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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客来闲聊客去眠

    众人不知李成桂是何来历,更没听过神功震主的名头,莫不满头雾水,不孤子拉住了好友,蹙眉道:到底什么跟什么?你可否说清楚些?

    先前王魁专心替人治伤,没曾注意目重公子,此时听得神功震主竟然藏在这人背后的石匣里,却是满头冷汗,道:九华先师说,这世上有三柄凶刀,各自触犯了一个禁忌。一犯火戒、一犯金戒、一犯土戒,据说犯火戒的那柄刀位于东瀛,便是传说中的不宿刀,至于另一柄触犯土戒的,则是朝鲜的神功震主。因为李芳远终身佩戴着这柄刀,所以世人多称他为神功大王。他少年时曾奉父王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贡马,途中路过北平时,还曾在燕王府落脚。崔轩亮眨了眨眼,道:燕王?那又是谁啊?不孤子哈哈大笑:亏你爹还是燕山八虎之一,你连吃谁家的饭也不知道么?告诉你这无知小儿吧,这燕王便是后来的永乐大帝,他登基前镇守北平,给太祖封为燕王。说着提气暴吼:懂了么?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问道:什么?皇族们也能相互结拜么?王魁嘘了一记,作势噤声,道:当然不能了。皇族乃是国家观瞻之所在,别说不能和朝鲜人结拜,便和中国人也是不行。所以太祖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晓得李芳远和儿子嚼舌根,便趁李芳远来南京贡马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王魁咳了一声,道:你们见过那个崔中久吧?

    王魁叹道:正是如此。之后太祖还把崔中久流放到了贵州,直到永乐大帝登基后,方才返回朝鲜。崔轩亮笑道:难怪这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王魁皱眉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我听人提过,好像那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由真命天子携带,否则便会带来不祥。正因如此,过去便给埋藏在长白山的一座帝王陵墓里,做为辟邪镇墓之用。不宿刀主杀,破的是火戒。可神功震主破的却是土戒,谶曰:半圭半林、出土则变,术士称其主弑。崔轩亮皱眉道:弑?什么意思?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天绝僧便放下了粥碗,说道:我曾听本寺长老提过,神功震主是现任朝鲜国主李祹亲手交给华阳君的。

    天绝僧道:据说当年李成桂挖掘出这柄刀时,便让高丽国内隐生不安,都说半圭半林、出土则变,这个林字便是个木,与圭字相合,便是个桂字,说这柄刀的传说即将应验在李成桂的身上,说他即将弑君自立。那时流言四起,李成桂身处嫌疑之地,自是寝食难安,他明白有人在背后中伤自己,便派人四出查访,要找出造谣之人的身份。

    不孤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怕得没魂了。后来呢?他可曾找到造谣之人?天绝僧道:那当然,李成桂的生平死敌不过那几人,不过数日,便已查出谣言是从郑梦周身边的亲信嘴里传出的。不孤子皱眉道:郑梦周?这又是谁了?天绝僧道:郑梦周便是朝鲜第一大儒,人称高丽朱子。当时李成桂查出是这位大儒在对付自己,自是又惊又怕,深知此人声望崇隆,若要陷自己于不义,那是易如反掌了。他满心忧惧,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国王疑心自己,他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众人讶道:他怎么做?天绝僧道:他把这柄刀交给了第五个儿子,李芳远。

    王魁道:没错。神功震主的传言,正是主弑,李成桂把这柄刀传给儿子,用意便是要安高丽国王的心,好使谣言平息。果然此举一出,立时让他挣脱了困境,此后朝中大臣见了他,自是频频玩笑,都要他小心祸起萧墙,别给儿子一刀杀了。不孤子本在哈哈大笑,听得此言,不由咦了一声,忙道:等等,李芳远真个杀掉亲父了吗?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李成桂是老死的,并非是死于爱子之手。

    众船夫异口同声道:道长误会了,咱们是误闯进来的。不孤子哦了一声,道:误闯进来的?你们本来是要去哪儿?老陈道:咱们是要去烟岛的。只因不巧偏离了航道,这才闯到了苦海里。不孤子一拍额头,省悟道:对了!对了!魏宽是令尊的结拜弟兄,崔震山当然得带着你来拜寿了。

    众船夫讶道:奉旨采药?奉谁的旨啊?不孤子笑骂不休:你***,不是奉猪皇帝的旨,难不成是奉你们的旨么?真没见识。

    崔轩亮皱眉道:不管用了?什么意思?不孤子咳了一声,拿起了随身的飞剑,奋力昂举,不久便软软下垂,崔轩亮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怪病?正起疑间,点苍小七雄已然笑闹起来,只见玉川子拉住了赤川子,羞叹道:皇上,奴家还没尽兴呢。赤川子朝下一望,皱眉道:没法子,已经坏掉了。崔轩亮啊了一声,登时脸红过耳,才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皇帝一日三回,已然不堪负荷了。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病,那那皇上吃了药后,可有好转么?

