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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远衔恩命到朝鲜

    徐尔正指着那人的腰间符令,说道:永乐本字勘合符,这人是日本幕府大将军源义政的家臣。

    自日月朝创建以来,武运昌隆,诸国贡使纷至沓来,其中东瀛使者前来中国,必然携带通关信物,便是永乐御赐的本字勘合符,将日、本二字从中裁开,一半交在幕府手中,称作勘合符,另一半由中国保存,称作勘合底簿,入关时双符核对,以确信来人身份。果然徐尔正宝刀未老,单凭半只符令,立时便认出来人的身份了。

    方今幕府将军叫做源义政,据说是个青年公子,玩世不恭,崔风宪自也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又道:劳驾大人替我问问,看他是否遇上倭寇洗劫了?

    徐尔正低下头来,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那人气若游丝,只低低回了几句话,徐尔正听了半晌,却只眉头紧皱,崔风宪忙道:怎么了?他说什么?

    徐尔正沉吟道:我也不晓得是否听错了。反正他说事情来得突然,只从雾里突然窜出了几艘船,随即几声炸响,船就沉了。全然不知对方的身份。

    众船夫茫然道:轰地爆响?那是什么?崔风宪叹道:洪武炮。众船夫骇然道:洪武炮?太祖传下的洪武炮?

    崔风宪并未多加解释,低声又问:徐大人,劳驾你再问问,看看他还有无同伴等待救援?徐尔正点了点头,便又俯身再说,那人显得虚弱已极,听得问话,却只慢慢摇了摇头,随即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崔轩亮咦了一声,便悄悄伸出手来,打算去探那人的鼻息,却给叔叔狠打了一记,骂道:你又来了!人家还没死哪!你却是急什么?说着吩咐下属,先把人带下去,煮点热粥给他吃。等咱们到了烟岛,再请大夫过来诊治。

    众船夫齐声答应,便把人抬了下去。老陈低声道:二爷,你瞧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真是遇上倭寇了么?崔风宪低声道:应该不是,倭寇造不出洪武炮。

    洪武炮乃是朝廷机密,尤其永乐大帝请了交趾太子黎澄进驻军器监之后,火炮威力更增,弹程及远。过去三宝公出海在外,便也曾携带这些火器同行。

    老陈点了点头,自知倭寇船小轻快,便算有了洪武炮,那也安不上去,当即道:那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撞上咱们中国官军吧?崔风宪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二人交谈半晌,眼看小舟四下搜查,却始终没再找到活口。崔风宪沉吟半晌,眼看苦海深处烟雾弥漫,好似真有什么东西作祟,当即道:传令下去,咱们要开船了。

    众船夫早有此意,一听老板有命,顿时脚步急乱,掌舵的掌舵、起锚的起锚,大船随即扬帆离开。徐尔正赶忙靠了过来,低声道:震山,终于要走了么?

    崔风宪歉然道:让大人担忧了。咱们这就向北走,先离开苦海再说。

    徐尔正叹了口气,又道:震山,咱们咱们何时能抵达烟岛?崔风宪道:最迟三日、最快一日。这得瞧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天下事一物降一物,这倭寇虽然嚣张,却还有个地方不敢去,便是魏宽治下的烟岛。

    烟岛武力强大,雄视东海,单是船舰便多达二十来艘,除非东瀛、朝鲜以举国之力来攻,否则无人能够奈何。再说魏宽自己的武功修为炉火纯青,二十岁不到便破解了元元功的奥秘,从此臻于宗师境界,临近老来,一身功力只有更加深厚。谅那倭寇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近年为了倭寇横行,烟岛的生意益发兴旺,不免让魏宽大发利市。只是此时两边尚有数日航程,魏宽纵有百万大军,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缓不济急了。徐尔正愁眉苦脸,低声又问:震山,有法子走快些么?

    崔风宪道:当然有,只是得请大人帮忙了。徐尔正愕然道:你你要老夫帮忙?崔风宪笑道:是啊,要是大人能够借东风,那可好办了。

    天下人每每饯别送行之时,总说一路顺风,毕竟海上行船最讲风向,一旦遇上顺风之时,往往日行千里,可遇上逆风之时,却是寸步难行。徐尔正听他说话,虽说毫无心情,却还是赔着干笑了几声,又道:震山,你说倭寇是否是否拿到了洪武炮?

    崔风宪摇头道:方今东海诸国之中,除开咱们中国朝廷以外,只有朝鲜设有火炮所,倒没听说倭寇也造了火器。

    倭寇凶狠残暴,神出鬼没,本就极难剿灭,一旦给他们添了火炮,那可是如虎添翼了。想起适才那东瀛人的话,好似连幕府的船也难逃毒手,徐尔正心里更烦了,只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叹道: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咱们撞着倭寇,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崔风宪晓得他的心情,当即安慰道:大人别怕,这苦海里虽说有倭寇出没,可您瞧这片海域何其辽阔?咱们便算在这儿航行个三天三夜,也未必撞得着一艘船。照我看来,除非咱们运气背到家了,否则不必杞人忧天。

    徐尔正苦笑道:偏生老夫近日手风奇背,怪事可是一箩筐,可别真给你言中了。

    崔风宪哈哈大笑:大人手风背,小弟这几日的运气可是好得离奇,咱俩一加一减,可又扯平啦。

    正说笑间,猛听船上爆出一声喊:二爷!二爷!快来看这儿!啊地一声,徐尔正给这声暴吼一吓,已然摔跌在地,险些中风了。崔风宪最恨人家大呼小叫,登时转头痛骂:干什么?干什么!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别这般鬼吼鬼叫的!混蛋透顶!

    老陈苦笑道:二爷,您您先别生气,快过来看吧。崔风宪眉心紧蹙,便走到了船舷,朝远方眺望而去,却见苦海里水汽缥缈,啥也见不着。他心头怫然,正要开口再骂,忽然雾气微微一动,隐隐现出了几个黑点。

    老陈附耳道:二爷,您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尔正瞠目结舌,猛地跳了起来,惨叫道:倭寇来了!倭寇来了!崔风宪忙安抚道:大人别怕,这未必是倭寇的船,说不定也是过路商船,那也未可知。徐尔正大声道:过路商船?他们好端端的,为何要路过这鬼地方?难不成是要跟鬼做生意么?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苦海乃是倭寇的大本营,加上海上险恶,无论是渔民商船,莫不敬而远之。若有船只在其中航行,定是倭寇无疑。众船夫情知如此,忙围到崔风宪身边,低声道:二爷,现下该怎么办?

    此时海上浓雾弥漫,目光难以及远,自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崔风宪暗暗叹息,自知运气真是背到家了,他召集了下属,吩咐道:大家听了,情势不明,咱们小心为上,老林,你即刻带着弟兄们下去用桨,划得越快越好。

    号令一下,老林一马当先,飞也似地奔下舱去,顿时间吆喝声四起,大船已然火速驶离。看这批人平素吃喝嫖赌,懒散不堪,此际却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想来真是怕极了倭寇。

    此时还未闯入苦海,雾气便已十分浓重,再看天公不作美,竟还飘下了凄风苦雨,海面上更加阴暗晦涩,望来真是苦上加苦。崔风宪转头去看众人,只见徐尔正一脸惨白,躲在船舷旁祝祷,自家侄儿却是一脸怡然,自与两名婢女有说有笑,看三人逗着小狮子玩耍,当真是不知死活至极。

    此时船上老的老、小的小,只有自己一个人武功厉害,偏生这几日气血不宁,若要运使八方五雷掌,只怕难以出尽全力。崔风宪心里隐隐发愁,自知要是撞上了倭寇,全船上下都要遭殃。

    海上风雨渐大,老弱妇孺都躲到了棚下,只剩下一帮老苦力在那干活。崔风宪顶着细雨,亲来掌舵,几次回头去看船尾,那几个蒙眬黑点却始终不曾离去,仍在后方紧追不舍。他提起了大嗓门,喊道:老林!老林!

    那老林从舱下爬了出来,喘道:二爷,怎么啦?崔风宪指着后方的黑沉船影,臭骂道: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还敢蒙混?给我出力划!

    老林叹道:二爷,您别老是骂人,咱们船上的货太多啦,弟兄们便算拼掉老命,那也划不快啊。

    崔风宪的船本是商船,此行过来烟岛,虽说是来拜寿提亲的,顺道还是载了些货品来卖。瓷器、铜钱、丝缎,应有尽有,全是东瀛、琉球各地商人预订的,无奈船货载得满了,吃水过深,难免走不快。

    崔风宪情知如此,只得叹道:你***,废话少说,老子亲自下去划吧。脚步未动,便给老陈拦住了,听他劝道:二爷,别做这些虚功了。倭寇的船又轻又快,咱们的船却是又重又笨,划不过他们的。

    崔风宪皱眉道:那你想怎么办?

    老陈咳了一声,附耳道:咱们咱们把货扔了吧

    放屁!听得属下献计,崔风宪却是气急败坏,狂怒道,老子为了这趟出海,整整向人家借了八千两银子!你要我把货扔了,我拿什么回去见我那口子?干脆杀了我吧!让我给倭寇宰了干净!老陈、老林齐声苦笑:二爷,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你要咱们怎么办?难不成坐以待毙么?

    此时倭寇穷追不舍,时间一长,定会追上来。崔风宪回过头去,眼见蒙蒙黑点益发逼近,蓦地发起狂来,喊道:他***!咱们抄近路吧!

    抄近路?老林老陈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崔风宪翻开了海图,豪声道:瞧!这烟岛不就在苦海东南?咱们何须绕远路,干脆直直闯过去吧!

    什么,老陈大吃一惊,颤声道:二爷,您您要穿越苦海?

    崔风宪喝道:正是!这帮倭寇不就是要钱么?咱们赌上了性命,不信他们还敢追来!

    此时众人往烟岛而去,却不幸误入苦海。按着平日的法子,便得先折返西行,待得远离浓雾后,只消沿着苦海外缘来走,自能平安抵达烟岛。可要有人能鼓起勇气,一举乘风破浪,穿越危机四伏的苦海,几个时辰内便能到达烟岛。

    烟岛是魏宽的势力,倭寇若要驶近,便会遇上魏岛主的舰队,自然有所忌惮。只是这苦海又称谜海,其中的漩涡暗流、暗礁黑石,可说不计其数,万一还没给倭寇抓到,大船便已触礁沉没,那可如何是好?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老陈老林对望一眼,想起倭寇穷追不舍,自是浑身发抖。崔风宪豪气陡发,蓦地狂喊一声:还想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此时只能行险了!当下把舵奋力打横,转向东南急航。

    老陈、老林互望一眼,二人虽觉不妥,却也想不出别的救命法子,只得挂起满帆,向苦海深处而去。

    此时风势由西而来,烟岛又在东南方,船身一旦借到了风力,真如飞也似地破浪而去。此时众船夫听说了消息,自是惶恐不安。两名婢女不知苦海的来历,便紧挨着崔轩亮,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那徐尔正什么也不管了,只躺在竹椅上,双眼半睁半闭,就当自己误上了贼船,浑不知是死是活。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处海域越向深处,风浪越高,除此之外,尚有浓雾礁石,海流更是湍急危险,此时崔风宪闯入苦海,赌上的不只是自己的驾船本事,还赌上了敌人的胆子,看这帮倭寇不过是要钱而已,未必有胆来追。

    乘风破浪之中,海船越驶越快,雾气却也越来越浓,转眼间海浪加大,溅上了甲板,弄得众人头脸全湿。崔风宪大声道:老陈!那帮倭寇呢?追来了么?

