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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雪儿坠花了痴情 云飞洒血弃小蛮

    云飞昨日冒不韪对罗彩灵妄下誓情,不时便回思该是不该,哪里知道已失言致

    祸。发觉脑子真的很胀,加上两夜没睡,精神慵困,不禁又打了一个呵欠,道:

    咱们睡吧!罗彩灵急忙抓住他的手,道:不要!今晚是最后一晚,你一定要

    满足我。不许离开,让我看着你,好么?云飞只好万事依着她,只要能安稳地渡

    过今晚和明早,就大功告成了。

    漏壶一滴一滴地滴水,与其说是水,却宝贵似黄金。静宓的空间里,仿佛针掉

    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他知道她在渴望什么,他抹下她的眼皮,闭上自己的眼睛,

    轻轻地、温柔地将情印沾在她的双唇上,伴着画烛微薄的光亮。这是云飞送给她的

    最后一件礼物,也是最后一次的温存了,虽然很短暂,唇也干裂,她却感到萧萧雸

    雨滋润着心房。柔唇离开时,她淘醉在甜蜜乡中,甚至舍不得睁眼,不知过了多久,

    睁开眼时,一丝白光划过瞳前,东方好像快要日昕。云飞还在她身边陪着,清清楚

    楚地看着两行泪一齐从她眼角流出。

    更鼓已三敲,可惜,东方没有日昕,天空里烟云氤氲,将要迎接世界上最悲哀

    的一日。

    敖家庄的庄主敖焘因抵死不交宓妃露而惨遭夷灭,上至耋老,下至婴童,皆成

    无首之尸,流血门庭,令人发指。庄内生出火苗,愈烧愈旺,不可遏止,随后燹焱

    冲天,黑烟蒙蒙,偌大的一家庄院直烧到天际曈昽时方止。一绿衣郎一手握着沾满

    鲜血的无情剑,一手捏着一个白玉小瓶站在门首观望,红光的映照下,面孔冷酷而

    多情。赤血正缓缓地被无情剑吸收。

    那绿衣郎飞身赶回客栈,蹐步来到雪儿房前,轻叩了两下,隔了好久也不见雪

    儿开门。又加重气力叩了两下,还不见开,心中忐忑不安,把门推开。雪儿侧卧在

    榻,卷着被子,后背对着石剑。

    倏然,石剑惊得下巴颌一阵狂战,好似头顶一阵雷殛,手中的白玉小瓶哐当

    落地,摔得粉碎星溅。他急忙冲上去扶着雪儿,哭道:雪儿!你不要吓我,你怎

    么了!雪儿!

    原来,雪儿一头的黑发突然在一夜间全白了!就如一条银河拖在脑后,隔着牛

    郎和织女,此刻的她已真真正正成了雪儿!

    只见雪儿嘴唇苍白,睁开眼时,眼睛竟红如赤枣,她朦胧的眼中见石剑的眼中

    也朦胧,这是第二次见石剑淌泪,第一次是在初见他时,而这次又刚好要与他分开。

    雪儿咕唧道:你怎么了?石剑的眼泪扑簌如雨,把雪儿的头发拨到前面,

    道:我没事,你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雪儿看着青丝,态度很安祥,

    道:正如树枝和树干连结在一起那样,脱离树干的树枝很快就会枯死。

    石剑发狂地摇着头,道:你不要这么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辜负

    你...忙掩泪从怀里取出雪儿剪下的那束头发,还好,是黑色的。雪儿搓着仅

    存的那束黑发,气若游丝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飞哥啊!石剑哽咽道:我答

    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雪儿粗咳了几声,愁眉不展道:我想出去,我不想待在房里。石剑替她轻

