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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册 七

    阿玉实在无法将此地与一年前和田阿姨来过的地方,作任何的联想。

    这里果然是个方圆十余里的大洞穴。

    走近边缘低头一看,向下十几丈还可以看出崖形如削,再下面就已是云气弥漫,雾气翻腾,由得眼力再强,也无法看透云层下面。

    只有这点倒与恶魔嘴相似

    他知道那可怜的梅洁洁就囚居在云层底下,自己来这里的心意,也就是为了救梅洁洁,并不是凭吊游踪。

    他虽恨不得即时跃下恶魔的肚子里,只要仗著「盈虚奇功的工夫,虽是谷深数百丈,也不愁会跌死。

    但是,纵使此时下去得与梅洁洁见面,也无法救她出困。

    他早就想过谷底深潭的漩流是一条通外面大江要道,但他头一回无意中陷身漩流,幸获重见天日,也已九死一生,梅洁洁少了两条腿,怎能冒此奇险?

    原来预计得十分周到,虽然落鹰峡没有布匹卖,没有木器店,邻近总该有城有镇,只要多走几里,还怕买不到这些用品?

    偏是遇上宋敏这死丫头,一下子骗来这里。

    这恶魔嘴分明就在脚底,下得去,上不来,哪不教人心急万分?

    阿玉独自徘徊半晌,蓦地察觉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恰见那条惹眼的红影。

    阿玉倏地拧转身躯,喝一声:拿来!

    宋敏被吓了一跳,登时蛾眉扬起,粉脸含怒道:你叫拿甚么来呀?

    阿玉也大声叫出一个布字。

    宋大娘诧道:是甚么布?

    宋敏脸红红地将带阿玉来恶魔嘴的前情,一五一十对她妈说明。

    宋大娘忽然改变了一副脸孔,对阿玉柔声道:你立此善心要救人,我这里恰好就有许多布料,先把剑还你,再和我进屋,也好找布给你。

    阿玉摇摇头道:剑不要了,我只是要布。

    宋大娘以为他还在记恨,好笑道:你可别恼,方才我是故意哄你的,谁真正要你的剑了?快点拿去,别再啰嗦。

    说毕,倒提剑柄,上前交剑。

    阿玉这时若不接剑,显得故意矫情,只好一面接剑,一面问道:布呢?怎样卖给我?

    宋大娘笑道:我们又不是做布生意的,何须卖给你?只因见你实情实意,要落井救人,这才送你一个人情其实,你光是有布也无用处,我知道你定要将布缝成布兜,这么大一个布兜,一时哪能够缝就?

    阿玉忙道:缝个布兜要多少时候?

    宋大娘道:这要看缝多大的,若是载得两人重量的布兜,少说也得缝一天。

    阿玉不禁默然,半晌才道:我只要它能载个大木桶就行了。

    宋大娘诧道:载木桶?要木桶干么?

    阿玉急于要下恶魔嘴,忙将心意全盘托出,道:梅洁洁双腿已残不能游泳,只能坐在木桶里。

    宋大娘失笑道:那猪尿泡、猪大肠,又是干甚么用的?

    阿玉道:猪尿泡可作浮筒,猪大肠则用做透气管子

    宋大娘忍不住大笑道:你这痴孩子,幸是遇上了我,不然还是全盘无功试问那么大的一个木桶,往哪里找去?纵使你能够找得木桶来,要是被砸碎在谷底,你又怎生修补?还有猪尿泡、猪大肠,这些东西除非吩咐宰猪的人留下,还不早丢给狗吃了,哪还有现存的来卖?

    阿玉愈听愈愁,不禁叹一声:如何是好?

    宋大娘道:事情虽有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无望,树林里现成的大树木和大竹子,可以砍整段的大木槌下去,然后用你这把宝刃将它里面挖空,比起木桶要好得多

    阿玉点头道:不错

    宋大娘又道:用竹筒代替猪尿泡作浮筒,也比猪尿泡好只有猪大肠做透气管子,还找不出可以代替的东西

    宋敏忽然叫起来道:用竹管子可行?

