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无痕泪有痕

    x风不大，日正高。但空气骤然间紧张起来，四把刀霍然转身，立刻看见了一个灰衣人。那人远远的站在他们身后，他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比世上最豪华，最名贵的衣服更耀眼。这人的眼睛冷漠而残酷，全不带半点感情。那张脸虽然很平凡，但天下却绝找不出第二张这样的面孔。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连四把刀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很特别。这人站在风中，衣袂飘荡，身上带着股凌利的杀气，这股杀气足以让人窒息。四把刀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冷刀！”冷刀！真的是冷刀！他还是来了。四把刀从来没有见过冷刀，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世上除了他，还有谁配叫“冷刀”这个名字。还有谁会让人只看一眼，就从心底升起阵阵的寒意！没有人知道冷刀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冷刀的眼睛在看着什么。连满嘴油渍的张柔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痴痴的盯着冷刀。也许她以前也没有见过冷刀。冷刀毕竟是冷刀！叶白站起身，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能来。”他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些勉强。唐思倩放开叶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着，正撞在四把刀的身上，她这才发现刚才还是满脸嘻笑的四把刀现在却变得说不出的严肃冷峻。四把刀紧紧的盯着冷刀，他的手已经悄悄的滑向了腰中的刀柄。冷刀突然道：“你不该带着蓝刀。”叶白道：“我是不该带着蓝刀。”冷刀道：“你更不该带着一把假的蓝刀。”叶白道：“你是来向我索要蓝刀的？”叶白本不愿意用这种“笑”来面对冷刀，可现在他若再不笑一下，放松一下神经，他脸上的肌肉也许会僵硬。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世上又有几个？四把刀大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什么真刀假刀的，但你若不赶快离开这里，我就会让你后悔。”冷刀嘴角挂着不屑蔑视的冷笑，道：“好，很好。”四把刀瞪眼道：“好是什么意思？”冷刀道：“好就是不算太差劲的意思。”四把刀怒道：“你……”唐思倩已经在背后拉住了四把刀。妄动肝火，在气势上已经处于了劣势，若真动起手来，四把刀势必要吃大亏的。更何况冷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没有人知道。只有不知对方底细的对手，才是可怕的对手。叶白道：“冷刀，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找上我的。”冷刀道：“是。”叶白道：“所以我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关别人的事，对吗？”冷刀道：“是。”叶白道：“你来也绝不会是想对我的朋友说这些话，是吗？”冷刀道：“是。”叶白道：“蓝刀就在我的身上，但你却不一定拿得走。”冷刀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为蓝刀而来。”叶白微怔道：“难道不是？”冷刀道：“不是。”叶白道：“那你……”冷刀道：“为你。”叶白苦笑道：“为我？总不会是想不让吃这些东西吧！”冷刀道：“不是。”他们说话都简练而明了，绝没有半句废话，叶白想打破这种令人发疯的沉闷却没有成功。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和冷刀这样的人说些轻松的事并不容易。唐思倩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冷刀，她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蓝刀”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已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危机。——叶白真的能战胜这个冷酷的杀手吗？叶白缓缓的转过身，走到车旁，自酒坛中倒了满满的一碗酒，然后又转过身，道：“既然来了，何不喝上一碗酒。”冷刀摇了摇头。在叶白转身的时候，冷刀完全可以发出他那惊天动地的一刀，但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动都没动，静得像是一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坚实，冰冷而稳定。这样的对手才真正的可怕，才真正的令人佩服。