    轻捶着背,劝道:外面天寒,你身体不适,我替你燃一炉,暖暖身子吧!雪儿

    摆晃着手,道:我想出去,太闷了...石剑拗不过,只得依着,道:你还

    没吃东西,哪有力气走路,等我一下。说完出去了,过不一会儿,端了一碗血红

    的蜜枣羹进来。雪儿道了一声谢,接过碗,一调羹一调羹地把蜜枣羹往嘴里填,食

    不知味地抿咀着。石剑收拾着地上的残片,叹道:这么好的药,却毁在我的手里。

    雪儿吃完了蜜枣羹,又说想清静一会儿,石剑识趣地离开了。她对着雪白的镜

    面,把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理了一遭又一遭,落下无数根银色断发,看着自己零

    瘦的模样儿,竟呆视了一个时辰。脑中不自禁又浮出云飞的身影,在九华山的日子

    里,每天云飞都会为自己梳头。

    石剑在门外不肯远去,更是心乱如麻。

    一路上,万物十凋八九,毫无生机,惟有楠木常绿。雪儿蹀躞小步,手足软弱

    无力,身体更似一盘散沙,每行一步都异常吃力,好像踏着黄泉路。石剑见雪儿竟

    能行走,心中宽慰了许多,却不知回光返照。

    一片片黄叶像一颗颗懊丧的心,飘来飘去,或在干裂的土地上打着滚儿。西北

    风不停地刮着,好冷好冷,雪儿不敢去被云飞抛弃之地,更不敢回九华山,冥冥中,

    迤逦陟上悬崖边,前方没路了。只见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崖内挂绝

    壁松枯倒倚,只教人望之心寒。

    生送崖?雪儿看得心碎,沧海变作桑田,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头顶上鹣鹣互啼,不比不飞;不论天空如何阴暗,山谷下依然溟濛着白雾,就

    像一片汨罗江,神秘而凄凉。

    雪儿伫立崖口,叹道:为什么我们的剑可以合璧呢?

    石剑在雪儿身后,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弃之如敝履,那种男人根本就

    不值得你伤悲!别人对不起我,我不能对不起我啊!天无绝人之路,把他忘掉,重

    新做回自己吧!雪儿无语。

    天空,愈来愈昏暗了...

    雪儿植立北风,纤尘不染,如蚕丝般的数茎白发飘洒缠柔。飞哥果真还活着,

    我就知道的,我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的呢?看着他开心,我也开心,哪怕令他开心

    的女人不是我...她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镌着一只鸾鸟,下飘

    一絮白色的穗子,在手中摩弄,不知谁解单鸾寂寞。对着生送崖下如练的岚雾,面

    容一喜一愁地转变着。

    只见雪儿如痴如醉地伸出右手,往空中抓了几回,又什么也抓不着,只得怯怯

    地收回了手。石剑深解其意,僵着半身,自己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

    远处响起少林寺的喈喈钟声,雪儿忖道:佛家有云,身是苦本,我为罪孽。

    凡人只道铰去青丝便得超脱,却不知世间只有一个办法能根除痛苦。

    她就立在悬崖的边缘,却丝毫没有恐高心理,在朔风中颤了颤,脑中有些昏迷,

    忖道:飞哥,我不愿离开你,可你,你却离开我了...我死后,你会思念我一

    段日子么?

    石剑担心雪儿有闪失,忙在后面扶住她的胳膊,道:你没事吧!没事。

    雪儿把石剑支掩过去,望着崖下的山谷,好像就是她的本源,在频频照唤着。她的

    左手攥着玉佩,右手攥着两颗黑色的钮扣,迷蒙地念道:没有了我,这个世界不

    还是个世界吗?呼...人死后会怎样啊?虽然雪儿的语声比飞花落地之声还要

    轻细,石剑却耳濡透心,吓得死死掎住雪儿,含泪大喊道:不要!

    雪儿在风中眯着眼道:我不会轻生的,只是我不明白。雪儿从未欺骗过他,

    石剑这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唏嘘道:人死后,也许会上极乐世界或下地狱,

    也许会转世投胎。迟疑了片刻,道:也许...灰飞烟灭。

    雪儿俯望深赜的山谷,绝望地笑着,喃喃道:如果到了极乐世界,孤伶伶的

    多寂寞啊!如果下地狱,那多难受啊!我情愿转世投胎或灰飞烟灭...

    石剑抹着欲沥出眶的眼泪,道:管死后的情形做什么?我们既然还活着,就

    只管把握今生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珍惜生命!当小孩子第一次生病

    时,总会焦急地询问母亲;因为,他害怕自己得了绝症,虽然这很可笑,却更可爱!

    石剑在身边跬步不离,雪儿无法追溯源头,转过泪面,突然说道:飞哥,你

    还来做什么!石剑闻言忙扭过头去,哪有云飞的影子?那颗心猛地向上一提,情

    知犯了大错,急忙转面,雪儿已扑身落崖,犹如浣纱女抱石投江。

    石剑惊得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仿佛全身都在膨胀,恨自己与雪儿相距太远,

    急风般地踊身跟着雪儿的身子落下,抽出无情剑刺向岩壁,伸出右手想抓住她的手,

    只差咫尺,雪儿的身体直如落雁,跌下崖渊。

    飞哥,我永远是你的女人。雪儿闭上了眸子,在失落的空中流泪念着,与

    心爱的人永诀,缤纷的泪水沁满了整个生送崖。那颗血红色的心中盖着云飞的钤印,

    是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磨灭掉的!

