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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女不欢

    何不欢不禁打个寒噤,道:那么,你杀了很多人?

    亚马道:当然,天下还有比杀人赚钱,更便宜、更舒服的工作么?

    何家兄妹面面相觑,不会回答。

    亚马叹口气道:你们兄妹俩出身豪门望族,虽然练成了一身武功,也经历过大难,也知道江湖上不少事,但终究缺乏真正经验,我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

    这几句话听来他似乎未醉,但他接着竟自放开喉咙唱歌,又显得醉态可掬。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是甚么小秘密?世上除了那黑衣少女以外,还有谁能会得此意?

    若问亚马醉了没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那少女何不欢扶他回房之时问他醉了没有?他也回答不出。

    不过他却沉迷于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她富有弹性充满诱惑的肌肤

    可惜路程很短,很快就回到房内,和衣倒在床上,发出鼾声

    何不欢伸手入怀,已经触摸到那柄小小的毒剑,她只要轻轻的割破他一点点皮

    但是她不敢动手,这个人到底醉了没有?

    而他躺下的姿势虽是那么的撩人却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似乎随时可以像豹子一样的弹起反扑!

    呆望着他那天生英锐挺秀的气质,他那健康却不粗壮的躯体,他那大大张开的双腿,中间有丰厚饱满的贲起

    想起昨日在林中,一场抵死缠绵,欲死欲仙的滋味,何不欢霎时脸红心跳

    但是她仍是不敢出手,她沉默地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叹口气,正要颓然退出房间,忽听他在梦魇:不要走

    何不欢的脚,竟像是被钉在地板上,再也拔不动了

    过来来呀!

    何不欢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这不就是他们约定好的计划么?

    他们约定好要找机会灌醉他,再由她去接近他

    何不欢终于一咬牙,先去关好门窗,再回到他的床边

    一下子就被他拦腰搂住

    一下子就被带得仆倒在他身上

    一个热烈的吻就已将她的嘴堵住

    他那只该死的手,不知道按住了背上甚么穴道?令得她全身酸软无力

    那该死的另一只手,已飞快的剥光了她的衣物

    她的头发间还有一支淬有巨毒的发簪,只要在他情欲最高亢时,刺破他一点点皮

    但是几次想动手,却总是下不了狠心

    不知他是有意无意,他将她的双手大大地推到两侧去。

    双脚又被他排在外面,她被死死地抵在床上,接受他那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攻击,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地,她又被推上了欢愉的高峰。

    再怎么也会耐不住的呻吟,终于爆发几声尖叫

    终于彻底崩溃

    除了努力喘息争取空气,她几乎已无法思考

    门开了,何不凡进来,冰冷的长刀,刀锋抵在她胸口,抵在她那高耸的双峰上

    何不欢从甜美的梦中醒来,尚未见到那可怕的刀锋,就已发觉那匹种马已经不在

    枕上仍有他粗犷的气息,胯间仍有他秽物残留

    一阵甜蜜与幸福又涌起,却又一跃而起,心中喘喘难安

    何不凡用咬牙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很狂、很放纵?

    何不欢承认道:他实在太强了,我忍不住。

    何不凡冷笑道:怎么没有下手?是没有机会?还是舍不得?

    何不欢叹道:我怎能舍不得?他不死,我就得死

    何不凡叹了口气,长刀收起,道:现在知道还不迟,咱们谈谈正经事第一、我找机会近身刺杀他的机会不大,一击失败就永无机会。第二、用迷药亦十分困难,你看见没有?他虽然醉眼蒙胧,但同一壶的酒你我不喝他绝不先喝。第三、他对你虽然很有意思,但他仍然不让你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何不欢道:这种人谁能暗算他?唉!这匹种马当真名不虚传,他简直不是人!

    门窗全都紧紧关闭,但银灯未熄。

    灯光照见床上的这个赤裸人体,虽然躺着仍然看得出那她双肩瘦窄,胸前双峰高挺丰盈,腰很纤细灵活

    而最突出的不是她如画的面貌,亦不是白皙肌肤,而是浑圆修长的双腿交接之处!

    任何女孩子有这么一双性感的长腿,绝对可以颠倒无数男人了。

    何不欢的躺姿很诱惑,尤其双腿相并微曲,那是一种令男人爆炸的姿势。

    何不凡亦很年轻,全身只有左臂有布扎着,身体其余部分仍旧是个十足健康的男人,眼看着她这爆炸的姿势,他也快要爆炸啦!

    他扑身而上,她却一滚就跳下床来,怒叱道:你身上还有伤,不适合做这种事!

    何不凡喘息着道: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不要紧

    何不欢却匆匆抓起床单裹住自己,咬牙道:我刚刚才经过一场剧烈的肉搏,我那里还痛得很,我已经不行了!

    何不凡不得已,只好叹气道:唉

    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只听何不欢又道:如果我们任务失败,回去后,老大会不会也对我们动用家法?

    何不凡道:一定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虽然我们算是最佳搭挡,立功屡屡,但也不能例外。

    何不欢道:我本来已有点兴头,现在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

    何不凡道:你放心,咱们永远不许失败!明天,亚马一定会变成死尸,我担保。

    何不欢道:真的?

    何不凡道:你听过唐天翔与巴洛这两个人没有?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亿;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今天是小秘密与他约好的日子,亚马果然来到这片约定好的小树林。

    树林很小,小得除了他自己,就再也藏不下别人,甚至如有任何人走近,他亦可立刻发现。

    他在树林内,以枯树叶生起火堆

    火舌熊熊喷跃,发出劈啪声。

    大白天,而天气也不冷,烤火取暖么?

    天气不对,烤东西吃么?又没有任何可以烧烤材料。

    他只不过走到一处干沟,果然见到三块青石

    他解开裤子蹲下,假装出恭,却伸手在青石下摸索,果然找出一个圆形钢筒。

    旋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两页纸,纸上写得麻麻密密。

    他详细看了一遍,竟然就已恨得牙痒!