叶白道：“我知道你也不是来喝酒的，但这碗酒也许是你或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碗酒了。”冷刀的眼中似有一丝光芒闪动，一闪即没。过了良久，冷刀大步走了过来，接过叶白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叶白道：“酒已经喝完了。”冷刀道：“是。”叶白回过头望着四把刀道：“这是我和冷刀之间的事，希望你们不要插手。”叶白似是不敢再看唐思倩一眼，他的情绪很少如此沉重，他从没有不敢正视唐思倩眼睛的时候，这一次他生怕再看一眼唐思倩，自己就不敢走到冷刀的跟前……唐思倩没有说话。她知道叶白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她了解他要比了解自己深刻得多。泪水已经顺着唐思倩的脸颊无声的滑落，四把刀的泪水却流在心里。他可以为朋友两胁插刀，但现在……也许叶白正在一步步的迈向死亡，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把刀若是和叶白联手，定能战胜冷刀，但四把刀却是死也不肯做出那样的事来，叶白更是宁可被冷刀的飞刀洞穿喉咙，也不会做出那样无耻的事来。正因为这样，他们才痛苦，但这种痛苦却很少有人能领悟得到。他们这样的人江湖中已经不多。叶白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敢担保我的朋友绝不会打扰我们。”冷刀道：“这很好，我也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叶白道：“我知道你从未将我当作过敌人，而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对手。”冷刀无语。但眼中突然又露出痛苦悲哀的神情，他的嘴唇变得越发的苍白。叶白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冷刀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叶白问最后一个问题。叶白道：“你为什么要加入白虎堂？”冷刀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抽搐起来，他嘶声道：“住口！这关你什么事！”叶白黯然道：“这的确不关我什么事。”冷刀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冷酷而冷静的杀手冷刀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叶白道：“你若还把我当作对手，现在就该冷静些，因为你马上就要和我决一生死。”四把刀站在一旁，不禁暗暗佩服叶白，如果叶白在冷刀情绪最激动时出手，冷刀很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但叶白毕竟是叶白，他毕竟没有让他的朋友失望！冷刀听见叶白的话，身子一震，他整个人都变得光彩起来，一对灰暗的眸子也变得异常的明亮。野兽见到猎物时通常都会变得很兴奋。冷刀是不是野兽呢！突然，一道光芒闪过，事实上这远比闪电更迅急，比隼鹰更凶猛，也比彩虹更眩目，天下间再也找不出一样东西能与其相比，天下间再也找不出一样语言能形容它的灿烂。冷刀已经出手！冷刀飞刀冠绝天下，冷刀飞刀，刀出见血！谁也想不到冷刀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冷刀竟如此的卑鄙，如此的无耻。飞刀电掣急驰，直向叶白飞去。快得叫人难以置信，快得叫人乍舌……四把刀狂吼一声，“呛”的一声抽出双刀，疯狂般的向冷刀扑去。四把刀现在已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事，他的头脑中除了愤怒，便是一片空白……唐思倩似是已被吓昏，连一声惊呼都未发出来……突听一人高呼道：“住手，四把刀！”四把刀身在空中一个倒纵，已刹住去势。霍然回头，他从来也没有听过如此熟悉的声音，发出声音的竟是叶白！他本以为叶白已经无法躲过冷刀的这一刀，因为四把刀知道那的确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杀，但叶白竟然没有死……叶白的身后突然有一个人倒了下去，紧握在那人手中的刀也“啷”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张柔！是张柔！那个很美丽，也很懂风情的女人。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死人，无论她生前是多么美貌，变成死人后都不会太好看。她一双惊恐的眼睛死鱼般凸出，她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在冷刀的手中，他们都是白虎堂的人，他们又都有着共同的目的——杀死叶白。但她却死了，死在独一无二的冷刀飞刀上。一把短刀正插在她的喉节中间，深没入柄。又快又狠又准。四把刀和唐思倩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若是这把飞刀击向自己，他们谁也没有把握避过这一刀。叶白望着冷刀道：“你杀了她？”冷刀道：“我是杀手。”叶白道：“可你回去以后却没法交待。”冷刀道：“我用不着交待，她本就该死。”