    啊!!!

    石剑振天狂嚎,响若春雷怒吼,发疯似地揳打崖壁,恸哭失声道:你为什么

    要为这种男人殉情,你怎么这样傻!山上的积雪被震得哗哗倾泻,发生大雪崩。

    石剑失了扶持,跌下崖去,仓卒中一脚把崖壁踢出一个小凹,踢了三五下,辗转飞

    腾上崖,兀自喘息不宁。

    诗云:

    日暮北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自悲行处绿苔生,何悟啼多红粉落。

    石剑悲泪如注,茫然向下询望,不见丽人踪,只见雾雰雰,叹道:人生中,

    处处充满着谎言,没想到连你也骗了我。唉,对你,我却恨不起来...原来,人

    的面孔都是假的...

    花落树犹香...花落树犹香...只这一句,石剑却念了无数遍,一边

    念一边踉跄径行,眼睛悲哀得竟忘了流泪。挥不去雪儿瑾玉的脸庞、淑徐的姿态,

    摇了摇头,拭了拭泪,此刻的孤躯不知托身何处。掏出玙璠钏凝视,百般无奈,仰

    天而嘘道:冷酷的人才能拥有无情剑,我七情未断,为何无情剑偏要选择我?

    脑海里倏闪影幻,勾起师父曩日的教诲:你记住,你就是风!我是风?

    对,只有风才是无情剑的主人。为什么呢?日后你自会明白的,为师不

    能言传身教。

    石剑突然大彻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只有风才是无情剑的主人,因

    为,风是没有伴的...言罢放声狂笑,道:生有何喜,死又何哀!呵呵,生

    有何喜,死又何哀啊!抹了眼中之泪,无情剑咔嚓入鞘,玙璠钏套在手腕上。

    云飞茫然不知雪儿落崖,他再不能在罗彩灵身上羁留拖滞,今日定要辞去了,

    罗彩灵知拦不住,口角里无丝毫牵强的话语。

    云飞从店前的井里打了一盆水到房里,给罗彩灵梳洗。因井水冬暖夏凉,到此

    天寒之际,格外暖手,罗彩灵却从这盆暖和的井水中感觉丝丝的刺手。云飞辞了罗

    彩灵,又去买了一盘馉饳、炊饼和两碗很稀的糗糊糊,端到房里,到此离别之日,

    照料之心更显体贴。罗彩灵正梳完妆,瞧见食物,懒懒地说道:我没什么食欲。

    云飞坐在她身右,故作轻松道:你不吃饭,想当神仙哪!拿起一块馉饳递给罗

    彩灵。

    对,不吃饭,哪来力气送你呢?罗彩灵一霎间改了心情,涮了涮手,接过

    馉饳,食不知味地吃着。云飞道:喝点糊糊吧,小心噎着。罗彩灵轻笑一下,

    拿起羹匙,挹了半匙,抿在嘴里。

    罗彩灵吃得极其缓慢,感到眼睛胀胀的,只是哭不出来。云飞在一旁怔怔地看

    着她,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觉得,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罗彩

