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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转法王

    李梦遥孤坐窗前。

    窗外,孤梅带雪,冷风如刀。

    他的长眉微锁,此刻的他,虽没了平日的不羁与狂放,而只是在独斟略饮的片刻,仍透出掩不住的洒脱。

    他抬手,长发不经意地披散肩头,已仰头干尽了杯中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已低吟: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门响,脚步轻轻,已在身后。

    李梦遥没有回头,那淡淡的香气,已告诉他是谁来了。他手持酒杯,忽道:

    “小影,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身无分文,初到洛阳的时候?”

    小影是个清丽可人的女子。她此刻,正悄立李梦遥身畔,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李梦遥瘦削笔直的背影。

    “我记得,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正和小涛、飞王他们一起喝酒。”

    想起那日的情景,她的眼中竟带了微微的醉意。

    “我还记得,那次你也在吟诗。你一面大口大口地灌酒,一面指着桌子吟诗,满楼的人都在看你,可你却毫不在乎。”

    说到这里,她的脸竟似乎微微一红。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情形,李梦遥潇洒的长发,被窗口的风吹动,伴着他的诗句,在不羁地飞动。而她,也正是那满楼望着他的人中的一个。

    就在那时,她的心,便随着他的发,开始飞动了。

    “哦?你还记得我那时吟的是哪首诗吗?”李梦遥放下酒杯,转过身来。

    “你念的是;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李梦遥无语,只是默默吟哦着昔日的诗句: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在片刻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壮志凌云,指点江山的岁月。

    小影默默地看着李梦遥,眼中的水色更温更柔,也更醉人了。

    琴声,从小院响起。

    琴弦,伴着纤手轻轻拨动,充塞了整个苍茫的天空与大地。

    琴声,带回了时间逝去的记忆,与遗忘的情怀。

    剑气,同样充斥了天地之间。

    剑,映着雪色,在凝重的天地间,自由地舞动。

    李梦遥的心,也随着剑意,上下舞动。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剑气潇潇,却没有杀伐之意,倒像是情人的轻语,又像是旧友的目光凝注。

    远处,正有一个人,悄立雪地之中,无语地望着小院中的情景。

    他本是要去找李梦遥的,但琴声和剑舞,止住了他的脚步。

    直到琴声消失,剑气已没,杜血衣才重新挪动脚步。

    但他没有再进小院,而是走了回去。

    他知道,并不是每一刻,李梦遥都会有这种心境的,他也知道,此刻的李梦遥,是无法全力处理帮务的。

    但他丝毫没有不满意李梦遥,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时刻,他理解李梦遥。

    正因此,他才成了现在江湖人口中的杜血衣,血旗门的门主杜血衣。

    真正成就大事业的,岂非常常是这种宽容而善解人意的人?

    李梦遥收剑。

    小影放下琴,迎了上来。

    “杜大哥来了,又走了。”李梦遥淡淡道。

    小影神色微变,道:

    “他为什么不进来?”

    李梦遥笑了,他笑得时候很好看,也很年轻:

    “因为他懂。”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小影知道,正是这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四个字,竟使李梦遥甘心继续这身不由己的江湖生涯,甚至不惜去送命、去牺牲。

    士为知己者死?

    小影眼中,已有隐隐泪光闪动。

    杜血衣回到房中,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盘子。

    盘子是银色的,上面却只放了一张纸。

    但杜血衣知道,这张纸里的内容,可以震动整个武林。因为,这上面是他手下最可靠的暗线,送来的密报。

    杜血衣打开纸的时候,神色微变:

    “密报:我门派往陕西道上的两名香主和十八名武士,前天晚上全部身亡。死因在查。但据线索分析,近日陕西各帮派均有不小折损,计飞鹰帮帮主白连天死、副帮主及三十余人失踪;丐帮陕西分舵全军覆灭,计一百二十七人,龙虎镖局副局主郑三龙死,镖局已停镖。以上各案,死因各异,但从发案地点看,有从西渐东之势,似是某个组织有计划图霸陕西武林之举。”

    杜血衣禁不住摇了摇头。

    一年多以前,李师道为查当时轰动武林的陕西两件大案,暗中跟随柳七,却在华山绝顶被不明身份的四人追杀,结果是柳七身亡,李师道负重伤坠崖,幸未殒命,但也是四处求良医疗伤,费尽周折,近年才略有好转。

    现在,陕西道上发生之势,虽然牵涉其中的都是些小帮派,远不如当时华山派与丐帮三长老来得轰动。

    但杜血衣却从中感到了威胁。

    他似乎有种预感:这次的行动,可能是真正的夺霸陕西的计划,而上次,不过是除去几只主要的力量示威而已。

    但这一次,是谁操纵的呢?