    假装出恭完毕,伸手一按,钢筒深深埋入泥上,再也没有痕迹

    系好裤子出来,又将这两页纸投入火堆

    火光闪亮了一下,那张纸已消失无踪

    第二张纸跟着飘落火舌中,纸张作最后挣扎,发出一些光亮,然后又归于虚无

    纸像灰蝴蝶飘飞在天空

    但纸上的字,也就是一些代表冷酷现实的资料,并未化为灰烬消失,而是藏在亚马脑中

    远在襄阳城,一个富有又有势力的秦老员外,一定不知道亚马这个人,更不会知道亚马正在想他。

    这份资料供给亚马多种情事细节,要他设法找出一个杀死秦老员外的妥当办法。

    如果这秦老员外只是个普通老员外,当然不必多费脑筋,更轮不到亚马出马。

    他不是普通人,他姓秦,老员外单名一个烈字,但二十年前的真正身分,是半匹狼端木通。

    这半匹狼可怕得你难以想像,难以形容;不但是第一流顶尖的职业凶手,而且是极阴险淫邪的那种人物。

    尤其是淫的方面,简直可以形容只要是女人都行。

    总之亚马这次要去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小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包括一万两黄金,包括牺牲自己肉体色相,一定要这个秦烈从世上消失!

    当然这些资料都很详尽,例如现在改名换姓,叫做秦烈的半匹狼端木通,只有一个儿子叫秦叔泉,已娶媳妇,媳妇也是襄阳人,姓王芳名筱蝉。

    但秦烈本身已经极难对付,平日深居简出,而又聘请了不少高手做护院武师,这个人确实很难杀死。

    亚马愈想愈感到险阻,困难重重,禁不住叹口气。

    亚马孤独清净地骑马走了一程,忽然热闹起来。

    原来前面的路旁有一座凉茶棚,而何氏兄妹也在凉茶摊喝茶。

    何不欢的瓜子脸溢散青春娇艳,宛如雨露充足的初夏,芙蓉盛开,既美丽而又充满诱惑魅力。

    亚马本来已收缰勒马,但看了何不欢一眼,轻叹一声催马行去。

    何不凡却奔出茶棚来,拦住马头,道:马兄,喝杯茶再走反正路很长,迟一点、早一点都没有分别。

    亚马道:是么?你确知前面的路很长?

    何不凡道: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归途?你说长不长?

    亚马叹道: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人生之路再长,迟早都会走完的。

    何不凡道:正因为如此,有些忘不了、丢不下的,当面不可错过。

    亚马想了一下,面上慢慢露出笑容,但眼睛却显得更冷酷更明亮,道:好,喝杯茶聊一聊也好。

    茶亭内只有一对可怜兮兮卖茶的老夫妇,此外就只有何不欢,用春花般娇靥迎接亚马。

    她亲手倒一碗茶给他,道:茶叶是我们自己的,最好的茉莉香片,你尝尝看

    亚马接过茶碗,吸了口气,道:好香茶碗也洗得很干净,谢谢

    他托住茶碗往嘴边送,但动作很慢,好像怕碗内滚茶溢出。

    忽听得一声凄厉惊惶尖锐的马嘶,就像是忽然被人砍了一刀那样的嘶鸣,亚马把沾到唇边茶碗栘开,讶道:我的马,奇怪

    何不凡与何不欢也一齐转眼望去,只见那马又蹦又跳,却立刻又恢复平静,完全无恙。

    二人又紧急回头,只见亚马正仰脸把最后一滴茶汁也倒入自己口里,放下茶碗,咂咂嘴巴道:果然好茶

    何家兄妹互望一眼,会心而笑。

    何不凡道:马叫是很平常的事,你干么认为奇怪?

    亚马道:不是马儿叫奇怪,而是你们转眼看它之时,有没有奇怪感觉?

    何不欢摇头道:没有呀,我只不过转一下眼睛而已。

    何不凡突然露出深沉神态,缓缓道:有,我感到有一阵寒冷,似乎是杀气弥漫。

    亚马的手仍执着茶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怀疑这碗茶有问题,我想杀人。

    何不凡心中已经笃定,傲然笑道:你想杀人?不!亚马,你错了,简直大错特错;是有人想杀你,绝对不是你杀人。

    何不欢起身退后数步,面色十分沉重,因此使她看起来像一块石头,而不再是一朵鲜花。

    亚马道:难道是你想杀我?别忘记我帮过你忙,救了你妹子。

    何不凡右手已按住刀柄,冷冷道:我不会忘记,因为是我给你机会救她的。

    他没有立即动手,显然是在等喝下去的那碗茶药力化开。

    亚马似乎不知,开口道:原来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根本就是你安排好的人?

    何不凡道:为了引你入瓮!

    亚马道:不过当时我有两件事想不通?现在正好向你请教。

    何不凡道:哪两件事?

    亚马道:你们为何要苦心积虑,要向我下手?

    何不凡道:因为我们是杀手,有人出钱要我们下手!

    亚马讶道:是谁?是谁要买杀手杀我?

    何不凡冷哼道:你现在执行的任务是杀手,这句话本就不该问!

    亚马更是吃惊,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杀手了?

    何不凡道: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老板知道。

    亚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是不是红石堡主?

    何不凡兄妹紧紧地闭着嘴,他们仍坚守杀手的职业道德,绝不透露顾主的身分!

    亚马冷笑道:你们却应该知道,要杀我并不容易,搞不好会连命都赔进去,所以你们该提高价码,多要些银子才对

    何不凡道:一万两黄金,你说够不够?

