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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白发婆婆

    却说安琪睁眼急视,只见眨眼之间,竟已置身密林深处,四下乔木高耸,叶蔽中天,适才一掌倏出,正好打在一株合抱巨干上,“咔嚓”一声,齐腰而断,数十丈巨树,哗啦啦地直倒下来。

    安琪避过倒将下来的树干,凤眼倏张,哈哈一阵朗笑,高声喝道:“好厉害的‘五行奇正变化阵势’,慕容兰絮领教许多了,守将何人,请出一见!”

    假桃花居士安琪,这几句话字字均以内力真气逼出,锵锵如振金玉,响如雷鸣,谁知这几句话说完后,密林中竟一片寂静,以安琪落絮能辨的耳觉,却也闻不出一点声息来!

    假桃花居士话音出口,未见回答,心中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暗骂一声:“安琪呀安琪,岂不闻佛家有云:‘菩提本无树,灵台亦非台’,‘五行奇正变化阵势’,不过是看相之无相,我怎么落了言诠,这岂不是变成大痴了吗!”

    安琪一想至此,不觉哑然失笑,乃自顾自地往密林中直闯,对于身外有物无物,均不闻不顾,心境澄澈,有如秋水。

    在他心灵两澄,徜佯山林之际,蓦然,一阵清脆的“叮叮”之声,清晰地自林中传出,飘入安琪耳内。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

    假桃花居士恍闻清歌樵唱,悠然入耳,略一辨之,不觉暗笑道:“记得这是唐朝摩诘夫子的桃源记,此人以我为桃花居士,竟以此挑之,哈哈!”

    谁知他心思来已,忽然眼角一亮,只见四周各处,尽花团锦簇,灿烂如霞,幽香阵阵,令人眼花缭乱。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间遥望空云山,……不疑美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出洞无论隔山水……”

    声音如金石交响,鸾凤和鸣,夹桃花芬芳清香之气,入耳如灌顶醒醐,令人心醉。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假桃花居士待其歌毕,乃鼓掌大笑,出声喊道:“慕容兰絮枉称桃花居士,竟不知桃花源洞天福地,有此神妙也,陶夫子之不我欺,王右亟知心曲,而阁下之‘阳春白雪’,可洗心涤虑,当作当头棒喝而视之,哈哈哈哈!”

    适才高歌之人,此刻闻假桃花居士之声,亦鼓掌笑道:“‘下里巴人’有污清耳矣!此处虽云幻相,然空即是色,未尝不可以洞天福地视之也,未知桃花林中之姻缘庄主,以为然否?”

    假桃花居士一听口气,蓦然一怔,旋即沉声问道:“大师出口谈禅,能否以法号见告?”

    歌者闻言,高喧一声“阿弥陀佛!”道:“施主果然极天下智慧,明心见性,竟如此明察秋毫,只是老衲住在空山,剃度于空寺,即未曾受赐号,亦未曾自称,一切均如碧海蓝天也。”

    假桃花居士安琪,数句话入耳之后,竟深深一揖道:“原来乃是誉满江湖的前辈高僧,空空长老,在下适才诸多失仪,还望长老宽……”

    空空长老哈哈一笑道:“桃花居士,何自谦乃尔,老衲不过是遗世废物,哪比得上桃花居士之誉满江湖,威震中州?”

    说至此处,声音突变,假桃花居士安琪却见花枝不动,声音如丝,直入其耳:“以老衲视之,施主入其色而不迷于色,可见施主之所谓‘桃花居士’,乃西方之贝也。”

    安琪这一惊,非同小可,“西方之贝”乃“贾”字,贾即假之谐音,空空长老闻语音而辨人性,怎不令他失色。

    “中原一带,盛传有一年少英雄,武功已逾绝顶,且冲性谦和,德高望重之江湖前辈,均允称之后起之秀,老衲忖之,‘安琪小侠’,岂非施主乎?”