    宋大娘道:透气管要用软的,整条竹管太硬,怎么能行?这个得另外想法子!

    阿玉觉得宋大娘说的前两项,的确此他自己想出来的高明得多,唯有这条大肠管子怎样也找不到代用品,心急得抓耳搔腮起来。

    宋敏听说竹管不行,一双星目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分明也在苦苦思索。

    宋大娘瞥见他两人那副神情,不禁失笑道:往屋里再想吧,反正布兜得花费多时,我想布兜缝好了,方法也想出来了。

    阿玉这时不便再推辞,逊谢几句,也就跟她母女身后走往茅屋。

    ※※※※这是二排五间,用竹、木、茅草,搭架成的小屋。

    每一相距总有丈余,前面一道竹篱笆,将五间小屋围在当中。

    因为这五间小屋后面,紧傍著恶魔嘴的崖边,所以显得参差不齐。

    为甚么要把屋子紧靠断崖,万一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将屋子吹落断崖,岂不平白送命?

    阿玉心里有点疑惑,但这是别人的事,而且他念念不忘找可代替猪大肠作通气管的东西,所以除了东张西望,也懒得问起。

    宋大娘带了阿玉进了篱笆,到达最右边一座小屋坐下,立即向宋敏问道:老三和老四往哪里去了?

    宋敏突然掩嘴噗嗤一笑。

    宋大娘骂道:这丫头敢情是疯了,好端端的笑个甚么?还不快找他两人来见见玉少侠。

    宋敏仍是笑了一声,才出门扬声叫道:小鬼,别尽顾躲著,快点回来!

    阿玉纳闷道:这几间小屋一眼就可以看穿,哪有地方躲的?

    不由得向四周一瞥,原来自己来到这间小屋,陈设十分简陋,家具尽是竹木制成,由它大小不一,式样古朴的外形看来,知道全是屋主人自制的成品。

    屋里没有琴棋书画,也没有弓箭刀茅,正中壁上悬著一个米筛,米筛里面扎有剪刀、镜子、艾草、八卦,和一支桃木小剑。

    这分明是人家拿来镇魔驱邪的东西,屋主人拿来挂在客厅里面是甚么意义?

    阿玉只顾向各处张望,忽闻一个小孩子的嗓音笑道:大姊姊,你真会骗人,说甚么敌人厉害,害得我们在崖下躲了半天。

    话声中,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女一男,已跳跳蹦蹦进门,一眼看到阿玉在座,又啊地一声,同时倒退一步。

    宋大娘叱道:别没有规矩,过来拜见玉哥哥。

    阿玉刚站起来,宋大娘已笑道:玉少侠不必和这些小的客套,他们顽皮得紧,老三叫做宋玲,今年十六岁了,老四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十四岁,叫做宋改,还有一个老大宋启,跟他爹出门去了。

    宋敏插嘴道:我是老二。

    又转对二小姊弟道:你两人先烧茶去。

    二小姊弟原是抱拳当胸,向阿玉作揖,及听他娘最后的吩咐,大的一个还懂得一揖而退,小的一个却把两臂向外一摊,对阿玉龇牙咧嘴,扮个鬼脸,在嘻嘻笑声中飞跑出。

    玉少侠小时敢情也十分顽皮的了,不然怎会恁地高兴?

    阿玉被问得俊脸微红,却闻二小姊弟屋里争吵,宋大娘忙回顾宋敏道:你快去看他两人吵甚么?

    宋敏去了半晌,却拧著两个小家伙的耳朵进来,叱道:你两人跟妈说去。

    宋大娘脸色一沉,喝道:你两人终日像猫儿、狗儿似的,动不动就要吵,到底怎么了?快点说来!

    二小虽见他娘摆起脸孔,仍然没有畏惧之色,反而要争著说,宋大娘忙喝道:大的先说!

