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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乳虎出林

    在通往襄阳城的官道上,一团白影飘飘忽忽的往城门而来,看似缓慢,实际快速无比,倏然之间,已进城垣!

    白影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住,原来是一个面带稚气的十五、六岁男童,全身穿着闪闪发光的银白衣服,背个行囊,腰间插着一支墨色长箫及一支白玉为杆的大笔,炯炯的眼睛对着“迎宾酒楼”四个大金字出神。

    酒楼的小二紧步走出门来,向男童哈腰含笑道:“小爷,里面请,楼上有雅座。”

    这男童见有人招呼,立刻问道:“可有饭吃吧?”

    “有,有,有!”小二忙不迭的回答。

    男童随他上楼,在右边靠窗的桌座坐下,小二问他要什么?他想了一想道:“照对面那桌上的菜来一席吧!”

    小二随其所指,只见对面桌上围座仨人,其中一个面如锅底,身材高大,一位五短身材,满面密麻,一位白净面皮,身形清瘦。仨人均三十岁左右,全是一身劲装打扮,襟上各绣一个白色的“X”字,正喝得面红耳赤,谈得口沫横飞,忽听有人要照自己桌上的菜来一份,不禁六只眼睛齐向男童望去。黑脸膛的震天似的一声:“那来的小杂种,莫非是找死来的!”

    白净面皮的道:“这嫩骨正好消受,哈哈哈……哎唷!”

    他正想取乐一番,猛觉有样热烘烘的东西冲进口中,急忙吐出,原来是块嫩鸡骨,二颗门牙却随着血丝落在地板上。

    仨人大怒,一齐站起,怒向男童,但却不见他有何异样。黑脸膛的破口大骂道:“哪个王八羔子敢作弄大……”

    未容他骂下去,一块硬骨头迎面冲进口里。

    只听男童后面桌位上有人冷笑道:“凭三只猴子也想当好汉,连一块骨头都没法消受,还敢出来现眼。”

    这仨人正是川中有名的大盗,叫黑面猴吴明,花面猴吴亮,白面猴吴光,仨人本是同胞兄弟,平时打家劫户,使川中人谈虎变色。尤其白面猴吴光,更是个酒色皆能的大淫贼,举凡被他见到的少妇闺女,稍有姿色的,总无一人幸免,且又酷好男风,完事后便将人杀害。因此积案累累,在川中无法立足,乃一起投白X帮。白X帮正在扩张势力之际,喜得助手,将他们安插为樊城分舵头目。于是他们狐假虎威,重又横行起来。此刻他们怎忍得他人的冷嘲热骂,黑面猴吴明也没看清对方是什么样人物,一纵使个“樵夫指道”,直向那人的双眼挖去。

    这人冷笑数声,端坐不动,只将右手中竹筷以拇、中两指弹出,早点中吴明的“玄机穴”,吴明“砰”的一声摔在地板上,全身如同火烘,满脸黄豆似的大汗直淌。

    为男童打抱不平的人向他道:“小弟弟!别害怕,这坏人该遭报应的。”转向仨人道:“川中三猴,你们别以为托庇在白X帮就可以横行霸道。今天我一念之仁,放过你们,以后随处见面随处算,哼!让你们知道我是谁吧!”说着,从绿袍里拿出一支一尺长左右,由二十四支薄钢片做成的折扇,面对仨人一展,赫然有“迫魂”两字写在扇上,接着说一声:“滚吧!”朝向吴明一挥,穴道已解。

    仨人知道面前这位是江南一带专做除暴剪恶的神秘人物“追魂魂秀士”,色厉内荏的道:“冲着你,这小杂……小辈的事算了,不过,白X帮不是好相与的,咱们走着瞧吧!”

    吴光狠狠地盯了两人一眼,方才丢下一块银子,带着吴明、吴亮,夹着尾已走下楼去了。

    这人笑了笑,向男童温声道:“小弟弟受惊了吧?来来来,我们一起吃罢!”

    说着,自己起身移坐安琪右边,小二也将其酒菜送来。

    男童见这位秀士过来,急急起身让座,并称谢道:“适才多谢兄台援手,小弟弟感激不已,这仨人我又没惹他们,为何生这么大的气,难道叫同样的菜不对么?”

    追魂秀士朗声笑道:“你年纪幼小,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氏?”

    男童俊面一红道:“我名叫安琪,十三岁,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人氏。我师父叫我不得说出他的名号,他叫我吹萧,教我使文昌笔,说两样都可以打人防身的,还教我打坐,喏!这是文昌笔与墨萧,你看不看。”

    追魂秀士心中纳闷,听这安琪所说,他的师父定是个高人,但他为何不象练过武术的人呢?他哪里知道,眼前的男童安琪,已达到英华内敛,动念伤人的地步呢?他一听安琪给他看武器,连忙接过来,只见文昌笔有一尺二寸长,莹然白玉之杆,入手生凉,笔毫长二寸许;墨萧通身漆黑,长有二尺,吹口两边,各嵌着一颗米大的宝珠,品光夺目,有如龙之双睛。追魂秀士见多识广,观后诧异地注视安琪问道:“神萧震九州安大侠与小弟弟是什么称呼?”

    安琪茫然的摇头,追魂秀士叹息道:“神萧震九州安大侠双名德芳,是个疾恶如仇的江湖好汉,想不到十数年前被仇家围攻,身中掌毒剑伤而坠下悬崖,从此与世长别,他的唯一武器墨箫亦随之葬身崖下,但想不到会在小弟弟的身边。”

    安琪一闻“安德芳”二个字,心中似乎一震,急忙询问迫魂秀士道:“他在哪里?是真的死了吗?”