    李梦遥到杜血衣屋门时,杜血衣正在沉思,李梦遥走了进去。全门上下,只有他,才可以不用事先通报,就这么直入杜血衣的房间。

    这是间不小的房间里,四处摆满了架子,上面是与血旗门有关的大宗大宗的资料。

    李梦遥知道,身为门主的杜血衣,每个月至少有二十个晚上,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因为,身为门主,他必须了解全门上下所有的情况。

    别人只看到杜血衣的权势与潇洒,羡慕他有个李梦遥来替他处理门务。但又能谁知道,这权势的代价是什么?又有谁知道,没有对门里事务的充分了解,他怎能知道李梦遥的决定是好是坏?

    李梦遥看着杜血衣的背影,没有说话。他知道,杜血衣此刻心中,一定正在考虑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每次看到杜血衣,他都会有一种感激的心情。当年,他初到洛阳,整整半年,没有一丝用武之地。正是杜血衣,不但一眼看中了这个当时毫不知名的江湖少年,而且把门中要务统交他一手处理。

    正是这份知遇之恩,使李梦遥成了现在的李梦遥,使血旗门成了现在的血旗门。

    但李梦遥敬重杜血衣,不仅仅是为了杜血衣的知遇之恩,更是因为杜血衣自有他的魅力与威权。

    这些年来,江湖上多多少少已有了“只知李梦遥,不知杜血衣”的情形。在一般人心目中,李梦遥才是血旗门的真正灵魂。

    但杜血衣,从未因为这件事,减少过李梦遥一丝一毫的权力。单凭这份气度,便已远非一般人所及。

    杜血衣回头,便看见了李梦遥。

    他笑了,但笑容中已有了种苍老与疲倦的感觉。

    江湖催人老,他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杜血衣了。甚至,李梦遥也不再是当年初到洛阳的李梦遥了。

    他一伸手,把手中折起又打开、打开又折起无数遍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梦遥无语,伸手接过,他从杜血衣眼中,已看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色。这在杜血衣来讲,是少有的。

    李梦遥看完密报,仍是一言未发。

    沉默。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们无法再等了,看样子,时间不多了。”

    杜血衣先开口了。

    李梦遥没有马上接口,半天才缓缓道:

    “我们连敌人是谁都还不知道。”

    杜血衣忽然道:

    “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如果你是首脑人物,下一步你会怎么办?”

    李梦遥的眼睛已亮了,但他没有说话,不到考虑成熟,他从不急于讲出自己的想法。

    既使在杜血衣面前,也不例外。

    一个月后。

    几乎所有的茶馆酒肆之中,都在议论着一件轰动了整个武林的故事。

    血旗门中最有权势的副门主李梦遥,已杀了门主杜血衣。

    据说,是杜血衣试图先剥夺李梦遥的权力,再将他逐出血旗门。因为,杜血衣已无法容忍李梦遥功高震主的情况了。

    但李梦遥在血旗门中的亲信,已渗入了各个重要职位,所以,他预先便已知道了杜血衣的计划。

    所以,他先下手了。

    杜血衣据说是被李梦遥杀死的。但四大旗主中,青旗令主、毒手周元膺和黄旗令主、冷血书生吕王孙,都已公然向李梦遥挑战。

    血旗门已一分为三。

    洛阳。血旗门总坛。

    李梦遥正踌躇满志地坐在门主的宝座上,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笑声。

    李梦遥竟然也笑了,像是重逢久别的老友,向着屋外道:

    “请进。”

    但进来的人,还是让他心中微微一诧。

    一个年轻的公子,一面微笑着一面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富有,身上、手上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

    但,真正让李梦遥吃惊的不是这些宝石,而是他的脸。

    他的脸并没有比别人多出一只眼睛或一个鼻子,也没有比别人少些什么。只是,只要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并非中原人士。

    黄发、蓝眼、鹰鼻。

    李梦遥的惊讶只在心里,而他脸上只是淡淡的,甚至连一丝兴趣,也没看出。

    那胡人公子开口了,开口时却是一口流利而纯正的官话:

    “李门主,久仰大名。”

    李梦遥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他甚至连对方是怎么进来的,也没有问。

    因为,他今天坐在这里,便是,等着一个又一个谜案的答案,送上门来的。

    见李梦遥竟丝毫没有好奇,那胡人公子也是微微一诧。但他还是开口了:

    “李门主,难道你知道在下要来?”

