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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回  情仇两难

    各大派围杀林雨樵、进攻天外天,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后回忆起来,却恍如昨日。战事惨烈,当事人咸感犹有余悸。

    东海巡使道:“三弟,二十年了,你这龙王的宝座坐得可安稳!”

    龙王道:“要是单打独斗,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你们三个人联手,我既落在你们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

    东海巡使见龙王犹不服输,也不认错,冷冷一笑,道:“好!我让你心服口服!”转身对欧阳七说道:“今天你要为你爹报仇,头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为了贪恋美色、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卖友求荣的奸贼!”

    欧阳七迟疑道:“你要我杀龙王?”

    东海巡使道:“正是!”东海巡使替龙王松了绑,道:“现在就让你们一对一去打,你还有什么话说?”

    龙王站起身来,道:“金童使者,当年确实是我出卖大哥。不过人往高处爬,我不认为我做得不对。我知道你的武功胜过我,但我也不是好惹的,你尽管放马过来!”

    欧阳七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场面,同门相残,情何以堪!一时下不了手。东海巡使道:“你还不动手,还在等什么?”龙王道:“你也不用假惺惺,就算你今日不杀我,并不表示你真的就此罢休,我始终不会安心。既然你不肯先出手,那我就先出手!”话一说完,“龙现云端”击向欧阳七。

    龙王身形甫动,欧阳七就知道他要出什么招。右手一探,急扣龙王左手脉门。龙王忙将左手一缩,右手一钩,左掌斜下拍出。不料欧阳七早已变招,龙王这一拍,却正好将左手送上,欧阳七一扣,龙王左手就废了。龙王大惊,左掌一翻,微微上扬,右手一沉,袭向欧阳七小腹,左掌一圈、一拍,打向欧阳七胸口。欧阳七左脚向后一跨,身子微微一转,让过龙王右掌攻势,右手中、食二指一伸,正好戳向龙王左掌掌心。龙王进招在先,欧阳七变招在后,但欧阳七速度比龙王还快,倒像是龙王自己将左掌送给欧阳七。龙王知道欧阳七练过阿修罗指,一但被他戳中,比刀剑还厉害,急忙变招。

    龙王武功虽然不如欧阳七,但要分出胜负,按说也应在百招以上。只是欧阳七对龙王八式了若指掌,日日浸淫其中,一招一式不假思索便能破解。欧阳七出手又快,两人连拆三、四十招,欧阳七却总是后发而先至,仿佛欧阳七能看穿龙王的心思,预知他要出什么招式。龙王越打越心惊,心头既有怯意,招式渐渐凌乱。欧阳七这才明白,东海巡使为何经常督促他苦练龙王八式,为的就是今日与龙王一战。

    东海巡使道:“阿风!你明明占尽上风,为什么还不下手?”欧阳七手下留情,却被东海巡使看穿。欧阳七无奈,右手一圈,将龙王双掌拨开,左掌一拍,正中龙王胸口,龙王大叫一声,连退七步,一口血箭喷出。北海巡使道:“阿风!杀了他!”欧阳七纵身上前,右掌举起,往龙王额头正要拍下,忽闻天帝喝道:“拾儿!”欧阳七右手停在半空不动,转头看著天帝。

    东海巡使怒道:“老匹夫!你想替南海巡使求情吗?你省省力气吧!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想保他人!”

    彩虹仙子道:“南海巡使作恶多端,不但嫁祸樵哥,还杀死左冷枫。你还想放过他,让他继续害人?”

    龙王道:“少废话!我恶也罢,善也罢。用不著你们论断。”

    不动天王道:“拾儿,龙王就算有错,自有门规处置,你不能杀他。”

    东海巡使道:“好!我早已破教而出,不是天外天的人,不必守你们的门规。”右拳直捣龙王胸口。北海巡使、彩虹仙子见状,也联手出击。四大巡使当年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南海巡使接掌龙宫后,潜心苦修,武功又大为增进,已超出北海巡使甚多。东海巡使却因一心报仇,在天外天苦练林雨樵传下的绝世武学,身手也不在南海巡使之下,又有北海巡使、彩虹仙子相助,南海巡使招架不住,节节败退。天帝苦于体内之毒尚未逼出,只能眼睁睁看著手下同门相残。欧阳七见天帝满脸悲戚,于心不忍,拦住东海巡使道:“师父!别再打了!”东海巡使如何肯依,喝道:“滚开!”