    追魂秀士苦笑着道:“我怎么知道?噢!我真糊涂,怎忘了告诉你我的姓名呢!我叫王森,拜在长白山苦行义陀门下,已在江湖上行走数年,因出手时全凭一支小扇,故人称‘追魂秀士’。所说关于安大侠的事,乃因他与我师父为忘年之交,师父知之最详。据帅父说:曾有人发现安大侠的坟墓,其余就不得而知了。”

    看官,这追魂秀士王森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难惹人物,不过所杀者均是对湖败类,年虽二十,江湖经验却很丰富,平素凡犯在他手里的恶贼,均不留命,因而博得“追魂”两字。今天对于川中三猴法外施恩,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因他目光一接触安淇,立即感到一种祥和瑞气,杀气顿消,因此现在直把安琪当作小弟弟似的,关切备至。

    安琪告诉他此行是奉命寻找自已的亲人,王森慨然的说:“我大胆的称呼你一声琪弟,无论如何,我一定陪伴你找到你的亲人,或问明身世。我们走吧!”

    刚叫小二算帐,小二却已捧着一封书信上来,躬身向王森道:“客官,这是你朋友给您的。”

    王森莫明其妙的接过来一看,冷笑一声道:“白X帮倒真厉害,连我此行的目的都探查明白,说不得见识见识!”

    安琪上前观看,书上写着:

    “追魂秀士王森大侠惠览:承蒙当众教导手下,感恩不浅,今夜三更,请驾临西门外三十里之桃花林欢聚叙怀,以偿慕衷,并请教觅宝事宜,端此

    白X帮樊城分舵赵应敬候”

    安琪问道:“这白X帮怎么……”

    王森一摆手道:“店中人多,不便说话,咱们走吧!”

    付了酒帐,下楼后立即带安琪向东街“悦来客栈”而来。掌柜的一见王森回来,满脸笑容的迎上去道:“王大爷你回来了!”

    王森笑应一声,与安琪走进卧房。卧房是一明一暗的配间,布置倒很幽雅,俩人坐下之后,王森笑对安琪道:“今夜赴约,非同小可,敌暗我明,最好你只在一边替愚兄掠阵,静观我教训这些魔崽子,无论如何,你不得出手。”

    王森只当安琪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怕他出手而被人所谋杀,枉送生命。

    安琪心中雪亮,但不说破,只点点头笑道:“森哥哥!你是好人,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这些人既危害人群,欺压百姓,这回可别放了,我替你查点贼尸之数好吗?”

    王森心一动,暗道:“这小鬼看似祥和可亲,杀心却比我更狠,正是一时之瑜亮也!”

    心虽想着,却对安琪哈哈大笑,算作回答。

    夜,一片静默、漆黑,襄阳城西三十里的一丛桃花林,如同鬼域似的,虫声啾啾,寒星点点,与林中的磷火相映出恐怖、阴森。

    林中有数座坟墓,坟墓堆前,并排的站着六个人。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道:“这两个小子看来不会来了,一听到分舵生赵应赵大爷的威名,还不夹着尾巴溜了?”

    上首一人道:“王森这小子如果敢来,我叫他来得去不得!”

    站在中央的,有个口衔旱烟斗的老头子,这时猛吸了两口,悠悠地吐出来,然后向右侧林中喝道:“是好汉别藏头缩尾了,出来见个真章吧!”

    右林里一声朗笑,自林梢飞起个身影,轻轻落在六人面前。正是追魂秀士王森。

    那最先发话的粗声粗气之人,早已退后一步,口作哨音,空地周围顿时出现了十数支松油火把,全是由黑服劲装,襟画“X”字的彪形大汉执着,照耀得桃花林如同白昼。

    追魂秀士王森看清了六人,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六人中除了川中三猴吴明、吴亮、吴光之外,还有个口含旱烟斗的灰老头子。这人正是白X帮樊城分舵舵主旱烟斗赵应。

    另一个细眉细眼,长须垂胸,身着黑衫,四十左右,这人正是白X帮外三堂内、龙飞堂副堂主九指熊周通,内外功均已臻化境,机诈权变更高人一等。

    九指熊周通冷哼一声道:“追魂秀士,你大侠客眼中也太没有我们白X帮了,本帮与大侠井水不犯河水,吴头目在酒楼饮酒,竟遭大侠当众侮辱,请还在下一个公道。”

    王森昂然答道:“王森何幸,得蒙周堂主谬识,贵帮三位大头目,在本地无恶不做,天怨民恨,人人得而……”

    黑面猴吴明未容他说完、暴声如雷,提起锯齿大砍刀,使个“泰山压顶”之势,直向王森劈下,同时花面猴吴亮,白面猴吴光亦各据左右,扬起所使武器包抄而来。

    王森一声长笑,错步抽身,早脱出仨人的兵器圈外,左手自怀中取出追魂折扇,一招“春雷乍展”,扇化三式,迳向仨人点来,势如电闪雷鸣,好不凌厉。吴明仨人只见一片扇影盖向全身而来,忙欲躲闪,哪里来得及?哀号起处,仨人齐齐倒毙当场。

    旱烟斗赵应不料王森出手如此迅速,也料不出川中三猴会如此脓包,不禁怒火中烧,正待出手,“一手三毒”顾沂已越行而出,手中拐杖一招“笑指天南”,径向王森“气海穴’点来。

    王森不识此人功夫如何,存心试招,不退反进,举扇架迎,顾沂被其潜力震得连退两步,心内大惊,急将拐杖舞得滴水不进,王森朗笑一声,扇化轻灵,直取对方面。

    顾沂自知技不如人,虚点王森咽喉,身子向左一纵步,杖化疾箭射向王森,并趁势一扬手,三粒铁丸分上、中、下三路而来。

    王森见顾沂未败而退,已经生疑,忽见拐杖迎面而来,已看破其用意所在,冷笑一声,让过拐杖,歪头闪去上路,扇挡中路铁丸,右手使出拇、食两指轻轻一夹,早把下路的一粒夹在手中,快、速、准妙到毫巅。

    九指熊周通见其身形及所使招数,分明是江湖上失传已久之绝学“蟹钳子”,不禁骇然。但顾沂只冷笑一声,又是三粒铁丸夹带风声,成品字形迎面打向王森。

    王森喝声:“好!”将手中所接铁丸看准中路打去,“碰!”的一声,两粒铁丸正好相撞而碎,化作数十块细片落下,让开左路铁丸,张开嘴,又咬住右边一粒。这一手功夫的确使在场的人惊呆了。

