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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贰

    冯丹野突然从残疾孱弱变为矫捷无伦,塔下庞横惊叫一声,呆立当场。明慈惶恐失措,呼叫徒儿,却只有三名弟子围绕在她身侧,无悔无惆竟不见了身影。甄裕唯恐险象突发,便将三个婴孩抱到远处妥置。

    华玄拳劲涌动,兜向冯丹野面孔。冯丹野丝毫不惧,迎面扑上,两人身影骤分骤合,开始在二十多丈高的塔尖上倾力以搏!

    华玄用火神怒逼得冯丹野现身,着实既惊且喜,此人紧张如斯,骨塔之顶十之八九暗藏密室,夏静缘恐怕正在当中。他只盼尽早制服冯丹野,好救夏静缘脱困,当下施展全力,以争衡功与其相抗。此刻的冯丹野宛如换了一人,面色如冰,凶悍冷酷,招式亦狠辣迅疾。骨塔之顶呈尖锥状,极难站定,华玄屡次欲在两人中寻觅运功支点,可自身难以持衡,如何力筑天平?反之冯丹野呼啸来去,如履平地,几次将华玄逼至塔顶边缘。

    华玄堪堪避过他一掌,向塔尖撤回几步,再不敢运争衡功,转而施展开素灵指,连戳冯丹野颈项、胸口和小腹三处大穴!冯丹野身躯挺直,看似不闪不避,足底却骤然松弛,竟然利用塔尖的倾斜将身子向左下方滑行了两寸,将华玄的指力从肩头、腋下和腰际避过。滑行未止,随即转守为攻,趁着华玄指尖不及收回,朝他胸口打出一掌!这一掌猛烈有余,却非出其不意,华玄身子微弓,轻巧地避开,然而身子失衡,左脚后撤寻找支撑,却突然踏到空处,身子登时往后直倒,方才恍然,冯丹野这掌伤人为假,其实是要逼自己从塔顶跌落。

    华玄坠落之势已无法挽回,急中生智,右手长袖一卷,将冯丹野兀自前送的左掌绞在袖中,右腿在塔沿上朝下一蹬,加剧了自己坠落之势,如此一来,堕力剧增,冯丹野一下子难以站定,也被带落塔顶。

    两人跌出塔顶,均知保命为首要,不约而同地腾出另一只手,寻觅可卸去坠力的支撑。好在骨塔构造迥异,有一根根形似凸骨的琉璃挑檐。两人每落下一节,便抓住挑檐而后放开,如此反复抓放,起初坠速极大,到五六节后,明显减缓,临近地面,再无性命之忧。

    直到放开最后一节挑檐,两人齐喝一声,同时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牢牢扎在塔底青砖上。华玄脚踏实地,立即运转起争衡功,顷刻在两人之中造出支点。冯丹野看出华玄意图,仓促中左急掌挥,要从华玄袖中挣脱。华玄窥准时机,以争衡功拉长自己的运功路径,将冯丹野的掌力瞬问削弱成十分之一,随后左拳抡击,正中冯丹野胸口,劲道经支点之效,反之增为十倍。冯丹野如何能够抵挡,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摔倒在地。华玄大步抢上,便要将他拿下!

    忽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再敬碰他一根汗毛,我们就杀了这女子!

    华玄急忙扭首,蓦然大惊,只见不知何时,塔底之门敞开,两名尼姑挟持一女子从塔中走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苦心寻觅的夏静缘!

    骨塔之顶果然暗藏了第十八层!华玄既惊且喜,大声道:静缘!

    两名尼姑正是无悔和无惆,无惆手中握着一把利刃,此刻的夏静缘也裹在一件裟农之内,她满脸凄楚可怜,嘴中却是不吐一字。

    华玄怒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无惆道:你放心,她只是被点了穴道罢了。

    华玄细查夏静缘,确见她除了面色憔悴,脸上并无伤创,这才稍稍安心。甄裕却急得大叫:臭尼姑,快放了她!话才出口,自觉失言,歉疚地望了明慈一眼。却见无怯在明慈耳边低语数句,明慈面透不可思议之色,颤声道:无悔、无惆,你们两个怎么会

    无悔和无惆面有惭色,齐声道:师父,弟子对你不住。

    老冯,怎么怎么你!庞横走向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冯丹野,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再是那个你熟悉的雪鸿山庄庄主了!华玄一把拉住庞横,转而凝视冯丹野,所谓返老还童的诡计,是你一手筹划的吧。

    冯丹野抹去嘴角鲜血,冷眼看着华玄:你早就看出蹊跷了?他声音阴沉低哑,较之先前的宏亮浑厚,截然不同。甄裕恍然道:原来你懂得移唇术!移唇之术,顾名思义,便是把他人的口唇移植到自己的脸上。将语音仿效得惟妙惟肖。

    华玄缓缓点头:移唇术也是吕楚箫返老还童那日你所用到的诡计之一吧,这障眼法实在太精妙了,只怕这世上再没第二人做得到。

    甄裕眉头紧皱:障眼法,你说返老还童是障眼法?可,可吕楚箫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了啊!

    事实上,在场之人并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吕楚箫。华玄指向骨塔,还记得吗?塔顶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巨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二十丈的高空,他们的目光在塔顶停留得虽然短促,但这点时间用来施展那诡计已是绰绰有余。钥钩子,我弄糊涂了。甄裕挠着脑袋,那究竟怎么回事?