    欧阳七正缠住东海巡使,忽闻龙王惨叫一声,原来北海巡使、彩虹仙子一前一后,两人四掌一齐打中龙王。东海巡使大喜,推开欧阳七,赶上前一脚踢出,正中龙王胸口,将龙王踢上半空,不待龙王落地,东海巡使等三人六掌齐出,打得龙王全身骨骼粉碎,摔在地上,无法动弹。水竹、瑶池众仙子见状,不由皱起眉头。荷花、梅花将头一偏,不忍再看。

    龙王嘴轻轻动著,欧阳七靠近一听,却闻龙王说道:“你行行好,给我一个痛快吧!”欧阳七见龙王生不如死,十分不忍,取出东海巡使所赠的匕首,插进龙王腹部要害。龙王“哼”了一声,随即断气。北海巡使道:“这才像话!”

    东海巡使道:“其实南海巡使也是被权利欲望所蒙蔽,幕后指使人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可惜这些年来,我只知道这个幕后主使人也是天外天中人,却一直未能查清他的真实身分。”在场见过鬼面人者,都明白东海巡使所指何人。

    接著,东海巡使将孟昭等许多江湖上有名望的人做过的丑事一一揭穿。这些事,南宫博所遗下的秘册中写得清清楚楚,雷方和渡劫大师怕引起武林动乱,故意隐而不宣。东海巡使一说穿,众人无不惊疑。东海巡使道:“鬼面人不断挑起纷争,居心叵测。但要不是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假仁假义,自称是名门正派,又怎么会被鬼面人所利用?”眼光在孟昭、陆开元、吴追风身上一一扫过,看得几人心头一震。东海巡使又道:“这些事,雷方和渡劫都知道,却隐瞒不说,若非过于乡愿,就是别有用心!”

    雷小龙道:“你胡说!家父和大师不想引起武林动乱,希望与人为善,这才将事情秘而不宣,你不要出口伤人。”这话等于证实了东海巡使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北海巡使道:“鬼面人的身分以后再查,有一个人今天却非杀不可。”

    东海巡使道:“不错!这个人当年带头追杀大哥,可以说是害死大哥的头号凶手。所以,今天他非死不可。这个人就是雷方!”

    雷小龙闻言大惊,挡在雷方身前,道:“不行!七哥,你不可以杀我爹!”

    东海巡使道:“你不杀南海巡使,是不愿意同门相残。雷方既不是天外天的门徒,雷霆山庄跟天外天还是世仇,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北海巡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是不杀雷方,就会被天下人所耻笑!”

    欧阳七日夜盼望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旦真相大白,仇人不是同门,就是义弟的父亲。东海巡使、北海巡使、彩虹仙子不住的催他动手报仇,但雷小龙就在眼前,欧阳七如何下得了手!欧阳七左右为难,反倒希望什么都不知道!

    东海巡使见欧阳七还不动手,十分不悦,道:“当年,大哥、大嫂惨死,我为了保住你,抱著你趴在泥泞血泊中,整整一个时辰,动也不敢动,直到敌人尽数离去。又亏得左冷枫相助,这才保住一命。我心想,唯有学会天外天的武功,你才能报这血海深仇。所以我偷偷把你送到瑶池。为了就近照顾你,我不惜自毁容貌,装聋作哑,在天外天委身为奴,扫地倒茶,苦苦熬了二十年,为的是什么?要你杀南海巡使,你不肯;要你杀雷方,你又不肯。你亲爹、亲娘的仇,难道要我替你报?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吗?”说到后来,声泪俱下。

    欧阳七禁不住东海巡使这一相逼,一咬牙,朝雷方一拱手,道:“雷庄主,请!”

    雷方也拱手为礼,道:“请!”

    雷小龙拦在二人之间,道:“不可以!我不让你们打!”

    雷方道:“龙儿!退开!”

    雷小龙道:“我不能看著你送死。”

    雷方道:“都还没打呢,爹一定会输吗?”

    雷小龙道:“你输也好,赢也好,总之,我不让你们两个打。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结拜大哥,我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求求你们,不要打好不好?七哥,你最疼我的,你答应我,不要杀我爹!”