    但顾沂却高兴非凡,原来他的暗器都喂有剧毒。王森架迎铁丸,正中其怀,忙将左手六粒望空打出,右手中十二粒装有迷香之“毒磷丸”以“天女散花”之式扬出,缓缓的迎风送来。

    王森行道江湖甚久,见顾沂六粒铁丸不射自己而射向头上,心中已知有诈,果然迎面又来了十二粒,乃猛吸一口气,行功全身,紧闪真气,展开追魂折扇,欲以“先天罡气”将之拂回。但是顾沂之暗器岂是寻常,“毒磷丸”经扇风一拂,反而旋迥两侧而至,弹丸与弹丸互撞,迷香迎风散开。王森暗叫“不好”,此时头上有毒汁的弹丸也已爆破。王森不料敌人暗器如此歹毒,欲退已自不及,舞起折扇,企图拦遮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森危急之时,忽然一声惨叫,随之又一阵柔和劲风轻扑王森,稳定其身形。王森大感诧异,定睛一看,只见“一手三毒”顾沂倒在六、七尺之外,全身衣服皮肤,无一完处,面部、双臂更为焦烂可怕。显然自己被高人所救,并以神奇劲风将毒磷弹之毒汁、迷香,悉数扫回顾沂身上,而引起顾沂身上另外的歹毒暗器自行爆破,自食其果。

    旱烟斗赵应及九指熊周通见变生瞬间,眼巴巴的见顾沂丧身于自己的暗器之下,欲救已不及。赵应一个箭步,左手吐掌,右手举起旱烟斗,向王森“气户穴”点来,在掌暗蓄真气,“呼”的一声,“幽玄绝阴掌”以狂飙暴雨之势,平地风沙,直向王森前胸击去。

    旱烟斗赵应三十六路旱烟斗法,招招绝着,式式新奇,“幽玄绝阴掌”苦练成名,掌风所及,阴寒之毒,随之而发,中者十二时辰之内,寒毒攻心,窒息至死。

    王森心中火起,沉腰坐势,猛吐掌,“先天罡气”即自发动,硬挡赵应一掌,“砰”的一声,如同巨雷,王森被震得儒巾飞扬,踉跄跄后退数步,血翻气涌。

    赵应一掌得势,更不怠慢,冷笑一声,再度吐发,好厉害的“幽玄绝阴掌”,挟雷霆之势,一股阴寒之气扑向王森,旱烟斗一招“夜叉探海”,疾指王森“腹结穴”。

    在这千钧一发亡时,赵应觉得一阵强烈无比的回力,把自己所发之掌风倒撞回来,“蹬蹬蹬”硬被迫回三步,眼角一花,面前出现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粉状玉琢的俊美男童,身穿闪闪发光的白色衣装,粉藕似的小臂上套着一对赤铜镯子,背插一支一尺许长的文昌笔及一支二尺长萧,手中却拿着自己的旱烟斗,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看赵应的愕相,又看看紧皱眉心,昏迷不醒的王森,而后仰起头来,指着赵应道:“好可恶的老头,竟把我哥哥伤得这样,我要你死活不得,给你一个好报应。”

    九指熊周通圆睁着两目,注视场中,却无法看清这怪男童来自何方。赵应的旱烟斗是赖以成名的武器,居然让人以怪手法没声没息的夺去,看来“一手三毒”顾沂死于自己的“毒磷弹”下,也是他的杰作了。

    旱烟斗岂不也如此想法,他未尝不知顾沂惨死必有能人暗中出手,但他自负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而除去王森,没想到大功将告成之际,那暗中出手的能人不但将“幽玄绝阴掌”化于无形,更以回力震退自己,连自己手中旱烟斗也被以奇妙的手法夺去,更没想到是个十五、六岁的俊美男童,一时惊怔的忘了发话,直到安琪几句话,方把他震醒,破口大骂道:“好一个小杂种,乳臭未干,乱闯禁地,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舵主爷送你归去!”他急怒之下,竟又忘了“来者不善”。

    王森此时已是昏迷不醒了,面色苍白,呼吸如丝,安琪顾不得回赵应的话,俯下身来,自怀中取出一粒师门解毒至宝“碧灵丹”,塞入王森口内,并将右手轻按其“命门穴”上。王森立觉一股热流自命门而下,环流周身,口中清津芬芳之极,沿喉而下,凉爽之至,一杯茶间,冷寒之毒去尽,而且更觉中气充沛,精神饱满,心知为高人所救,忙睁开眼来。当他看清了是安琪手按自己命门,指间白气缭绕,面上绽着稚笑,正想起立,忽见旱烟斗已没声息的欺身发掌,偷击安琪,急忙喊道:“琪弟留神!”

    安琪稚笑未收,赵应已近其身,双掌齐发,猛向安琪扑来,他可是急怒攻心,拼命一击,非同小可。然而,出乎意料,赵应的掌风击到安琪的身体近一尺左右,立刻被一种无形的气墙所阻,“幽玄绝阴掌”被化为乌有,且身子一个跄踉,直向前撞出!

    安琪见他掌伤王森,已存心伤他,此时见他乘人不备而偷袭,更加嗔怒,他暗忖:“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非予以严惩不可。”动念之间,护身的“一转乾坤浩然罡气”已自发动,旱烟斗赵应立被一股至大至刚的罡风弹起躯体,“蓬”的一声,被摔在五、六丈之外,如同千斤铁锤击胸,五脏六腑,尽震离位,体内真气散乱,喉头甜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在场的王森和九指熊周通被这突然的演变震住了,追魂秀士估不到琪弟弟会有这神奇的内功。

    九指熊周通对于安琪腰背间的文昌笔虽看不出是何名堂,但一支墨箫,却使他想起十数年前威震江湖的神萧震九州安德芳,正想喝问之际,见赵应已发动偷袭,暗叫不妙。及至赵应倒地,忙上前查看其伤势,只见他眼口紧闭,面色苍白,全身抽搐不已。周通自怀中取出白色药丸两粒,扳开赵应牙关塞入,然后起身向安琪道:“这位小侠年纪轻轻,出手倒是毒辣异常,既然为姓王的撑腰,请把万儿报上来,何人高徒,与神箫震九州安大侠可有瓜葛?”