    巨胎之谜待会再作解释,那团从塔顶直泻下来的黑雾却已昭然若揭。华玄伸出右手,向众人展示自己手指上沾染的一些深褐色油状液体,这是我在骨塔挑檐上发现的,它是石漆,郦道元《水经注》有载:水上有黑脂,取着器中,如凝膏,燃极明。我早该想到,有人将少量石漆点燃后自塔顶浇下,石漆沿着琉璃挑檐自上而下地流淌下来,便如同迅疾而泻的黑雾一般。石漆在掉落前便恰好燃尽,而非贯入吕楚箫之体,在场众人之所以生出如此错觉,应该是当时的吕楚箫全身被蓝色雾气包裹之故。但恐怕谁也没注意到,早在黑雾泻下之前,吕楚箫和冯丹野身上已经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说到这里,他缓缓走到事发的红圈处,扭头直视冯丹野:若我没推测错,那天在这里消失的不是吕楚箫,而是冯丹野你吧。

    冯丹野脸色微变,双目渗出寒光。屈扬却插口道:不可能,那日我明明看到出事的是吕楚箫啊!华玄反问他:屈公子,你还记得当日冯丹野给曲北芒上香的情形吗,他那时佯装残疾,如何能祭拜曲北芒?

    屈扬回想了一会儿道:记得他开始坐着轮椅,之后便是吕楚箫一直搀扶着他。

    华玄转而问甄裕:你是福建人,一定瞧过老背少吧。甄裕愣了一下,点头道:不仅看过,小时候还会演呢。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演法?

    先做个假人的上半身,作背人状,背后固定一双假腿,然后我上半身演被背的人,下半身则演背人的人。甄裕回想着说。

    所以正因为真假各半,再加上一人模仿二人的口技,破绽便不容易瞧得出来。华玄微微颔首,又看着屈扬,起初冯丹野一直坐在轮椅上,祭奠时面色凝重,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直到吕楚箫走到冯丹野身边,搀扶起他。冯丹野突然便能说话行动,屈公子,当时情况是否如此?屈扬证实道:不错,正是这样。

    甄裕略有恍悟,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莫非当时的吕楚箫和冯丹野便是在演老背少?

    老背少是一人分饰二角,半真半假,以此迷惑观众,而那个诡计,却不知高明了多少话未说完,华玄忽然走到冯丹野身前五步远处,凝声道:你的易容术只怕已炉火纯青,但无论化装得如何逼真,总不能将一件死物变成一个真人。

    冯丹野面沉如水。甄裕却不敢相信:你是说,那个冯丹野是假人!

    不仅是冯丹野,当时的吕楚箫只怕也不是本人!华玄仍对着冯丹野,那天之前,你便设计将真正的吕楚箫禁闭在了某处,然后自己易容成吕楚箫的模样,次日带着假冯丹野去祭拜曲北芒。假人之声,其实是你以移唇术模仿出来的,动作也是你搀扶起它后利用肢体连带做出的。

    我想起来了!庞横突然大吼一声,吕楚箫是和我住一屋的,事发的前一晚,你邀他去湖上谈天,他直到半夜才回来。

    只怕那时回来的已不是吕楚箫了。华玄摇摇头说,他要是想在那时杀了你,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他另有目的,不能让你轻而易举的死掉。

    华玄虽在与庞横说话,眼睛却一刻不离冯丹野。对于华玄的推测,冯丹野始终没有争辩。

    这不可能啊。屈扬忽然摇头道,后来返老还童的分明是吕楚箫,而当时那冯丹野跌倒在地,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显然是个大活人啊!

    所以我说这诡计比之传统的老背少,不知高明了多少。华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我们再来回忆一下吕楚箫返老还童的情形:雪窦派掌门领口、袖子不断散发出蓝色雾气,躯体轮廓逐渐变小,直至变为个婴孩。与此同时,冯丹野从吕楚箫身边脱离,大呼小叫地跌坐在地,此刻的他,却已经完全看不出易容的迹象了。

    甄裕瞪大了眼睛,手指着冯丹野:我明白了,他趁众人不注意,去除了自己的易容,变回了冯丹野,又将那个假冯丹野变成了吕楚箫,假人变成真人,真人变成假人,以致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华玄点头道:那个婴孩应该就藏在那假人的腹中,那假人空有一副皮囊,用气充满,一旦泄气,借助蓝色雾气掩蔽,皮囊瘪缩,是才造成了吕楚箫不断缩小的假象。冯丹野脱离吕楚箫的时候,顺带着将泄尽气的皮囊抽走藏进袖口,只留下衣裳和那婴孩,神不知鬼不觉。

    甄裕眉头却皱得更加深了:可是没道理啊,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是如何交换衣裳的?

    不,你错了,他们并没换衣裳。华玄转头问向屈扬,屈公子,你可曾记得吕楚箫的穿着?屈扬答道:记得当时吕楚箫穿一件赤色袍子。

    你曾经说过,事发前的吕楚箫身上带有一股酸味,之后却再没在这件赤袍上嗅到。

    屈扬面露好奇:难道,难道这件赤袍被人掉包了?

    不,赤袍并未被掉包,只不过已经不是你看见的那件罢了。华玄说。

    屈扬不解道:我不懂。华玄又问:劳烦你再想想,事发时一直伴在吕楚箫身边的冯丹野穿着又如何?屈扬答道:他穿紫色袍子。

    华玄又问:他们穿的袍子除了色彩不同,还有什么分别?屈扬想了一会道:样式好像差不多。话才出口,他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华玄。

    你恐怕已经想到了答案。华玄一字一句道,两件衣裳并没有交换,而是本身发生了变化。就在众人仰望塔顶的时候,吕楚箫所着的赤袍变成了紫袍,冯丹野身穿的紫袍则变成了赤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