    灵补充了身体机能后,就把手撂在桌上,埋头绞弄着指甲。云飞窘着身子,不敢看

    她,更不敢率先提出离别,额头渐渐冒出颗颗汗泣,忙用手揩。

    罗彩灵嚯的站起身来,挤出一个笑脸,道:咱们还磨蹭什么呢?是,

    是啊!云飞撑着桌面,有些颠簸地站了起来。罗彩灵携着云飞的手,道:走吧。

    云飞似乎想到什么,把手伸到水果盘里,道:我给你再削个雪梨吃吧。罗彩灵

    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爱说雪字呢?云飞愣住了,罗彩灵笑道:当我没说,

    走吧。

    云飞的手缩了回来,一不小心,把罗彩灵适才吃糊糊的那个瓷碗碰倒,竟忘记

    去接。眼看瓷碗轱辘辘摔下地,乓的一声,零星四迸,砸个粉碎。云飞愣过神

    来,慌忙下地去捡,一小片一小片地放在手心里。罗彩灵蹲下身子,帮他捡碎片。

    捡完了,俩人同时站起身来,又同时把手中的碎片递给对方,不知谁该接谁的,

    十分尴尬。最后,还是罗彩灵把手中的碎片和在云飞手里,叮叮当当的响,就象把

    一颗破碎的心交给他一样。

    云飞呢,把碎片放在桌面上,堆得像小山一样,就象两颗破碎却合在一起的心。

    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纪念吧。

    他们出了门,罗彩灵一步挪不了三寸地地蹒行,能拖一霎都是幸福的;云飞把

    脚步放得更迟,甚至不敢让身体超过罗彩灵。天空飘着阴涩的云,刮着冻人的风,

    半个时辰就在无言无语中度过,是因为俩人都难过得无话可说。

    罗彩灵已把云飞送至山陉的官道,夹道植着排排柜柳,前路漫漫,一望无垠,

    天空里苍鹰旋飞,放眼天下,竟找不到一束可以相送的花朵。她没有发作真情,云

    飞为之庆幸不已。

    说来也怪,前面竟是个三岔路口,云飞也只能拣正中间的那条路走了,忽尔止

    住脚步,兜住马衔,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此吧!罗彩灵回头瞄了瞄,

    道:李祥真可恶,也不来送行。云飞眼皮子频眨,道:算了,我不值得他送。

    罗彩灵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云飞道:我辜负了你,李祥不高兴。罗彩灵

    略笑道:他是个好人。

    骏马似乎懂得人情,咴儿咴儿的叫着,云飞抚摸着它,似乎在将它安慰,停濡

    了一会儿,对罗彩灵道:我走后,就让雷斌送你回天人教吧。罗彩灵道:你

    还没跟他打声招呼呢。云飞道:我不能见他。罗彩灵问道:为什么?云

    飞道:他是个重情义且做事顾前不顾后的人,我一见他,他定会跟着我的,到时

    候又要费一番口舌相劝了。说罢从橐中取出一封信函,冬天风紧,信函在风中哗

    啦啦的响。

    云飞折平了交给罗彩灵,道:把这封信给雷斌看看,他护送你回家后,如果

    想找我,就到九华山来吧。罗彩灵轻笑道:他又不识字,把这给他又有什么用?

    云飞道:给个信物他,他好相信啊。罗彩灵把信函收在怀里,故意笑道:他

    上九华山,不就打扰了你和雪儿的清静么?云飞猛抽了一口气,道:没,没关

    系的。罗彩灵咬了一下樱唇,问道:欢迎我去么?当...当然欢迎!

    云飞结巴起来。你的舌头怎么了?罗彩灵盯着云飞问,云飞慌忙避开她的眼神,

    颓唐地用袖揩着额头上的微汗。

    罗彩灵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快些回家呀?云飞没有作声,罗

    彩灵笑道:我把你租赁了这么久,还没交雪儿姐姐租金呢。云飞笑道:她不

    是个小气的人。罗彩灵道:我可是小气的人呢,如果是我,定会和别人没完的。

    云飞如嚼苦果,道:不!你们都不是!小气的人是我...

    罗彩灵垂下眼皮,摸着云飞胸前的璎珞,道:这块璎珞很值钱的,足可当作

    租金了,你可不能把它取下来啊!嗯。云飞一笑。罗彩灵还不放心,道:

    见雪儿时也要戴着喔!我知道了!云飞笑道: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别,以

    后多得是机会见面,你的生日也好,你的危难也好,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到。

    嗯。罗彩灵按住他发颤的嘴唇,轻声说道:能否在说再见之前,再给我

    一个吻?见云飞一声不响,便笑着说道:没关系,不给就算了。携云飞的那

    只手终于分开了。

    云飞仿佛能听见罗彩灵杂乱细碎的心跳声,强笑着挥挥手,说了声珍重,

    转身牵马便行,他恨不得骑着照夜白一口气冲到九华山,虽然这么盼望,却做不出

    来。他甚至不敢跨马,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每一脚都走得好艰难,就似泥里

    行车。灰暗的天空里虽然没有太阳,罗彩灵却能清楚地看到,投在树石上,他那弯

    曲的背景。

    要知道,俩人的分手,不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事。

    罗彩灵踮着脚,喊了一声:云飞!

    这一声包函着无穷无尽的恳留之情,在云飞的耳朵里震得嗡嗡作响。云飞猛吸

    了一口气,双腿颤抖得差点立地不稳,转过头去,故作镇定地问道:什么事啊?