    安琪小嘴一撇,不屑的道:“万字是什么我可不懂,我师父是谁你没资格问,神箫震九州安大侠正是我要找的人,你也管不着瓜葛不瓜葛,这个人用毒掌打伤我的森哥哥,我为他治伤,他乘我不备,竟想偷袭,现在他是恶有恶报。告诉你吧,他以后就是痊愈,也别想打架了,否则,一动真气,立即呕血而死。看你凶狠狠的劲儿,是不是也想试试我这护身的‘一转乾坤浩然罡气’?别客气,来呀!”

    九指熊周通一听“一转乾坤浩然罡气”,面色陡变,再无法保持镇定,不自觉的疾退三步,色厉内荏的说道:“小侠果然身怀绝艺,‘一转乾坤浩然罡气’为武林中失传已久之内家功夫,周通心慕不已,不过身侧有病人急待拯救,无暇领教,明年端午,周通代帮主邀客,请移玉驾来太湖湖心岛敝帮总舵,周通必禀请敝总舵主及帮中武夫,一同瞻仰小侠风采及神技,至时,王森大侠亦请能相会为盼!”

    王森此时早已与安琪并肩而立,闻后长笑道:“王某何幸,得蒙宠召,届时必偕琪弟弟依礼拜山,向贵帮高手请益,至于王某峨嵋山取宝之事,周堂主可有何赐教?”

    王森最后一句话说得又尖酸又刻薄,九指熊如何不懂,但强敌在前,自忖不能胜得那位神奇的男童,只得说道:“王大侠过谦。敝帮虽然无权过问,但是各路英雄豪杰可都闻风集聚,反正王大侠技高一筹,到时一定应付自如的,敝人就此别过,容再相见。”说毕,扶起赵应,方待招呼帮众离去。

    安琪这时却靠在王森耳间细语一番,王森哈哈大笑,向周通朗声道:“周堂主慢行,贵帮十六位执火大汉的手指将要烧坏了,快些救助吧!”

    九指熊周通听得,扭头环视场外的十数名执火把的大汉,只见个个都如木雕泥塑一般,熊熊的火焰已烘得面红如赤,火星爆落在头上、肩上、衣服上,痛得个个张嘴吐舌,苦就苦在叫不出声来,豆大的汗珠直淌,青筋暴起,毛发俱竖,丑态吓人已极,周通心中惊恐不已,再也沉不住气了,恨声道:“周某已在小侠手下认输,难道对于那些酒囊饭桶的粗汉,也值得斩尽杀绝吗?”

    安琪喊声:“狗屁!什么叫斩尽杀绝!这些人平日横行于樊城,襄阳一带,倚仗你们白X帮之势,狐假虎威,我本来想个个杀掉的,后来一想,待我和森哥哥到你们白X帮总航拜山时,再总数清除也是一样,现在他们虽然不能动弹,但你把各人手中火把弄熄,凉风一吹,都会自行醒转的,森哥哥!我们回去吧!”说毕,身子扶摇直上,悠然而没,王森将手一拱,亦飞身入林而去。

    九指熊周通手臂间抱着垂毙的赵应,无语的仰天长叹,清泪两行如珠的挂在颊下,锉咬牙齿,碎声簌簌,那正是一串的悲怆、愤怒与无限的狠毒……

    追魂秀士王森与安琪回到客栈之后,心里充满惊奇、喜悦与疑惑,他作梦也没想到这位身世如谜的琪弟弟,武功竟如此神奇。凭自己在长白山随恩师苦行头陀十几年的苦练和数年来的江湖经历,已可说是足可翘指了,但和安琪比起来,简直有云泥之别,于是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后,立即热烈的拉着安琪的小手,满怀着希冀与迫不及待的眼光注视着安琪问道:“琪弟弟!你是怎么学来的武功?你的师父一定是仙道之流的人物!”

    安琪忸怩了半天,眨眨俊眼,两颊涨起苹果似的红霞,说道:“森,森哥哥!我,我师父是一位隐居数十年,不问江湖恩怨的人,他老人家在我下山之际,交给我一个锦囊,告诉我到襄阳来,可以遇到一位古道热肠的人,这,这人就是你吧!森哥哥,我没有一个亲人,你做我的哥哥吧!我告诉你关于山中的趣事好吗?”

    王森见安琪对自己的倾交,心中欣喜异常,闻其欲诉说山中趣事,正好解去心中疑窦,连忙点头。安琪闭起双眼,想起了慈爱的师尊,嬉游与共的灵猿大白和小白,四谷如春的逍遥谷,起伏连绵的山峦,那儿有他童年温馨的梦,和他的散布在花草之间的袅袅箫音……

    大白、小白是大雪山灵种。有一年,神儒圣者为采灵药提炼“碧灵丹”走遍名山古林,偶到大雪山,发现一母猿病重垂危于溪旁,身边伏着两只小猿哀啼悲号,乃上前观看。方知系为毒物所伤。母猿自知命终,无神的两眼中透出冀求的光辉,旋向两小猿鸣鸣数声而死。神儒圣者将之草草埋葬。两小猿也是怪异,跟着神儒圣者亦步亦趋的,神儒圣者乃携之回转逍遥谷。

    有一夜,神儒圣者带着大白、小白,自下流逆水而上,将近夔门,忽有一丝微音随风飘然人耳。这神儒圣者数十年参修,已有拒风摄音之能,五里之内,落针可闻。此时闻声大异,细听之下,乃是一曲箫音,娜娜袅袅,声中杀伐甚重,如战鼓笳声,似冲锋陷阵,飞尘蔽天,旌旗遮日,倏而转变悲调,如杜鹃啼血,若雏鸟鸣哀,有节妇殉夫之幽怨,有孀嫔丧子之绝念,后转成白帝托孤之意,仰天祈求之望,沥血剖心之慨,声嘶力竭,悠悠而绝。神儒圣者心中暗念不好,立即施展凌空踏虚之绝顶轻功,疾向箫声来处飞驰而去,至夔峡之时,声杳人无,只见江水滔滔,漩涡滚滚,暗礁隐隐现现之间,恍若有一物随急流而来,间夹童啼甚响,乃急折一段枯枝,射至其旁,身形如灰鹤一般,落在枯枝上,右手一提,将其物提起,一转身,已至峭岸上,细看乃是一竹篓,内有刚满周岁的男婴,篓中除萧、镯、衣服、破书之外,别无他物,乃拾交大白、小白,采山珍果汁悉心照料之。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安琪已经七岁了。因灵猿大白、小白时时采集山中之奇珍异果为其食粮,加上神儒圣者的悉心调养,安琪已长得俊美异常,且身轻如叶,千山万壑,纵跳嬉游,如履平地,“一转乾坤浩然罡气”也已有三、四分火候,更由大白、小白之间,悟出一种奇异的轻功绝艺。