    宋玲昂然道:我们本来要去烧茶,哪知过去一看,弟弟就想把那壶冷的拿来,我说不可以给客人喝,弟弟偏说他都能够喝,客人为甚不能喝?娘你说

    宋改不待他姊姊说完,又抢著道:你烧得滚烫的茶来待客,烫客人的舌头,才不好喝哩,玉哥哥你说对不对?

    宋大娘见他两人在客人面前还要争吵,一个要叫妈评理,一个要叫客人评理,直气得喝一声:胡说!

    阿玉见事由己起,再听二小所说,一个执的是礼,一个仗的是事实,半斤八两,各不相让。

    他们不说还好,说起茶来便觉口渴难忍,忙道:大娘别骂他们,我口渴得很,冷茶也就可以了。

    宋改听他赢了,不禁得意噗嗤一笑。

    宋大娘叱道:没规矩,笑甚么?先去把现成的拿来,再和玉哥哥烧几壶热的。

    ※※※※

    阿玉和宋大娘交谈中获悉她丈夫姓宋名祥仁,原是真大教的弟子,因为路见不平杀了一名为恶里邻的土霸,后来查悉那被杀的土霸不但财雄势大,而且还是陕北红轮教下的人物。

    当时红轮教气焰正盛,宋祥仁自知以卵击石讨不了好,只得乘红轮教未查出真正凶手之前,举家南迁。

    但宋祥仁一家搬走不久红轮教也立即察觉,竟密令各地眼线设法截杀,迫他一家人走进落鹰峡这一带荒山荒岭,无意中发现那恶魔林后面还有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才定居下来。

    阿玉也把家世对宋大娘说了,但他总觉得宋大娘和宋敏的行为有点诡秘,因而语有未尽。

    连田阿姨带他由汤阴逃来的事也瞒起不说,只说梅洁洁带他逃到恶魔嘴,被迫跳崖,梅洁洁为了保护他的小命,竟至两腿受伤,无可奈何,只得将腿截去。

    他在落鹰峡外面,对宋敏只说来恶魔嘴救梅洁洁出困,并未说到家世,这时补说的时候,想到梅洁洁独自凄凉守在谷底,自己失踪后梅洁洁不知如何痛苦哀伤?不由得涕泪涌下,不能自已

    妇人的感情本来容易冲动,宋大娘和宋敏见他这般悲戚,也凄凄切切地洒下同情之泪。

    阿玉被母女两人的眼泪感动,几乎要把真相和盘托出,旋念及梅洁洁蛰居窟底多年,自己和她相处一年,她尚不肯把身世和仇人姓名见告,可见关系重大。

    自己和宋敏不过是萍水相逢,故不必将真事说出。

    宋大娘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以为他身体上有甚么不便,收泪强笑道:玉少侠有话尽管对我说。

    同时向宋敏使个眼色,教她回避,这一来又教阿玉大起狐疑,忙说一句:没甚么。

    接著又道:晚辈觉得很奇怪,为甚么把屋子筑在这危崖边缘,万一不小心失足下坠,岂不糟糕?

    宋大娘笑道:你要问这个呀,因为我家口不多,敌人又太强,所以才用这里作背水一战,万一真拚不过对方,就往崖下面躲。

    阿玉大诧道:这石壁构成的断崖,滑不留步,连虫蛇也不能上下,人怎的下得去?

    宋大娘笑道:那是你去年前的事了,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

    她先看一看阿玉的神色,接著又道:原来这一年来,长在崖壁上的藤盘竟向上面抽枝,有好几根粗逾儿臂的山藤已搭到地面,恰好供我们一家人攀援而下,另外有几根虽未搭上地面,但相距也不过两三丈高低,藤须抓紧在无数仅是崖浪的缝隙凹洞里,也十分坚牢。我们一家人曾下那些藤盘好几回,紧急时可一跃下去,然后再爬上来。

    阿玉听说有儿臂粗细的山藤蔓延到地面,触动他的灵机,默默地出神,不自禁地微笑点头,还唔了一声。

    宋大娘只道他洗耳恭听,依然含笑道:少侠今天在神驰桥见敏儿用五铃带和毒蜈蚣白魁对敌,那五铃带有两丈五尺长,若人站在藤梢,将五铃带搭上地面,也可借力上来。

    阿玉哦了一声道:请问大娘,那些短的山藤有多少根?