    这一来可把雄心万丈的安琪,吓得一声冷汗,凭这一点,自己就难望其项背,看来要过这关,可要大费周章了。

    寻思间,空空长老又复一笑道:“施主适才声振金玉,内外功力,已臻炉火纯青地步,此遭进入迷宫,毁敌虽嫌稍有不足,然自保则足有余,不过上天好生之德,切盼施主好自为之,勿妄杀生,以增罪过。”

    安琪憋至此处,不禁出声问道:“长老置身此处,其意若何?”

    空空长老林中答道:“老衲以‘传音入密’以语施主,请亦以‘千里传音’或‘传音入密’之法,与老衲说话,以免为魔道所闻,侦破机关,反为不美。”

    空空长老声音一顿,旋变严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迷宫魔道,非皆可杀者,可渡者即渡之,舍老衲臭皮囊而作迷津渡舟之善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或可挽救无数无妄者血光之灾也。”

    假桃花居士安琪,听了空空长老一席心腑之言,心情激动,几不可抑制,恍然中,方才悟出了空空长老在此处之用意。正欲致词,空空长者已又发话道:“‘五行奇正变化阵势’之奥秘,施主了然在胸,自不必由老衲卖弄,今启其钮,请居士启程,欲问此行中吉凶,盖在居士方寸之间耳,天数,天数,非老衲可以强之者。”

    空空长老说话至此,乃高唱道:“道行天莫测,

    雉作读中经。

    沤灭风前质,

    莲开火后形。

    钵孟残蜜白,

    炉篆冷烟青。

    空有谁家曲,

    人间得细听。”

    安琪听他音词由近而远,渐渐消失,忽然想道:“这是仲殊长老辞众自缢,火化之后,邹忠公为他所作之感叹诗,为何空空长老竟以仲殊长老自况……难道……”

    安琪疑念陡起,急开口追呼空空长老,然空林寂寂,长老之声,已不复闻,安琪方自懊悔间,突见风沙又起,景色突变!

    安琪心知此必为空空长老解启“五行奇正变化阵势”之钮,乃安祥伫立,凤眼开睁,透视艳花压枝,灿烂如霞的桃林,却见风沙过处,如风卷残云,眨眼之间,桃林已不复睹,而置身之处,已变成一片无限“翰海”——沙漠。

    安琪眼见变化之奇,不禁亦赞魔教中不乏奇人异士。不过,他心下明白,金、木、水、火、上五行变化,逃不出西、东、北、南、中之道,中士乃心意所寓,所谓“方寸立身”,则日下所立之沙漠,乃中土之位,亦即五行之中,阵核之地也。

    他方想至此,神色一变,若有所觉,乃一挺身,纵目处,只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正垂眉闭目,宝相尊严地盘膝打坐,一付老僧入定之状。

    安琪认看那位少女,玉容皓齿,杏脸桃腮,柳眉含黛,虽静坐瞑视,而粉脸如含盈盈浅笑,令人爱煞;尖尖玉笋般的手指,左手只剩姆指而已,这张粉脸及断手,映入安琪眼帘,使他全身如同触电一般,脑海里“轰隆”一声,差点昏过去。

    另外那位一身黑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无疑正是大雪山盛誉天下闻的白发婆婆,也即是铁菱仙女王秀云的恩师。

    假桃花居士安琪,空负满腹英雄气概,然而此际却由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王秀云左掌断指伤痕赫赫,宛如万千利箭,插穿他一颗已受创伤的心灵!

    “我不能见她,我没有资格见这位天真纯洁,被我害成这样的善良少女!”

    “可是——我真忍心见了她的惨状之后,绝然而去吗?”

    “然而,若留下来当她见了我,我又怎么说?……”

    就在他自我矛盾,痛苦煎熬,无法自决之际,蓦听白发婆婆一声长吁!

    “咦!”

    白发婆婆眸光乍触假桃花居士安琪,神色突变,惊叫一声,身子一翻而起,脸色一沉:“慕容兰絮!你来此何为?”