    老陈趴在船舷上,勉力朝后去看,喊道:没瞧见他们的船!

    众人松了口气,崔风宪则是嘿嘿冷笑,自知越是贪财之人,胆子越小,这倭寇说到头来,还是不带种的东西。正得意间,猛听呜呜海螺声响起,正是从后方远远传来,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惊见浓雾深处现出了大大的黑影,敌船竟也挂满全帆,舍命来追。

    呜呜呜呜雾气破散,水汽深处露出了两只巨大黑影,依稀是敌船的舰首,已然乘风破浪而来。崔风宪惊得呆了,老陈、老林也是看傻了眼,忙朝着舱下弟兄大喊:倭寇来了!大家快出力划啊!

    船舱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便又把距离拉开了。崔风宪也是紧掌船舵,盼能让船身加速,奈何商船载满了货,怎也驶不快,忽然间,甲板上传来大声惊呼:二爷!二爷!快看他们的船啊!

    众船夫喊声凄厉,好似见鬼一般,崔风宪嘿地一声,忙转头去看,这一望之下,却也是猛然一惊。

    敌船穿破浓雾,已然逼近了视线之中,但见对方的船头装饰极为古怪,船首正前悬了一只巨大青铜狮头,血盆巨口,圆眼獠牙,浓雾中猛一瞧去,宛然便是一张鬼面具,直吓得两名婢女高声尖叫道:鬼船!鬼船!

    崔风宪虽惊不乱,霎时提声呐喊:老林!加快船速!

    他***!大家拼了啊!老林提声呐喊,下舱里气喘吁吁,人人都拼出了老命,却在此时,雾中再次传来呜呜海螺声,深沉悲郁,似在喝令己方停船,徐尔正全身发软,颤声道:震山,怎么办?咱们要停下么?

    老林!崔风宪提气怒喝,别理他们!快划!快划!

    呜呜海螺声声催促,益发逼近,对方随时都能赶上。崔风宪嘿地一声,自知已到最后关头了。他把舵交给了下属,便行到了桅杆旁,使劲一扯,竟把甲板掀开了。

    甲板下寒光闪闪,放满了兵器,或是抓枪、或是海索,其余更有无数刀枪剑戟,全是当年三宝公传下的兵器。

    徐尔正满心惧怕,颤声道:震山,这这些贼人不过是要钱,咱们咱们乖乖交出去就是了,何必拼老命呢?崔风宪咬牙道:大人,您忘了么?倭寇不只要钱而已,他们还会抢人呀!

    徐尔正喃喃地道:抢人?你你是说崔风宪指着两名婢女,大声道:大人忘了么?船上有女人啊。徐尔正醒觉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带同两名丫环上船,颤声便道:你是说这帮倭寇会会

    崔风宪面露不忍之色,道:倭寇比之畜生,尚且不如。咱们若不反抗,便得把她俩交出去,大人您忍心么?

    徐尔正听得浑身发冷,喃喃便道:这这朝不保夕的年头,有时有时咱们也没办法

    崔风宪听他说得凉薄自私,登时沉下脸来,森然道:大人您可曾想过,为何咱们汉人会给异族统治五百年?他见徐尔正口唇喃喃,答不上话,霎时转过身来,面向众水手,厉声道:三宝公麾下听了!

    三宝公圣号一出,众船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都静了下来。崔风宪从甲板底下取出了一柄刀,怒吼道:海上无王法!拳头便是咱们的办法!永乐诸部!为保妇孺安危,你我今日需得舍去性命,与倭寇决一死战!

    刷地一声,崔风宪抽出了三宝公所赠的匕首,高举示众。众船夫胸口喘息,蓦地发了一声喊,人人上前争抢兵器,竟都等着奋勇杀敌了。那崔轩亮见一众叔叔伯伯热血沸腾,便也抄起了一柄单刀,自也想当个护花使者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崔风宪昔日在三宝太监麾下带兵,大风大浪见惯了,真要遇上了倭寇,自不会束手待毙。他双手环抱胸前,眼见全船上下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侄儿也是跃跃欲试,当即道:亮儿,带着两个姑娘进舱。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崔轩亮愕然道:为什么?

    崔风宪淡淡地道:你武功不到,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到时叔叔还得分心护你,反而施展不开。

    崔轩亮少年心性,一心只想与敌方死战到底,岂料叔叔竟要支开自己?他又气又恨,大声道:叔叔!您又来了!我才不要您护着我!我要和您一起并肩御敌!

    崔风宪啧了一声,道:别闹!给我进去!

    不要!不要!别再烦我!崔轩亮发起了少爷脾气,只管领着小狮子,一人一兽奔了开来,打算来个死守船头。

    崔风宪叹了口气,看侄儿自告奋勇,自己实不该伤了他的心,可万一兵凶战危,这孩子若是给砍死砍伤,自己却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大哥?正苦恼间,却见徐尔正浑身颤抖,喃喃地道:震山,我我可以走了么?

    崔风宪先前话说得重了,自感歉疚,忙道:大人快请吧。一会儿船上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您都别出来。

    那当然那当然话声未毕,徐尔正已钻入了舱里,不忘随手关门。可怜两名婢女急起直追,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时只能急急拍门:老爷!老爷!你快开门啊!我俩还没进去啊!

    正叫嚷间,忽然甲板一阵颠簸,对方的船舰从左侧赶了过来,竟带得海面剧烈起伏,两名婢女啊地一声,竟已滑倒在地。崔风宪嘿地一声,自知敌方要冲撞自己,霎时猛烈转舵,直朝敌船撞去,怒吼道:吹唢呐!警告他们退开!

    呜呜呜呜众水手提起了唢呐,高声吹鸣,警告对方早做避让,以免船身对撞,两败俱伤。阵阵唢呐吹鸣中,猛听砰地一声大响,对方毫无退缩之意,竟又追撞上来。

    崔风宪狠骂一声,他性情刚猛,当下狠力转舵,便朝对方硬挤过去。猛听砰砰之声连响,右舷处竟也晃荡不已,崔风宪吃了一惊,急朝右舷去看,惊见船身右侧竟也追来了一艘船,双船一左一右,已然夹住了自己的船。

    敌我双方即将短兵相接,崔风宪怒吼传令:永乐老将!拔刀应战!

    杀啊!双船包夹,此战避无可避,众船夫咬牙切齿,有的持刀、有的提枪,连小狮子也吼了起来,正要上前杀敌,陡然间一道火光透雾而来,只见正后方大浪翻滚,却又驶来了一艘大海船,但见船上装饰华丽,桅杆上高悬王旗,大书朝日鲜明四字。

    众船夫呆呆看着对方的王徽,面面相觑之中,忽然全数跳跃起来,欢呼道:是朝鲜国的船!是朝鲜国的船!

    山高水丽、朝日鲜明,中国立国数千载,唯一坚定不移的友邦,便是位在中原东方的白袍之国朝鲜,此国本名高丽,更古时则称为高句丽,与新罗、百济鼎足而三,国中儒学昌明,与中国极其亲善友好,素有礼仪之邦的美名,是以众船夫一见是朝鲜的王船到来,个中的激动喜悦,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见众船夫雀跃连连,把杀人凶刀全抛下了。崔风宪也松了口气,当下行到船头,喊话道:朝鲜国的朋友们!咱们是中国商人,并非坏人,诸位若有什么大事,可否上船相见?

    听得叔叔朗声喊话,说的却是汉语,崔轩亮附耳便问:叔叔,人家是朝鲜人,听得懂汉话么?

    崔风宪笑道:朝鲜可不是什么契丹女真,人家也是搞科举的。举国百姓都是熟读孔孟,满腹经纶,区区几句汉话,他们怎会听不懂?崔轩亮讶道:他们也有科举么?

    崔风宪笑了一笑,只管望着对方的王船,神色一派轻松。

    自新罗王国统一百济、高句丽以来,朝鲜便开始引进儒学,大兴科举,派出了无数儒生抵达长安,便与日本的遣唐使相仿。只是不同于东瀛人的来去匆匆,当时来华的朝鲜人多半世居于中国,多受中国天子礼遇重用。如大唐名将高仙芝,便曾率领唐玄宗的兵马,出兵西域,决战大食帝国,国中更是科举兴盛,千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大儒者,与中国交往更是频繁。两国之间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其中的唇齿相依,点点滴滴,怎是三言两语说得尽、道得完?

    眼看倭寇不见了,却来了患难与共的友邦。崔轩亮一脸讶异,也是他一辈子没见过异国人,见得朝鲜国的海船一左一右,慢慢贴近而来,满心好奇间,便奔到了船舷去看。

    此时雨势已然小了不少,从浓雾中依稀去看,只见对方的船舰并不怎么大,约摸比叔叔的商船小了一半,可船身两侧各有水轮,一前一后,有些像是韩世忠大破金兵时用过的车轮舸,船边还设有高高的女墙,墙中另有几十个窗孔,想来可以射些兵器出来。

    崔轩亮喃喃地道:叔叔,朝鲜的战船好像挺厉害的,比咱们中原的船还强吧?崔风宪叹道:如此说法,未免太过了。只是唉自从三宝舰队给朝廷撤裁后,咱们中原的战船遇缺不补,我看再过几年,便要给人家赶过去了。

    崔轩亮蹙眉道:怪了?咱们朝廷为何要这般干啊?话犹在口,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听得一人叹道:那还要说么?这就叫见不得自家人好啊。崔轩亮回头去看,背后正是徐尔正来了,看这老头手脚迅捷,一见倭寇消失不见,却是友邦使船到达,这便急急出来见客了。

    崔轩亮讶道:徐伯伯,什么叫见不得自家人好?您可否说说啊?

    徐尔正悠悠地道:咱们汉人有个天性,就是看不起自家人。就拿过去几千年的帝王来说吧,哪个本事强,哪个就是混蛋,秦皇汉武、穷兵黩武,上自秦始皇、下至永乐帝,谁不被骂到一文不名?

    崔轩亮咦了一声,忙道:徐伯伯,您方才不也主张跪迎倭寇么?怎地又改了想法啦?

    徐尔正脸上一红,道:此一时、彼一时。等你长大后,自能领略个中奥妙。他越说越觉心安,正要细细教诲,忽听砰地大响,船舷旁搭来了一道行板,跟着浓雾中人影重重,朝鲜那方竟然遣人登船了。

    眼看生人即将到来,小狮子利爪撑开,喉头低吼,大为戒备。老陈微微一凛,忙道:二爷,要让他们上船来么?