    亚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一万两黄金?想不到我还能值这么多钱

    接着又长叹道:这倒好,我为了赚一万两黄金,答应冒险去杀人,却有人花同样一万两黄金买杀手要杀我真是身兼杀手和被杀双重身分,是猎者又是猎物,哈哈

    突然脚步踉跄,重又坐稳

    何不凡悄悄向妹妹一笑,面有得色,而何不欢的面仍极凝重,对这个极危险的江湖野马深具戒心,负伤的野兽会不会反噬?

    到底谁是猎物?谁又成为猎者?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知道。

    亚马仍然托住茶碗,全身姿势都很懒散,正如猎取其他动物维生的肉食猛兽,如虎、豹等,面对猎物时往往装出不注意、不感兴趣神态,但眼睛却锐利如鹰隼。

    何不欢竟从内心发生惊惧,颤声道:亚马,我们除了拼出胜败生死之路,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亚马失笑道:不是你们为了一万两黄金要杀我么?

    何不欢道:可是

    何不凡厉声道:住口,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已经先输了一半?

    何不欢发抖着道:不是输了一半根本就完全输了!

    何不凡咬牙道:不,还没有,我们还有人

    亚马终于向何不欢说道:如果你前天问我,便有其他路可走,但今天没有了,因为你已不能在三十招内把他劈成三截了

    何不凡、何不欢一齐变色,是真正出自内心的震惊!

    这些话本是在夜半无人私语时说的,亚马怎能得知?

    难道他就在窗外?

    难道那天他就已经起疑?

    既然他知道第一晚对话,第二、第三晚当然也不例外

    而且除对话外,其他的事,他会不知道么?

    何不欢突然尖叫一声,道:你偷看、偷听我们?你不是人

    何不凡立刻恢复冷静,沉声道:何不欢,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还说这些做甚么?

    但何不凡双手一分,已抽出那把长达五尺的尖刀,刀身闪耀炫着精光。

    亚马道:何不凡,你怎么敢保证今天一定能取我性命?

    何不凡道:我有强力后援!

    亚马道:强力后援?例如是谁?

    何不欢道:四川唐家的毒药及暗器手法,天下第一,你大概不会反对,唐天翔这人你亚马当然听过!

    亚马道:原来是他

    何不凡又道:还有一位是近身肉搏的专家巴洛,想来你亦听过这个名字吧?

    亚马道:真是他们两个?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都是当今第一流好手,我不但听过名字,而且跟他们合作杀过一些几乎杀不死的人。

    何不凡讶道:你认识他们?

    亚马道:何止认识,我们根本是仇人,因为他们都认为如果我活着,他们就很不利所以他们都拿我做目标,练成几种专门对付我的手法!你想,我何止认识他们那么简单?

    何不凡忽然面色不对,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亚马道:如果你知道有这种一流好手,把你当作目标,你怎么办?除了像乌龟一样躲起来,就只有想法子找出消灭他们之道,对么?

    何不欢道:对,当然这样做。

    亚马道:所以你很不幸,因为我有一招剑法足足练了一年,只有一招而已,对别人全无用处,但却是专门对付他们两人的!直到现在我才证明这一招剑法果然有效

    何不凡道:是吗?

    亚马道:你刚才感到杀气的那一阵,正是我用那招剑法收拾了他们之时,如果你还不信,就看清楚些,或者过去检查一下

    何不欢几乎要昏倒,为何如此不幸竟然碰上这种对手?

    现在还须检查?如果不是出事了,怎么等这么久还不按约定的计划现身动手?

    那唐天翔、巴洛扮作卖茶的老翁、老妪,扮相肯定是百分之百无懈可击,但这只是对外行人而言,以亚马这等顶尖行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何不欢用呻吟似的声音道:亚马,你为何不出手?为何要说这么多话?

    亚马道:因为我要你明白,我亚马虽然不算是很聪明的人,但你们却还未有骗得过我的本事

    何不欢回答道:就算骗不倒你便又如何?

    亚马道:你必须立刻作一个决定,你是要跟我决一死战?抑是选择另一条路?

    何不欢讶道:我还有别的路走?

    亚马道:有,你帮我去杀一个人当然很棘手、很困难,你可能反被他杀了!

    何不欢连想也不想,道:好,我选这条路。

    亚马声音冷如冰雪,道:你若不后悔,首先立刻杀死这个何不凡,然后再去结束白衣银笛申厚卿,你应该知道我平生杀人一定有银子才肯干

    何不欢望着何不凡,望着他手臂上的绷带叹道:两天前或许还有一点把握

    亚马道:你也可以选择与他联手

    何不凡立刻接口道:对,我们不但在床上是最佳情侣,也是杀手界的最佳搭挡,我们联手完成过多少个任务,我们只要同心协力,联手把他除名

    何不欢却二话不说,双手一分,手中就多出一双两尺来长,精光四射的短刀,扑向何不凡,吼道:我当杀手,是你逼的,我跟你上床,也是你逼的,从现在起,我不干了!

    何不凡怒吼道:你不信我可以在三十招内,把你劈成三截?

    何不欢咬牙力拼道:你试试看!

    何不凡本以为三十招必可把她劈成三截,事实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她手中两把锋快短刀宛如雌虎双爪,并且到第十五招最危急之时,她忽然施展出奇异诡变手法。

    何不凡不但从未见过,当时甚至还差点送了性命,饶是不死也要负伤溅血。

    所以男人绝对不可轻视女人,只要把她逼到绝境,她一定有些绝招令你瞠目结舌,一但弄不好,你连命也保不住。

    那何不欢突然飞起凌空扑落,很像飞燕投怀,但更像凶猛豹子从树上扑下。

    她双刀旋绞幻化出一片精芒光晕,令人目炫神摇,瞧不准她从哪个角度攻入。

    何不凡长刀飞绞,凌厉无比,但何不欢似乎还快了一些,有如劲箭疾射升空,刀光如雪,整个人投入了他的怀中。

    似情人最后的拥抱

    何不凡丢下了他的长刀,轻拥着她,口中喃喃道:好,很好,你很好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了他,叹道:你也很好,我会记住你的好

    何不凡深深地叹了口气,倒下去了

    亚马轻轻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她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他,道:我现在就替你去杀申厚卿,然后

    亚马道:然后去帮我照顾孤儿,抵赎往日一切罪行,还有等我!