    宋大娘道:总有十几根吧,你问这个怎的?

    阿玉道:若果大娘用不完许多,晚辈想借用一根来做通气管。

    宋大娘笑道:那山藤是实心的,没有孔怎能通气?

    阿玉道:晚辈自有办法。

    宋大娘略一沉吟道:也好,反正用不了那么多,现在就带你去,回头我和敏儿替你缝布兜了。

    ※※※※

    阿玉称谢过了,跟宋大娘往峰后,果然所见不假,心想:这山藤要是能往下长,梅洁洁很容易就能够爬上来,不会这样费事了。

    当下任由宋大娘指了一根,阿玉把它截了长约十丈左右上来,满脸堆笑道:这个可比猪尿泡和竹筒好得多了。

    宋大娘笑道:我先看你怎样能把里面挖空?

    阿玉道:这个容易。

    他先用剑削了这一头的藤皮,再把另一头挖空几尺,并将挖空的一头拴在一株大树上。

    然后将藤条拉直,拈紧这一头的藤心,把内力运达彼端,连续拉动几次,竟把藤心拉出数寸。

    这是比打斗更为吃力的工作,虽仅拉出几寸藤心,而且还是最中间的几根藤丝,已教阿玉感到气喘心跳,只好休停下来缓一缓气。

    宋敏和两小兄弟看见,都好奇地走拢来看他怎样做法,这时见他居然能把长达三十丈的藤心拉出数寸,不由得喝起采来。

    但那宋大娘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阿玉也苦笑摇头,连说了几个:不行

    宋敏却张大眼睛,道:喂,小子,我看你拉得吃力,我来帮你拉,好吗?

    阿玉忙道:好,只是力量要使得平均,注意别把藤心搞断了

    他二人并肩合力再次又拈起藤心,如法炮制。

    这一回因为藤心已经松动,拉起来没有上回吃力,不消多时,已被他二人扯出几根长长的藤丝。

    二小又是一阵欢呼,宋敏也泛起笑容,望望阿玉,又望望她娘的脸色。

    当她看到她妈妈泛起苦笑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暗说一声:怪呀。

    阿玉专心的拔他的藤条,对于宋大娘一家人的表情,毫无所见。

    顷刻间,藤丝被他二人拔出来堆成一个松软的小堆。

    宋改叫道:这回该是我来了!

    阿玉将只眼由藤心瞄过去,已看到另一端透有亮光,试用口一吸,也觉得有气入口,当即笑道:好,你也来试试

    将藤条交到宋改的手上,宋大娘向宋改扫了一眼,回头对阿玉道:

    恭喜少侠大功告成。

    可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又回头对宋敏道:敏儿跟我去缝布兜,改儿去看水开了没有,泡上几壶好茶,你爹也该回来了改儿别只顾贪玩,待玉哥哥做好了通气管,便和玉哥哥回屋里坐。

    阿玉见宋大娘这般热心替他缝布兜,慌忙连声称谢。

    目送母女走远,却见宋改涨红了小脸也拔不出一根藤丝,忍不住好笑道:还是待我来吧,你能有多大力气?

    宋改把藤条交还阿玉,拍一拍小手,脸红红地站在一旁,憨憨地望阿玉拔那藤丝。

    不时跳上那藤丝堆成的小堆上,打了两个筋斗又跳了下来。

    阿玉做了空心藤管,卷成一捆,又往树林里斩了一段六、七尺高,三、四尺径的坚木,待把坚木挖空,忽然心念一转,暗道:若是挖空,万一跌裂了怎生是好?不如让它整段丢下谷去,然后再挖的好。

    他把木头滚回空地,用一扎藤丝把木头捆扎起来,左手提藤,右手提木,笑说一声:回去罢。

    宋改吐一吐舌头道:玉哥哥,你哪来的这大力气?教我。

    阿玉笑道:力气是练武练出来的呀,你娘还不是教你?