    李梦遥微笑摇头,道:

    “不。”

    那胡人公子一怔,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

    李梦遥又含笑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那胡人公子脸上惊异之色已掩不住道:

    “那你就让我这么进来了,却连一句话也没问?”

    李梦遥笑答道:

    “是。”

    此刻,那胡人公子脸上已有了一丝惊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李梦遥早已布好的陷阱。

    李梦遥已看出了那胡人公子的脸色,看破了他的心情。

    “我不问你是什么人,是因为我更想知道外面的那个人是谁?”

    “哈哈,李门主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落时,人已到了屋中。

    一个眼中神光炯炯的番僧,已站在了李梦遥的面前。

    李梦遥感到了压力。

    压力,从那件金光灿灿、不知用了多少金线嵌成的袈裟的里面传出。

    但李梦遥没有起来,也没有停止微笑。再大的压力,接近他那件普通而多少带些零乱的青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胡人公子见到那胡僧,脸上尽是恭敬之色,他向李梦遥道:

    “李门主,这位便是来自西域的楚尔布赤喇嘛。”

    李梦遥笑道:

    “大喇嘛不在西域边陲垂化治民,到洛阳城来,有何贵干?”

    楚尔布赤看着李梦遥,目中颇有敌意,忽道:

    “我从西域到中原来,是想找一个旧日的朋友。”

    他的话说得拗口难懂,声音沙哑中带着僵硬。

    李梦遥笑道:

    “不知大喇嘛要找谁?”

    楚尔布赤目中凶光忽射,道:

    “杜血衣。”

    李梦遥变色,随即大笑道:

    “大喇嘛开什么玩笑,想那杜血衣从未去过西域,中原武林中也从未听说过大喇嘛你来过,你又怎会是杜血衣的朋友。”

    楚尔布赤一怔,旋即喝道:

    “你杀了杜血衣,我要为我的朋友杀你报仇。”

    李梦遥脸陡然一板,不怒而威道:

    “若是这样,你请便。”

    楚尔布赤脸色发红,道:

    “好,三日之后,我在城郊白马寺恭候李梦遥门主大驾。”

    说完,他和那胡人公子转身要走。

    李梦遥突然断喝道:

    “站住,我血旗门岂容人随便进出!”

    说完,他的手在桌上猛然一拍。

    桌上笔筒忽动,两支毛笔竟破空飞出,直取二人背心。

    楚尔布赤狂吼一声,回掌迎上,手在半空一握,已抓住了毛笔杆。

    而那胡人公子突然手一抖,一道银光已迎了上去。

    狂吼,声音发自楚尔布赤。声音落时,他已将毛笔摔落在地,手上已是痛灸难耐。

    而那胡人公子的镖,迎上了毛笔之后,不但没将毛笔撞开,反倒被倒撞回来,疾射而至。那胡人公子赶快一个侧滚,堪堪避开,但已狼狈至极。

    二人面面相觑,均已有了惧意。

    李梦遥不仅出手快,而且异常的出人意外。刚才,同样被他击出的两支笔,对付那公子的用的是“长江三叠浪”的手法。不论对方是用内力抵住还是用暗器拦阻,都只能阻住第一重力,却阻不住后面两重更大的内力。

    而射向楚尔布赤的,李梦遥料准了他会用手去硬接,故内力虽不大,但却早用真气,将笔杆弄得滚烫。

    果然,楚尔布赤硬接之下,手心已被灸伤。

    李梦遥神色不变,道: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三天后,白马寺见。”