    何不欢却激动地投入他怀中:真的?你真的肯收容我?

    亚马用力揽住她,道:当然真的。

    何不欢却又轻轻推开他,道:只要我还能活着回来

    亚马道: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你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何不欢道:甚么话?

    亚马道: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何不欢向他凝视良久,眸子中现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在他脸颊上匆匆一吻,转身飞奔而去

    白衣银笛申厚卿,的确很难让人忘记。

    因为他虽是将近四十之人,但清秀潇洒的风度,会使人觉得他还是翩翩少年,尤其那一身雪白色挺直儒衫,令他在人群中更为特出。

    但最重要是他的银笛,近十五年来若是谈论起江南武术名家,申厚卿绝对列于前五名之内。

    所以何不欢觉得头很大,为甚么连白衣银笛申厚卿这等人物,居然亦肯做私人保镖?杀手这口饭岂不是愈来愈难吃么?

    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非死不可,否则何不欢便活不成。

    凭良心说,亚马比白衣银笛申厚卿可怕得多,宁可跟申厚卿拼一百次命,也不愿欺骗亚马一次。

    秋阳失去夏天光彩,而使人微感凄冷,照在无数盛开的菊花上,好像更寂寞、更孤清,白衣飘飘的申厚卿已经在千百朵雏菊丛中,漫步很久,口中漫吟:

    芳华绝代,漫凌缤纷,欲将沉醉换悲凉,情歌莫断肠

    不是别有情怀,只是悠闲自在,随口吟诵

    一股森冷杀气从树丛后透出,申厚卿心生警惕,悚然停步。

    这秦员外府中,两年来平平安安,无所是事,秦烈老员外礼数周到恭敬,酬金丰厚得使人不敢相信。

    但果然很有问题,就有人劝过他酬劳愈丰,危险愈大!

    这一股杀气,竟是平生第一次,使他心胆微微怯寒。

    他轻轻叹口气,扬声道:这样也好,横竖十余年来还未碰过敌手,该来的就来吧

    何不欢一步跨出树丛外,右手按住刀柄。

    申厚卿的确很惊异,因为这何不欢虽然美丽得像一朵花,又年轻得让人难以相信,但那大将之风,绝对假装扮演不出,尤其那股杀气,可怕之极。

    何不欢说道:不必多说,咱们无仇无怨,但是今日局面却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申厚卿道:你讲得很明白,而你的气度锋芒亦显示你很够资格,请!

    何不欢扬手掣出一双短刀,刀尖笔直指住对方、心窝。

    杀机弥漫,森寒刺骨,是生与死之无情挣扎,只为求生存的冷酷天性亦表露无遗。

    何不欢却道:听说你的银笛不但是武林有数奇门兵刀,吹奏时也是天下一绝;可惜我是外行,不然的话我现在的心情真想听一听。

    申厚卿却右手轻握银笛,一面轻敲左掌,一面随口吟唱道:

    我有白衣银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微玉城霞,清影渺难却,飞絮满天涯

    他不是说话,不是吹笛,而是吟诵一首词,其中几句那孤寂向往的声调神情,使得不甚通文墨的何不欢也深感怅触。

    何不欢似在沉醉,不由叹道:好听得很,还有没有?

    申厚卿的微笑,好像千百年来独自行往于荒旷山川大地。

    他道:有,还有

    他又吟唱道: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处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何不欢道:我虽不明其意,但觉得末后两句没有那么好听。

    申厚卿道:沉哀悲伤的气势果然大大弱了你说得对,不过假如我们继续吟诵下去,却把生死决战忘了,岂不笑话?

    何不欢道:多谢你提醒我,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因为江湖野马的名字就足以保证有余。

    申厚卿惊讶得有一刹那失去了潇洒风度,问道:江湖野马?他要你杀我?

    何不欢道:正是!你想想看,既然亚马叫我杀你,我敢不敢忘记呢?

    申厚卿道:想不通,真想不通亚马为何要杀死我?

    何不欢道:因为你是秦老员外的保镖,而秦老员外就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杀手半匹狼端木通!

    申厚卿大吃一惊!本想问是不是真的,又觉得问出来只证明自己更呆、更笨、更傻,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谁想得到?但居然给我都赶上啦

    何不欢的双刀无声无息由空中落下,宛如电光划破黑夜长空。

    申厚卿虽然横笛挡住,但却被森森刀气以及强大无匹的劲道,震得立足不稳,在地上连滚十转,远达丈半才跃起身,一身白衣染上斑斑泥土痕迹。

    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喘息,因为何不欢刀锋已劈到胸口,刀招全无丝毫花巧,却绝对能杀人,而且一刀就足以要命!

    这一刀申厚卿仍然及时封住,但当他被刀势震退时亦已清晰知道,一定逃不过第三刀。

    好鄙卑、恶毒的手段!

    他心中怒骂,说起来何不欢的确卑鄙、恶毒兼而有之,因为她要申厚卿吟诵诗词,使他杀机气势减弱,又提起亚马和半匹狼端木通使他分心;而就在此时突然出手暗算

    第三刀立刻出现,由头顶劈落,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威不可当。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衣银笛申厚卿,竟然走不上三招,由头顶到胸膛被劈出一道深得不能再深的伤口,鲜血喷溅,把左近好多丛金黄菊花染成鲜红一片

    何不欢慢慢走出园子,她很想走得快些,但她竟然慢慢走。

    亚马、何不凡、红石堡主,甚至申厚卿等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交错出现,但她现在还追求甚么?

    争强好胜,金银如山,以及醇酒美人,都是一场幻梦!