    先前双方海上追逐,惊险万状,难保对方没有敌意。崔风宪沉吟半晌,道:不打紧。朝鲜是咱们的友邦,决非倭寇可比。咱们见机行事便了。

    四下静了下来,但听脚步声响,雾里缓缓行出了一人,众人凝目去看,只见来人盘领右衽,腰悬长剑,头顶高冠,那身服饰竟与中原官袍一模一样。崔风宪仔细去看对方的胸前,只见补子上绣的是一只犀牛,正是一名八品武官到来。

    来人相貌堂堂,脸上蓄着浓须,背后另有五人,也都佩了腰刀。六人不分主从先后,腰间都悬着一块牌子,其上有字。崔风宪附耳便问:大人,那是什么?徐尔正低声道:那就是李芳远创制的号牌。

    徐尔正少年时曾经出使过朝鲜,自知号牌法是朝鲜神功大王李芳远所创,规定举国男子十岁以上、七十以下,都得悬挂身份名牌,记载该人的身份姓名、职业相貌、住址爵里等文字,以供官差随时查验。崔风宪想着想,目光便朝带头武官腰间去看,只见这人的号牌不同于其他,乃是象牙所制,其上文字甚短,见是:

    景福宫勤政殿。八品随侍带刀统制京南道申玉柏

    中国天子号称九五至尊,听政之地称作奉天殿,朝鲜国王登基之处则是这座勤政殿,眼见来人是朝鲜禁宫的侍卫,崔风宪心下暗惊,道:不得了,这些人全是花郎。

    徐尔正皱眉道:花郎?崔风宪是武林中人,深知四方武林之事,附耳便道:花郎便是朝鲜国的宫廷高手,多半练有硬功,决非善与之辈。

    徐尔正喃喃地道:这可怪了。这些人不去保护要人,却来苦海做什么?

    崔风宪满心疑窦,自也答不上来。他见这名武官手掌暗藏黑气,其余随从也是目光深沉,指节突出,想来都练有奇门功夫。他越看越觉不对劲,便朝徐尔正身边走近几步,暗做保护。

    朝鲜武官共计六人,前一后五,堪堪来到了船上,眼见众人在等候自己,那带头武官便笑了笑,抱拳道:中国朋友们,在下姓申,双名玉柏,适才多有惊扰,还请诸位莫怪。

    崔轩亮一旁瞧着,看那申玉柏体型魁梧,英气勃发,一口汉话说得是地地道道,浑然便是个北国英雄,再看他背后五名男子也是身材高大、相貌豪迈之人,满船水手与他们一比,身材竟都矮了一截。

    正瞧间,忽见申玉柏的目光朝自己望来,崔轩亮不由脸上一红,忙也把胸膛一挺,显露了高大身材,嗫嚅地道:你你好。我叫崔轩亮今年十七岁正要糊里糊涂地过去寒暄,却给叔叔一把扯住了,听他责备道:别乱说乱动,让徐伯伯上前说话。

    徐尔正曾经出使朝鲜,地位非同小可,遇上这等场面,自该让他出面应付。只听老人家咳了咳嗓子,挽了挽袖子,摆足了天朝上国的面子,方才摇头晃脑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昔年汉城一行,老夫拜谒神功大王德辉,把盏言欢,不胜快意。

    那申玉柏原本神色自若,隐隐有几分傲然。可乍听对方认得自家国王,脸色却是一变,竟然吭不出声了。又听徐尔正叹道:奈何时光匆匆,海天阻隔老夫自归国以来,虽说日夜记挂贵国主,却是苦无音讯,不知他老人家近日安好否?

    申玉柏急忙躬身下拜,慌道:不敢有瞒先生,敝国主神功大王已然仙逝,目下我朝鲜国王已是神功大王第三子忠宁大君

    还待要说,却给徐尔正打断了话头,听他颤声道:什么?神功大王过世了么?这这从何说起说着说,竟已放声大哭起来,其状甚哀。一众朝鲜武官则是急急跪倒,慌忙道:大人节哀、大人节哀,我等不敢请教天使名号?

    天子使臣,简称天使。听得自己升天了,徐尔正泪流满面,内心却是飘飘然地,好似这名号法力无边。他不急于报出名号,只擦拭着泪水,吟起了诗歌:远衔恩命到朝鲜,独羡东藩世代贤,风俗允淳千里地,声华遥达九重天,明时讲学开书阁,清昼崇儒设醴筵

    听得这首赠朝鲜国王李芳远,众武官如中雷击,不待听他文绉绉地念完,便已大磕其头:天使在上!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太常寺三品少卿颐庄先生徐大人在此,失礼之罪,还乞宽恕!说着伏拜在地,诚惶诚恐,无以复加。

    见得徐老头的面子如此之大,众船夫自是为之一惊,那崔轩亮也是一脸错愕,忙道:叔叔,这徐伯伯不是叫做尔正么?什么时候改叫颐庄的?

    崔风宪低声道:颐庄是他的字号,你乖乖听着,别再说话。

    这徐尔正打架虽说不行,可这等应对外交之事,却是个天生好手。不过洒下几滴泪,便惹得对方跪了一地,差点没把脑袋磕破了。他收了泪水,狠狠吸了一口鼻涕,便朝海上吐去,随即上前扶起,叹道:唉人孰无死,纵是帝王将相,也是一般不知近来汉阳局面如何了?国政可还安宁么?

    汉城古称汉阳,当年李成桂开创朝鲜之时,便诏令此地为国都,后改名为汉城。徐尔正卖弄学问,改用古名,自也是要吓唬那申玉柏。果然那人甚是老实,登时一脸惶恐,道:请天使放心。我主忠宁大君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国势蒸蒸日上,必能慰神功大王在天之灵

    这位忠宁大君讳祹,乃是开国大君李成桂之孙,神功大王李芳远的第三子,正是后世尊称的世宗大王。他在位之时将国势推到了极点,非但创制朝鲜文字,改革两班政治,甚且还出兵讨伐女真,足称朝鲜史上第一明君而无愧。

    两人拉拉杂杂地闲扯,崔风宪却是目光锐利,他见朝鲜战船一左一右,仍然挟持着自家座船,唯恐生出事来,便行到徐尔正身边,低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你要他们把船驶开,咱们得赶紧走了。

    苦海本为凶险之地,徐尔正早就有意离开,当下咳了一咳,朗声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夫与诸位异域相逢,相见恨晚也。无奈我等赶路在即,不克久留哉。盼诸位返国后,能向贵国主转达问候之意,老夫不胜之喜、不胜之喜。长篇大论后,便拱了拱手,作势辞别。

    徐尔正逐客令已下,照理对方便该识趣离开,可那几名朝鲜武官却似听不太懂说话,只是互望几眼,动也没动上一步。徐尔正明白自己说话文白相杂,难免让人一头雾水,便又道:申大人,老夫好忙,难以久留,这就再会啦。

    这话说得不能再白了,纵是痴儿疯子在此,也该听得懂说话。谁知那申玉柏却似耳聋病发,又似哑病发作,竟然默不作声。徐尔正有些烦了,便向崔风宪双手一摊,示意无计可施。

    崔风宪凝目去看,只见那几名朝鲜武官状似低头不语,实则眼角都在四下打量,那申玉柏尤其厉害,看他目光锐利如鹰,直把甲板上的人众一个一个瞧过,当是在察看什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崔风宪明白对方必有图谋,可也不容他们死皮赖脸的混下去,当下眯起了眼,便朝老陈努了努嘴。那老陈甚是机灵,一见老板的眼讯,立时仰天打了个天大哈欠,暴吼道:太阳下山啰!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谁去捕个鱼来呀!

    是啊、是啊。一听此言,老林也是狂喊大叫,记得多添几副碗筷啊,咱们可有客人来啦!说着一二三四五地点起了人头,兀自喊道,老兄!你们吃不吃荤啊!

    这几人一搭一唱,都在讥讽对方脸皮奇厚,死赖着不走。那几名朝鲜武官倒也定力过人,只如木头般站着,想来便算吼破了喉咙,他们也是不动如山。

    崔风宪火大了,便从地下捡起了一根大木棍,如土匪般地晃了过去,森然道:老弟,我跟你直说吧!咱们徐大人和烟岛的魏宽魏大哥约好了,两人今晚要一起喝酒赌博!你现下死拦着徐大人,到时魏岛主等不到朋友,心烦苦恼,定会派出大批舰队来找,那咱们可就过意不去啦!

    方今东海第一武力,便是魏宽手下的烟岛舰队。崔风宪如此胡吹大气,意思便是警告对方,他尚有大援未来。倘使申玉柏执意不放人,双方难保不大战一场。

    申玉柏听得威吓,却只点了点头,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崔风宪拿起了棍子,自在掌中轻轻拍打,狞笑道:敝姓崔,以前也是个武官,现下做点小买卖维生。

    听得对方也是武官,申玉柏轻轻哦了一声,他转过目光,忽见崔风宪腰中插着一柄匕首,当即道:原来阁下是三宝太监麾下武官,在下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崔风宪笑道:好说、好说,在下是三宝公手下最不成材的伙计,武功差、本领低,不过要打发几个不识相的混蛋,那也绰绰有余了。

    听得崔风宪满口狠话,难免会惹得对方恼火。徐尔正吓了一跳,忙道:震山,你你收敛些。崔风宪哼了一声,还未回话,那申玉柏却已微笑道:徐大人,人家是海上前辈,年纪又比下官为长,脾气大点也是应该的。说着微微欠身,表示恭敬。

    都说礼多人不怪,这申玉柏相貌堂堂,举止也周到,众人心里都有几分好感,崔风宪放下了棍子,笑道:好啦,申老弟,咱们不来这套官场文章。你大张旗鼓地拦下咱们的船,究竟想干什么?这就交代吧。

    申玉柏毕恭毕敬,躬身道:多蒙前辈指正。在下也就明说来意了,我想去你们的舱里瞧瞧,可以么?听得申玉柏要去内舱,满船水手全傻了,崔风宪也是微微一凛,道:老弟好端端的,为何要看我们的内舱?

    申玉柏淡然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崔风宪想也不想,径道:不方便。申玉柏眉头一皱,道:为何不便?

    崔风宪没说话了。想他一辈子在海上打滚,不知见过多少官府索贿、海盗打劫之事,听得有人要借故进去内舱,如何愿意答应?当下走到了一旁,假作忙碌状,不加理会。

    徐尔正怕双方闹僵了,便缓颊道:申大人,是这样的,咱们内舱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老朽的家人,恐不便与外客相见。盼请见谅了。一旁崔轩亮立时插口道:是啊,小茗、小秀很害羞的。连手指都不能让男人看到。

    徐尔正分量非小,连他也这般说了,申玉柏除非恃强相逼,否则也是无计可施。崔风宪打了个哈欠,道:申大人,怎么样啦?你愿意走了么?

    申玉柏摇头道:不行,我还不能走。崔风宪心火暗生,道:那你想怎样?难不成要把咱们的船扣下来?申玉柏摇头道:阁下言重了。实不相瞒,我们此番进入谜海,仅为寻找一人而来。倘使诸位知道那人的下落,还请不吝示下。

    对方终于说上了正题,崔风宪心下一凛,便与徐尔正对望一眼,道:你们想找什么人?

    申玉柏淡淡地道:我找的是个东瀛人。

    东瀛人?此言一出,众皆惊疑,崔轩亮咦了一声,立时道:叔叔,我们刚才不是眼看侄儿张口欲说,崔风宪自是嘿了一声,忙伸手过来,将他的嘴掩住了。

    申玉柏何等精明,早在留意船上众人的一举一动,待见崔风宪如此举动,心下更无怀疑,已知那东瀛人必在船上,他行上两步,朗声道:诸位朋友,我要找的那位东瀛人,脸上有条刀疤,从左至右,长曰四寸!此人恶性重大,向来杀人不眨眼,诸位若有他的消息,务请相告,切莫自误!