    说完,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

    三日后,白马寺。

    白马寺,在洛阳城东不到二十里的汉魏故城旁,乃是中原最早修建的一座佛寺。因古老相传,当初从印度带回的经典是用白马驮来的,故名白马寺。

    但如今,寺院已荒颓,在夕阳残照之下,但闻落鸦声声,北风如刀。

    李梦遥站在白马寺荒凉的台阶之上,极目远眺已是冰封的洛水,在这天荒地残的夕照中,像条银带,隐隐发亮。

    然后,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听到脚步声,他的精神一下子变了,瞬间之前,他还是一个对着夕阳赏雪景,长发飘散、心情悠闲的诗人。

    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孤独的剑客,寂寞的高手,在等待人生中无法逃避、不可逃避的又一次决战。

    他眼前,忽然又闪现了昔日与小涛、飞王一起畅饮的情景。

    然而,一切都已被时光无情地冲走,小涛早在十年前,便在一次行动中被人用乱刀砍死,而飞王,则在小涛死后不久,便独自去了塞外,再没消息。

    当年那些快乐的时日,剩下的,只有小影能陪伴他一起去追忆。

    这时,他的眼睛一花,已有了人。

    一共五个人。左边二人,正是那日来寻衅的楚尔布赤和那胡人安公子。右面两人,一个是瘦小的天竺僧人,另一个却特别注目。

    只见他浑身用白色的麻布围裹,头上也用白色麻面围着,一双沉默而冷的眼,正紧紧盯着李梦遥。

    李梦遥竟依稀感到了一份死意,不是因为那白衣人的眼。而是因为他手中的剑。

    一把木剑,但它发出的杀气,却比李梦遥所见过的大多数剑客,都要强十倍,都要诡异十倍。

    然后,李梦遥的目光移到了中央,他的眼神亮了。

    一道炫目的光,从黄金色的冠上发出,冠上嵌着数不清的宝石,在夕阳下奇艳夺目。

    这黄金宝冠,就戴在一个威猛而高大的黑衣老人的身上。老人身材魁伟,一双眸子精光暴射,在黑色的大氅上,绣了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然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他的脸。一张真正汉人的脸。脸上皱纹已深,每道皱纹里,都像是深藏着一段风霜与记忆。

    显然,这已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但李梦遥却从那脸上的皱纹中,看出了两件事:首先,这是个决不可忽视的对手,他甚至比自己以往的任何对手,都更强大、更厉害、更有经验与智慧。

    其次,这个老者的手上功夫,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因为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相比,他的手却不成比例的干净、光滑、丰润。

    老人的眼睛,正同样有神而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李梦遥。

    “李门主?”他笑的时候,那股威猛的气势,丝毫未减。

    李梦遥一拱手,道:

    “在下血旗门李梦遥,不知前辈是……”

    老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又抬起头来,目光横扫过李梦遥那发亮的双眸。

    “老夫三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时,几乎人人识得。想不到,物是人非,难道我真的已太老了吗?”

    他这一番话,既似是讲给李梦遥听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公子已走到老人身旁,道:

    “李门主,这位便是当年被你们中原武林称之为魔教的神教教主九转法王。”

    这次,李梦遥真的是变了色。

    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李梦遥便已听说过神教和九转法王的故事了。

    据说,神教是从西域更西的地方传来的一种宗教,教徒对教主绝对服从,而教主则是太阳在人世的化身。

    这本是一个民间宗教。但在传入中土的过程中,却受到了西北的官府、镖局、黑白二道武林的嫉恨与仇杀。

    于是,为了自卫与教义的传播,这只神教逐渐演变,成了一支宗教性的武装团体。终于,在大约五十年前,这神教正式大规模进入中原地区武林。

    当时的教主王九天,用从西域来的大量奇珍异宝和数不清的金银,大量收买中原武林人士,势力日益壮大。

    王九天死后,他将教主一职,传与自己在中原收养的一个孤儿,并号为九转法王。

    九转法王即位伊始,便有了八次门派十三帮围攻神教的事。

    那一役,使整个武林元气大伤。也正是由于三十年前的那一役,武林中许多高手死的死、退隐的退隐,才使武林中留下了一片真空,才有了杜血衣、王珏等一代的崛起。

    经过那一役,九转法王的神教几乎全军覆灭,他自己也身中数十处重创,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已死。

    但当八大门派十三帮前去收尸之际,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于是,江湖上传言纷纷。有人说九转法王并没死,而是被人救走了。也有人说九转法王真是神教中人,故身有异术,已仙化而去。种种荒诞怪怖之谈,竟在江湖上、茶馆中、酒肆里沸沸扬扬了一年有余。

    但,八大门派十三帮,已无力再去追查这件事的下落了。因为,所有八大门派十三帮中的一流高手,均已殒命于神教总坛。偶或有几个侥幸活下的,一提起那场血战,都会神情大变,闭口不谈。

    谁会料到,三十年后,这个曾让中原武林闻之色变的九转法王,竟会出现在李梦遥的面前?