张柔是真的很该死，唐思倩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再在她的身上补上几十样暗器。若不是冷刀，叶白也许……可冷刀为什么要救叶白？叶白满目的凄凉，道：“可是她已经疯了。”冷刀冷笑道：“她不只是疯了，她还是女人。女人都心如蛇蝎，谁若是以为女人也值得可怜，那他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四把刀转过头看了看唐思倩，唐思倩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冷刀的话显然有失公道，但四把刀却觉得很有道理，女人虽然不全是这样，至少有些女人很可怕。唐思倩真没想到，冷刀这样的人竟会对女人有如此的偏见！叶白垂下头，黯然道：“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的飞刀，是不是？”四把刀闻言一惊，他不知道叶白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叶白道：“你这样做是怕我死在你的手上，还是根本就瞧不起我！”冷刀浑身一颤，竟也垂下了目光。叶白道：“你今天来是想击败我，还是想自己送死？”叶白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像是一把刀，深深刺痛着冷刀的心。他这样做难道真的如叶白所说！过了良久，冷刀突然抬起头，冷笑道：“你若以为刚才那便是我成名的飞刀，你就错了，那种刀只佩用来杀狗，你根本就躲不开我的刀，天下没有人能躲得过我的飞刀。”叶白望着冷刀道：“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冷刀道：“你说。”叶白道：“你的飞刀虽然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但你说谎的本事却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如。”冷刀突然放声狂笑道：“叶白，你是不是不敢和我决战，才要说这些废话。”四把刀大声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要是想打架我陪你就是了，干嘛没完没了的跟……”冷刀“唰”的一下将目光冷冷的盯着四把刀，道：“你若是再练十年才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四把刀的火爆脾气若是在平时早就发作了，但今天面对冷刀，他竟能压得住火气。因为四把刀实在没有把握能躲得过刚才那一刀。叶白道：“冷刀，你想激我出手，但同时你也让我心气浮动。”冷刀闻言一怔，但眼睛马上又变得昏暗，道：“你见过了我的刀，这下我们总算是公平了。”叶白道：“不错，很公平。”唐思倩拉着叶白的手，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他动手，你的命只有一条，你……”叶白道：“因为这本就是注定的。”唐思倩咬着嘴唇道：“可是……为了我……你……”叶白微微阖起眼帘，似是不愿再听她说的一个字。四把刀一把拉过唐思倩，道：“男人间的事，你们女人不懂。你就让他去做吧！”叶白感激的望了四把刀一眼，道：“我若出了事你们就去找白头翁，有他在，你们定不会出什么事的……”唐思倩忙用手掩住了叶白的嘴，凄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不准你出事……”泪水顺着她白晰清纯的面庞悄悄滑过……叶白转过身，沉重的目光一下子又变得自信起来。他不愿让冷刀失望。生死间的事又有谁能够预料，叶白在上次短短的一晤中已经对冷刀很了解，他不是那种冷血的杀手，他有痛苦，有感情，也必定有过一段难忘悲伤的往事。他是个真正的汉子，能死在这种人的手中，又有什么可怨的呢！只是……那把蓝刀，那段血海深仇从此也许会被人所遗忘。想起这些叶白的心中一阵绞痛。风更冷。枫叶无力在风中飘荡，所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全都停止。冷刀的目光又变得空洞而深邃，灰白色的衣襟在风中猎猎的飞舞着，似在诉说着死亡的可怕。冷刀飞刀本身就代表着死亡，世间没有人能逃得过死亡，世间也还没有人能在冷刀的手下脱生，叶白真能战胜这股“死亡”的力量吗？冷刀的手指颀长而有力，他的刀是在他的手中还是在他的袖中？他到底有多少把飞刀？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踏着枫叶，“沙沙”作响，声音虽然微弱，但足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四把刀和唐思倩两颗紧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有时，过份的“静”足以让人发疯，让人崩溃。四把刀开始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不弄出些声音来，也许那样就会干扰他们间的比武。四把刀本是爱热闹的人，但为了叶白的安危，他宁可放弃一切。叶白和冷刀的目光还是紧紧的凝视着对方，他们的生与死就在这一瞬之间……脚步声越来越近，唐思倩终于看到了那个人。