    寻常武林门派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九华一脉却大大不同,门人精通各种术数,嘉惠乡民,是以众船夫虽非武林人士,却也曾听闻他们的大名。一时都甚仰慕。崔轩亮笑道:道长,你们九华山是在安徽青阳吧?咱老家便在安徽蚌埠,算是邻居,日后可以去你家玩耍了。

    王魁叹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可不敢奢想。别给皇帝老儿杀头,那就千恩万谢了。众人讶道:王大夫何出此言?难道难道皇上的病不能根治么?王魁道:皇上这个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除非休养生息,压根儿无药来治。可他就是不死心,硬要我想法子,老朽也只能勉为其难,便从宫中秘籍里找到了一道秦汉古方,称为玄黄大正方,看看有无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了。玄黄持久,大正强猛,崔轩亮听得鼻中喷气,大喜道:王大夫,您的丹药炼就出来了么?可以给我瞧瞧么?正想借两颗尝味,不孤子却已皱眉来问:怎么?小兄弟二十岁不到,也出毛病了么?

    崔轩亮怔怔思索今日发生的种种变故,忽道:道长,我先前放炮之时,海上来了一艘小舟,不是有个白衣大侠过来搭救么?他他便是白云天,对么?不孤子嗤了一声:侠个屁!那小子比你长不了几岁,称什么大侠?点苍小七雄嘻嘻笑道:师父又来了,每回都妒嫉人家峨眉派。

    王魁扯住了不孤老道,要他少说两句,又道:那白衣少年正是白云天,他是靖海督师白璧暇的独生子,方才他驾着舢板,在海里给舰队探路,突然见了你放的号炮,便打了先锋,过来一探究竟了。

    王魁道:别怕,放着我鬼医王魁在此,谁能气死崔小弟?说着取出了一只银针,笑道:你们谁要心情不好,这会儿便把手伸过来,老朽给你们在神门穴上扎个几针,包你烦恼尽消,什么气都没了。

    当然有!小七雄手指不孤子,齐声喊道,咱们有了这种师父,当然得烦恼了!不孤子气地吹胡子瞪眼,又朝徒儿打去,余人则都笑了起来。崔轩亮少年天真,自也陪着放声大笑,什么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老陈道:原来那位白督师也是奉命来采药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么?

    王魁道:是啊,近年魏宽声威远播,东瀛大将军源义政、朝鲜大君李祹,乃至于琉球中山王尚巴志,都想赐给魏岛主一个官职爵称,日后也好派军进驻。这魏宽何其聪明,哪会往火坑里跳,便都一一辞谢了。只是这回下旨册封的可是咱们北京紫禁城的万岁爷,魏老儿要是给脸不要脸,烟岛怕要给踏成平地了。官字两个口,全凭一张嘴,拿了一个空爵位后,好处没有,坏事一箩筐,进贡纳税等等琐事接踵而来,只怕要永无宁日了。老陈低声问道:王大夫,这回这回魏岛主拿到的是什么爵号?王魁耸了耸肩,道:官场的事,我不大清楚,八成是个新安伯、乐平伯吧。

    不孤子脸上一红,忙道:什么抢占大位,说得这般难听?

    王魁皱眉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拿你们点苍山来说吧,当年与鞑子大战,多少前辈死于战火?若非位子给清空了,蜀中无大将,哪里轮得到你这廖化做先锋?听得师父改名换姓,点苍小七雄便又哈哈欢笑:好啊!师父有长进了!可以替关老爷牵马了!不孤子又羞又恼,便又把徒儿们轰走了。只在那儿扒面挠腮,苦笑不已。

    崔轩亮低声道:王大夫,这般说来,我那些父执辈还真可怜,对么?

    王魁叹道:那是当然了。这批难童都是行伍出身的兵卒,他们小时候跟着开国元勋,只因年纪小、学问差,什么都要按资排辈,自是屎也吃不到热的。可轮到他们年纪大了、辈分有了、学问多了,永乐帝偏又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去也,这便轮到白璧暇那帮小鬼出头了,这会儿开国孤儿便又显得年岁太老,冥顽不灵,只能给人硬生生地轰出朝廷了。

    当年天下大乱,最可怜的便是这批难童,他们出生于至正末年,年岁幼小,受的战乱荼毒也最深。那时他们离乡背井,没了父母照顾,便只能投身军旅,给人当成小兵小卒使唤,一辈子出不了头。反观白璧暇这批人,却因晚生了十五年,际遇便大大不同,这批人生于洪武年间,打小爹疼娘爱,衣食无虞,素有太平公子之称。如今在隆庆皇帝的提携下,已然全体爬上高位,反倒把开国孤儿扫地出门了。