    因为她小腹的剧痛已变得麻木,白衣银笛终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他绝对不会死得那么容易,除非他决定一命换一命。

    何不欢虽然杀了申厚卿,自己却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很想走得快些,但是终于还没有走出这片花园,就倒地不起了

    倒在离申厚卿不远之处

    接着就听到紧急的笛声,有人叫道:刺客,有刺客!

    接着就听到远远近近都有紧急的笛声,都有人大叫着:刺客,有刺客!

    她绝望地想着: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那匹种马了

    忽然她忆起亚马对她说的一句话: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一股迫切的希望,再见到亚马的希望,由然而生,她还没有死,她不甘心就此而死!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奋力挣扎而起,一跃登上了高高的围墙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接住了她,何不欢又惊又喜,道:亚马,是你?

    银灯下罗帐深垂,秦叔泉忽然坐起,身上虽无一丝半缕,却好像一点不冷。

    秦叔泉甚至还把被子掀到一边,于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身子出现眼前。

    肌肤雪白,丰乳长腿,加上眉目如画,风情醉人的脸孔。

    即使身为她丈夫而且结婚了两年之久,但这般可喜的妻子,至今仍然百看不厌,更舍不得虚度春宵。

    王筱蝉微微而笑,笑得娇媚之极,昵声道:别这样,连白天也脱光给你看,难道还不够?

    秦叔泉道:当然不够

    王筱蝉缓缓闭眼,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出动,遍体摩擦揉捏。

    他的贪婪热情,每次都能使她欲情沸腾,使她尽其所能迎合他,并且自己也得到极大欢乐。

    不过当欢乐过后,王筱蝉却沉默得近乎悲哀,她显然有内疚、有羞涩,因为两年前前她很意外很偶然地得知家翁秦老员外竟然就是半匹狼端木通。

    她的父亲本来相当富有,却花尽家财,务求报复妻子被奸杀之仇,最后迫不得已回到原籍襄阳,却不料攀上这门亲家,因而又有足够银子,继续雇请高手,访寻追杀仇人

    但命运却如此奇怪,把她和仇人的独生子黏在一起。

    每一次当她充满热爱激情,而得到兴奋满足之后,她都感到不安内疚

    她应该和仇人之子继续下去?她为何不把秘密告诉父亲?

    今夜秦叔泉已是第三度燃起贪婪的情欲之火,这使得王筱蝉感到奇怪,这男人虽然还只有廿二岁,正值年轻力壮,但何必如此拼命?好像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似的?

    其实他还有几十年时光,因为她父亲已逝世,纵然想把秘密说出亦来不及了,他为甚么如此亢奋而不知满足?

    直到秦叔泉终于又一次全然满足,大量的发泄,颓然乏力伏在她身上喘息,她才道:你一定很累了,为甚么这样呢?

    秦叔泉振作起精神,声音沉重难听,说:因为我们要小别一阵子。

    王筱蝉吃一惊!道:小别?你要出门?到哪儿去?

    秦叔泉道:我不出门,只不过你换个房间而已。

    王筱蝉绽开一朵美丽眩目的笑容,道:原来如此那也很好,我乐得趁机休息。

    秦叔泉面上没一丝笑容,绷得紧紧的,道:但你得不到休息,你并非一个人睡而那个人却不是我!

    王筱蝉笑骂道:你胡扯甚么?

    秦叔泉叹道:你要换个房间,而那房间一定要灯烛辉煌,亮到连地毯上的一根头发都要看得清楚

    王筱蝉笑道:那要干么?

    秦叔泉道:最要命的是你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脱得精光,全身不着寸缕!

    她忽然跳起,把秦叔泉掀倒一侧,道:你你的话难道是真的?

    秦叔泉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

    王筱蝉道:你一定发疯,神智不清,你真要你老婆在一间亮光光的房间,脱光衣服陪别人睡觉?

    秦叔泉道:跟你睡觉的不是别人是老员外。

    王筱蝉几乎碰穿帐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此奇怪不可思议之事必有内情,呱呱叫并无好处。

    她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秦叔泉道:你永远也猜不到老员外从前是干甚么的。

    王筱蝉叹口气,道:我不猜,你告诉我。

    秦叔泉道:二十年前他就是天下最有名、最厉害的杀手你知不知道杀手是甚么?

    王筱蝉道:反正会杀人就是了,你往下说。

    秦叔泉道:他当然仇人很多,虽然他早有布置,摇身一变,变成襄阳仕绅,但是二十年后还是被仇人找到

    王筱蝉道:是吗?

    秦叔泉叹道:申厚卿十天前被杀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衣银笛申厚卿,两年来见过不少次面,所以秦叔泉说出他惨死之事,王筱蝉不禁悚然,亦不禁恻然。

    秦叔泉又道:打从申厚卿被杀那天开始,老员外就躲到地窖,至今十天之久

    王筱蝉道:难怪这些天都没见到他

    秦叔泉又道:那个地窖很隐秘,躲到里面谁也休想找到他,但是他绝对不能一辈子躲着,所以他决定反击

    王筱蝉道:人家在暗处,他在明处,怎么反击?

    秦叔泉道:他原本是天下无双的杀手,任何躲在暗处的暗杀伎俩都了若指掌,所以他找出一个绝妙之计,专门对付这个当今第一流的杀手。

    王筱蝉问道:难道他已查出那人是谁?

    秦叔泉道:还没有确实证据,但细算天下当今职业的或客串的杀手,却也只有一个人有本事有胆子接下这件生意,这个人就是亚马,外号江湖野马

    王筱蝉悚然动容,道:好奇怪的名号!

    秦叔泉道:也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王筱蝉大惊道:那么岂不是我们全都很危险?