    欧阳七道:“我也不想!我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怨我。”语气中,充满痛苦和无奈。

    雷方道:“龙儿!你想让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吗?”大凡学武之人,宁可战败,也不肯临阵退缩,受人耻笑,何况雷方身为武林盟主,这一仗非接不可。雷小龙自然明白这层道理,一垂首,让开身子,黯然道:“您小心点!”说罢,看看欧阳七,眼神中充满恳求。欧阳七心中一疼,头一低,却闻东海巡使厉声喝道:“阿风!”欧阳七猛一抬头,道:“雷庄主,得罪了!”口说得罪,却静立不动。雷方明白欧阳七不愿先动手,一来敬重他是前辈,二来为了向雷小龙有个交代。雷方点点头,道:“老夫领教!”右掌一拍,左手向下一探,正是“天雷手”第一式“山雨欲来”。

    欧阳七直到雷方这一掌已拍到他身前不及一寸之处,方始猛然向后一退,右手掌背拍出,使的是“拈花神掌”。欧阳七第一招才出手,雷方双手一沉,已然变招。雷方这一变招,快速无伦,转瞬之间,上三掌,下三掌,左三掌,右三掌,连发一十二掌。欧阳七左腾右挪,让过这十二掌,赞个:“好!”一眨眼的工夫,也还了十二招。二人使的均是本门入门基本工夫,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出手奇快无比。两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学名家,寻常招式到了二人手中,竟也有石破天惊的威力,场中武功较差的人只看得眼花撩乱,不知所以;几个大行家见他二人这一番好斗,连声喝采。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百余招,雷方与欧阳七心中都暗暗佩服对方。雷方斗得兴起,运起天雷神功,右掌直袭欧阳七天门。欧阳七左手一伸、一钩,使个“卸”字诀,将雷方右掌往旁一带,雷方左掌又拍到。欧阳七右手一翻,接下雷方这一掌,左掌同时拍出,袭向雷方胸口。欧阳七这一翻、一拍,快如闪电。雷方叫声:“好工夫!”身子微微一侧,“春雷惊蛰”反守为攻,急扣欧阳七左臂。雷方这一出手,竟比闪电更快,快得恍如是他先出招,欧阳七随后将左手送上,群雄不由赞道:“好身手!”天外天众人却是一惊。眼看雷方就要折断欧阳七左臂,欧阳七却不退反进,左手易掌为指,一股凌厉的指风激射雷方印堂。群雄惊呼:“阿修罗指!”欧阳七这一变招,又快又准,拿捏得恰到好处,雷方若不撤招,只怕还没折断欧阳七的手,印堂倒要先给戳个洞。

    雷方不愧是武学名家,电光火石间刚一撤招,右掌迅即拍出,竟是威力极强的一招“气冲斗牛”。欧阳七右手一扣,左掌急切雷方右手腕。雷方道:“好!大乘擒拿手!”一记“八方风雨”,一瞬间连拍欧阳七身上四大死穴。欧阳七使一记“海潮盘龙”化去雷方攻势,“阿修罗指”又射向雷方右腿委中穴。委中穴气通腰背,这一指一旦点中,雷方右腿、腰、背俱废。好个雷方,一个旱地拔葱猛然跃起,人在半空,双掌齐出,“日月齐光”将欧阳七全身罩在一片掌影之中。两人初时惺惺相惜,出手尚留三分余地,但棋逢敌手,斗得兴起,出手越来越有劲,每进一招,就引得众人一声由衷的喝采。两大高手对决,当真惊心动魄,又拆了一百余招,仍然未见胜负。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身在险境,到后来连喝采也忘了。

    雷小龙、水竹、荷花又是另一番心思。荷花与水竹明知欧阳七武功胜过雷方,但高手过招,稍有闪神就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雷小龙更是忧心忡忡,无论谁胜谁负,对他而言都是个遗憾。心中暗暗寻思:怎生想个法子让他们罢手?正想著,却听雷方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欧阳七使出“小乘擒拿手”,在雷方右手臂连抓出两道伤口。这两抓力道刚猛,雷方登时血流如注。雷小龙道:“住手!”冲上前去,掌拍欧阳七。

    欧阳七原本全神贯注与雷方过招,但觉身后一股掌风袭来,一掌逼退雷方,本能地反身又是一掌。猛然想起那一声“住手”却是雷小龙的声音,这一掌刚要打中雷小龙,欧阳七心头一惊,及时撤招。

    雷小龙见欧阳七伤了雷方,心中大怒,厉声道:“打呀!为什么不打?打死我,好替你爹报仇!”