    原来两灵猿自得安琪之后,视之如同拱壁,出入与共,疼爱逾恒,平日时而带他攀树登枝,时而携之翻山越岭,采果摘花,空闲时,两猿即以互接互掷安琪为戏。

    起先,安琪在不意间被大白掷空五、六丈高,惊恐之至,两手乱抓,直至落入小白怀中方止,然而小白未容他喘止魂定,立即又反掷出去,由大白接着掷回,如此一掷一接,安琪已不再惧怕而反觉有趣,渐渐地,一上空即张开双臂,待落怀中,又自跃起。

    安琪是个聪颖绝慧的孩子,他即知无论在空中多高,自己绝无危险,乃自在空中耍变花样,翻身倒纵,舞手弄腿。慢慢的,虽大白、小白两者之间距离渐扩,直至七、八丈远,他仍能一点入怀即行纵回,如此十数次之多。

    有一天,安琪追一只小免子,追入一个山洞,安琪虽然已有“一转乾坤浩然罡气”及内功的几分气候,但只能在黑夜中看清三、四丈内之物而已,这洞深长不知几许,又是一片黑暗,他不得不摸索而行了。

    约莫走了一、二时辰了,安琪只觉得洞势渐次斜高、宽大,摸不到洞顶,只得靠壁而行,忽然前脚一步蹈虚,身子栽倾,小手一松,身子随之而坠落下去。

    安琪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以倒纵纵回而无从借力,双手猛抓,但洞壁怪石如鳞,触指如割,且下落之势,如同丸坠,无法抓住,他自忖上升无望,此番必死无疑,心中反而镇定。等他身落洞底之时,忽触碰一物,身子被弹起甚高,如许三数回方止,心中更为惊讶诧异。一摸身子所压的蠢动之物,原来是一团又粘又腻又滑又粗的怪物,这怪物一阵奔腾翻动,安琪立被困缠得动弹不得,几乎窒息。

    这怪物乃是万载难逢之物,谓之“血鳗”,初生时仅五寸,因怕鱼虾吞食,觅洞而居,每年长大一寸。而缠困安琪的这条血鳗,连头带尾已有三、四丈长,换言之,即已有三、四千年之寿命了。

    血鳗之形与鳗大同而小异,通体红如火,背有金线,全身除头与鳗髓骨及韧皮之外,均为鳗血而无片肉,故谓之“血鳗”,是最珍贵之滋补药材,饮其血可强身健体,寒邪不浸,千年以上者更能换髓挞骨,浊气去尽,身轻如叶,力大无穷,功力可抵道家两甲子之修为,然而饮着浑身火热难耐,血管暴涨,必须浸身水中数日方能祛尽热毒,否则全身浮肿而死。

    安琪在窒息晕死之关头,奋起余气,张口乱咬。无巧不巧,在绝望中竟咬到血鳗全身最软弱的七寸子上,一股血浆,如同矢箭般的,直冲进咽喉而入,血鳗受创之下,用力夹住安琪,于是他全身僵直,小头亦被困得动弹不得,鼻间呼吸愈形困苦,嘴巴更无法合拢,那股鳗血却如同泉水一般的往其口中直灌。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血鳗血干而死,缠在安琪身上的鳗体亦自松开,湖潭之水满了,又退了,安琪却随水势而漂出洞外,随清潭之水而浮起。

    安琪被潭水浸得全身湿透,醒来时,身子已在清潭之北,也正是自己所住的逍遥谷之对岸滩上了,他摇摇脖子,摸摸身,幸喜无恙,但只觉全身燥热如烘,腹中奇饿,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吃”。

    记得大白、小白的指示,知道这边有着一片大密林、山果批粑之类最多,平时因怕师父挂念,都没敢往这么远的地方跑过,这时可要找找了!

    主意打定,立起身来,一起步,“哎哟”,他可大吃一惊了,自身飞也似的离地而起,脚一落地,已自离开方才立身处十余丈,他惊异自己为何轻了,再一顿足,身影已进密林,他绝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灌饱了千年血鳗的全身鳗血,获得了难得的福缘。

    忽然,他看见密林的最深处,有一条细流,那是流向清潭的,溪水淙淙,却冒着腾腾的热烟,他脚步不自觉的往细流走去,循着溪旁逆上寻去。走了不远。

    他被一种怪事吸着了眼光、原来离他不远,有一棵粗得十人方能合围的大黄果树,枝干穿插入云,枝桠分枝处,形成一个径大一丈许的坑子,有一株苍翠的小树奇生在上,这树上有三枚长约一尺,形如婴儿,雪白如玉,闪闪生光的不知名之果,只闻清香阵阵,入鼻生凉,有如甘林醇露,安琪不觉馋涎欲滴。但是,根旁有只大怪物使他望而却步,原来,这怪物头生三角,全身血红,嘴尖如雄,有脚有尾,如同壁虎,身上花纹斑斑,长约五、六尺左右,声若儿啼,目闪绿光,注视人形参果,腹部起伏不定,嘴中吐气如烟,腥臭异常,笼罩人形白果,逐渐变成白气,而后吸回口中。