    李梦遥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

    他的神色,没有逃过老人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李梦遥开口了:

    “我没想到会是你,你还活着。”

    九转法王微笑,但笑意满是萧索。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故事?”

    他的眼光望向正逐渐从远方地平线上沉下的夕阳,似乎又看到了时光倒流三十年的情景,他的肩不禁一颤。

    “三十年前我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我没料到,居然有一个人,会出手救我,是他,把我带下了死尸累累的山崖;又是他,给了我逃出中原武林追杀的盘缠费用,亲自暗中将我送回了西域。”

    李梦遥的眼光忽然一闪,道:

    “他是谁?”

    九转法王像是从沉睡中惊醒,目光又从遥远的地平线收了回来,落到了李梦遥年轻的脸上。

    “我发过誓,决不说出他的名字。如果没有他,我又怎能在波斯总坛养伤习武,又怎能有力量,在三十年后的今日,杀回中原,得开我神教天威。”

    李梦遥几乎可以看到,一场腥风血雪,已是中原武林不可避免的了。

    而他,身为血旗门的门主,却对这件事关武林存亡的大事,事先一无所知。

    九转法王似乎已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我这次回中原,行动十分保密,我不想再重现三十年前的惨祸了。我要在中原武林各顾各的情况下,悄悄的,不被人注意的,把他们一派一派地消灭光。”

    李梦遥苦笑道:

    “看来,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九转法王笑了,这次他笑得像只老狐狸。

    “不,你只有一条路走了,血旗门目下在中原是最有势力的,你我迟早要摊牌。现在,你既已知道了我的计划,自然不会让你把这计划传出去。所以,你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李梦遥突然摇头,道:

    “不,除了投降,我还有路。”

    九转法王笑道:

    “没有了。你杀了杜血衣,周元膺和吕王孙也都背叛了你。现在,你血旗门的实力,已不过只有杜血衣生前的一半了。”

    他的神色变得冷傲而不屑:

    “其实,即使杜血衣没死,血旗门也不会是我的对手,神教是无敌的。所以,你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李梦遥神情依旧,坚持道:

    “我还有路,至少,我还有死路。”

    九转法王怔住。

    这次,他带着自己精心挑选和雇用的西域高手,重返中原武林。三十年前他在中原的对手,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才进陕西,他便所向无敌。几乎毫不费事,便已将陕西境内的飞鹰帮、丐帮陕西分舵、龙虎镖局,不留痕迹地铲除了或收降了。

    这次,他亲自到洛阳,便是要会会李梦遥这个江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但在他心里,并没把李梦遥看得很重。放眼当今中原武林,值得他九转法王亲自出马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而他第一个便找李梦遥,已是对李梦遥的高估了。

    但真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但没有高估李梦遥,反而恰恰低估了他。

    特别是,当李梦遥淡淡的说出那句话,脸上却仍带着微笑的时候,九转法王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也是那样的自信,自信得近乎狂妄。

    他这时才发现,今天自己必须杀了李梦遥,否则,他将成为自己最可怕的对手。

    九转法王杀机已起。

    李梦遥知道,今天将是自己出道以来,最最艰难的一仗。

    他本以为,自己的对手,仅是江湖上、武林中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组织。

    他决不曾料到,面对自己的,竟会是三十年前便已名震中原的九转法王,那个被传说描绘得近乎神奇的魔教教主。

    他心中没有把握。

    他面对的,是一个对他而言,从未有过的强大对手,和一个实力莫测的组织。

    他不知道,自己的信心,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动摇。

    但他知道,这一战不仅不可避免,而且已是意义重大。

    不但他李梦遥,而且整个血旗门,乃至整个中原武林的形势,都会因这一战,而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