    欧阳七道:“冤有头,债有主,与你无关。”

    雷小龙道:“怎么与我无关?你杀了我爹,将来我还是要找你报仇,冤冤相报,也没个了时。倒不如今日一并了结!”

    欧阳七道:“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你又何必为难我?”

    雷小龙知道欧阳七武功确在雷方之上,若不以言词逼得欧阳七罢手,只怕雷方今日性命难保。雷小龙一昂首,气势咄咄逼人,道:“笑话!你要杀我爹,还怪我为难你!当年围攻龙王的,又不是只有我爹一个人,你一掌、我一掌,也许我爹只打了你爹两掌,刚才你那两下不就扯平了?如果我爹只打了你爹一掌,你还倒欠我爹一下呢!也说不定,当年我爹根本没打中你爹,你爹是被孟昭、陆开元打死的。既然冤有头、债有主,你就应该去找孟昭和陆开元算这笔账才对啊!”欧阳七不善言词,被雷小龙说得哑口无言。

    东海巡使道:“强词夺理!当年雷进和雷方父子带头追杀我大哥,江湖中谁不知道?阿风!不要跟他废话,杀了雷方,替你爹报仇!”

    雷小龙见东海巡使兀自不肯罢休,越发恼怒,道:“要杀我爹,先过我这一关。”

    欧阳七摇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雷小龙道:“打了才知道!”雷小龙说打就打,一出手就直探欧阳七心口要害。欧阳七侧身让过这一招,雷小龙第二招又到。雷小龙招招直逼欧阳七要害,欧阳七不愿与雷小龙为敌,只敢闪躲,不敢进攻,显得有些狼狈。不动天王风闻雷小龙诡计多端,担心欧阳七若不尽速下杀手,只怕反著了雷小龙的道,当下朗声道:“拾儿!你还不还手?”欧阳七迫不得已,右手扣住雷小龙左腕,左手戳向雷小龙咽喉。欧阳七只道这一招攻敌必救,雷小龙非得撤招不可。不料雷小龙不退反进,右掌拍向欧阳七前额。欧阳七怕伤了雷小龙,左手一缩,反掌上推,架开雷小龙右掌,顺势一钩,拈花神掌拍出。雷小龙却仍是不闪不避,右脚一抬,踢向欧阳七小腹。欧阳七不论是全力拍出左掌,或是扭断雷小龙左手,都可制敌机先,但他实在下不了手,只得松开雷小龙的左手,往后一退,避过这一踢。

    欧阳七才退,雷小龙左脚又踢来,招招皆是玉石俱焚的打法。欧阳七武功高出雷小龙甚多,即使雷小龙再拚命,按说也难不倒欧阳七,只是欧阳七一旦抢攻,就难免伤了雷小龙。他二人情逾手足,欧阳七既不敢进招,只有步步后退。这一点雷小龙心里也明白,他之所以采取这种拚命的打法,赌的就是他和欧阳七肝胆相照的情谊。这一场豪赌,不是全赢,就是大输。赢了,可以救雷方;输了,父子二人今天就一起命丧少林寺。

    荷花不在乎雷方的生死,对雷小龙却不能不闻不问。荷花见他们义兄弟二人拳脚相向,欧阳七为难至极,拉拉水竹衣袖,低声道:“怎么办?”水竹道:“最好是让他们打不成。”荷花道:“你有办法?”水竹点点头,略微抬起右手,正待弹出药粉,彩虹仙子正巧瞥见,道:“小竹!你想做什么?”水竹心意被彩虹仙子识破,只得罢手,道:“没什么!不知怎么,手指头忽然有点疼。”