    宋改苦著脸道:娘才不教我练甚么武哩,她只教我蹦蹦跳、爬藤子、爬树、翻筋斗

    阿玉失笑道:那就是教你学轻功呀,怎还说不教?

    宋改诧道:那是轻功?

    忽又唔一声,摇头道:才不是哩,玉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都能跳上树顶,我呢,都跳不到四尺高,说是练重功倒还有几分像。

    阿玉见他说得好玩,忍不住哈哈笑了一阵,才道:重功这门工夫也有,一脚可以蹬塌几尺地面,一掌可以打死一头大象,要学到重功也是好事!

    宋改睁大了眼,憨憨地问一声:真的?

    阿玉道:如何不是真的?你且看来!

    吸口气,运起盈虚奇功施展盈字诀,开声吐气,左脚向一块斗大的山石上一脚跺下去,那山石整个陷下尺许,却不像一般人留有一只深陷的鞋印。

    宋改竟被这突然出现的奇迹吓得一呆,却闻远处有人哈哈笑道:好一个落地生根今世能者并无几人,我宋祥仁这回总算开了眼界!

    阿玉一闻笑声立即回头,已见两条身形由山脊奔下,心想:这人眼力好高,相隔这么远还看得清楚。

    及听来人自报姓名,知是屋主人到了,急回身前迎。

    宋改飞奔而去,已急喊一声:爹。

    宋祥仁说一声:罢了,那人是谁?

    阿玉心里暗诧道:这人怎的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自己小儿子这般热烈迎接,他只说一声罢了?

    但那宋改喜欢得像甚么似的,拉著他的手,嚷道:他是玉哥哥,是妈妈的客人。

    阿玉忙躬身道:晚辈阿玉有礼。

    也许罢了两字是宋祥仁的口头禅,这时又说上一句,才握紧阿玉的手,笑道:小友好功力,这种落地生根的工夫,据说只有寒山独孤老人天潭野僧夺魄行者米脂人魔半痴婆婆几人办得到,现在该加上小友一人了不知令师何人?可否告知老夫瞻仰?

    阿玉因见他对宋改尚是那样冷冰冰,又来唠叨一顿,所以大为不满,心想:落地生根乃一种千斤坠的工夫,与我这盈字诀的金刚降杵完全不同,偏要冒充甚么内行?

    但因宋大娘正帮自己缝制布兜,不便对她丈夫没礼貌,于是,含笑道:恩师并无名讳,自号为梅洁洁。

    宋祥仁停步搔首,想了半晌,结果还是摇摇头道:梅洁洁?这人从未听过

    宋改忍不住噗嗤一笑,跟在宋祥仁身后的宋启也笑了,只有宋祥仁先喝出一个胡字,敢情他蓦觉对方是个客人,没有把说

    字再喝出口。

    再三追问,阿玉只得将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即时转笑道:少了两只脚还能教小友练腿上的工夫,天下有这道理么?

    阿玉正色道:恩师的武艺无人能及,晚辈练不到的地方,尚有十分之九,甚么凌虚飞渡、流水行云,这种绝艺尚且不得其门而入哩。

    宋祥仁不知阿玉对他不满,故意顺口开河来吓他,果然大为惊骇道:这样说来,令师可说是今世神人了?

    阿玉心里暗笑,仍旧一脸正经道:恩师曾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她自距离绝艺两字,还远得很俚

    宋祥仁听得啧啧称奇,见阿玉放在篱笆门边的巨木和长藤,又问道:小友要这个作何用处?

    阿玉正要回答,宋大娘已因早听到丈夫回到门处,没有进屋就唠叨不停,忍不住扬声骂道:老不死又不是日子到了,尽在外间啰嗦甚么?