    罗彩灵的面庞上阴云密布,过了好一会儿,轻摇首道:没...没什么。

    哦~云飞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又向前走了一弓之地,深知罗彩灵的

    眼光在背后紧盯着,这种被人禁锢的感觉比带着一副枷锁还要难受,他怎么狠得下

    心来迈开步伐?心跳在猛烈地加快,临别时他才深深感到,罗彩灵的身体就像是自

    己的身体无异,她痛苦,自己也跟着痛苦。

    罗彩灵看着云飞的背影,想强行把他忘掉,咬紧牙关压住情绪,不让泪水往下

    掉,唔...我...我忍不住!

    泪水象失了控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淌,情感迷失了女孩子的心智,她着力迈开

    艰难的一步,倏忽奋力追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云飞,哭道:我知道,你到雪儿身

    边,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云飞最害怕、最担心的时

    刻终于到来,眼睛在防汛,手脚在不自禁地抽搐。

    罗彩灵伤感的双臂在云飞背后紧抠,道:哥,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

    我能改啊!我再也不说气话怄你,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欺负你了...只要你不走,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啊!幽怨的眼神想从云飞脸上找到回心转意的颜色,云飞心中

    酸痛,撇开头道:忘掉我吧!

    罗彩灵猛烈捶着云飞的胸口,嚎啕痛哭道:我讨厌你,讨厌你!你为什么要

    救我!...为什么?...她的每一捶头含着千钧之力击在他的心坎上,欷歔

    道:怎样才能忘掉你...我求求你,你让我忘掉你吧!我求求你...云飞

    眼中忍不住湿润起来,铨衡轻重,只能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后背,牙缝里迸出三个字:

    对不起!

    萧萧马鸣中,罗彩灵已情泪纷飞,激情地摇着头,道: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你不能说一声再见就走了,我不要你的再见!我可以把心割开,里面只藏

    着云飞两个字...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要!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带我一起走吧!哪怕是要饭,我也跟着你!她抽噎着把小木人取出,狠狠往地上

    一砸,道:我不要它!我死也不要它!她说得声嘶气堵,颤颤地道:哥,你

    知不知道,每天我都不甘心地醒来,我真的不甘心啊!

    云飞紧捏棕缰,闭目说道:忘了我吧!一阵风吹来,连树木也跟着摇头。

    罗彩灵将泪面抵在云飞的胸椎上,就势擦着泪,一字一字地吐出:不!我忘不了!

    我对你的爱,已经系成死结,解不开了!

    云飞昨日盟誓时咬破了食指,如今已结了痂渣,罗彩灵将其含在嘴中吸吮,灼

    热的唾液几乎能将其溶化,云飞慌忙抽出食指。罗彩灵扯开云飞的衣襟,顺势吻着

    他的胸膛,低哑地说道:哥,你知不知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情感,我都牢牢地珍

    惜着,放在我心底的最深处。哪怕,哪怕只是你可怜我而施舍的一些情感...

    说着,说着,她的嗓音都哭岔了,咬着牙,不停地抽涕。

    云飞眼睛一酸,淌出泪来。照夜白仰天而嘶,仿佛在苦留薄悻人。云飞曾在凤

    凰松下为雪儿立定誓言:这辈子,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只见云飞钢牙锉钉,

    狠心推开依身之女,翻身上马,骏马猛然向上张开两啼,烈嘶一声。

    不要!不要上马!

    唰的一声,罗彩灵抽出剑来,怨气直冲九重天!照夜白见宝剑寒光闪闪,

    惊得尥蹶子,云飞急忙扯缰索鞚。罗彩灵情出真心万不顾,着力向照夜白的腰眼一

    捅。只见马鬃飘摇,那匹宝马惨嘶了一声,浑然栽倒,眼角上挂着泪水,身躯颤栗

    不定,嘴贴着地面呻吟,声音凄惨至极!

    云飞面色刷白,惊怵地翻身下马,与这坐骑日久生情,此时怎不悲痛,道:

    你为什么要杀它!罗彩灵眼中一片空白,手中的铁剑哐铛落地,只觉头重

    脚轻,身子已瘫软倒下。

    云飞如同夹在火里熏炙,要知道,一切的罪戾都是自己亲手植下的啊!无法忘

    却的记忆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在心里重现,趄着身子,抚着滚烫的额头,感到有些昏

    厥,脚底立根不住,忙扶着一根楮树喘息。罗彩灵的肢体伤痛得近乎瘫痪,再无气

    力挣扎,捧胸干哕了两声,哀怨地望着云飞,眼神仿佛在说:哥,我们经过了这

    么多,你狠心就这样离去,把一切痛苦都留给我承受么?