    雷小龙全力抢攻,欧阳七不住后退,两人在场中绕了不知多少圈。东海巡使渐感不耐,厉声喝道:“阿风!”欧阳七转头看了东海巡使一眼,道:“师父!不要逼我!”就这一转头,雷小龙收不住掌,打中欧阳七肩头。欧阳七闷哼一声。幸亏雷小龙内力修为尚浅,欧阳七却内力深厚,这一掌只令欧阳七感到一阵疼痛,并无大碍。雷小龙手上攻势不停,口中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欧阳七道:“我明白!我没事!”两人声音压得很低,这番对话,旁人倒无人听见。

    东海巡使见欧阳七被雷小龙逼得左支右绌,知道欧阳七下不了手,道:“你不敢杀他,让我来!”东海巡使一出手,毫不留情,一掌打来,犹如石破天惊,声势惊人。欧阳七知道雷小龙绝接不下这一掌,求情道:“师父!不要伤害小龙!”东海巡使冷冷一笑,攻势不变。手掌已贴近雷小龙背上。雷小龙却恍若不知,只管攻向欧阳七。雷方惊道:“龙儿!危险!”只是他右手伤势颇重,虽然仇义已帮他止血,终究不灵活,而且雷方与雷小龙之间距离甚远,也不及相救。

    欧阳七见雷小龙有生命危险,一时情急,右手一伸,一扯,将雷小龙往旁边一带,东海巡使这一掌变成打向欧阳七。东海巡使心中一惊,却已来不及撤招。天帝、不动天王、水竹、荷花同时惊呼:“拾儿!”“七哥!”“师叔!”但见欧阳七“海潮盘龙”拍出,千钧一发之际,将东海巡使这一掌带开。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刚松了一口气,雷小龙突然从欧阳七身后窜出,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得东海巡使闷哼一声,坐倒在地。欧阳七怒道:“小龙!你──”

    雷小龙道:“你放心。你师父武功这么好,以我的功力,这一掌最多只能让他休息一下,别再叫个不停。再说,仇前辈、彩虹仙子、水姑娘都在这里,你操什么心?”话虽这么说,雷小龙心中其实颇是吃惊。雷小龙武功虽差,但他本有心除去东海巡使,以保住雷方一命,这一掌乃是蓄足全身功力,认准东海巡使胸口要害打去。东海巡使虽然坐倒在地,看样子却无甚大碍,功力果然高深莫测。雷小龙转念再想,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寻思道:“亏得东海巡使没事,真要杀了他,七哥怎肯善罢干休?我可也急糊涂了!”

    欧阳七自然不知雷小龙这许多心思,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打伤我师父啊!”口头上这么说,但既知东海巡使不会有事,心中不禁暗道:“鬼灵精!”忍不住朝雷小龙微微一笑。这一笑,除了雷小龙,幸无他人看见。

    北海巡使道:“彩虹,看样子,阿风是不打算为大哥报仇了。血海深仇,他自己尚且不在意,我们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彩虹仙子道:“说的也是!我们走吧!别在这里惹人嫌。”

    两人话中带刺,欧阳七也听得出来。他并非不想报仇,只是更珍惜与雷小龙的情谊。自从他识得雷小龙以来,二人一起出生入死,祸福与共,早就把雷小龙当做亲兄弟了。再者,他为人忠厚,不愿多造杀孽。北海巡使和彩虹仙子这一说,欧阳七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雷小龙心中有气,道:“七哥杀人,你们就会很开心吗?少沾点血腥,多积点阴德,老天爷会保佑你女儿。”

    彩虹仙子闻雷小龙语带威胁,怒道:“你敢对小竹怎么样?”

    雷小龙道:“我当然不敢对她怎么样。不过,你把我惹火了,我会极力怂恿她的心上人另外找个好姑娘,免得以后丈母娘一会儿要他杀这个人,一会儿要他杀那个人。夫妻俩那能得空恩恩爱爱?”一番话说得水竹羞红了脸,低声骂道:“这么下流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荷花也盼欧阳七、雷小龙就此罢手,正想帮腔,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倒像是急于和水竹争夺一个丈夫,一时心虚,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王母娘娘看穿荷花的心思,也明白欧阳七心中为难,有意为他解围,遂道:“荷花,你以后找个好夫家,师父绝不让他到处乱杀人。”荷花道:“说的是水姑娘,关我什么事?”头一偏,对著雷小龙骂道:“贫嘴!”雷小龙道:“我贫嘴?等人家成了亲,你别哭给我看!”荷花、水竹异口同声道:“谁要他和成亲!”不约而同瞪了欧阳七一眼。这一来,却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再明白也不过。

    雷小龙将一件血腥恩怨扯到男女私情,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让此事不了了之。他虽未提到欧阳七之名,但荷花、水竹适才那一瞪,却令欧阳七窘得恨不得立刻从此处消失。雷小龙道︰“成不成亲我不管,这么多人中了毒,怎么办?”