    秦叔泉沉重地点点头,紧皱着眉,看来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甚至重要过美丽的妻子。

    做妻子的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暗叹

    秦叔泉叹口气然后说道:单单躲避当然不是办法,如果有力量反击的话,躲避更不划算,所以老员外要借你用一下。

    王筱蝉道:你说清楚些,怎样借法?怎样用一下?

    秦叔泉道:老员外说,任何打手杀手要有行动,先得了解对方,起码先照光

    王筱蝉好奇道:照光?

    秦叔泉道:就是先设法看清楚目标人物,以免打错杀错人,更进一步就是查清楚对方全家人的一切,包括相貌在内,那个杀手亚马事先一定设法见过我们全家人相貌,也许包括你

    王筱蝉不由自主地惊啊了一声,缩起了身子

    秦叔泉继续道:你又年轻,长得又漂亮,脱掉衣服当然更令任何男人无法不注意所以假使亚马一揭开帐子,看见你的身体,跟着发现你的身分,就算是木头人也会惊讶得愣一下。

    王筱蝉内心感到果然理由十足,任何人忽然见到媳妇在家翁的床上,又是赤条条充满诱惑力,你想不惊得愣住都绝对不可能。

    秦叔泉又道:只要那杀手惊愣失神之下,老员外杀他就绰绰有余!

    可是她为甚么又隐隐感到不大对劲?照理说端木通就算近于禽兽之淫,但也不可能对媳妇有邪念啊!

    只听秦叔泉又道:这是我们全家生死关头,他想来想去只好决定这样做他说当然你起初心里会不舒服,会很难过,但你既然是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免为其难了。

    既然身为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免为其难?你是秦家的儿子,你也只好为了秦家而让出老婆了

    这话他都已经说出口,自然是经过了考虑,他也已经同意了的。

    她瞪着奇异的眼睛望着他,道:他只要我脱光衣服?他只来陪我睡觉?他不会对我做别的事?

    秦叔泉突然变得铁青难看,道:做甚么事?

    王筱蝉道:做你刚刚在我身上做的事。

    秦叔泉咬紧牙根,道: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就算还有一点这种欲望,他还有三名不比你大多少,也不比你丑多少的女人,就睡在那间保护得很好的秘室外面,他可以随时去发泄的

    王筱蝉却仍然不能释怀,道:如果他一定要我可以拒绝吗?

    秦叔泉却闭紧了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王筱蝉又道:如果我无法拒绝,你会怪我吗?

    秦叔泉更是拒绝回答!

    王筱蝉终于叹了口气,问道:几时开始?

    秦叔泉道:明天。

    明亮灯烛照亮秘室每一个角落,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赤裸脚板踏上去温暖愉快。

    灯光也照亮王筱蝉娇艳年轻的玉靥,以及秦老员外红润饱满的富泰相貌。

    他们一定没有想到秦叔泉,或者故意不去想。

    当然更不知道秦叔泉本来清俊的面孔,现在黑得像炒菜锅,又呆呆站在黑暗中。

    王筱蝉已喝了五杯甜甜的女儿红,入口很甜很好喝,喝后劲道颇强,但王筱蝉毫不警戒或后晦

    因为现在她觉得场面容易应付得多,芳心亦没有那么难过不安。

    酒的确具有如此奇妙作用。老员外秦烈又替她斟满一杯,道:继续喝,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发生后、过去后,才发现并非想像中那么困难、那么痛苦我讲这些话不知你懂不懂?

    王筱蝉道:我懂,但叔泉从不跟我谈这些,他常常还像个大孩子似的

    秦烈举起巨大的犀角觥,若是装满酒至少有大半斤,他喝的是特地从天津运来的玫瑰露,酒力猛烈得如刀子,而酒香中又散发出阵阵玫瑰香味。

    王筱蝉比他更豪爽,一喝就是一满盅,现在她已干了九盅,忽然道:老爷,真的有必要留我在此?我入秦家两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房间这么一个房间,外人能找得到?进得来?

    秦烈微笑道:这房间叫做秘室,普通人当然找不到,但暗杀道好手却一望而知,尤其

    王筱蝉忽然发觉他笑容中似乎有某种神奇气概,含蕴不肯屈服的骄傲意味,这种气概最容易使女人直觉感到,并且使她们倾倒敬佩。

    秦烈好像突然年轻了很多,神情以及全身肢体散发出旺盛充沛的精力。

    他又道:亚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我决定攻击而不逃避,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筱蝉道:我不明白,但我感觉得到。

    秦烈眼中闪出仰慕光芒,喃喃道:当年不该叫叔泉娶你,该是我才对

    王筱蝉听得很清楚,但是自己也不知何故,故意问道:你说甚么?你自己想怎样?

    秦烈道:还是谈谈亚马吧今天早上我叫你上善护寺上香,目的就是把你送去给他看清楚。

    王筱蝉吃一惊!道:万一他那时动手怎么办?

    秦烈道:绝对不会,何况保护你的七个人都是高手,其中有两位更是武林大名家,武功比起白衣银笛申厚卿只强不弱,他们一个是江北八剑之一雨过天青徐浩,他若遇上亚马,就算最后败北,也绝非五十招内之事!另一个是江湖十大异人之一神御卫如风,他的鞭子也至少可以拼亚马五十招以上。这两人加起来,亚马一定很难讨好。

    王筱蝉问道:很难讨好是甚么意思呢?

    秦烈道:即是多半会败亡之意。

    王筱蝉道:叫他们找到亚马直接拼一场岂不是更好?

    秦烈道:不好,如果亚马完全不分心情况就不相同,我不想做没有把握之事。而且亚马若是死于我手底,他绝不敢不服气!

    王筱蝉酒意一定相当浓,所以态度说话都很随便,说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场戏非上演不可了?

    秦烈望着她,眼中忽然闪动奇异的复杂的光芒,点头道:对,戏台已经摆好,角色亦都上了场,看戏的人也都订了座买了票。

    王筱蝉喝完杯中之酒,道:只不知这一杯已经是第几杯?