    云飞被罗彩灵的眼神射得直打哆嗦,伸出发颤的右手,想拉起罗彩灵,忖道:

    我这一走了之,她该不会做傻事吧!好教人放心不下,再多陪她一阵么?想到

    雪儿,不禁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雪儿已望了百日,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舍不得来也要舍,丢不得来也要丢,云飞满腹中钢刀乱搅,宁愿来世给罗彩灵

    作牛作马赎罪,今世也决不能背叛雪儿,缩回了手,用尽所有的气息说了一声:

    我对不起你!

    扬尘飞去,泪面结厚灰。

    云飞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

    ....

    天空水墨滃染,淅淅落下蒙蒙细雨,翻作雨恨云愁。孟冬的雨好冰冷,罗彩灵

    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一切,眯眼苦望着云飞渺茫的身影,那份爱就像一颗陨星拖着

    弋尾堕落在无尽的天边。

    远处有个未泯的小姑娘在放飞一架风筝,风筝飞得好高好高,风的力气好大,

    小姑娘弱小的身体被风拉得不得不向前跑,因为,她怕风筝会破。就这样,小姑娘

    跑到山下,可是,不论她如何使力地捯回线,风筝也回不来了,因为,线已经断了。

    罗彩灵哭倒在风沙中,哭泣中又夹杂着笑声。小木人经过罗彩灵地猛砸,依旧

    完好无损,只是沾了些稀泥,被她拾起,擦着稀泥,双手紧紧捏着,好像捏着一根

    救命草,娇弱的身躯任雨淋着。突然间,头上的雨断了,别处还在落着,原来,头

    顶上添了一把桐油伞,李祥打着。

    哪怕为他哭瞎了眼睛,也是心甘情愿的,我...都明白。李祥轻吐了一

    句,垂下身躯,小心将罗彩灵搀起,她的身子软若牡蛎,就势扑到李祥怀里。

    李祥的双手颤抖着搂着罗彩灵,忖道:我将你拥在怀里,却不算拥有你。

    忍不住泫然流涕,油伞翻倒在地上。

    罗彩灵无力地捶着李祥,双眸象大海一样潇深,抽噎道:我那么喜欢一个人,

    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我...李祥嘴里支吾得不知从何说起,一边擦泪一边说道:

    你别哭了...别哭了...可惜,他的劝解一点效用都没有,只好咬着牙,

    道:其实,云飞是喜欢你的。罗彩灵痛苦地摇头,道:不!他不喜欢我,是

    我自作多情!这句话正好应在李祥身上,沙哑地说道:他不喜欢你,你喜欢他

    又有什么用!我们走吧,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就当从未遇到过他吧!

    罗彩灵听不清李祥的话语,茫然望着上苍,嘴唇微向上张,就像喁气的小鱼。

    李祥见她安稳了些,道:淋多了雨会着凉的,我们走吧!罗彩灵抠着眼角的泪

    嘎渣,离开了李祥的身体,向后走两步便转目凝望一眼,盼望云飞会奇迹般的回到

    自己身边,虽然她打心底都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

    他们共处一伞,踏着泥泞小道浅行,在与云飞曾经踏过的足迹上,雨水总是比

    别处载得多。前面有两条路,罗彩灵指着右边的嶝路,道:走这一条吧。李祥

    纳闷道:这边是上山的路啊?罗彩灵道:对,就是要登高。李祥紧攥着铁

    拳,含悲忍泪道:他都不要你了,你还理会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作什么!

    罗彩灵无言,只是吃力地登山,李祥想搀她,又不敢伸手,在她身右打着桐油

    伞。爬过山的脊背,罗彩灵陟上了崴嵬之山,从顶峰俯瞰原野,辽夐荒芜,不见云

    飞的影踪。她的衣服兜着风,身随冬风老,头发已被风折磨得零乱不堪,眼睛也不

    能再睁开,会被风吹破的。

    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

    嵩山客栈内,右边的两间厢房空了,左边的两间厢房与昨日依旧。雪儿娇躯落

    崖,云飞远走高飞,正应了孤心赐云飞的雪落云飞之意。

    李祥回到自己房里,不敢去打扰罗彩灵,他知道,安慰是催泪剂。

    罗彩灵什么事都不想做了,整个人都是软的。洗脸的时候,手放在热水里,身

    子都会感到寒冷,这种寒冷是由内向外的,与外界带给她的寒冷截然相反,就连喝

    水都会感到惊牙齿。

    云飞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曾经和她做过的事,一举一动

    都铭刻在心。

    此时,她只能和寂寞作伴,哪怕她身边围着全世界的人,也会感到寂寞。寂寞

    时而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身心束缚,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时而又像一把利刃,割锯