    宋祥仁这才哦一声道:我们进屋再说。

    回顾宋改道:你和你二哥陪玉哥哥往屋里坐,我即时过来。

    阿玉道:晚辈来府上叨扰已久,前辈尽管请便。

    宋祥仁走后,阿玉与宋启兄弟回厅上,寒暄不到几句,忽想起辛苦做成的藤皮通气管还放在篱笆门外,生怕被别的东西搞坏,忙将通气管和巨木提进厅来。

    因见那庞然巨木,大捆藤皮,堆得不太雅观,又将它统统提往厅后的断崖边缘,专待布兜制成,便可下恶魔嘴救人。

    以阿玉个人来说,他无须布兜也可以下谷,大不了手上拿两块板子,便可借力御风。

    最初他因恐怕手上拿木桶太重,落地时会被砸碎,才需要一个布兜作为缓冲,这时既然换成巨木已不必再愁砸碎,布兜已成为多余。

    但已经麻烦别人半天,总不能说是不要了。

    他想了再想,最后决定若连夜能够赶制成布兜便罢,否则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得跃身下谷,绝不因一个布兜而耽搁自己的要事。

    他虽然决心这样,可是也有一桩难处。

    宋大娘用自己的布,出自己母女两人的力替阿玉缝布兜,不但不收工本费,还要招待他食宿,这就叫做人情。

    若果在店里缝制还可以催她赶工,在这人情上如何使得?

    因比,他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将藤管系在巨木上头,便回厅里与宋启兄弟闲谈,不觉到了傍晚时候。

    这是另一间小屋,似专用作吃饭的处所,屋的正中安置有一张方桌,桌旁设有十张木凳,两壁安放有一个碗橱和几张小凳子,壁上一条横木,插有锯、凿、刨、斧、墨斗等物,乍看起来就像一家小小的木匠铺。

    阿玉心想:怪不得宋敏敢带我来,原来这里样样俱有,要做一个大木桶又有何难?

    他正在顾盼中,宋祥仁已请他入座,经过一番客套与谦辞,结果还是被安置在上首。

    这一桌的菜肴并不丰富,却多是阿玉未曾吃过的东西,熬的甜荆汤,炒的山兔肉,炖的山鸽子,大片的鲍菇竹笋,倒也摆得满满一桌。

    除了宋玲、宋改两位小兄弟之外,其余各人个个喝酒,席间杯觥交错,吃得十分尽兴。

    起先,阿玉还客客气气,看看别人吃哪一味,他也就吃哪一味,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这种客气也就收了起来,专拣可口的下箸。

    一眼看到摆在他面前的白切山鸡,正要伸筷夹起,蓦地发觉并没有人下箸,不禁略一犹豫。

    宋祥仁笑道:少侠尽管动箸,山居无物,这太不成敬意,这山鸡当作敬少侠自用的。

    阿玉辩道:这怎么可以?大家吃!

    夹起一块鸡肉就要往宋改的碗里放,宋祥仁忙道:使不得,他俩小兄弟没有练好武艺,吃鸡生怕会起风疾,不要给他,少侠既然客气,老夫先用一块好了。

    说罢,即将一块鸡肉夹在自己匙里,随又说一声:请!

    阿玉见既不能夹给两小,剩下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宋启,当然不好意思夹菜给他吃,只好说一声:晚辈遵命。将鸡肉塞进嘴中。

    这山鸡肉确是又嫩又香,阿玉边吃边钻,还说宋玲兄弟不能吃鸡,未免太过可惜,在与宋祥仁夫妇谈笑中,不觉又多吃了几块。

    到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微微发麻,以为烧这山鸡所放的香料作祟,不禁眉头一皱,停下筷子。

    宋大娘忽然哈哈笑道:这回倒也。

    阿玉诧异道:甚么倒也?