    安琪对于人形白果香味之诱惑,已是忍受不住了。他急中生智,环视树中最成熟,果汁充满的果子,采集了数个,瞄准了怪物的双目,使尽了吃奶力打去,身子乘机扑向人形白果,入手之后,脚点树枝,坠身树下,脚落实地,立刻奔跑如飞的往森林外而去,怪物受伤于意料之外,两目被果汁浸得痛苦异常,怒声叭叭,窜追而来,但安琪平日在山峰间纵跳如夷,轻功已自不弱,再加上千年血鳗之灵血补助、更是一日千里,因此,不一时已逃出密林之外。

    这时,安琪得意扬扬的望望手中的三条人形白果,取一条往口中塞进,只觉琼浆玉液似的,津津而入,只剩外皮,一时又把两条悉数吃光,心中清凉爽快无比,神明气和,原先的渴热燥气,现在已消除无迹,而且举步顿足之际,恍欲飞升,不觉振臂长啸,啸声震得树叶籁籁而落。啸声刚停,却闻远方亦有长啸之声,心中疑是回声,乃再次长啸,谁知这回回音却是两响,安琪细听之下,认得是大白、小白的呼啸,果然转眼之间,大白、小白已如弹抛丸掷的跃到眼前。

    大白、小白梦想不到失踪了半个多月的小主人,会出乎意外的在此出现,并且安然无恙,不禁欢跃高啸,咧升血盆似的大嘴,伸着碗口粗的手臂,揽着安棋,吱吱咕咕的,如同向亲人倾诉离情,安琪见它俩清瘦了好多,知是思念自己,不禁感泣!并急问:“师父好吗?”两猿点头又摇头,以比划手势告诉安琪神儒圣者坐卧不安,挂念之情十分殷切,安琪看后,急忙命大白、小白带路回转逍遥谷去。

    平日安琪与大白、小白赛跑时,始终落在它俩之后数尺,但这次可是两猿大吃其苦了。安琪一顿足,早已滑出十余丈长,遥遥领先,如果不是因为不识途径,大白、小白早就被抛开了。

    原来安琪吃的婴形白果,乃是人形参果,产于酷寒之高山绝岭,或灵气所钟之地,千年开花结果,色如土,千年后变红色,再经千年方成白色,且初产一条,如受风吹雨打而落尘土,即形幻灭,第二次产二条。安琪所吃之人形参果,已是经过九千年之久的,这宝物在西游记中曾出现过一次的记载,乃是孙悟空和猪八戒偷打偷食而落地自遁的仙品,安琪无巧不巧的用手夺来而未使之落地遁去,实乃天地欲造就这武林奇葩。

    安琪与大白、小白回到远别的故居逍遥谷,神儒圣者在洞中已有所觉,忙出瀑布,安琪见了,悲喜交集,远远一纵,纵入其怀中,喜极而哭,神儒圣者见爱徒安然归来,高兴得不得了,且见其身形轻灵,有如飞鸟翔空之状,眼中更透出湛湛神光,知其此行必有奇遇。安琪未待师父发问,立刻把所遇一五一十的详告之,并将忘记丢弃的人形白果皮呈师父查看。

    神儒圣者细看果皮,甘汁已经一滴不剩,然果皮犹清香如兰,乃抚摸爱徒的小头,无限慈爱的道:“琪儿,你遇到了两次的旷世奇缘,先前误吸了血鳗精血,恰巧被浑水所浸而未被燥热爆破血脉,也幸而如此,使你身轻如燕,第二次方能顺利的在绝毒蝎的身旁夺得人形参果,这两样奇珍,使你内功修为增进百倍,所习之‘一转乾坤浩然罡气’也因此而大成,动念杀人,眨眼伤敌,乃在你之意中,不过,千万体念上苍好生之德,莫为自己多增杀孽是幸!”

    安琪凛然受教。从此神儒圣者改授他武器文昌笔及暗器发接,连那本破烂不全的“清音八奏”都一起传授。

    花,开了,又谢了;月,盈了,又亏了,夏暑冬寒,弹指而逝,安琪长大了,而目中的湛湛神光却渐敛于无形,下山之前,内功外功均已达到十二重楼之第九了。

    王森听毕安琪的往年遭遇,心中羡慕之极,虽知这是往事,但生死之间,惊险之处,不禁动容,欣喜处亦为之雀跃,对于这琪弟弟的福缘之奇大,尤为羡慕,暗赞琪弟将是以后武林领袖无疑,半晌方道:“琪弟弟,照你所说,也许神箫震九州安德芳前辈尚在人间无疑,而由此断之,你必是他的后人无疑,只不过我未闻恩师言及安大侠有眷属,且闻他坠崖时,身中掌毒剑伤,而悬崖千丈,恐亦无生理,但此箫构造特异,天下惟安大侠一人有之,这吹箫求托诉绝的人,又是谁呢?”

    安琪听了,也知自己与安德芳关系非常,目中透出了坚毅的祈求,向王森道:“森哥哥!我师父叫我下山行道,并未指示行业,且命我查明自身亲戚,我想,请你带我到令师清修处请教详情好吗?”

    王森慨然道:“琪弟,我俩一见投缘,你的事即我之事,赴汤蹈火,我王森绝不皱眉,何况查问身世为弟一要事,不过,带你谒见恩师,必须待我去四川了却一桩事,方能起行。”

    王森一顿又道:“四川峨嵋山为佛教圣地,山上庙寺林立,景色幽雅,但后山却是怪峰陡起,峭壁嵯峨,森林茂盛,毒蛇猛兽生长其间,峻岭绝峦,人迹罕至,游客更是绝断无迹,视为禁地,但是,近数月以来,风闻后山绝壑幽谷中,入夜即有白气冲天而起,识者谓之剑气,说系前古神物即将出世,于是,黑白道人物齐赴峨嵋,个个都企图得之,但是无论正邪两派人物,却是只见人去,未见人返,前古神物之说更盛,都没人见得,我问其故,他老人家原来也闻知此事,心恐该神物为邪门魔道所得,虎狼添翼,正派好汉必罹血光之灾,武林间腥风血雨,更无宁日,因而,命我赴峨嵋拜问峨嵋派掌门人无垢长老,顺便查找神物。这峨嵋派近十数年来,日趋式微,这派派规严厉,对于传人更是宁缺勿滥,因此,无垢大师一代只有师弟无尘长老而已,无尘长老因鉴于本门未能发扬光大,乃发愿面壁十年,参悟本门迭失之绝学,目下峨嵋一脉,只有无垢大师掌理,闭门授徒,不闻江湖是非,因此江湖人视之如同无物,峨嵋后山,弄得乌烟瘴气,唉!”