    秦烈道:第十三杯,你居然还未醉?也算得酒量不错的了

    王筱蝉娇靥上的红霞,如果可以刮下来下酒,一定醉死任何酒量最好的男人。

    她的头微微摇晃着,说道:我想躺下,但一定要脱光衣服?

    秦烈用难以形容眼色望着她,声音很坚决,道:一定要脱光。

    王筱蝉道:你呢?

    秦烈道:我也一样。

    王筱蝉道:准不准盖被子?

    秦烈道:密室很温暖,暖得你盖住任何东西都会出汗。

    王筱蝉挑衅地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盖被子我们都不能盖被子?

    秦烈道:这样亚马如果掀开帐子,才看得清楚,才会愣住。

    王筱蝉道:那我躲到帐子里才脱衣服,好么?

    秦烈点点头,扶她上床,放下罗帐。

    她的衣服一件件丢出来,无声无息的落在床口地毯上。

    秦烈忽然一口喝干满满一杯的玫瑰露,然后也脱光衣服。

    帐子里传出王筱蝉惊讶的声音,道:老爷,你好壮健,甚至比叔泉还壮健得多。

    秦烈道:别提叔泉,在这个房间,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你一定也不想听到吧?

    王筱蝉神经质地笑道:或者想,或者不想唉!难道连这最后一件也得脱掉?为甚么一定要通通脱掉呢?

    已经平静无波住了五天之后,亚马独自跑到郊外山上一座寺院善护寺。

    他已经来过三次,每天早餐后独自悄然来到,在大殿烧香礼佛之后,便绕到寺后一座亭子,倚柱瞑目睡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回到大殿,再烧香礼拜才离去。

    这一个时辰的瞌睡对他极为重要,因为虽然屋子没有问题,佣人也没有问题;但他身兼猎人猎物两种身分,从无一夜睡得安稳。

    因此他好想念门外有一口水井的那间屋子,还有那个有着悲惨回忆,心地善良的女人小秘密

    这座善护寺的寂静环境,也能使他稍稍安心,朝拜进香的人不多,除了一两个小沙弥之外,就根本无人走近寺后亭子,所以他的确能够在这儿补充不足的睡眠。

    如果有任何问题,如果敌方已相信你某种习惯,则今天不发动攻势,亦不会迟过明天。

    现在我只是一块饵而不是猎人更不是没有生命之险的普通人。

    这时他委实万分羡慕平凡的人们。

    亚马啊,你万万不可忘记半匹狼端木通乃是二十年前最伟大的杀手,他不但能保护自己,而且还能反击,你只要有一步差池,就立刻变成路边的死狗!江湖上没有人记得你,因为你是失败者!

    一个小沙弥走到亭边,他的脚步声亚马记得很清楚,知道是左颊有块淡红色胎记的小和尚智空。

    以往亚马不会睁眼,但今天他却睁开眼睛,道:智空,今天敢是哪一位佛祖菩萨圣诞?

    智空大约十五岁左右,嗓子犹有童音,道:没有呀。

    亚马又说道:外面很热闹,为甚么?

    智空道:马施主你耳朵真灵,那是本城秦老员外家眷来上香。

    亚马心跳加速不少鱼儿果然要上钩了

    可惜那将是比任何鱼都可怕的鲨鱼,钓这种鱼绝对要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被鲨鱼吃掉的。

    做了四天饵终于使鲨鱼发现,并且过来嗅嗅瞧瞧,目前虽然只是家眷,但已等于灵敏有效的触须。

    只不知这智空小沙弥会不会也变成秦家的触须?

    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来,在襄阳已是有财有势的秦老员外,他若是想法子使这小沙弥从无害变为有害,一定可以做得到。

    所以他默然而坐,一直等到智空打扫收拾完毕,转身行出七、八步,才道:智空,等一等。

    小沙弥停步回头,道:甚么事?

    亚马缓缓走近,微笑审视他表情,道:如果来上香的是秦老员外的儿媳妇,我就等一会才走,因为我怕碰见她。

    智空道:正巧就是他的媳妇,老员外和少爷没来,但家人仆婢却有十几个,不像诚心来上香拜佛

    亚马讶道:不上香拜佛,来干甚么?

    智空笑道:像是摆阔其实襄阳有谁不知秦家有钱?

    亚马释然一笑,道:既然是他家媳妇儿,我且躲避就是,免得碰上不好意思。

    智空笑笑不解,道:为甚么?

    亚马道:你是出家人,告诉你也不打紧,她从前几乎做了我的妻子,我们曾经见过面,所以还是不要碰见她最好你说该避一避,还是去见她一面呢?

    智空犹带稚气脸上露出慎重寻思表情,然后道:还是避一避的好!

    亚马道:好,但是如果她到处走动,说不定会溜到这边来,你可要帮帮我忙。

    智空不解道:帮忙?我能帮忙?

    亚马道:你走快一步到这里来,陪着我一面说话一面走开人家一瞧我们边走边谈,以为是寺里的人,至少也很熟络,一定不会多加注意,甚至连我的面孔也不瞧一眼。

    智空想了一想,道:对,这个忙我可以帮。

    他拿着扫帚走了,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跑回来,微微喘气道:她来啦!

    亚马立刻起身离开亭子,与智空随意说着话,由花木扶疏间错开离去。

    这寺庙后面,到处花木锦绣,宁静清幽,顺脚游赏一下甚是合理,但亚马却不作此想,却认为她的行动更证实她是触须。

    透过树影仍可看见一些婢女和几个家人。

    此时他忽然身子一震,变成木头人呆立不动。

    智空拉拉他衣袖,低声道:走吧,走吧,别瞧啦。

    亚马全然不理,智空一看他样子就明白了,但他到底太年轻,所以不知应如何劝他才是?