    崔轩亮讶道:恶性重大?莫非莫非他也是个倭寇么?申玉柏奋力颔首:没错,小兄弟若知道那人的消息,这便请说出来。我等自会重重酬谢。说话间,便从属下手中接来了一只木箱,将之打了开来。

    面前金光闪闪,盒里盛满了金条,色泽精纯,成色极佳,众水手自是看得呆了,申玉柏道:我等出门在外,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里有三百两黄金,不成敬意,希望各位给个方便,让咱们早些找到那名要犯,敝国上下同感庆喜。

    三百两黄金,足抵六千三百两龙银。众船夫望着那包金子,莫不怦然心动,看这几年海上生意不好,老板早已背了一身债,怕连粮饷也发不出了,倘能有这百两黄金入袋,自也不无小补。老陈附耳过去,低声道:二爷,您意下如何?

    崔风宪皱眉道:这事不大对。老陈低声道:怎么不对?崔风宪沉吟道:你忘了么?方才那东瀛人带着什么东西?老陈心下一凛,道:永乐勘合符。

    崔风宪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看事有蹊跷,咱们得小心应付着。

    先前那名东瀛人随身携带永乐本命勘合符,纵使不是幕府的家臣,也该是出身东瀛官家的贵族。否则寻常倭寇毫无见识,又怎知勘合符有何用途?依此观之,这批朝鲜武官并未说出真实来意,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正交谈中,那申玉柏却悄悄走向了崔轩亮,低声道:小兄弟,你是他们当中最有见识的,你要是晓得那倭寇躲在什么地方,可否带我去找?说着捧起那盒金子,便朝崔轩亮手上送来。

    崔风宪的海船极大,长有二十丈,宽达六丈,上下舱共计六十几间房,若要一一清查,恐怕花上半个时辰不止。都说拿人手软,那崔轩亮是个实心少爷,手上捧了黄金,心里便虚了,喃喃便道:好好啊,不过我我得先问过我叔叔。申玉柏摇头道:小兄弟,那倭寇极是狡猾,你若是去问你叔叔,恐怕会误了时光。

    崔轩亮茫然道:误了时光?为什么啊?申玉柏道:那倭寇厉害得紧,你船上若有金银珠宝,他定会窃了走。要是有姑娘妇女,恐怕更要被他玷污。你再不去找他,恐怕就迟了。

    崔轩亮闻言大惊,想起小茗、小秀的玉体清白,正要开口答应,却给人一把扯到了背后,正是崔风宪来了。他嘿嘿一笑,把那盒金条扔到了地下,道:申老弟,我这侄儿是个傻的,什么骗徒同他胡扯,他都要信以为真。来,你老兄屁眼里积着什么习气,只管冲着你亲爷爷放,老子亲自给你闻香。

    申玉柏笑道:崔大爷说得是什么话?我瞧令侄聪明伶俐,哪里傻呢?我看您就宽宽心,让令侄陪我聊聊,我们俩要是聊得来,您不也能发笔横财么?说着指向那箱黄金,示意相送。

    崔风宪哈哈一笑,便朝海里吐了口痰,道:老弟,爷爷这儿先教你几件事,第一,你亲爹行二,所以不是崔大爷,是崔二爷。其二,我这侄子是丑是美、是傻是呆,不劳你这外人置评。至于你说的横财呢说着,便又暴吼一声,来人!把东西扛出来!

    听得二爷又要耍狠了,老陈只得苦着臭脸,慢吞吞地回去舱里,扛出了一只小木箱,放到了甲板上。崔风宪用脚踢开了箱子,厉声道:瞧清楚!五百八十七两黄金!你们要是肯乖乖滚蛋,老子便把这钱赏了你们,也好叫你们这帮兔崽子发笔横财!

    眼看二爷打肿脸充胖子,老陈老林自是心惊肉跳,看这箱黄金压根不是崔风宪所有,而是几个中原富商托他来采买燕窝之用。倘使真把钱给了人家,到时二爷不免又要跳海了。

    甲板上一片寂静,此时雾气渐浓,天气渐寒,双方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随时都能翻脸动手。崔风宪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忙挡到徐大人面前,森然道:老弟,咱们已是话不投机了。我现下两条路给你,要么,咱们硬碰硬打上一场,要么,你即刻下船滚蛋,你怎么说?

    申玉柏微微一笑,道:崔大爷多大的火气啊?其实要我走呢,一点也不难,不过你要翻脸动手呢,下官也不来怕,只是贵我两国一向是唇齿相依、和气为贵

    崔风宪听他言语不着边际,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心下不耐,正要截断话头,猛听尖叫声响起:你是谁?为何抓着我们?

    听得这声音是两名婢女所发,众人自是大吃一惊,当下纷纷回头去看,只见一名朝鲜武官站在内舱门口,两手拎着小鸡般,一手提着一名婢女的衣领,径自大步走出。另一人则将舱门撞开,径在舱房里搜了起来。

    眼看小秀、小茗给坏人掳走,崔轩亮自是大吃一惊,赶忙冲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快把人放了!他身材长大、步伐又急,猛一下便奔到那武官面前,正要下手夺人,却听崔风宪大惊道:亮儿!小心!

    在两名少女的惊叫声中,那武官上身后仰,长腿笔直上踢,崔轩亮但觉眼前一黑,下颚已给对方的足跟擦过,须臾之间,少年郎脑中嗡嗡作响,双眼翻白,随即跪倒在地,竟已昏了过去。

    这招是新罗古武术,名唤跆跟,功力上乘者出腿绝快,旋踢、上踢、侧踢,莫不无影无形,让人猝不及防,可怜崔轩亮从未见过这等武术,无从防备,刹那间便已吃了大亏。眼看侄儿倒地不起,崔风宪自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察看,却给申玉柏伸手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站着别动。

    操你娘!崔风宪怪吼一声,左肘斜出,正要朝对方胸口撞去,却听两名少女齐声尖叫:崔二爷!崔二爷!您快来救崔少爷啊!崔风宪心下大惊,回头急看,却见那武官揪住了崔轩亮的衣襟,右掌凌空,朝侄儿的脑门比了一比,掌心散出一股红光。

    崔风宪身上凉了半截,暗道:新罗掌。

    崔风宪是天下掌法的大行家,自知新罗有种独门掌功,糅合中原的铁砂掌、禅门密宗的大手印,威力奇大。练者先于掌心涂药,后于石壁上奋力拍打,初练时掌心乌黑,污秽怕人,待得功力渐增后,掌心乌黑尽去,反生朱、金、蓝、青等色,练到绝顶之处,手掌更如婴儿般柔细。威力之大,尚在中原的铁砂神掌之上。

    申玉柏淡然道:崔二爷,我这手下练到了朱红手,一掌击下,可以拍死一头牛。您想不想见识见识?

    崔风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侄儿有了个万一。听得威吓后,竟是嚅嚅嗫嗫,连骂人也不会了。徐尔正见双方动上了手,忙道:申大人,你你朝鲜乃是礼仪之邦,与我中华是友非敌,怎能为此不德之事?快把人放了吧?

    申玉柏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下官今日若不能找回那人,来日朝鲜恐怕死上百万人不止,为保我国臣民安危,申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徐尔正吃了一惊:什么死伤百万人?你你在说些什么?

    申玉柏不愿多言内情,当下把手一挥,厉声道:来人,把人搜出来!

    众武官一听号令,人人如狼似虎,翻箱倒柜,四下搜索那东瀛人的下落。眼见这帮人出身庙堂,洞见观瞻,行止却是如此不堪,几名船夫心存不忿,欲待出手拦阻,却给三拳两脚打倒在地。那崔风宪空有一身功夫,此时投鼠忌器,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把脸别开了不看,以免活活气死。

    那群武官倒也正派,两名小丫头虽说娇美可爱,他们却是正眼也不瞧,只不住下手查房,转眼便搜遍了甲板,随时都要查到下舱去。那崔轩亮倒地昏晕,慢慢也醒了过来,他茫然坐起,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左顾右盼间,猛见船上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朝鲜武官,人人凶神恶煞,转眼去看武功高强的叔叔,却只面露焦急之色,不住朝自己望来。

    崔轩亮心下茫然:怪了,叔叔是怎么了?为何不动手呢?他抬头去看,猛见到了一名武官,正自举起手掌,对向了自己的天灵盖。崔轩亮心下一醒,忖道:哎呀,原来我是给人擒住了。

    崔轩亮年轻识浅,毕竟也练过几年武艺。他凝目去看,只见那武官掌心色呈淡黑,隐隐散发一股罡气,倘使一掌打下,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眼看那武官环视全场,并未紧盯着自己,崔轩亮便生逃命之意。可对方的掌心离自己太近,只消反手朝脑门打下,难保不受重伤。他不敢莽撞,却也不想坐以待毙。正烦恼间,忽见身旁不远处有块帆布篷,篷下隐隐传来了呼噜声,一旁还露出了半截狮尾巴。崔轩亮心下狂喜,暗道:这可有救了。

    眼看救星躲在木箱后头睡觉﹐崔轩亮心下焦急﹐连着拍了几下狮屁股﹐谁知那小狮子虽然温驯,却是蠢笨无比﹐竟以为主人要给它挠痒了﹐一时四脚朝天,肚腹向上﹐狮呼噜打得更是震天响。崔轩亮满面苦笑﹐自也无计可施﹐正烦恼间﹐那朝鲜武官却已察觉了异状。冷冷便问:帆布底下是什么东西?

    此行朝鲜武官甘冒大不韪,正是为那东瀛人而来。崔轩亮心下狂喜,知道对方上当了,他哈哈一笑,便想说那东瀛人躲在帆布下。可话临口边,却又觉得不对,看这话太过于直白,不免启人疑窦。一时间支支吾吾,居然不知如何措词。

    崔轩亮打小给叔叔呵护长大,少知人情世故,自也不善作伪,可此时他满头大汗、神色嚅嚙,却比什么阴谋拐骗还管用。那朝鲜武官越看越是心疑,便弯下腰来,朝那帆布篷瞧了瞧,只见这块布篷颇为平坦,不像躲了人,可转头来看帆布角落,却露了条尾巴出来。看那尾巴实在奇异,模样光秃秃的,生满褐色短毛,狗不似狗、猫不似猫,尾端还生了颗大毛球,不时左摆右动,极其古怪。

    那朝鲜武官微微沉吟,料知帆布底下定有古怪,他一手按在崔轩亮的脑门上,示意他莫要作声,随即悄悄摸上了兽尾巴,奋力向后一拉。

    吼!小狮子冲天而起,扑到了那人脸上,随即四爪爬抓,又啃又咬,痛得那武官放声惨叫,脸上已是鲜血淋漓。

    狮子不似猫狗,三月便能吃肉,足岁便能吃人,果然这会儿便英勇救主了。眼看那武官脚步跌跌撞撞,崔轩亮心下大喜,忙向前一滚,抱起了小狮子,正要朝叔叔奔去,却听崔风宪大喊一声:亮儿!别急着过来!