    安琪笑笑道:“只要你能带我上长白山,我此回一定随你去峨嵋山谒见这位忍辱负重的无垢长老,如果有人找他晦气,我一定为他出出气,找宝的事,我帮你找到好吗?”

    王森见他话无机心,憨状可笑,为之轩然不已。

    一宿无话,次日,俩人至渡头在舟顺汉水而下,不一日,已到汉水与长江合流处。

    王森与安琪到达汉阳,已是晌午时分,弃舟上陆,进城找到一家清静的酒楼。说清静,那只是客人少,楼座宽阔而已。王森与安琪落座之后,点了几样精致小菜,低斟浅酌起来,案在临街楼座,街上呼买叫卖之声,隐隐传来。

    两人正自谈得高兴,忽然楼下一阵大乱,店小二大声呼喝叫骂,间夹着尖锐的童音道:“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小爷喝酒难道犯了王法不行,该打的畜牲,入你娘的贼,别看我一身破衣服就是好欺负的!告诉你,请客的大爷就在楼上!”“蹬蹬蹬”一阵楼梯响,梯口冒出个衣裳破烂,油渍烟灰的小叫化,满面垢污,一头黄发,赤着双脚,咧开了大嘴,一排黄澄澄的牙齿,冲着王森呲牙一笑,再冲着安琪又是呲牙一笑,伸出一只又黑又瘦的手,把刚刚上来的清炖鸡整只捞起来,屁股往座位上一挪,闷声不响的大吃起来,眨眼间,三斤来重的大肥鸡,只剩下一堆骨头,他举起破袖子往嘴巴擦擦,方才开口道:“好吃!好吃!小穷酸,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思念你得紧,这娃娃是谁?”

    敢情他忘了自己也是娃娃,居然把安琪喊成娃娃,王森微微一笑道:“小叫化!你好大胆!居然瞒着你师父跑到这里来抢我的清炖鸡,我不叫你哭丧着脸,回去受你师父一顿打才怪!”

    小叫化咋舌道:“好叔叔!你可是最疼我的,别作缺德的事,我师父就在后头,我给你叩头作揖!”说话间,楼梯又是一阵“蹬噔噔”乱响,嘿!可不是!这回可是老叫化了!只见他一头乱发,斑花灰白,鹑衣百结,油渍点点,满脸灰尘,只见他双眉倒竖,大骂一声:“好孽徒!”伸出瘦如枯枝似的五指,看似往这小叫化头颅抓来,实则滑过头顶,向王森面前的那盘原薰板鸭招呼,拿到手中,竟也是闷声不响的往嘴中直塞,饿鬼样的一阵大吃大咬,不一会又是一堆骨头。

    四周的饮客均为这大小叫化的行动惊住了,有的呕心倒胃,有的在忖度必有一场争吵,但王森却不动声色,并向安琪示意勿动,静静的等到酒完菜空,满席杯盘狼藉,方才笑道:“贼叫化,你师徒俩可是算定了公子爷倒霉运到了!须知主人还没用饱呢!”

    老叫化一对母狗眼向上一翻,破锣似的嗓子出了声道:“穷酸!我们师徒可只吃了你一席酒菜!竟也如此小气,来来来,我请你喝上一顿吧!”说毕,自怀中掏出个大元宝,高呼店伙上菜上酒!要快!

    不一会,果然又上来一桌上好的酒席,王森大笑道:“这块元宝可不是我怀中的吗?”老叫化亦哈哈大笑,王森对安琪道:“琪弟弟!这位是江南七省官衙富绅为之头痛,宵小恶贼闻之丧胆的鬼见愁神偷班立,武功盖世,那小叫化是他的好徒弟,人称小神乞卓俊便是,聪明伶俐,不但武功已得其师十之六、八、而且白吃、偷窃、三只手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青出于蓝。”

    鬼见愁神偷班立呵呵大笑,叫道:“好穷酸,你身边可有几个元宝足够我偷,居然挖我的痛痒处来了!”一顿之后,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不住打量安琪,向王森道:“穷酸!这娃娃是那一家的,好俊的骨格!”

    王森将前事一提,鬼见愁见其虽是英俊不群,但目无奕奕之神,太阳穴不突,心中将信将疑。小叫化卓俊更是不信,他小眼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双手举起洒壶,假作敬酒,口中说道:“安小侠!我们可要多亲近亲近,来,来,来!小叫化借花敬佛,请干一杯如何?”猛一错步,壶压酒杯,改以单手紧压,右手疾如闪电,往安琪腰间的文昌笔捉来!

    安琪涉世未深,见卓俊敬酒,急忙起身,仓促之间,只以右手拇、食两指扣住杯子,口中恭敬的道:“卓大哥!小弟尚未敬令师徒……”说未完,陡觉“一转乾坤浩然罡气”已自发动于意念之间,小神乞卓俊的右手尚未接近安琪的身子,已被一层无形的气墙所阻,而且紧紧缚住,缩回已不可能,持壶的左手,也是受到了同等待遇,壶口搭住杯口,臂上劲力全失,压下固是不能,缩回更是万难,弄得头上汗珠如豆,臂间青筋暴涨,壶口的酒注入杯内,六分、七分、八分……满了!怪!满出了杯口,一寸、二寸……逐渐的上升,但一滴也不落地的,眨眼已高达一尺,莹莹然有如玉柱水晶!