那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云髻高盘，一袭红色的锦罗长裙覆及脚踝，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高贵，那么的优雅，如果说唐思倩是一朵可人的水仙，那这个女人就是一枚醉人的玫瑰。——玫瑰夫人！她竟是玫瑰夫人！叶白听见脚步声的同时也嗅到了一阵清香——玫瑰夫人特有的淡雅清香。玫瑰夫人怎么会到这来？叶白突然发觉冷刀的表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是兴奋，是惊喜，还是痛苦？他的手节已经握得“咯咯”作响，瞳孔却在不断的收缩，冷漠的眼睛却有些闪亮的东西在跳动。那难道是泪？男人眼中又怎么会有泪，冷刀一向只流血又怎么会有泪？他和玫瑰夫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玫瑰夫人静静的站在风中，痴痴的望着这边。但她却好似没看见叶白这个人，她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了冷刀的身上。过了良久，玫瑰夫人缓步走向了冷刀……冷刀本来是面对叶白的，突然，他转过身，紧紧的闭起了眼睛，似是害怕见到这个世界。他的全身都似筛糠般的栗抖起来。玫瑰夫人还是没有看叶白一眼，只是幽幽道：“你是不是已经不认识我了？”她的眼睛望着冷刀，她问的当然也是冷刀。他怎么会不认识她，若是不认识她，冷刀又怎么会如此的痛苦？他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卖命，甚至可以去死，但却绝不会忘记她。叶白悄悄的走到四把刀和唐思倩的身边，悄声道：“看来这些美味佳肴我们是真的吃不成了。”唐思倩眼睛闪着光，兴奋道：“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叶白微笑着点了点头。唐思倩急道：“那我们快走。”现在不要说不吃这些东西，只要马上离开这里，她宁可三天不吃不喝。四把刀愕然的望着玫瑰夫人和冷刀，半晌才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唐思倩，道：“你怎么回事！”四把刀，道：“我……”唐思倩，道：“我看你是多管闲事，人家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你来管。”四把刀嘎声道：“说得也是。”唐思倩道：“那还不快走。”三人轻步走出了林子，似是生怕会打扰了他们，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特别是别人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叶白出了林子，抬起头，仰望着蔚蓝的苍穹，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冷刀无声的立在风中，玫瑰夫人那一阵淡淡的体香，早已经掩盖了那些酒菜的香气。玫瑰夫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她离冷刀更近。冷刀却还是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是不愿动，还是不能动？玫瑰夫人轻声道：“你是不是曾经发过誓，不再和我说一句话？”冷刀缓缓的摇了摇头，却还是不敢转过头。玫瑰夫人道：“你是不是曾经发过誓，不再看我一眼”冷刀又摇了摇头。玫瑰夫人道：“那你是不是曾经发过誓，要恨我一辈子？”冷刀突然嘶声道：“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玫瑰夫人道：“你为什么不敢回过头看一看我，你难道真的已经忘了我。”冷刀颤抖得更厉害。他背对着她，他的脸上痛苦的表情，她永远也不会想像得到是多么的深沉，多么的强烈。玫瑰夫人黯然道：“其实我知道你根本就无法忘记我，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你不知道我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冷刀霍然转身，怒视着玫瑰夫人，道：“那你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我……”玫瑰夫人深情的望着冷刀，道：“我猜得出你一定很痛苦……”冷刀冷笑道：“痛苦？我为什么要痛苦，我早已经忘了痛苦的感觉，我难道会为了你而痛苦？”玫瑰夫人眼中噙着泪花，凄声道：“你真的这样恨我？”冷刀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恨你，你根本就不配！”玫瑰夫人流着泪，道：“我不管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只要告诉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冷刀叱道：“住口！你想的只是男人，天下的男人在你眼中都是一样，你这种下贱的眼泪，也不知在我面前流过多少回了，现在我一看见就想吐，你实在让我觉得恶心。”玫瑰夫人脸色苍白，道：“我没想到，我在你的眼中竟是如此的……”她无声的轻泣着。她的泪水的确是流得太多，但那是为谁而流呢？冷刀若是知道她的苦衷，那也许两个人就不必受到如此多的折磨，但这却又是偏偏不可能的——网络图书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