    宋大娘笑道:鸡肉里教我下了迷药,所以叫你倒也。

    敢情她认为阿玉始终要倒,竟毫无隐藏地说了出来。

    阿玉更加好笑道:大娘休尽说话来哄我,日里在树林里你说要杀我,这时又说要迷倒我,小子见识虽差,也知大娘绝不会害我。

    宋祥仁望阿玉脸上一眼,笑道:少侠休听她妇人胡说,尽管吃就是。

    阿玉一瞥宋祥仁面前那块鸡肉,纹风不动仍放在匙上,宋敏的脸上也带有错愕的表情,心知鸡肉里面定有古怪。

    但他觉得除了有点麻喉之外,并没有甚么异状,也就嘻嘻笑著说一声:晚辈遵命!

    专找那盘鸡肉来吃,宋祥仁夫妇也毫不介意地照常谈笑。

    但宋大娘却又唠唠叨叨解说江湖上如何使用迷药,如何施放毒药,甚么谋财害命,人肉作坊等等,并还说她确是放了迷药在鸡肉里面。

    阿玉听得直是摇头,旋而笑道:大娘既如此说,何不自己吃几块看看能不能迷倒你?

    宋大娘哎呀一声道:我自己放的东西,自己哪还敢吃?我这种春秋丹作用才大哩,人一迷倒,定要长眠一百八十天才可以回醒

    阿玉忍不住一声轻笑,宋大娘正色道:你不信便罢,也许这药放入了,一时发不出功效,若过一时三刻,功效自见,你胆敢把鸡肉吃完明早仍然无事,我就服你。

    阿玉一赌气,竟把一只山鸡全都吃光,连汤汁也不剩半滴。

    宋大娘又笑道:少侠行走江湖得当心人家用激将法使你上当,臂如方才这盘鸡肉我确已下毒,你也吃出异味,但我怕你不肯再吃,故意激一激你,你果然把它吃尽,这是你自己愿意,我话已说在前头,要是中毒可不能怪我。

    阿玉暗里气愤道:你到底捣甚么鬼?哪有菜里下毒,还要告诉被害人之理?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但因宋大娘再三叮嘱,只好点头说一声:绝不怪你。

    饭后,阿玉陪著宋祥仁父子坐谈多时,然后宋改引领至客室安歇。

    ※※※※

    所谓客室,就是阿玉初来的时候所进入的小屋,这时已经铺好一张大板床,安放有一些寝具。

    阿玉待宋改退去,轻轻关起房门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遭遇,觉得十分奇怪,宋祥仁夫妇更是莫测高深。

    他想了一会,熄灯要睡,忽又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

    阿玉辨别那步音,知来的是个小孩子,是宋玲还是宋改?他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忽闻门外指声轻敲,接著便叫一声:玉哥哥,你睡著没有?

    这时他可听出那人是宋改,心想:这小鬼要来捣甚么蛋?

    他心下虽是狐疑,但对于宋改颇具好感,立即漫应一声道:没有,你可要进来?

    宋改道:你睡吧,我和三哥睡在隔屋,妈和大姊还在替你缝布兜哩。

    阿玉见宋大娘连夜赶制布兜,内心大为感动,但对这小鬼又不必说出感谢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哪知蒙眬中又来了一阵脚步声,阿玉一身绝艺,听力最灵,这一阵轻而急的步声又把他惊醒,正在忖度来的是谁?已闻宋玲的声音叫道:玉哥哥,你还没有睡吧?

    阿玉没好气道:睡了。

    宋玲好笑道:我知道你睡了,但还没有睡著,大姊姊亲手烧了冰糖莲子羹叫我送来,你还是吃了再睡吧。

    阿玉连日奔波,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但人家这份人情又不能不领,只好说一声:你等一等。

    爬起身来打火镰,点亮灯,开门接进宋玲,接过她捧来的莲子羹,问一声:你怎的还未睡?

    宋玲道:平日我们都是早睡,今夜因为妈妈和姊姊都缝布兜,我们也陪著谈天讲故事,只有弟弟那懒虫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没得吃,我们都有莲子羹,就少他一份。

    瞥见阿玉还不吃,又道:你快点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玉笑道: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玲道:你不知道我要捡碗回去哩,这山上蚂蚁最多,不把碗洗净天明了就是一屋子蚂蚁,多么讨厌。

    阿玉蓦地想到莫非莲子羹里下了毒药,所以要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没有?