    崔轩亮愣住了,不知叔叔为何出言叫嚷,满心茫然中,忽听背后风声紧急,他急急回头去看,惊见那武官早已擦去了脸上鲜血,右足点地,左脚高高旋踢,直朝崔轩亮面上扫来。正是跆跟古技中的回背踢。

    朝鲜武将天性骁勇,越是受伤挂彩,斗志越见激发,这一踢使足了气力,只消扫过了下巴,轻则颚骨全碎,重则颈骨断折,已有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崔轩亮大吃一惊,当下把小狮子放了下来,便也飞出一脚,一招灵猴蹬天,便朝对方的腰眼踢去。

    双方各出一腿,那武官以足掌外缘横扫敌面,正是腿法中的大割,威力奇大;崔轩亮却是以足踵破向敌方中盘,正是灵猴拳的蹬字诀,这招使将出去,上身便会顺势后仰,非但能避开敌招,尚且会抢先踢中敌方的要害,已算是赢了一招。

    眼看侄儿变招如此之快,崔风宪心下大喜,正要高声喝彩,一旁申玉柏却淡淡地道:别急,胜负还没分。话声未毕,场内传来一声痛哼,却见那朝鲜武官脚法一换,原本高踢的右腿倏忽急落,足后跟已在侄儿的胫骨上重重一击。

    都说南拳北腿,这灵猴拳出于广南,创制者身形短小,腿法最擅剪、绊、挑、扫四字诀,可要说直攻横割,上飞下蹴等等足技,却不如朝鲜武术的刚猛威力,果然双方以腿攻腿,侄儿便吃了大亏。那武官得理不饶人,眼看崔轩亮的左腿垂了下来,当下右脚前探,插入了崔轩亮的双腿间,随即提起右掌,便朝他脸上劈来。

    崔风宪心下大急,喊道:亮儿!快逃啊!

    申玉柏淡淡地道:逃不掉的,你叫这孩子跪下,我们不想伤他。

    听得此言,崔风宪自是又惊又急,看对方出掌掴打,用意不在伤人,而是要逼迫少年人跪倒,只消崔轩亮双膝触地,锐气尽失,便能顺利将他制服,届时自己武功再高,却也无法上前救援了。

    敌方掌底弥漫黑气,正是威名赫赫的新罗掌,此时使足了力道,掌缘更是漆黑如墨,真足以拍砖裂石。崔轩亮一旦给打个正着,面骨必然碎为数十块,来日纵使能保住小命,怕也要因此毁容,再也不能见人了。

    生死只在一瞬间,此时崔轩亮痛得冷汗直流,什么念头也没了,听得申玉柏说话,双膝微屈,身子立时矮了下去,申玉柏微微一笑,知道这孩子还是屈服了,正要令手下住手。却见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气,双腿扎马,左掌握拳收腰,右拳开满掌,向前平推。

    众船夫见了这招,蓦地大喜欲狂,齐声喊道: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起手式,便是这招雷霆起例。话还在口,那武官的新罗掌也已大军开到。两人掌心相触,功力相撞,猛听一声破锣怪响,那武官身子倒飞而出,连着撞破了几只木箱,这才止住了去势。

    众武官瞠目结舌,看这少年先前不堪一击,一踢便倒,武艺可说十分平庸,岂料掌中功夫竟是如此精湛?申玉柏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崔风宪冷笑道:老弟想知道吗?来爷爷这便演给你瞧啦。说话间拉开了马步,双手如同托塔向天,单脚更已离地,摆成了一个魁星踢斗式,厉声道: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出手时宛如雷门元帅下凡,当真是气势磅礴,万夫莫敌。

    眼看崔风宪架式雄奇,那申玉柏心下一惊,这才想起对方姓崔,当是中原八方五雷掌的崔氏传人。他自知大事不妙,赶忙扎下马步,提气大喝:都上来!众武官闻声上前,人人肩搭着肩,便在申玉柏背后排成一列,功力贯通,便要与敌方对掌。

    新罗掌最初流传于庆州一带,习者多为武官,出手刚猛为主,不脱铁砂掌、黑风掌一类习气。传至善德王之时,密教正式引入朝鲜,新罗掌也因而兼得了种种佛门大神通,就此走出了铁砂掌的格局,跻身为当今有数的名门掌功,或能与八方五雷掌一较高下。

    双方掌法对决,崔风宪左掌托天,右脚离地,加上他以一敌五,气力上自也抢不到上风,不过他就是分毫不让,那右掌仍是笔直向前,猛听当地一声巨响,双方掌心相触,申玉柏掌中发劲,正要一举逼倒对手,却惊觉对方的力道隐隐牵引,竟带得自己身子向右偏斜,背后武官也是脚步一阵摇晃,人人左脚皆已离地。

    所谓的元帅借雷,便是以内家借劲为主,外门崩劲为辅,出手时掌力牵拨,对手往往身不由己,随势晃动,便如元帅号令兵卒,威风凛凛。

    崔风宪嘿嘿冷笑,右脚越抬越高,众武官的身子也益发偏斜,左脚也是越举越高了。申玉柏心下大急,这才晓得自己给对方粘住了,想将对方推倒,力有不及,待想抽身卸力,却又有所不能.忽听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手掌向内回收,随即向外一推,喝道:崩!

    掌中吐劲,向右一甩,砰地一声大响过后,众武官哎呀一声,尽皆向右扑跌,霎时之间,尽数摔倒在地,闹得狼狈不堪。

    在外门掌法里,打劲多是一味刚猛,手法静净,少有变化。内家掌法却恰恰相反,贴叠借卸,走的全是以柔克刚的路子。崔风训钻研多年后,发觉天下掌法不分内家外家,其实一共只有十种手法,合称径紧静净切、贴叠卸借冲,若能以内丹为体,外门为用,便能内外糅合,发出五种最难抵挡的打劲,这便是所谓的五雷。

    五雷是守不住的。就像是干将莫邪,中者立伤,果然此招使出,全场武官无人能挡。若非崔风宪近日身体违和,气血不顺,非得打死一两人才能收场。

    ***!崔风宪哈哈大笑,眼看申玉柏倒地不起,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硬拉了起来,徐尔正慌道:震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闹出大事来了!

    崔风宪咬牙道:这人敢上我的船闹事?我便不能揍他?你***!老子今日若不打落他满嘴大牙,没脸见我大哥于地下!说到激愤处,便将申玉柏抛了起来,随即半空划出一掌,便要朝申玉柏脸上掴打.

    海上无王法,杀人放火之事,时有所闻。崔风宪纵不能杀了对方,可打下他的两颗门牙总是可以的。眼看掌心便要击上面颊,忽然间半空中雾气破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落下,挡在申玉柏面前,随即右手轻飘飘地拍出一掌,便朝崔风宪的掌上迎去。

    崔风宪大吃一惊,不知这人是哪儿冒出来的,奈何二人掌力尚未相接,一股寒气便已袭上身来,登使他打了个寒噤。崔风宪自知对方武功高得出奇,只得急急催动掌劲,便与不速之客对了一掌.

    轰地巨响传过,甲板上传来咚咚脚步声,崔风宪气血翻腾,竟给对方的冰寒掌力逼退开了三步,转看那人,上身虽有些晃荡,双足却仍牢牢钉于地下,竟是一尺未让。

    八方五雷掌岂同小可,尤其崔风宪长年习练这套掌法,纵未发动招式,掌中亦能带着一股独门打劲。谁知对方竟能硬生生扛接下来,足见功夫极为精湛。

    崔风宪深深吐纳,他运转内力,消解了身上的寒意,随即凝目去看,只见面前站了一名老者,腰上悬了一柄青铜古剑。

    眼见那老者身形瘦削,面色泛青,好似鬼魅般的长相,众船夫不由得暗暗惧怕。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朝鲜国真正的主力到了,忙道:大家都过来,躲到我背后。

    甲板上脚步急乱,人人都钻到了崔风宪背后。崔风宪稍稍点过了人头,只见徐大人,两名婢女、四十余名船夫,并同那只小狮子,人人俱都完好,不曾给谁伤了。

    崔轩亮暗暗打量那名老者,低声道:叔叔,这人是谁?您认得他么?

    崔风宪竖指唇边,轻声道:先别说话,他们的人还没到齐。

    听得对方尚有高手未到,徐尔正心下更惊,忙钻到了人群之中,只在瑟瑟发抖。崔风宪自知使命重大,全船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肩上,当即踏上了一步,朗声道:安徽崔震山在此,敢问来者是朝鲜的哪一位?

    四下阴阴暗暗,雾气又浓,什么也瞧不清楚,忽然间,面前点燃了一盏油灯,甲板便给照亮了,一片昏沉间,只听甲板上脚步一拐一拐的,竟又行来了一人,听他哈哈一笑,道:小崔啊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你可还记得我么?

    崔风宪见了那人,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道:崔中久他他怎么也来了?

    众人借着***去看,只见来人是个瘸老者,清瘦身材,不过腰上悬的却非长剑,而是一柄略做弯曲的长刀,竟与东瀛刀有几分相仿。崔轩亮心下担忧,忙道:叔叔,那是东瀛刀么?

    崔风宪低声道:不是,那是百济刀。

    高丽剑、百济刀,面前这两名老者大有来历,先前出掌的那人腰悬青铜古剑,瘸脚的那个则是手提百济长刀,二人分立左右两方,已将满船老小盯住了。

    崔风宪心里明白,这两人正是昔年朝鲜神功大王的随身护卫,过去曾随主上出使北京,是以自己也曾见过他俩一面。依稀记得带剑那人好似姓柳,名号却记不全了。至于带刀老者的姓名却还记得,他恰与自己同姓,人称百济国手崔中久便是。

    朝鲜南北两大高手都已到来,其余申玉柏等六名武官反而站到了背后。眼看对方大军压境,崔风宪心下忌惮,正要过去说话,忽然全场武官端肃身形,整整齐齐向后退开,崔风宪心下一惊,才知他们还有一位主帅未到。

    砰砰脚步沉重,甲板上缓缓行来了一人,雾里依稀看去,只见此人身形长大,满场朝鲜武官俱是魁梧身材,可来到那人身边,却都矮了几寸。

    来人龙行虎步,步幅极大,呼吸声极低,脚步声偏又极沉重。崔轩亮拉住了叔叔,颤声道:叔叔这人这人模样好怪

    崔风宪定睛一看,不觉也是吃了一惊,只见来人背负了一只长方花岗石,长约六尺,宽约二尺半,上头还贴着四张封条,望来便像一座石棺,让人不寒而栗。

    眼看对方脚步极大,已然来到面前不远,崔风宪心下一惊,忙把侄子拉到了背后,低声道:大家退后些。众人脚步杂乱,急急向后而退,恰于此时,那人也缓缓斜过眼来,只见他满头黑发,约摸三十五六年纪,鼻梁挺直,双颊微见瘦削,却是个极英俊的男子。

    崔风宪没料到来人如此年轻,不觉微微一怔,他打量着那人的五官,忽然见到了对方的瞳孔,霎时全身剧震,颤声道:目重人

    徐尔正也吃了一惊:什么他他是目重人?

    崔轩亮一脸疑惑,老陈、老林也是满面茫然,不知目重二字是何意思,徐尔正却与崔风宪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目重便是俗称的双瞳,也就是眼睛里生了两个瞳孔,又可细分为直目重与横目重,依史书所载,中国古时曾有两人生具双瞳,一是圣王舜帝,一是西楚霸王,传说目重人生来就有帝王气象,往往能因此成大功、立大业,至不济也能观看阴阳,修道有成。

    海外奇闻多,自从抓过长颈麒麟、遇过双头妖鼠之后,这会儿崔风宪又目睹了一个双瞳妖人,他脚下发软,干咳道:申老弟,你们你们来的人可不少啊?