    亚马的眼睛流露说不出的震惊和凄凉悲伤,如果他看见的人是个陌生人,万万不会露出如此扣人心弦的眼神。

    智空惘然叹口气,再拉拉他衣袖,如果不是拉衣袖而是用刀子刺他,亚马也绝对不会躲闪

    第一流顶尖杀手,怎可能露出如此致命的破绽?他究竟看见谁?

    这一次亚马终于有反应,暗暗长叹一声,继续行去虽是与秦家之人对面交错而过,但路分两条,彼此只能隐约看见。

    智空道:你看见她了?

    亚马道:我看见了。

    智空道: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人也很好,十分和气但你最好忘记她,反正世上不论人或事物,都是虚假的存在,时间、空间的不断变换迁流,使得世间无一物是真实或永恒的存在

    他本来不知应该如何劝解?可是忽然归摄到佛理,便立刻滔滔不绝,但他却又知道,愚昧众生绝非三言两语就能了解明白的。

    亚马道:佛家认为一切都虚幻不实,可是刚才我明明看见她,你总不能说她是个不存在的虚幻人吧?

    智空微微而笑,态度从容,虽然他只有十五岁,只要不是谈论赚钱,钻营功名以及男女猥亵情事,只要是哲理他就不怕跟你谈。

    他道:我佛绝不是教你把活生生的人,硬邦邦的石头都视若无睹,硬是视为虚无。不,你完全误会了。所谓虚幻只不过是分析一切人或物直至最后,你会发现那只是有限时空形式中的一种过程或现象

    他们已走到寺门外,亚马作揖辞别,道:虽然我痛苦尚在,但又隐隐觉得并不是绝路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来找你,到时望你不吝指教。

    智空反而被他客气恭敬态度,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高明见解,刚才所谈论的话,在真正佛教徒而言,只是最基本显浅道理而已。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

    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他在庙里见到的是谁?是谁能教他那么吃惊?那么失神?

    然后亚马看见一对眼睛,冷酷而锐利。

    这对眼睛夹杂在几个香客中,都是乡下人,外貌衣着亲切朴素。

    亚马知道,当自己发现这对冷酷锐利的行家眼睛时,那一瞬间自己眼中亦有凌厉光芒。

    所以如果对方是来此找亚马,马上就认得出。

    只不知这个假扮作乡人老头的杀手,是不是秦家派来的?

    但半匹狼端木通刚派出媳妇触须怎会跟着派出杀手?

    如若不然,莫非是巧合?莫非派出何不凡兄妹不成,再派出第二线人手已赶到?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实,危险来临之时,感情上的痛楚,居然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智空种种道理纵能说得天花乱坠,但力量却比不上一个杀手带来之危险。

    亚马很快就隐藏踪迹身形,却有意留下一些线索

    他溜了,溜到一处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

    一个乡下老头,左手拄着一支六尺长竹杖,徐徐走向下一片平旷草地

    这是天下极普遍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物形象,绝对无人会加以注意

    如果不是那对眼睛泄露秘密的话,就连亚马也不会加以注意。

    但是亚马的线索留到草地为止,此后就要瞧乡下老头自己本事了。

    只见乡下老头四下巡视过,站在草地上仰首寻思。

    片刻后他仍然望着天空大声道:亚马,请出来见一面。

    乡下老头等一会听不到回音,便又道:老夫项祝老夫承认你头脑、才智、手段都堪作敌手,足以请你现身见面。

    亚马从树丛后转出,大声道:原来是鬼使神差项前辈,这个圈子内提起你,无人不敢不佩服,二十年来你一直是杀手这行道上五大高手之一

    项祝立刻道:不是五大高手,是三大高手之一!

    亚马道:算我讲错我区区一个后生晚辈,怎敢当得前辈亲自出手?

    鬼使神差项祝道:你不必谦虚,我已查阅过五年来有关你一切资料,而现在你肯现身出来见我,亦足见高明,否则错过这一次明刀明枪决斗机会,便变成暗杀局面当然你不想被老朽这种人追踪暗杀,老实说老朽也不愿反过来须时时提防你反击暗杀我。

    亚马道:这是你过奖了,我那一套,在你面前又如何变得出花样?

    他走下草地,摆明正面决战姿态,说道:又是红石老大跟我过不去么?

    项祝道:跟你过不去的人不少,为甚么是他呢?

    亚马道:因为十几天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也只有他才请得动你。

    项祝道:拔剑吧,咱们这一行说话愈少愈好。

    亚马道:对付外人当然连话都不说,但既然是同行却不妨谈谈,如果我被杀,任何秘密永远不能泄露,反过来,万一是我活着,我有权多知道一点以便趋避,你肯不肯优待同行呢?

    项祝说道:我出道廿余年以来,却是第一次遇上须得正面决斗场面,所以不但是我,相信其他同行也不知道该不该透露秘密。

    亚马道:又万一咱们不分胜负,咱们现在讲好,你取消这件生意,我也忘记今日之事

    项祝沉吟一下,才道:很有道理,既然是值得正面决战的行家,自应与众不同

    只见亚马的脚缓缓踏落,鞋底碰到地面的一刹那,空气忽然凝结寒冷如冰。

    项祝的竹杖齐胸戳出,却只伸出两尺就忽然僵住,不进不退

    而亚马的手则快要摸到剑柄,距离只有两寸,也不知何故停住不动?

    两个人眼睛都射出冷漠而又凌厉的光芒,互相凝视。

    武林中无数生死决斗,很可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场面,因为极难得有两个第一流杀手作正面决斗

    他们毕生修习的武功,任何招式都是为了杀人。

    而有效可怕的杀人招式绝对没有花巧。

    一丝空间,一刹那时间,一分气力,都绝对不能浪费。

    所以他们招数一发,两人之中必有一个躺下,永远爬不起身。

    他们甚至都在等待,看看究竟谁能抢到攻势,占取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