    但他又想不通人家为甚么要害他?昼间所遇,晚饭时所见,到底是真是假?

    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支绕指剑,则绕指剑已落在她手上,为何要交还?

    难道是欲擒故纵,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独孤老人的武学秘笈?

    他想到最后一桩事,不禁一惊!情知武林人物别的未必肯要,若能获得一部秘笈,尤其获得武学最高的前辈留下的秘笈,更是无上至宝,如何说是不要?

    他一向这方面动了念头,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夺他的宝剑,因见他能够及时躲避,知道宝剑拿不走,才改了一副脸孔,用缓和的方法来对付。

    后来见不畏迷药,又另外下毒在莲子羹,以达成夺宝的意图。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夺宝的意思?阿玉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认为推断十分合理。

    因此他又认为宋大娘替他缝制布兜,用意在羁留他的行动,连夜赶制,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这一连串的推论,在他脑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声道: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罢了,今既知道,若教你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学了盈虚奇功二十四式。

    当下一闭俊目,将离字诀的工夫运入肠胃,立即拿起汤匙,将莲子羹一匙一匙往嘴里面浇。

    但他这时食物入胃的通道已被内气封闭,莲子羹虽照样下喉,却无法进胃。

    一碗莲子羹被他迅速吃尽,将碗交给宋玲,笑道:你替我多谢你姊姊,说她做的很好吃。

    其实他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种味道,他哪能辨别得出?

    但那宋玲不知就里,接过碗匙,欢天喜地走了。

    阿玉待得宋玲一走,便关了前门,开了后门,把一碗莲子羹全向断崖吐掉,悄悄在床上一躺,心里还在暗笑。

    经过这次暗中较智,瞌睡虫也被赶走了,阿玉想睡,却睡不著

    觉得这样明争暗斗,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时间?才蒙眬入寐,猛然一声:喂,小子。

    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唤个全打醒。

    这时,他更加没好气,叱一声:又是谁来了?

    这次却闻宋敏的口音道:小子,是我。

    接著又道:你的布兜缝好了,娘叫我送来给你过目,好待你安心睡觉。

    阿玉蓦觉无限歉疚,由床上一跃而起,急说一声:待我点灯。

    油灯尚未点好,宋敏已推门而入,手中抱了一大捆缝制过的布料。

    阿玉练有夜眩,何况明月皎洁,由窗口透入,阿玉清楚看见宋敏一袭薄薄睡衣,这著月光隐现凸凹分明,玲珑有致的身材,走了进来,一面道:不用点灯,我放下就走

    却有一截拖在地上,被自己的脚步踩到,身子一歪,就跌到阿玉怀中!

    仓卒中阿玉伸手一扶,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就倒在怀中

    软玉在抱,温香满怀,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冲入鼻孔,令得他心中一阵冲动!

    但是他还是赶紧扶她站好,道:这么晚了,还要亲自送来

    宋敏却还不想放开他,贴在他耳边道:我要谢谢你在神驰桥上救我

    阿玉急道:应该的,应该的

    宋敏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一吻,这才退开,笑道:的确太晚了,你赶紧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

    阿玉连看都不想看,只是道:很好,很好,谢谢,谢谢!

    宋敏虽然落花有意,阿玉却流水无情,她只好叹气离去。

    阿玉赶紧关上房门,心中充满无限歉意,这个宋敏看来也是个好女孩,只因自己心有所属,再也不敢多惹情孽,只好狠心拒绝啦

    看看这堆布料,质料又轻又柔,好像也很结实。

    因见屋子太小,不便摊开布兜细看,就手中一量,这块拚缝而成的大方布,周围约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

    阿玉折好布兜,心想:这回总不该再有人来了

    心神一松,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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