不知道。”

    张元早就习惯了野利斩天的语气,不以为意道:“如果你是狄青呢?”

    野利斩天翻翻眼白,嘲弄道:“我若是狄青,我不会来。”

    “为什么?”张元追问道。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又像满是期待。一个人做了件得意的事情,若是不被别人知道,那心中的成就感肯定大大地削弱。张元眼下,本来就得意。

    野利斩天道:“细腰城已是孤城,城外有五万骑兵围困!细腰城西北数十里外就是鼓阳城,那里有我军两万人镇守。而细腰城东的数百内,堡寨悉破。大人手握骑兵五万,对细腰城看似猛攻,其实不过是想要围城打援,眼下损失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撞令郎。而大人以逸待劳,静候狄青前来。狄青若来,就必须和张大人在平原交战!狄青仓促前来,已失天时,平原作战,再失地利,就算他骁勇无敌,也是难占胜算。”

    张元心中有些叹息,暗想眼前这个瞎子,真的比明眼人想的还要清楚。“都说狄青勇猛难敌,眼下更有七士相助,我虽说是以逸待劳,也不见得有把握能胜过他。”

    野利斩天笑容中满是讥诮,“中书令若真的不能胜过狄青的话,也不会在这里坐的如此安稳。中书令眼下手中还握着三千铁鹞子,可当十万兵,中书令并不会忘了吧?”

    张元微微一笑,知道这番算计瞒不过野利斩天,他得元昊的信任,围城打援,在擒生军中埋伏下铁鹞子,其实就在等狄青——等着击败狄青!

    大宋西北边陲,唯狄青、种世衡二人可用矣。若能一举击败狄青、破了细腰城、擒了种世衡,大宋西北再无可抵挡夏国铁骑之人。

    眼下张元已万事俱备,只剩下唯一的问题是,狄青会不会来?可在张元看来,这已不是问题,他虽然不是狄青,但他认为很了解狄青。

    狄青这人有优点,重情义,但这也是他的缺点!种世衡是狄青的朋友,种世衡有难,狄青只要还活着,就算爬也要爬过来。

    “狄青一定会来!一定!”张元喃喃自语,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神色惬意。却没有留意到野利斩天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野利斩天眼睛还是灰白一片,但他看着张元的神色中,突然掠过分嘲笑。那神色只是一闪即逝,他究竟在嘲笑什么,张元并不知道。

    兴庆府的皇宫内,“铮铮”琴响,悠远荒漠,有舞者随风随曲,翩翩而舞。

    狄青会不会去救细腰城呢?

    元昊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斜倚在胡床上,不望舞者,却在望着弹琴的人。

    弹琴的是个女子,女子螓首微低,发髻上珠钗微微颤抖,有如清晨荷叶上的晶莹剔透的珠露。她虽低着头,但手抚琴弦风情万种,本身的光彩似已耀过了舞者的万千光辉。

    琴声忽而苍凉、忽而盈翠、时而如冰泉鸣涧,时而似春暖花开……

    宫中景致似乎随着琴声而改变,或浓浓如月,或暖暖如春。

    等琴声已歇,舞者止旋时,整个宫中幽静如林,天籁处,隐约有燕赵之士慷慨的歌!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元昊抚掌望着那弹琴之人道:“飞天一曲,世间难闻。”

    那弹琴的女子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兀卒过誉了。”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能算小,单论五官而言,并非绝色,但她只是嫣然一笑,已让浓浓的春意变淡,她最动人的地方不在容貌,而在风情。

    那女子赫然就是——张、妙、歌!

    乾达婆本是梵语,有飞天之意。乾达婆本是天龙八部之一,亦是帝释天身边乐神。

    张妙歌就是飞天,当初不空在竹歌楼时,见到张妙歌身旁那雕刻飞天仙女的香炉,就已认出张妙歌是飞天!亦是乾达婆部的部主!

    可不空就算认出张妙歌,亦是无用,他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元昊望着张妙歌,眼中满是赞赏之意,突然间,元昊问道:“你见过狄青?”

    张妙歌平静道:“是。”

    在竹歌楼,她是个风情万种的歌姬;在赵祯眼中,她像是个初恋情人;在不空眼中,她是个极为可怕的魔女;在八部之中,她是一部之主,也是乐神;可在元昊的眼中,她更像个女人,也是他的部属。

    乾达婆在梵语之中,还有变幻莫测之意!

    元昊点点头后,扭头望向殿外的春色,问道:“在你眼中,狄青是个怎样的人呢?”

    张妙歌一笑,简洁明了道:“重情重义!”

    元昊也笑了,喃喃道:“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男人就是不同。”目光投向宫墙外的天际,那里清空万里。可更远的地方,正狼烟弥漫、金戈铮铮……

    “狄青在很多人眼中,已可算是我的一个对手!”元昊轻声道:“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把他当作一个对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妙歌秋波流转,不望天边,只是望着眼前的元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元昊的颧骨有些高,双眸有些陷,那是很有个性一张脸,不英俊,但满是大志。

    过了良久,张妙歌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想说?