    假桃花居士茫然漫答道:“此处乃哀牢山迷宫之‘五行奇正变化阵势’,而……”

    谁知他话尚未了,白发婆婆已暴喝一声:“哼!哀牢山迷官五行奇正变化阵势,桃花居士!数日前老婆子与爱徒因学艺不精,被伪善者空空老秃驴困于此阵之内,如今你这色魔,竟想趁火打劫吗?”

    假桃花居士安琪,被她几句话叫醒,忙一揖到地,含笑叫道:“白发老婆婆……”

    “住口!老婆子不听花言巧语,久闻你丑名四扬,数十载不出,天下人以为你已伏诛,想不到竟流窜此地。昔日无机缘替死者雪恨,今日来得正好!桃花居士,吃老婆子一掌!”

    言落掌出,掌心吐出一股阴森冷气,朝假桃花居士当胸袭至!

    安琪见其掌风凌厉,暗暗惊心,乃俟之堪堪击至之际,身形一动,“平地青云”,全身越开四丈有余,将白发婆婆一记“雪魂冰魄罡气”从容避去。

    白发婆婆一生乖避成性,性如烈火,此际以她修为数十年之“雪魂冰愧罡气”一出,本打算桃花居士必出掌迎击,不想对方竟从容避去,分明是不把她大雪山白发婆婆看在眼内!立即火高三丈,冷哼一声:“老色魔,再接老婆子一招!”

    “漫天花雨”乃白发婆婆自创“雪花六曲”中之一,施展时双掌交挥,罡气大发,有如车轮叠辗,又似铁翼交博,一时风声大作,隐隐中似漫天飘雪,雾惨云愁!

    此时安琪身在悬空,陡觉周身机冷冷一阵寒颤,暗念一声:“不好”,慌忙中一个“踏空换形”,衣袂飘处,全身横移出五丈之外,轻轻落于地面,猛提一口真气,将白发婆婆之阴寒罡气硬行逼出体外。

    此际,铁菱仙女王秀云已为怒叱叫骂之声唤醒,她明眸乍启,猛见眼前景象,不觉惊奇万分,乃一跃而起,直趋白发婆婆之前问道:“恩师,怎的这里又变成原来的景象了?好奇怪呀!那人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他,他干嘛直瞪着我?咦!您老人家生这么大的气,那他一定是坏人,您老人家休息一会儿,我去教训他一顿!”

    白发婆婆闻王秀云之言,急忙截阻道:“徒儿不可妄动,此人乃江湖上老色魔,名叫桃花居士慕容兰絮,他……”

    “白发婆婆老前辈,晚辈并非武林第五魔头,请勿误会!”

    安琪因闻得白发婆婆向王秀云说话,恐误会越深,急中生智,乃以江湖绝艺之“千里传音”法,向白发婆婆说道:“老前辈!晚辈因欲潜入魔宫,一视动静,故而乔装‘桃花居士慕容兰絮’之面目,不得已苦衷,祈老前辈见谅。”

    白发婆婆乍听得清楚声音,心中一动,即而立即冷笑道:“桃花居士,你功夫倒也高明,居然练至逼音成丝,传音入密的火候,可是你别故弄玄虚,老婆于并非三岁孩童,任你巧舌蒙骗!有胆就较量一下,无种就滚回魔窟去!如一味对老婆子爱徒打主意,哼!老婆子可要你的照子喂鹰!”

    假桃花居士摇了一摇头,长叹一声,语气含愁道:“老前辈,晚辈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长上。此次伪装,实牵连今秋之约的成败。与晚辈两代血仇,干系重大。老前辈若不能容……”

    “师父!您老人家怎不让我去杀他呢?他为什么不敢说话?”

    白发婆婆极疼其唯一爱徒,见其发问,乃细声答之道:“孩子!你不是他的对手,有我在,不必由你出手,至于他,目下正以‘千里传音’的功夫,和我说话。”

    “那么!他说什么呢?怎么不让别人听呢?”