    这申玉柏原本还算是个人物,可来到这群大国手之旁,却似矮子入树丛,别再想出头。只见他低头望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一片寂静中,那英俊男子行到了申玉柏面前,环顾众武官,忽地扬起手来,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重重朝申玉柏脸上掴下了一记耳光。

    士可杀、不可辱,适才崔风宪虽曾擒住申玉柏,却也没想过要折辱他,没想这男子竟是毫不容情,竟在敌人面前公然下手辱打,全不给一点颜面。正愕然间,猛听啪、啪、啪之声接连响起,全场六名武官无一例外,人人都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申玉柏身上有伤,虽未达成上命,终究也算尽了力。崔风宪大声道:这位老兄,你是阴天打孩子,吃饱了闲么?你有什么屁放,只管冲着老子来,别欺负自家小的。

    那英俊男子斜过了眼,朝崔风宪打量了几眼,随即伸手一招,那高丽剑、百济刀俱都趋前靠近,只听那英俊男子淡淡说了几句话,嗓音极低,说的又是朝鲜话,自是无人可懂。他吩咐已毕,随即双手抱胸,就地坐了下来。

    砰地一响传出,甲板不知给什么东西撞着了。众人凝目去看,只见那英俊男子盘膝坐上甲板,背后的石棺却不曾解下,竟压得甲板破了一孔。崔风宪心下暗暗一惊,已知这石棺里定然藏了什么东西,坐卧皆不能离身,想来极为要紧。

    一片寂静中,听得一人淡淡地道:小崔,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不知你还记得老朽否?

    崔风宪抬头去看,只见说话之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正是那位百济国手崔中久来了。

    耳听对方开始寒暄,颇有礼数,崔风宪自也不好问候人家的亲娘,只是嘿嘿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几十年没见,本想中久兄入土为安去了,谁晓得阁下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啊。

    崔中久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站在你背后的,可是上国天使徐大人么?

    听得对方以天使二字相称,徐尔正全身发抖,真如坠到地狱里也似,颤声便道:是正是老朽,当年我我和贵国忠宁大君吃过饭、喝过酒,你们你们千万别欺侮我

    听得天使如此害怕,崔中久忍不住笑道:大人放心。我等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伤您一根汗毛。不过大人还是先到咱们船上歇着吧,不然一会儿刀剑无眼,误伤了您,咱们可没脸向君上交代了。

    多谢多谢徐尔正松了口气,知道捡回了一命,他拉着两名婢女,正要过去投靠新主,却听呸地一声,那小茗一脸不屑,小秀也直瞪着自己,竟是不肯动了。

    徐尔正脸上发红,想过去不敢、留下硬撑又怕没命,最后还是干笑数声:老朽老朽肚子有点疼,这这可少陪了说话间拔腿狂奔,冲到了船舱里,便将门锁了起来。

    姜是老的辣,徐大人躲入了舱里,拿着屎遁保命。崔中久自也不再为难他,只淡然道:好啦,徐大人走了。咱们也可以办正事了!来小崔,我给你引荐引荐说着拉来了那个带剑的老者,笑道,这位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当年北平一行,他也陪着我主神功大王一块儿去了燕王府,想来你也还记得他吧?

    崔风宪适才与柳聚永对过一掌,自知此人功力深厚,隐隐然有着内家根底,想来年轻时定曾在中原名山习过艺。他打量那人一阵,骤然醒悟道:是了,高丽剑柳聚永,他是关外铁松派的传人,练过寒冰神掌。

    崔中久笑道:好眼力。柳名士的拳脚走的是中原的路子,不过他的剑法可是地地道道的高丽古剑。敝国剑客成千上万,能使这般剑法的,不过他一人。崔中久号称百济国手,虽说身有残疾,却是爽朗健谈,十分豪迈。那柳聚永则是容情肃穆,看他入场以来一言不发,对身旁事也毫不在意,一双目光只停在脚边三尺,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崔风宪冷笑道:高丽柳聚永、百济崔中久,你俩可是焦不离孟啊,看你们这等阵容,该不会连神功大王也要现身了吧?

    崔中久皱眉道:小崔,我主神功大王谢世已久,请你莫拿此事玩笑。他左顾右盼一阵,忽道,倒是你家老大崔无敌呢?怎地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啊?

    昔年永乐帝座前的武官,排名第一的便是崔风训,武功之高,足与魏宽并肩,想来对方必是心存忌惮。听得此言,崔轩亮眼眶一红,崔风宪也是长叹一声,那百济国手心下一凛,道:怎么?令兄不在船上?

    崔风宪自知隐瞒不过,忍不住微微叹息:也罢了,多蒙中久兄垂询,家兄谢世已久,不管咱们说了多久的话,他都不会出来了。

    崔中久啊了一声,拱手道:原来崔无敌已经不在了,可惜、可惜,中原武林痛失英才,让人不胜惋惜。说话间便朝柳名士瞧了一眼,两人目光相对,均知敌方少了一个厉害人物,不由都松了口气。

    当年崔风训外号不少,打架时若是震断了大树,便给人笑称摧枯拉朽,若是打伤了什么成名女侠,便给人戏称为辣手摧花,打什么、坏什么,久而久之,便赢得了一个崔无敌的外号。如今哲人已远,典范不在,一会儿双方若是动上了手,崔风宪已是孤掌难鸣。

    三十多年前,北平曾有一场夜宴,款待了一群朝鲜宾客,在座的除了永乐大帝、神功大王外,面前的百济国手崔中久、高丽名士柳聚永、八方五雷掌的创始人崔风训、崔风宪两兄弟,以及后来离开中原的元元功传人魏宽,全都是座上佳宾。

    想那京城本称大都,自给太祖攻破后,便改称为北平,当天一场夜宴,永乐大帝还未登基,还仅是镇守北平的燕王,至于朝鲜的神功大王李芳远,那时也仅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只因奉父亲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面谒太祖,途中经过北平,拜会了燕王,方才有了这场冠盖云集的王府夜宴。

    往事如云烟,皆从眼前过,几十年过去,如今永乐大帝已然驾崩,神功大王也早已谢世,当天在场的或死或散,只剩下自己一个糟老头,在此孤孤单单地抵挡朝鲜大军。

    想起了过世的大哥,崔风宪心下一酸,眼眶竟是微微一红。他不愿在强敌面前失态,当下转过头去,朝海里吐了口痰,道:来吧,咱们闲话少说,中久兄有何吩咐,这便划下道儿来,崔某这里听着。

    满船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崔风宪能打。那百济国手不自禁地笑了,道:我方来意如何,您也是明白的。还请阁下把那东瀛人带出来,也好让咱们回去交差。

    崔风宪冷冷地道:中久兄,到底那东瀛人姓甚名谁、犯了什么法,你可否说个明白?

    崔中久转头去看那英俊公子,待见他摇了摇头,便道:不瞒老弟,那东瀛人作奸犯科,与谜海里的倭寇大有干系,我得带他回去受审。崔风宪哦了一声,问道:受审?抓到了倭寇,你们一向不都现宰么?什么时候要受审了?

    崔中久淡然道:这你管不着。

    此行朝鲜人闪闪躲躲,虽然一口咬定这东瀛人便是倭寇,可问起此人是何来历,有何犯情,却始终讳莫如深。崔风宪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其中有鬼,便只打了个哈欠,笑道:好一个管不着啊,你管不着我、我管不着你,中久兄快请回吧,大家来个三不管。

    崔中久沉下脸来,道:小崔,我念在相识一场的分上,不想一上来便大动干戈。奉劝一句,趁早把人带出来,大家日后还好相见。崔风宪淡然道:要是我不肯呢?

    百济国手面无容情,道:那就打吧。高丽剑柳聚永,百济刀崔中久,两个老的随君挑选。崔风宪嘿嘿冷笑:怎么?不想一拥而上么?崔中久摇头道:朝鲜武人,从不以多欺少。你一会儿只消能打败我俩任一人,便有资格与我家公子比斗。

    崔风宪皱眉道:你家公子?他又是谁了?

    崔中久淡然道:目重公子。崔风宪大吃一惊:目重公子?这外号是是从他的眼瞳来的吧?

    崔中久转身回头,待见那英俊公子微微颔首,方才道:我家公子出身平壤道,受封为华阳君。姓氏不可直呼。江湖中人都称他做目重公子。你这般称呼他,便也是了。

    崔风宪冷笑道:他***,姓名还得避讳啊?敢情是个天大的官儿吧?

    崔中久听他说了粗口,眉头不禁一皱,道:你错了。华阳君不是官,也不是民,反正他就是目重公子。你若喊不习惯,不妨称他为华阳君大人。

    崔风宪笑道:大人个屁,似你们这般小人行径,还真是罕见啊。说什么不以多欺少?这当口还不是来了车轮战?崔中久淡淡地道:你放心,一会儿你与我家公子动手,他三招内若不能取你性命,便算他输。听得此言,崔风宪悚然而惊:取我性命?

    崔中久道:没错。我家公子不喜欢与人比武,因为他从来不喜欢杀人。小崔,你若能打败我家公子,咱们即刻驾船离去,决不在此纠缠。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众船夫则是暗暗害怕,满船上下不约而同,都朝那英俊公子瞧了过去。只见他盘膝端坐,那口石棺却还好端端地负在背上。

    在场朝鲜高手极多,高丽柳聚永也好、百济崔中久也罢,真正让崔风宪心存忌惮的,却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目重人。见得对方凝视着自己,竟然有些气馁了。老陈急忙上前,附耳道:二爷,别逞强了,还是把人交出去吧。

    眼前局面太过不利,不说朝鲜国两艘战船虎视眈眈,便甲板上也是高手云集,人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低头退让。他沉吟半晌,忽见侄儿也在瞧着自己,两人目光交汇,只见侄儿目光满是惧怕迷茫,想来也怕极了这批朝鲜高手。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骤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当即道:来,大家打吧。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骇然,老陈、老林急急拉住了他,慌道:二爷!你疯了么?咱们和那东瀛人非亲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

    崔风宪朝侄儿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想给他做个榜样。

    全场如中雷击,人人都傻了。崔轩亮浑身发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霎时冲上前去,喊道:坏人!别以为你们人多,便能欺侮我叔叔!滚过来,本少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崔中久见他戟指大骂,不觉微微一愣:怎么?这孩子是哪来的?可是你的儿子么?

    崔风宪摇了摇头,把侄儿拉到了身后,道:中久兄,这位是我大哥的儿子,咱们比武动手,纯是大人的事,劝你莫来牵扯他。

    崔中久笑道:崔无敌的儿子?那可是名门之后了,更该较量较量了。

    眼看事情牵扯到侄儿身上,对方竟有见猎心喜之意,崔风宪沉下了脸,森然道:真心劝你一句。你要是弄伤了我的侄儿,十条性命也不够赔。崔中久笑道:怎么?你侄儿有靠山么?崔风宪厉声道:听好了!他是魏宽的女婿!