    水竹道:“只好请大家在少林寺多住几天,再慢慢给他们解毒了。”

    彩虹仙子道:“别人中毒,与你何关?要你多事!雷霆山庄有姓仇的帮忙,阴德留给他们去积吧!”

    欧阳七道:“中毒的人这么多,仇前辈一人只怕忙不过来。希望前辈──”

    彩虹仙子道:“你不杀人,我不救人!”

    雷小龙见话题本已扯开,不料又被彩虹仙子给绕回来,气得想跳脚。东海巡使被雷小龙打了一掌,坐在地上运功调息,略觉较为顺畅,道:“阿风!怎么罢手了?为什么不打?”

    欧阳七为难道:“师父!”

    东海巡使厉声道:“别叫我师父!你要是不杀雷方,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师父!”

    雷小龙怕欧阳七真杀了雷方,忙道:“你要是杀我爹,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兄弟!”

    欧阳七脸色霎时变得十分苍白。荷花、水竹大为心疼,道:“你们别再逼他了!”东海巡使道:“好!我不逼你,你自己看著办。”口气却益加严厉。雷小龙知道欧阳七心中矛盾,非常痛苦,不忍心再说重话,但事关雷方生死,也不能置之不理。雷小龙默默望著欧阳七,虽然不说话,眼神中的哀求,却令欧阳七更加难受。欧阳七走到天帝面前,双膝跪地,道:“师父,请您老人家教教拾儿,究竟应该怎么做?”

    天帝道:“亲爹是你的,兄弟也是你的,师父不能替你做决定。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怎么做可以让你比较心安,你就怎么做。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一旦错了,就难以回头。好比你爹的事,就是我这一辈最痛心、也最不能心安的事。”

    欧阳七陷入沉思。雷小龙和他有兄弟之情,雷方与他却有杀父之仇,情仇之间,实在难以抉择。他一旦做成决定,不仅关系他个人,也关系整个武林未来的大势。众人屏息以待,在场上千人无一人出声,但闻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时序已近暮秋,北地渐趋寒冷。众人一静下来,便觉山风竟略微有些刺骨,雷小龙不由打个冷颤。欧阳七看看雷方、雷小龙,又看看东海巡使,眼神自孟昭、陆开元、吴追风等人身上一一扫过。吴追风但觉心里发毛,赶紧低下头。

    欧阳七足足考虑了一刻钟之久,忽然对东海巡使问道:“师父,我爹和我娘葬在何处?”

    东海巡使道:“葬在终南山。”

    欧阳七忽然问起林雨樵夫妇葬身之处,东海巡使和雷小龙俱是一惊,不知他是何用意。欧阳七又道:“这一切纷争,可以说都是鬼面人挑起的,他不但害了我爹,也害了整个武林。一旦让我查清楚他是何人,我绝不会放过他。我要用他的血祭拜先父,祭拜所有无辜受害的武林人士!”

    东海巡使满意的点点头,道:“好!有志气!不愧是龙王林雨樵的后人!”

    雷小龙心头一沉。欧阳七既然决定要报仇,自然不会放过雷方,今日雷方性命难保,而雷小龙话说出口,往后他和欧阳七恩断义绝,再也不能兄弟相称。挚交变仇人,情何以堪!雷小龙一咬牙,垂下了头。水竹、荷花与雷小龙相交一场,见此光景,也觉得难受。

    欧阳七面朝终南山的方向,跪下拜了三拜,道:“爹!娘!孩儿不孝,让爹娘沉冤二十年。孩儿就算拚了这条命,也要为爹娘讨回公道。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孩儿要报仇,得找正主。今天,孩儿当著天下英雄的面前立誓,一定要找出那个鬼面人,为爹娘报仇雪恨。至于其他人,不论是被鬼面人利用也好,被他欺骗也罢,我一概不追究。上天有好生之德,相信爹娘一定能谅解孩儿这个决定!”言下之意,不但不杀雷方,竟连孟昭、陆开元等人,也不与之计较。这番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东海巡使没料到欧阳七竟出此言,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欧阳七已下定决心,正色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拾儿杀尽天下人,爹和娘也不能活过来,徒然多造杀孽。不过,我可以保证,鬼面人这个罪魁祸首,我绝不会饶他!”