    白发婆婆不屑地看了假桃花居士一眼道:“谁信他的鬼话,他说他的外表是假的……”

    安琪一听连忙摇手。仍以“千里传音”之技向白发婆婆说道:“老前辈,此处离迷宫魔窟甚近,强敌环伺,请出言谨慎为妙,反正水落石出之期不远,目下晚辈自辨,老前辈信与不信均可,只望莫坏我大事。”

    他言至此,稍稍一顿,含愁倾视铁菱仙女王秀云一眼,语极诚恳地说道:“哀牢迷宫,如老前辈只身前往,凭老前辈威名盛誉,虽未必尽捣敌巢,然亦足使敌闻风丧胆,然而……”

    “老前辈高徒秀云姑娘,年纪方轻,涉世不久,迷宫中以‘迷’为主,步步幻相,处处陷阱,一旦方寸失慎,被外魔侵入,则拯救甚难,老前辈至时不无捉襟见肘之艰矣!”

    白发婆婆被安琪这一篇话,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想:“为了接到‘五鬼阴符令’鬼划符,我凭一股匹夫之勇,率徒赴哀牢山,满想先声夺人,给百邪神君来个下马威,不料到此,竟被困于‘五行奇正变化阵势’之内,已是脸上无光,而此人之言,又句句中肯,顾虑得处处周密,可见我老婆子闭洞苦修,仍改不了火爆脾气,还配得上‘老前辈’三个字吗?”

    她想到此,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旋又想到:“此人功力非常,我两次发掌,均被轻易避去,我想普天之下,能有如许卓绝轻功者,屈指可数,或则此人乃老一辈武林同道,故不露出庐山真面目者乎?”

    “然而,他为何又口口声声地自称‘晚辈’呢?”

    白发婆婆毕竟是江湖经历甚丰之人,一经想及,即能省悟,稍作寻思,即开口问道:“阁下所言,甚是有理,老婆子火性依旧,诸多鲁莽,敬请恕罪,不过,阁下能否将名号赐告,好使老婆子能知——”

    安琪察言观色,知已说服了白发婆婆。于是,乃一揖到地:“老前辈,晚辈乃天下罪人,为报血仇而苟且偷生于世之安琪也!”

    “安琪?棋哥哥他……师父!您老人家说琪哥哥他……”

    王秀云一阵急声的追问,陡使假桃花居士安琪心如刀割,眼中一热,两行情泪,差点夺眶而出。但他眼皮一闭,咬紧牙根,旋即睁开凤眼,毅然向白发婆婆道:“老前辈!请静候中秋到,再与武林诸老一齐出手吧,届时多路汇集,首尾可以兼顾,定使魔道诸贼无漏网之余孽,晚辈去矣!”

    白发婆婆方欲开口,却见假桃花居士身形一恍,一股淡红云影,宛如飞虹,疾然射出,霎时间已去老远。

    她目送安琪去远,长吁一声道:“英雄出少年,我今老矣!此子人中之龙,后生可畏也!”

    铁菱仙女王秀云,适才闻恩师说及“安琪”之名,芳心一震,急声追问,然白发婆婆竟不作答,此时见安琪已去,不禁又急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了?您才说安琪,琪哥哥在哪里呀?”

    白发婆婆回过神来,用手一指假花居士逝失之方向,口角微动,方想向她说“他就是安琪乔扮的”之际,倏然,一声响亮佛号过后,俩人耳中,同时响起清脆声音道:“速离此处,否则‘五行奇正变化阵势’又欲重发矣!”

    俩人听得清楚,分明是空空长老之声,俩人乍然一楞。猛听暗啸之声,隐隐而起,白发婆婆忆及安琪之言,不敢怠慢,伸手一抄,拉着铁菱仙女王秀云,疾向外围奔去!

    却说安琪身形一纵,势挟流星驰云之速,不消片刻,已飞越无垠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