    魏宽二字一出,崔中久脸色一变,笑容登时消散无踪。其余朝鲜武官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来魏宽武功之高,威望之大,当足以撼动天下群雄。

    一片寂静中,忽听啪地一响,对面立起了一只高大黑影,正是那名英俊男子起身了。他拍了拍手,那崔中久闻讯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躬身,模样之谦卑恭顺,宛如晚辈之于长辈,全无先前说话时的张狂。

    那英俊男子缓步向前,瞬息之间,满场武官全数向旁让开,但见申玉柏随侍在前,崔中久、柳聚永陪伴在后,这人排场竟如皇族般浩大。

    眼见对方益发逼近,崔风宪摆出了掌式,低声道:大家退后。两名婢女脸色苍白,一左一右携着崔轩亮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众船夫瑟瑟发抖,人人手持刀械,把少爷护在人群当中,一步步退向船头。

    崔风宪一夫当关,他孤身挡在人群前,跟着扎下马步,但见他身上衣衫气流鼓荡,竟已布满功劲。

    那英俊男子缓缓站定,看他左手叉腰,右手慢慢一招,猛听嗡地一声,身旁柳聚永纵身而出,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大现,刺得众人眯起了眼。

    朝鲜本是人文荟萃之地,与东瀛人相比,他们像是小中华,与中国人相比,他们却更像突厥女真,兼具关外契丹的草莽,与那汉人儒文的风华,终于炼了高丽剑与百济刀这两大名物。

    看这柳名士手中宝剑青铜所铸,竟与春秋战国的吴越剑有几分神似。水雾从他身边飘过,那剑锋宛如鸭绿江水,古远悠长,让人目炫神驰,

    左是目重公子,右是高丽名士,崔风宪见敌方来了两人,忍不住又慌又急,顿时戟指大骂:无耻之徒!不是说好了以一对一么?怎又想以多欺少了?

    那英俊男子凝视着崔风宪,轻轻说了几句朝鲜话出来,一旁申玉柏通译道:我家主人说,你信守然诺,便算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你也不肯相负。如此人物,天下间已很罕见了。崔风宪骂道:废话连篇!你家老板若真佩服我,那便叫他趁早滚蛋,少在这儿纠缠。

    申玉柏摇头道:对不住了。我家主人职责在身,为了保卫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他定得带走那个东瀛人。崔风宪喝道:少跟我来这套大义凛然的废话!你家老板到底有什么屁放!快些喷出来吧!

    申玉柏道:我家公子说了,两国相争,死伤在所难免,如今崔老英雄不愿交人,可局面也不容我方退让,形格势禁,别无办法,他只能请你回去交代遗言。

    听得遗言二字,满船上下尽皆骇然,崔轩亮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们才要交代遗言!

    崔风宪浑身震动,当知对方真有十成十的把握杀了自己。想起近日身体违和,血脉不畅,骤然间,心里出了一个不祥念头,他惊觉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人孰无死,此生六十五载,庸庸碌碌,死了也就罢了。可侄儿年纪还小,家里的两个女儿也不曾出嫁,自己怎能这样丧命海外?崔风宪心中酸楚,他慢慢低下头去,一时之间,心里起了投降之意。

    崔轩亮见他迟迟不动,登时呐喊道:叔叔!这些人好狂!你快打死他们一两个啊,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正催促间,却见叔叔转过身去,低声道:老林、老陈,你俩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轩亮呆住了,万没料到英雄盖世的叔叔,真也有交代后事的一天。他眼眶一红,蓦地扑了过来,大哭道:叔叔!叔叔!你别这样!要是真打不过他们,那咱们就投降吧!

    少年人易于激愤,一会儿叫嚣宣战,一会儿哭泣投降,终究是少了定性。听得侄儿的哭声,崔风宪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两名婢女也在瞧着自己,便道:小茗、小秀,劳驾你俩,替我盯着他,别让他胡闹。

    两名婢女低下头去,轻声劝道:崔二爷,事不关己那东瀛人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又是何苦崔风宪摇头道:两位姑娘,崔某也与你们非亲非故,可你俩今日若是遇险,崔某一样性命相护。

    那两名婢女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心里不禁起了敬重之心,崔风宪把侄儿推给了她俩,喝道:替我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哭哭啼啼,老是丢人现眼。言讫,便带着两名老下属,转身离去。

    三人来到了甲板角落,崔风宪环顾两名部属,沉声道:老陈、老林,你俩跟了我一辈子,崔某自忖相待不薄。如今三件事交代,盼你俩日后给我办到。

    老陈哭道:二爷您又做傻事了崔风宪冷笑了一声,道:傻就傻!这天底下若没几个傻人,那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两名老汉自知无法再劝,只能垂首忍泪,默默点头。崔风宪冷冷地道:三件事给你们。第一,我若是不幸战死,你俩便把我的尸身带到烟岛,葬在我大哥身旁,不必带我回中原了。

    听得二爷决心要死,老陈呜呜地哭出了声,怎也说不出话来。老林委实按捺不住,大喊道:二爷,你又胡乱逞强了!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您要我怎么跟嫂子说?

    想到了老婆女儿,崔风宪睁着一双怪眼,泪珠在眼眶里滚动,道:第第二件事我死之后,这艘船就送给弟兄们,盼你们相互扶持,以后每个月每个月再拿一点银两供养供养说着此处,好似难以为继,只得咬紧了牙关,把头别了开来,勉力道:供养我老婆小孩,崔某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

    两名老汉垂下头去,已是泣不成声。想他们永乐旧部为了靖难二字,长年来背负天下骂名,可彼此间的袍泽情谊却只有更加深厚。崔风宪咬住了牙,道: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亮儿的。

    崔风宪要托孤了,两名老汉痛哭失声,纷纷跪了下来,垂泪道:二爷放心,咱们便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扶持少爷长大成人。

    崔风宪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阵欣慰,便露出了笑容。道:我与大哥自小相依为命,十七年前中道分别,他只留下了这么个遗腹子给我。崔某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把孩子教养成材,看着他成为一条铁铮铮的硬汉,那崔某是死也无憾了。

    老林哭道:二爷您要是舍不得少爷,那就向那些人投降吧。崔风宪怒道:放屁!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那帮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今日若把亮儿教成了无耻之徒,我死后焉有脸面见我大哥!

    崔风宪是个倔强的人,一辈子不知干过多少傻事,老陈老林知道他的脾气,一时呜呜啜泣,点了点头。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道:记得,我死之后,你俩务必带着亮儿,把他交到魏宽手里。就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如今叔叔又不幸客死途中,求魏宽求魏宽说到此处,心中一酸,泪水终于滚落了腮边,呜咽道,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务必收他为徒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眼看二爷垂泪了,老林、老陈大哭道:二爷,您您要少爷另投名师,那那崔家的武功呢?以后谁来继承?

    崔风宪擦去泪水,叹道:傻子,丹鼎派第一绝学,便是元元功,我崔家的八方五雷掌,则是外门硬功的翘楚。倘使魏宽愿意把元元功传授给亮儿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了光彩,霎时深深吐纳,道,我崔家扬威天下之日就在眼前。

    两名老汉颤声道:二爷,所以您您此番过来求亲,就是为了这个元元功?

    崔风宪颔首道:没错,这就是我上烟岛求亲的用意。我自己受限于内力,虽有八方五雷掌,却仅能发到第三式,再来便上不去了。倘使亮儿内外兼修,身具元元功的绝顶内力,兼加八方五雷的无敌打劲,称雄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两名老汉啊了一声,方知崔风宪高瞻远瞩,早已为侄儿打算了一生。他拍了拍两名部属的肩头,道:记得,我若不幸身死,你俩务必转告亮儿,要他不必为我报仇了。老陈哭道:为什么?

    崔风宪道:我并不恨那些朝鲜人,可我也无法交出那个东瀛人。因为我有羞耻之心,所以得为自己的义理出战。记得,日后亮儿要是把持不住,做出了愧对祖上之事,你俩便把我今日的话说给他听,要他知道羞耻。

    眼见两名部属哭着点头,崔风宪心下宽慰,自知他俩定能不负所托。他整理了衣装,随即步下场中。眼见柳聚永已在等候,当即道:柳兄,让你久等了。

    申玉柏淡淡问道:崔老英雄,你的遗言都交代好了么?

    崔轩亮本在低头啜泣,听得此言,立时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前来,却给两名婢女拉住了。崔风宪坦然一笑,道:多谢申老弟关心。在下只望诸位信守承诺,一会儿崔某若能取胜,你们能依约离去。

    申玉柏转头望着那名英俊公子,随即说道:放心。我朝鲜武人最重诚信。一会儿崔老英雄若是不幸身死,我们也只会带走那名东瀛人,决不会为难你的侄儿。

    听得对方再次提及侄儿,崔风宪眼中闪过怒色,他哼了一声,指节交握摩挲,啪啪有声,转到柳聚永面前,大喝一声,把脚重重一跺,旋即肃然抱拳:安徽崔二!拜会柳大掌门!

    崔风宪长年在海外走动,名气并不如大哥这般响亮。可此时抱拳躬身,全身功劲展露,透露了名家风范。朝鲜武官看在眼里,都是暗暗点头。

    柳聚永的内家功夫承继于关外的铁松派,自也算是中原武林人物。眼见崔风宪有礼,便也提起长剑,剑尖朝天,报以一礼。

    崔风宪见他宗师气度,自也不好操爹干娘的乱骂,便又躬身道:先生不必客气。你我各有道理,谁也不必让谁,来!生死便是见证!这就请赐招吧!说话间衣衫一振,摆出了拳脚架式。

    柳聚永见了他的身法,自知对方善于近身搏击,当下向后退开了一步,剑尖朝地,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崔风宪发招。

    眼见对方神色静默,竟是一动不动。崔风宪自也暗暗忌惮,他偷眼去看对方的宝剑,只是那柄剑较中原用剑为宽,剑柄也较长,蒙眬雾气中,剑锋沾满了铜绿,望来碧幽幽的,上头还铸造了大武神王四个篆字,下头依稀还有些铭文,双方相距太远,却也无法细观。

    高丽剑形似吴越古剑,看这柄大武神王剑剑面宽广,少说二十来斤。剑招必也古拙缓慢,一会儿自己若能快招抢攻,或有胜机。

    崔风宪自知近日气血不宁,不耐久战,稍稍算定了对策,身影微晃,立时正要向前试招,猛听嗡地一响,面前精光大见,长剑竟已扑面而来。

    崔风宪心下震惊,没料到这剑如此快法,他急急甩头避让,却还是慢了一步。

    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颈子,满船人众颤声道:二爷

    操!崔风宪骂了一声,举手起来,朝脸上抹了抹,但见掌心里全是鲜血,对方的剑招快得匪夷所思,竟在眨眼间割破了自己的左颊,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青铜古剑沉重古旧,剑招却能迅雷不及掩耳。想来对方练有寒冰神掌,是以腕力沉雄若此。崔风宪心知不妙,他见地下散置了大批兵器,霎时脚尖一点,挑起了一柄单刀,握于掌中。

    崔风宪平时专用一双肉掌御敌,如今手握单刀,不免让众船夫微微一愣。老陈、老林与他相识已久,此时却都暗暗颔首,晓得二爷要出全力了。

    越是泯不畏死之人,越不肯轻易送死。当此关头,崔风宪要苦苦求生。唯独如此,他才能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两大高手面面相觑,脚下开始走动,双方眼盯眼,面对面,各自放低了身段,骤然间剑光再闪,柳聚永这剑更加快了,这回崔风宪却早已有备,他闪电般地挥刀出去,当地一声脆响,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手上单刀已然折为两截。