    东海巡使脸色十分难看,过了许久,方始开口道:“我会记住你这句话。他日如果你对鬼面人也手下留情,我不但不认你这个徒弟,而且我会与五弟、彩虹仙子联手,铲平雷霆山庄!”

    雷小龙喜出望外,紧握欧阳七双手,道:“七哥,小龙今日欠你一个人情,这一辈子我永远不会忘记。从今以后,雷小龙这条命就是你的!”

    欧阳七道:“自从相识以来,你我之间,谁的命是谁的,早就分不清了!没有雷小龙,何来今日的欧阳七?没有欧阳七,也不会有今日的雷小龙。”

    雷小龙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今天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彩虹仙子见大势已定,也不再为难欧阳七。她心中对林雨樵念念不忘,但盼水竹与欧阳七能替她圆这一段未了情缘,故尔愿意水竹留下,道:“小竹,你留下来帮各位英雄解毒,自己要多保重。”

    水竹道:“你不留下来?你回巫山吗?”

    彩虹仙子道:“回不回巫山,我还没决定。欧阳七,我把小竹交给你,你要是敢辜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欧阳七并不知道水竹对他的心意,乍闻彩虹仙子此言,一下子还不能会意。北海巡使道:“以后不能再叫他欧阳七了!既然身世之谜已经解开,就该认祖归宗。”

    东海巡使道:“不错!你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林宏风!”跟著将林雨樵夫妇的墓地所在详细告诉林宏风,道:“等大家的毒解了,记得去祭拜大哥。”随即将林宏风拉到一旁,低声道:“我教你的掌法,是大哥离开天外天之后所创的,秘笈是你娘亲笔所绘,我藏在大哥、大嫂的坟墓中。你神功已成,不需要这本秘笈,就别再去动它。当今世上,除了你我二人,再无第三者知道,查出鬼面人的真相之前,不要轻易泄漏。”林宏风点了点头。东海巡使交代完毕,又道:“记著你的承诺。”

    林宏风道:“请师父放心!弟子不敢忘记。”东海巡使挥挥手,与北海巡使、彩虹仙子相偕离去。

    仇义道:“孟兄,少林寺的僧人,被你们关在何处?该放他们出来了吧!”

    孟昭道:“渡劫大师被丘一平困在何处,连我也不知道,其余僧人,不在藏经阁,就在达摩院。”藏经阁与达摩院是少林寺重地,外人不得擅闯,将少林僧人困在这两处,确实不易被发现。孟昭又道:“大山,你带几个师弟去把少林寺的和尚给放了。”

    赵大山闻言,犹豫了一下。孟昭道:“怎么回事?我让你放人,你没听见吗?”赵大山道:“以前我不知道你那么卑鄙,还以为你对付欧阳七真的是为了维护正义。没想到太师父是你害死的。你不配做我师父!”几位弟子附和道:“大师兄说得对,你不配做崆峒派的掌门人,不配做我们的师父!”

    孟昭怒道:“你们想造反吗?”

    赵大山道:“不是造反!是替太师父报仇!也让天下人知道,崆峒派是名门正派,没有孟昭这种无耻之徒!”说罢,几人一拥而上,围攻孟昭。

    孟昭被王母娘娘逼得耗尽真气,连站也站不稳,遑论与人过招。众人虽觉赵大山以下犯上有些不妥,但孟昭弑师既是实情,赵大山此举却也并非师出无名。无论如何,这终究是崆峒派的家务事,旁人也不便过问。几名弟子你一拳、我一掌,竟当场将孟昭活活打死。兔死狐悲,陆开元、吴追风见状,不禁感到脊背发凉,不知道门人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此毒手。赵大山道:“各位!叛徒已除,今后崆峒派会继续为维护正义而努力。现在,我们就去把少林寺的僧人放出来。”

    林宏风叹口气,道:“没想到孟昭到头来竟死在自己弟子手上!”