    鬼见愁神偷班立着实大吃一惊!照这份功力,不要说徒弟功力未逮,就是自己潜修苦练数十年的“太乙罡气”,恐怕在这男童的面前也讨不了好去,敢情这安琪有邪术,但他老叫化不信邪,难道他已练到了神情入敛而杀人于意念之间的绝顶功夫!看看徒弟的一副可怜相,丑是丢定了,连忙双手一拱,向着安琪道:“安小侠神功非凡,愚徒有眼不识高人,请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安琪也学学小神乞刚上楼时的神情,冲着鬼见愁班立呲牙一笑,又冲着小神乞卓俊呲牙一笑,酒已如细流似的原封流入酒壶中,小神乞方才痛苦全失,挥动自如,吁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回到坐位来,班立抚摸他的头顶,无限爱怜的道:“别废气,这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安小侠的神功,为师自知亦无其功力,以后该知勤奋上进,并能时时向他请益,对你帮助非浅!”说毕,又转向安琪道:“安小侠功力神奇,班立自叹弗如,但见刚才小侠所施展的无形罡气,敢问是佛门至宝‘须弥功’,或是数十年前江湖盛传的武林三煞星之一的神儒圣者之‘一转乾坤浩然罡气’?”

    安琪恭身笑道:“小弟无知,冒犯卓哥哥,请老前辈恕罪,小弟师尊,正是神儒圣者,‘一转乾坤浩然罡气’只不过学及恩师十分之一、二耳……”

    说话完毕,鬼见愁班立已连喊该死,跪下恭敬的叩了三个头,并命卓俊亦跪下道:“班立未识小侠为老神仙之门人,江南酒丐曹傲之弟子班立,率小徒卓俊恭请老神仙金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安琪举止失措,也使王森愕然而立,他只闻师父说神儒圣者为武林前辈,已数十年未闻其盛名了。而琪弟弟居然是他的徒弟!心里惊喜之极。可是他见班立如此,心中纳闷不已!

    安琪失措间,班立已率卓俊叩首完毕,恭敬的立起来道:“安小侠有所不知,班立之恩师江南酒丐曹傲生前在泰山论剑时,被北塔山黑风老怪以绝毒毛针打中双膝眼,毒发垂危,蒙神儒圣者老神仙背走,三日二夜不眠不休的飞驰至大雪山,求得白发婆婆之雪莲芝疗毒,幸得救回性命,此恩此德,先师弥留时犹念念不忘,并遗命班立如遇到老神仙之传人,立即跪拜,并剖心沥血,赴汤蹈火为之效命……”

    安琪连忙截住道:“班老前辈不要折杀小子了,刚才我因为和卓哥哥相戏,一时失态,已自惭愧无颜,师父本来命我不得说出他老人家的名讳的,但为班老前辈识得。我,我今年才十三岁、我想和卓哥哥做好朋友,不知道可以否?”

    王森、班立,闻其言虽非温文雅句,但诚恳而绝无乔装做作,心中大喜。卓俊更是雀跃不已,拉起安琪的双手,油面闪光,一扫丧气的面容道:“你真好!我十五岁,师父五十岁,你本领却大得出奇,刚才那一手真厉害,你教给我好吗?”

    王森、班立听了哈哈大笑,王森对安琪道:“本来我和他俩师徒是不拘形式的,又是贼叫化的老弟,又是小叫化的哥哥,你来教他,要多给他苦吃,他才识得厉害。”

    大家又是一场哄然大笑,鬼见愁神偷班立这时转向王森道:“峨嵋山觅宝之事已有变化,穷酸可有耳闻?”

    王森急问其故?鬼见愁叹息道:“自从江湖传出这项谣言之后,入山觅宝之人日有数起,但入后山者无一生还,老叫化也是见猎心喜,率了小叫化循山径而上峨嵋,无垢大师闭门谢客,我老叫化只得到后山守候,谁知饿了四、五日,不但没有前古神物的影儿,竟连传说中之白气亦无,后来老叫化自知必是无缘,再不走可要缺酒至死了,方将转身,忽然有位白发霜鬓的老尼行云流水的来到面前,我认得她正是铁拐娘叶秋霜,经她一番诉说,方知前古神器已为蒙古三音神尼之徒取去,究为何物,因时机尚未成熟,未敢泄露,又说刻下海外魔帮已有涉足中原再起兵灾之势,嘱我联合九大门派速作准备,只盼消弭杀劫于万一,说毕即仰首长啸,引来一只圆顶白鹤,上背作别,冉冉而去,我只得带小叫化重走旧道,再回汉阳来候你。”

    王森闻后,无限懊丧,鬼见愁慰之道:“穷酸,你虽未能获得宝物,完成师命,但三音神尼为武林正道之圣,其徒取之,总算为我辈之幸,否则,不知多少武林健者为争此物而丧身呢!令师闻之,绝不会怪你的。”

    鬼见愁几句话说得王森神色又开朗起来,他宏声大笑道:“为了此次歼魔之役,油锅刀山,亦要一试,琪弟弟,我本想带你一览武昌名胜,黄鹤古迹及四川天府山水之景,但如今改变主张,拟带你先至开封敝舍,稍作停留,而后渡河北上,趋长白山晋谒恩师,禀告一切,并请询你的身世之谜,再回中原,结识侠义及九大派门人,并准备赴约白X帮如何?”

    安琪闻之雀跃而言道:“一切但听森哥哥吩咐!不过……”他红着脸,显露祈待之色道:“班老前辈和卓哥哥是否能和我们一起走呢?路上大家可解闷儿!”

    班立连忙上身道:“安小侠所命,叫化不敢不遵,但想先回江南一行,通知江南诸武林朋友,而后再随小侠候命,至于劣徒小叫化,先命之服侍小侠一切,盼时时教诲,感恩不尽。”

    鬼见愁神偷班立乃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知安琪乃是武林前辈奇人之徒,武功神奇,自已徒弟如能与之相处,必获益非浅,且如今自己须联络江南诸友共同抵御魔道之重起兵祸刀灾,并打定了明年端午节,至太湖湖心岛白X帮之总舵,为安琪尽一分心力,报其对师门之重恩,于是交待小神乞凡事听从王森、安琪之命,不得惹事生非,一声再会,踢踢蹋蹋的下楼而去,转眼消失形影。

    此时已是金鸟西沉了,仨人结帐找得客栈住下,小神乞卓俊见师父离去,原形毕露,俏皮惹事之态,令人好气亦好笑,王森警告道:“你师又刚走,你的劣根儿却出来了,我要叫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卓俊一听咋舌拱手,惹得安琪笑得前俯后仰,喷饭捧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