    崔风宪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对方的宝剑非同小可,他把单刀奋力抛出,就地打了个滚,随即脚尖一点,踢起了一柄偃月大刀,便向前方攻去。

    偃月刀长有一丈,重达六十四斤,刀杆乃是精钢所铸,平日给崔风宪拿来压舱底,从没想过拿来御敌,只是此时对方手持绝世宝剑,自己也只能拿出了关老爷的大铁刀,等会儿以大吃小,或能靠着沉重分量,将大武神王剑撞弯撞断。

    轰地一声,偃月刀横空劈来,柳聚永提剑抵挡,当地一声脆响,偃月刀开了一个口子,大武神王剑崁入刀锋,不减余势,仍在向前送来,听得嗖地一声,断刀飞了出去,坠入大海。眼看对方的大武神王剑锋锐如斯,崔风宪嘿地一声,急急向后翻仰,一个纵跃过后,手上又多了一柄二丈抓枪。

    这抓枪是海战所用,比梨花枪、红缨枪更长一倍,尤其枪身并非铁铸,而是木造,柔韧耐打,便与齐眉棍相似,尤其崔风宪早年曾在军中习过梨花枪,刺点圈拦,招招精熟,想来枪长剑短,或能与对方相抗也未可知。

    喝哈两声,崔风宪远远发招,枪头避开了对方的长剑,便朝柳聚永的喉头挑去。

    当地一声,剑枪相接,崔风宪的枪头飞了出去,成了一只空旗杆,又听刷地再响,崔风宪手上握了两根晒衣竿,刷刷刷风声暴急,崔风宪只剩一声操,他把满手的面杆砸了出去,随即使出了驴打滚,着地逃了开来。

    这大武神王剑真是珍稀古物,出手时碧光变幻,锋利无匹。崔风宪连用了单刀、偃月刀、二丈抓枪,却都奈何不得,一众朝鲜武官见他四下窜逃,忍不住都是大摇其头。听那崔中久叹道:素闻崔震山威猛如虎,没想到打起架来却是矫捷如猴,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崔轩亮大怒道:你啰唆什么?我叔叔手无寸铁,你要他怎么办?崔中久笑道:谁说他手无寸铁了?你没瞧满地都是兵器,他自己不想用,却又能怪谁呢?崔轩亮受不得激,几句冷言冷语听来,顿时大怒欲狂,待要上前搦战,却给两名丫环急急抱住了。

    此时强敌环伺,崔风宪打退了一个,后头还有两个,何况朝鲜人以决心著称,既然杀机已动,便不会忽然心软罢手。崔风宪左逃右闪,心下暗叹:罢了、罢了,今日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不愧好汉之名。正感气馁间,忽见甲板上躺了一根藤条,却是平日拿来揍小狮子的,不觉心下大喜:有了!吾命不绝矣!

    藤条柔韧坚硬,兼而有之,对方的宝剑再利,也无法将之一次斩断,他喝地一声,使出了灵猴拳的顺手牵羊,俯身将地下的藤条抄起,便朝柳聚永的手腕打去。

    刷地一响,对方长剑反向斩来,藤条受力之后,上头顿时多了个缺口,却只微微向后弯曲,并未应声折断。崔风宪心下大喜:果然管用!他苦候良久,便在等这一瞬之机,当下身子侧翻,右脚飞出,便朝对方的手腕踢去,朝鲜众官心下一凛,均想:这人变招好快。

    崔风宪六十又五,身手却是挢捷至极,那柳聚永反应也快,猛将剑身微侧,锋刃对准了崔风宪的足掌,便要让他自行撞上。

    喝!崔风宪右手撑地,使出了绝技双飞腿,但见他右足腾空,左脚随即补上,竟已踹上了剑面平滑处,看这一脚气力足达数百斤,这大武神王剑便再刚毅十倍,也要硬生生折断了。

    嗡嗡嗡嗡剑尖前后弹晃,发出了嗡嗡震响,这柄剑竟是刚毅柔韧,兼而有之。崔风宪惊得呆了,眼看对方的剑刃当胸刺来,赶忙反起藤条挡架,剥地一声过后,那藤条正面受了一剑,竟尔从中裂开,随即四散崩裂。

    大武神王剑真是罕见宝物,锋利无匹,却又柔若流水,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五尺,但见面前寒光四射,那长剑不减来势,仍朝自己的胸膛插来。可怜崔风宪手无寸铁,一来走避不及、二也无法空手硬接,众船夫心下大悲,莫不哭叫道:二爷!

    一点寒星飞到面前,即将透胸而入,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霎时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掌便朝剑尖平推而去。怒吼道:雷霆起例!

    嗡嗡嗡嗡嗡天地绽现奇观,只见一点剑尖向后曲仰,崔风宪双腿扎马,右掌前推,竟用无形无影的掌风逼弯了剑刃。一片欢呼之中,朝鲜众官却都大吃一惊。方知此人的外门掌功练到了化境,万万小觑不得。

    近身肉搏时刻到来,崔风宪即将开始反攻,他摆开了金鸡独立式,以右掌之力逼开了剑刃,随即厉声再喝: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霹雳般的大吼之中,南天门元帅下凡显圣,但见蒲扇般的大掌奋力拍来,已然逼近柳聚永胸前。此时柳聚永的长剑给对方牵制了,无可奈何中,只得提起了左手,应了一招寒冰神掌。

    轰然大响发出,寒冰真力撞上了元帅借雷,内力与打劲相触,已然魂飞魄散。眼见这不可一世的柳名士摇摇欲坠,崔风宪深深吐纳,便发动了掌中粘劲,也是怕一招元帅借雷打他不垮,当下使足了掌劲,慢慢将对方的身子牵引过来。

    好啊!众船夫大喜过望,都在替老板高声叫好。崔中久则是嘿地一声,咬牙道:好你个小崔,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功夫啊。

    先前崔风宪丢丑卖乖,只为此刻的扬眉吐气。他晓得铁松派的寒冰真气有其独到之密,定得给他最后一击。眼见对方的身子已到面前,当下蹲低了马步,蓦地双手向外一分,厉声怒号:天开雷门!

    八方五雷掌第三式,便是这招天开雷门,只见崔风宪须发俱张,目眦欲裂,双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势,那柳聚永给雄浑掌力一拨,双手已然被迫上下分开,手中宝剑给这股巨力一逼,更已弯如拱桥,随时都会断裂。

    崔风宪奋起毕生功力,逼得柳聚永胸腹门户大开,算来已分出了胜负。他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撤下右掌,中宫直进,便朝对方的胸口拍去。崔轩亮大喜道:叔叔赢了!叔叔赢了!

    在满船的欢呼声中,崔风宪掌力已出,堪堪将至柳聚永胸前,身形却忽尔停住了。崔轩亮愕然道:叔叔,你你怎么了?

    呕地一声,崔风宪张开了嘴,喷出了大口鲜血。看得出来,他的气力枯竭了。

    八方五雷掌最是耗费内力,看崔风宪本已气血不顺,那招天开雷门使出,丹田内息大为损耗,此时此刻,终于放尽气力,难以为继了。

    天命如此,夫复何言。崔风宪微微苦笑,朝侄儿瞧了一眼,示意告别。

    噗地一声,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崔风宪身子向上弹了弹,但见柳聚永把手一抽,鲜血飞洒而过,崔风宪看着自己的侄儿,身子软倒,慢慢闭上了眼。

    二爷!、二爷!众船夫大哭大叫,人人都奔了过来,那柳聚永喝地一声,剑光圈转,吓退了众人,随即俯身下来,探了探崔风宪的鼻息,确定胜负之后,方才向那目重公子躬身示意,走回了人群。

    眼看柳聚永走了,众船夫哭哭啼啼地奔将过来,待见崔风宪身子蜷缩成一团,竟已断了气,顿时哭声震天。崔轩亮一没哭泣,二也不曾过去,只是呆呆站在远处,只见叔叔倒在老陈怀里,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好像睡着了。众船夫拼命喊他,却都无法让他醒来。

    两名婢女拉住了崔轩亮,哭道:崔少爷,你叔叔死掉了,你快过去看看啊,快啊

    哼。崔轩亮扬首高哼,使劲一甩手,把两名少女推开了,傲然走开了几步。

    才不必看,也不用管,更犯不着伤心因为啊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是做梦只消明早睡觉醒来,叔叔便又活起来了,那又何必哭呢?

    哈哈,根本是骗人的。崔轩亮哈哈笑了起来。拼命忍耐自己的泪水,他没住口地告诫自己,没错,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梦见到的一会儿起床后,叔叔便要带着自己去求亲了,然后自己就要带着美丽的新婚妻子回家,和两个堂妹一起玩耍

    正想间,忽然背后一痛,给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摔在地下,抚着自己的背,转头向后,惊见几名朝鲜武官分队分列,直朝舱下而去,他们又来抓人了。

    坏人一声抽咽之后,崔轩亮泪水滚滚而下,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做梦,因为他的背很疼,可是自己却醒不来。他痴痴看着那帮坏人,猛地一声凄厉尖叫,扑到了舱门口,大哭道:坏人!不许你们进我叔叔的船!走开!走开!

    砰地一声,崔中久瘸脚微踢,便将他踢得着地滚开了。崔轩亮啊啊喘息,猛地爬起身来,扎下马步,旋即向前正推一掌。

    雷霆起例来了,几名朝鲜武官晓得这招掌法厉害,纷纷向旁闪开。崔中久嘿地一声,满心不耐,便也迎上一掌,朝崔轩亮的掌心击去。

    双方掌劲相触,崔中久忽然咦了一声,只觉对方送来的掌力并不强,依稀之间,好似混杂了几股力道,忽松忽紧,精微巧妙,他吃了一惊,正要奋力将崔轩亮推开,突然间脚下剧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膝间用力,正要设法站稳,霎时间瘸腿一软,重心不稳,竟然向后翻倒了。

    崔中久嘿地一声,不待后背触地,猛地举掌向地一拍,身子借势翻起,便又站立起来,身法可说利落之至。他恼羞成怒,喝道:臭小子!我答应过你叔叔,放你一条生路走,你别给脸不要脸,硬往死里钻!

    打死你!崔轩亮如疯似狂,但听他怪吼一声,再次劈出一掌,心里一个顽硬念头,就是要和这些人作对到底。好似只要这般蛮干,便能让叔叔活过来。崔中久晓得他掌法厉害,这回便不出招了,只沉下脸去,冷冷地道:小兄弟,别逼我玩真的,那可会见血的。

    刷地一声,面前寒光大现,百济刀已然离鞘而出。

    百济国手一身武功都在刀上,一旦执刀在手,真乃一代宗师,气势慑人。只是此时崔轩亮势如疯虎,什么都不顾了,只管朝对方身上猛打。

    少爷!众船夫大惊起身,这才发觉崔轩亮干起了傻事,霎时人人前仆后继,都要上前来救,可百济国手何等武功,却又怎么来得及救人?只见宝刀划过了半圆,随时都能将崔轩亮的手臂卸下。

    当地一声大响,一只木棍敲来,刚巧打上了百济刀的刀面,带得刀身向后一荡,随即顺势向下击打,险些打中了崔中久的手腕,竟逼得他退开了一步。

    全场错愕中,人人都转过了头,望向了舱门。

    只听脚步沉沉,一名东瀛人手提木棍,气喘吁吁地倚着舱门,慢慢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