    着她的灵魂。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她变得对任何事都特别冷淡,只想静静地

    躺在床上,频频呼唤着他的名字。当她寂寞得受不了时,就抱着枕头,一个不够,

    就抱两个。

    玄青的夜里,唰唰的雨带来阵阵忧悯,李祥在房里坐立不安,突然惊惶起来,

    怕罗彩灵会寻短见,急冲冲地去瞧个究竟,只要她安全,他才安心了。李祥在罗彩

    灵的房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和干洗脸,轻轻推开房门,罗彩灵的左手紧紧把小木人

    渥在胸前,右手在取缇缦拭涕,一张红纸从袖中飘在地上。李祥的眼睛看得支离破

    碎,想不到包小木人的红纸她还保存着!

    云飞是你的心头肉,我算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李祥惨笑着

    捂着胸脯,心里好堵得慌,已无法呼吸,合了门,跑到屋外,扶着一株不谢的櫶树,

    大口大口地抽泣。

    天空依旧破着。

    罗彩灵枕着湿溻的枕头睡了一晚,衔恨经历着一场暴风雨,整个身体都是冰冷

    的,一会子咬着被褥哭,一会子半昏着眼睛,一会子咳嗽,甚至咯出血来!一晚上

    都念着云飞的名字,说着胡话,只有一两个时辰是睡着的,其它的时间都在失眠中

    渡过,那一两个时辰也是因为想云飞想得太困了,支持不住才睡着的。梦中,云飞

    的身影带来曾经所有的回忆,好也是他,坏也是他。

    五更时,她的小腿腓肠肌突然抽筋,痛得咬牙抚腿,汗如雨下,叫着云飞,

    乞求他的帮助。可他却已投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无助的她只好将膝伸直,用力勾

    脚尖,好久才止却痛楚。她本就胸口郁闷,加至淋雨染了风寒,半夜里呕吐了两回,

    几乎把身体都吐空了...

    李祥坐在罗彩灵的房门口,夜不能寐。人生莫如雨中瓦松,体现着虚表而短暂

    的美丽。从房里传来罗彩灵一夜的梦呓,次数最多的只有两个词:云飞,大骗子。

    李祥经受着相同的失落感,轻呐道:灵儿,你别再伤心了,至少,还有一个人陪

    着你...眼眶含不住泪,无声淌下。

    雨儿乍歇,天空已昏白,这雨下了一夜,也真真是下透了。醒来时,一切已成

    过去。罗彩灵擦了擦睡眼,只觉身体疲软,眼睛发饧,颈椎也痛了起来。照着镜子,

    仿佛整个人都衰老了十年。头发也懒得梳了,不知何去何从,把枕头竖在床架上,

    娇弱的身躯慵懒地靠着。

    窗外透入的风好冷,李祥怕罗彩灵受凉,悄悄地进来,关了窗,拉上帘,在床

    边守候着。罗彩灵捂起了胸口,眼里痛苦地流出泪来。李祥见之,慌忙伏在床沿上,

    切问道:灵儿,你怎么了?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绉着眉峰,额上汗豆津津,

    紧扯着窝单。

    难道灵儿的寒毒发作了?李祥的心在战抖,此刻云飞又不在,急得他不知

    如何是好,握住罗彩灵的手,又问了一声。只见罗彩灵咬着牙,用发颤的食指指向

    窗口。李祥朝窗口望了一眼,领悟过来,问道:是不是要打开窗子透透气?罗

    彩灵艰难地点一下头,李祥赶忙将窗帘拉展,窗牖推开,几丝凄风又窜起屋来,罗

    彩灵粗重地喘着气。李祥以手加额,吁呈着气道:总算好了,总算好了...