    荷花道:“他害死自己的师父,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雷小龙与水竹对看一眼,颇不以为然,只是不好说。水竹道:“先救人再说吧!”

    林宏风对天帝道:“拾儿扶您进去!”

    天帝起身笑道:“不用了!这点毒还难不倒我!”原来就在林宏风和雷小龙相斗之时,天帝已将毒气逼出。他一直默不作声,是想考验林宏风,如果林宏风杀了雷方,会不会在东海巡使的逼迫下,也对这个养育他二十年的师父下手。

    阿修罗骂道:“这什么毒这么霸道?老子运了半天的功,毒素还是逼不出来。”话刚说完,不动天王起身道:“我也没事了!”帝释天道:“这下有人可打嘴了!”阿修罗道:“你很行吗?你站起来我看看!”帝释天道:“至少我承认自己功力不如天帝和不动天王,不像你,光会说嘴!”阿修罗道:“说你个屁!老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著吗?”两人拌嘴之际,荷花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凌霄宫,仿佛听过很苍老的叹息声,会不会是渡劫?”

    林宏风道:“我们这就上凌霄宫!”

    雷小龙道:“不用了!只要我们把少林寺的僧人放出来,他们自然会去救大师。你以为只要做好事,人家就一定会感谢你吗?不该管的闲事,别管那么多。”林宏风猛然醒悟,少林群僧这次全数就擒,虽然是因为敌人使毒,也称得上是奇耻大辱,如果掌门方丈还要靠外人相救,那可真是颜面无存。

    荷花讥刺道:“他那里是想去凌霄宫?那儿离武夷山可近了!”

    林宏风道:“你又胡说什么?”

    荷花道:“我那里胡说?左冷枫不是把她托付给你吗?言出必行的欧阳七改名叫林宏风,就把诺言给忘啦?看样子,彩虹仙子这下可看走眼了!”

    水竹见说到她头上,原想推给彩虹仙子,与己无关,又怕推得太干净,林宏风当她真的无心,日后难以挽回。一时迟疑不决,索性装作没听到,对仇义道:“前辈,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配制解药?”

    一会儿,少林寺僧人被放出来,雷方将事情大略说了。众僧一方面派人上凌霄宫,一方面安顿群雄。雷小龙著人将卓一夫妥为安葬,道:“是我害了他!”林宏风问起缘由。雷小龙道:“那天我们在慈航寺分手后,我又去找卓前辈,他答应我替我追查姚掌门之事。”

    林宏风道:“事情查明白了,既然与他无关,他又何必自尽?”

    雷小龙道:“绝刀门向来不与中原武林来往,也不愿外人插手帮中之事。所以风震天宁可亲手杀了敖标,也不让姚夫人动手。卓前辈既出面指证敖标的罪行,就是承认他仍是绝刀门的门人。他既然仍是绝刀门的门人,就必须为二十年前所犯的错负起责任。”

    林宏风道:“大师选择自尽,看来确实是大彻大悟了。”雷小龙却不免感到内疚。林宏风忆起卓一夫临死前曾提起雷小龙的身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雷小龙。雷小龙见林宏风眼神闪烁,问道:“有事吗?”林宏风不便当著众人面前谈论此事,道:“等一下再说。”

    入夜后,雷小龙找到林宏风,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林宏风将卓一夫的话转告雷小龙。雷小龙听了,沉默半晌,道:“东海巡使已经证实你才是龙王的儿子。如果我不是我爹亲生的,那我亲生的爹又会是谁?”

    林宏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二庄主和两位雷姑娘怎么了?今天的武林大会,你们为什么那么晚才来?”

    雷小龙道:“你是想打听我叔叔的近况,还是要知道凤姊和云姊?女孩子家的事,我不能随便说的。”

    林宏风没好气道:“连你也来寻我开心!”

    雷小龙道:“其实,华山派的人刚到,我们也到了。只不过仇前辈发现孟昭下了毒,他身上的解药又不够,只好先寻个上风处躲一躲,等毒气散了,仇前辈那一点解药也足以克制,我们才敢现身。”跟著,雷小龙就将详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