    元昊并不介意,双眸中又泛起豪情万千,“因为他没有大志!他奔波多年,无非为了两件事,一件是为了挽救心爱的女人,一件是保西北那些愚民的平安。这在我看来,简直愚蠢透顶!”

    张妙歌红唇喏喏动了两下,本想问一句,“若你的女人为了你不惜送命,你会不会为了她奔波一生呢?”

    这对元昊来说,或许根本不是个问题。元昊有女人无数,但他杀了原配,不理契丹公主,又将野利遇乞的女人收入宫中。女人对于他而说,不过是件摆设!

    一想到这里,张妙歌垂下头来,望着膝前的瑶琴。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乱……有谁听?

    她是飞天,变化莫测、难以捉摸的飞天,但她很少去琢磨天下一统,万古流芳,她甚至觉得,就算那瑶琴,都比那些大志有趣的多。

    她终究还是女人。

    元昊不闻张妙歌答复,可并不在意。他是帝释天,高高在上,虽在欲界,却脱俗出尘。他很少理会别人想什么,他说的话,本来就已有了答案,也不准备让人回答。

    “狄青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因为他目光太短。”元昊吁了一口气,眼中振奋的光芒都减了些,“我的对手,要像唐宗宋祖一样,有一统天下的愿望,而不是像他一样,只局限在方寸之地。这次狄青,一定会去细腰城,但我不会去。”嘴角露出分哂然的笑,“我把兵权全部的交给了张元,只盼他们莫要让我失望。”

    张妙歌想到,“元昊用的是他们。难道说……他希望张元和狄青好好的战一场?他希望张元胜,可也不希望狄青不行?他素来都是这样,希望敌手总是越强越好,他一直认为,这样才能磨砺出他锐利的锋芒。”轻轻一笑,又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元昊突然问,“飞天,在你看来,狄青会不会去救细腰城呢?”

    张妙歌只答了一个字,“会!”

    元昊笑了,满是大志的一双眼若有兴趣的望着张妙歌道:“那你认为谁的胜算大一些?”

    张妙歌见元昊这次望了过来,也抬起头来,略作沉吟后才道:“我不知道。”

    元昊笑意不减,还待再说什么,有一金甲护卫走进来,在元昊身边低语了几句。元昊身边,有十六金甲护卫,只有这些人,才能随时随地的到他身边,而若是旁人接近他,杀无赦!他虽在欣赏着歌舞,听着弦乐,但那巨弓羽箭,就在他的案前、腰畔。

    元昊听到金甲护卫说了两句,笑容陡然消逝,脸上蓦地涌上分悲哀之意。

    他脸上,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他壮志在胸,满是豪情,全心一统天下,早顾不得悲伤,那他这时悲伤,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那悲哀之意,转瞬即过,他只是点点头,金甲护卫退下。元昊手按桌案,五指突然开始了跳动,有如抚琴般。

    张妙歌知道元昊的习惯,他手指跳动的时候,就在思考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而他手指停止不动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有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往往关乎人的生死。张妙歌转念之间,突然脸色也有些改变,问道:“是?”话未说完,元昊已截断道:“是!”

    他们之间,很多话已不用再说出来。

    张妙歌双眸中,似乎也有分悲凉之意。沉默半晌才道:“那你……”话还是说了半截,元昊已道:“召没藏悟道来见。”

    没藏悟道走进来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望向元昊时,神色终于有了恭敬。他深施一礼,问道:“兀卒找臣来,不知何事吩咐?”

    元昊五指屈伸不定,表情益发的沉冷,似乎在下个极为艰难的决定。终于,他左手一握已成拳,凝声道:“没藏悟道,我要你做件事,不惜任何代价!”

    没藏悟道神色有些惊奇,缓缓问道:“不惜任何代价?”

    元昊根本不再重复,他话说了一遍,都嫌太多!

    “你从现在开始,西北的兵力,可由你控制,你只需要做一件事,两个月内,带狄青前来见我。”顿了下,元昊补充了一句,“我要活的!你若完成不了这件事,你以后就不用见我了。”

    没藏悟道怔住,就算是张妙歌,都有了分讶然。

    这根本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没藏悟道再有智慧,毕竟也是个人,如今西北两军交战,势如水火,没藏悟道有什么本事一定能抓住狄青?可元昊为何一定要见狄青?没藏悟道眼中满是困惑。

    没藏悟道僵凝了很久,说道:“可现在……西北的兵力,均是由中书令掌控。”

    元昊道:“你去了,那里的兵力,就可由你由你分配!这是我的命令!”他话不多说,言下之意就是,张元那面,自然不需你来考虑。张元若是不听命令,就算是中书令,也只有死路一条!

    没藏悟道沉默良久,这才又施一礼,说道:“臣……遵旨。”他退了下去,竟还能神色平静,张妙歌见了,也是不由地佩服。她想说什么,元昊却已一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元昊目光一转,已望向东南的方向,那里就是细腰城。

    嘴角带分难以捉摸的冷,元昊目光中少见的带了分感怀,喃喃道:“狄青,你一定会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