    怎么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呀?罗彩灵一边喃喃,一边举手撑起,一滑刺,又

    歪倒在床上。李祥便待要扶,罗彩灵摆了摆手,咬着牙,拉着床架艰难地攀起了身

    子,胸口跌宕起伏。

    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女竟被折磨得百病缠身之态,一股浓浓的酸味再次侵袭了李

    祥的鼻腔,再也控制不住溃涣的情感,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伏面,放声大

    哭。

    罗彩灵怔怔地看着他,知道他不仅在为自己哭,哭泣中又有更深远的意义,忍

    不住泪湿眼底。

    良久

    罗彩灵下了床,递了一块白绢给李祥,虽然白绢在李祥的眼前飘飘无声,李祥

    却能感知心爱的人那特有的温柔气息,双手不自禁地从脸上松下了,睁开了一半泪

    一半血的眼睛。泪在自己眼里,血在罗彩灵身上;泪在眼里模糊了视线,只朦胧地

    看见她那身血红色的外衣。

    李祥感动得甚至都抬不起手来接绢,那块白绢竟有生命似的在自己脸上轻拭,

    带给它生命的就是心中的她。好温柔的感觉,这是自己做梦也盼念不到的啊!柔柔

    的,痒痒的,甜甜的;拭去了旧泪痕,又拭出了新泪痕。

    颠倒了,一切都颠倒了,安慰别人的人变成了被安慰的人,这算什么呢?

    罗彩灵离开了李祥,踏着泥潦地,独自漫步,地上打着霜,白茫茫一片的凄凉,

    模糊着她的视线。大雾漫天下,昨天的那朵云已不知去向,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自

    己一个人了。

    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罗彩灵尚且如此,云飞呢?他一口气驰骋了一日一夜,

    早已把罗彩灵撇到云外,怕再见到她。云飞察觉到面上皲不过,原来自己不自禁地

    流了一夜的眼泪,却毫无知觉,觉得眼睛好痛,用指一拭,竟然泪水是缨红色的。

    云飞看得怔了怔,猛然回首凝望,想要捕捉些令他怀念的记忆,却是风波梦,一场

    幻化中。半晌心定,将手一甩,把血泪洒在泥土里。

    他越行越缓,双腿奔得酸痛,提不起劲来。罗彩灵在身边的时候,玩玩闹闹,

    自己总是开心的;一不见了她,突然感到好冷清,人也呆呆糊糊了,心里竟涌起一

    份莫明的空虚感,总觉得差点什么。

    我终于离开了灵儿,为什么我不快乐,为什么?思量好久,续又念道:

    我有雪儿呢,干嘛自己找自己的麻烦!

    话虽这么说,可天空、岩石、河流都突然变得奇怪了,云飞无论看到什么,似

    乎都会映出罗彩灵那对天真爽朗的笑脸,和罗彩灵的一段日子就像一个甜美的恶梦,

    这个包袱好像永远也卸不掉。

    他把罗彩灵送的纬玉璎珞收进怀里,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红绸,摊开来,里面裹

    着罗彩灵采的那枝凋零的桃花,跋前疐后,还是收在怀里。渐渐遥想起抹不去的峥

    嵘岁月,记挂起罗彩灵的刁横个性,不禁为她的未来萦怀:不知她今后会嫁给一

    个什么样的男人,万一那人对她不好该怎么办?寒毒发作了怎么办?

    我在干什么!决定了不想她的!可是,作为她的朋友,替她操心也不为

    过啊!云飞急得把头发扯得奓开,甚至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多面体、自己是不是

    自己?

    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不行!不行!不行!我为什么满脑子装的都是她!?云飞干脆坐在一块扁

    石上,看着远近的陵谷,熟悉的风带着甜涩的味道沁人肺腑。

    我知道了!只因和灵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整天都见到她的身影,养马

    半年,不会骑马,也会画马。只要一见到雪儿的面孔,就一定不会再想灵儿了!

    云飞慢慢释怀,拿出雪儿绣的缂丝细看一遍,好像上面映着雪儿姝美的面容。云飞

    对着说道:雪儿,我很快就回来了,等我!卧雪眠云、绝俗超尘的日子映在他

    梦幻的瞳孔中,不禁加快脚程。

    有什么地方能比家里更温暖、更让人眷恋的呢?那里是他的家,有母亲的坟冢,

    有敬爱的师父,还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在默默地等着他回家。

    人生在世,总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就像下一局棋,错一着则满盘皆输。云

    飞对雪儿的感情问心无愧,雪儿还是受劫在他的问心无愧下,远路千里迢迢,回去

    又怎么见得着牵挂之人?也许,云,注定就是孤独和流浪的性格。

    春江东逝它满载诋毁

    烟雨雾雪它毫无滋味

    世人疯图在名利壑渊

    礼义廉耻在九霄云天

    我已厌倦了茫然愚待

    去追寻那段遥远的爱

    能够容纳我身心驿站

    是你

    愤将无稽的幻想踢开

    去追寻那段遥远的爱

    懑踏碎百聊自欺虚怀

    孤独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