    上有开国元勋、下有太平公子,崔风训、崔风宪这代人处于两大洪流间,宛如沧海一小舟,始终漂荡无根。说来这批难童中,唯独魏宽一人杀出了重围,想他自食其力,独自驾船出海、开辟烟岛,已成东海霸主。东瀛幕府、朝鲜王族、乃至于中原各地的豪杰,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想起了白家父子,崔轩亮不由又叹了几声,问道:不孤道长,那白璧暇的武功怎得那么好?不孤子道:白璧暇出身峨眉派,功夫当然不差了。方今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点苍人少、青城钱少,送给峨眉还嫌少。可想而知,这峨眉一派有多大事业?众人听这话甚是传神,不由都笑了起来,看这点苍山小猫两只、小狗三只,人材凋零,一番凄风苦雨之象。再看青城地处偏远,藏于深山,生活清苦自不在话下。至于峨眉一脉,却因山灵水秀,佛道庙宇聚集,山上自是人才钱财两兴旺,无怪会是西南武林的最大门户了。

    王魁听着听,忽的怔怔地道:点苍人少、青城钱少,咱们九华山却是什么都少,现下连地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呢?说着说,不由发起愁来。不孤子安慰道:你怕什么啊?君不见叫化子拉帮结党,居无定所,何等逍遥自在,日后九华门人何妨也效法追随,也好让天下群丐有个首领啊。

    这话一说,却又让众人扑哧一声,全都笑出来了。王魁见老友幸灾乐祸,一时心下怫然,道:你可得意了,小心我搬到你们点苍山脚下,专和你抢徒弟。话声未毕,小七雄却扑了过来,笑道:王世伯不必抢徒弟,咱们来投奔你了。不孤老道人缘不好,这会儿徒弟尽数反出本门,全数趴在王魁怀里撒娇,自又气得老道吹胡子瞪眼,在那儿破口大骂。

    崔轩亮怔怔想着中原武林的种种传说,忽道:道长,我我听叔叔说过,咱们中原武林里最厉害的三大神功,一个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一个是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还一个是是什么什么派的妖狐功,对么?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孤子便道:小兄弟,世上没有妖狐功,只有武当隐仙一派的纯阳功。你可别给胡乱编排。

    崔轩亮又道:大师,你们少林寺不是也有本易筋经吗?若和元元功相比,是谁厉害些?天绝僧道:三大古神功各有所长。以我寺的易筋经而言,只因练法古拙朴实,修聚而得的内力也是无可撼动,根基之稳,于三大神功中称得第一。只是要谈到丹田内息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又不如武当至宝纯阳功了。

    少林武功盖天下,威势如同中岳嵩山,撼摇不动;武当心法则是泽被沧海,无穷无尽,原来这些说法其来有自,皆可从本门的根本心法窥见一二。崔轩亮哦了一声,又道:大师,那元元功呢?它有什么长处?

    天绝僧道:易筋经稳固,纯阳功无穷,至于这元元功,却是上干天和,窥视仙界的险恶武学。崔轩亮讶道:窥视仙界?天绝僧没说话了,想来他终究是个和尚,不太晓得道士的事情。一旁王魁也是丹鼎派的,便道:丹鼎派累积千年智能,使地丹逼近于天丹,据说服用地丹之人,罡气至强至深,宛如鬼神。崔轩亮骇然道:这这是什么缘故?

    王魁道:地丹千载难逢,据说服用者体质剧变,全身穴道变位,经脉逆行,甚至能以五脏六腑聚气。是以培育的内力极为怪异,宛如天界之物。据说当年魏宽的掌力极强,举世中除开令尊的八方五雷掌,没人能与之匹敌。崔轩亮哦了一声,倒不知这魏宽叔叔的武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曾与他打成平手,心下不自禁的感到得意,便道:大师,听您这么说来,元元功该是天下第一了,您怎还说三大神功并驾齐驱呢?

    天绝僧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缺憾。依老衲看来,元元功上干天和,不练也罢。崔轩亮哼了一声,道:那照大师说来,还是易筋经最管用了?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要去烟岛,咱们不妨请你和我魏叔叔打上一架,看看这易筋经、元元功哪个厉害些?点苍小七雄鼓掌,不孤子则是幸灾乐祸,正想鼓励几句,却听天绝僧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练过易筋经。

    众人边吃边聊,崔轩亮听得中原武林迭出高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眼界大开,方知自己过去跟在叔叔身边,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他默默想着中原武林的那些大人物,忽然心头微动,想到了一个人,正是白云天。面前这些武林前辈武功怎么高强,那也都罢了,自己明明和白云天年岁相若,可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叔叔六十好几了,却还天天在海外跑船,落得两袖清风、藉藉无名;可白云天却不同,他的爹爹不过四十来岁,英俊年轻,官场上如日中天。加上他自己还出身名门大派,这父子两代真如天之骄子般,让人不敢逼视。

    俗话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应景了。这白云天靠着爹爹庇荫,自是无往不利,可自己的父执辈却都是开国孤儿,一辈子吃亏也就算了,到了自己这一辈,居然也如此不济。

    崔轩亮听着听,内心益发悲凉了,便叹道:不孤道长,我方才听人家说了,好像那个白白璧暇还中过举,是么?不孤子道:没错,靖海督师白璧暇出身峨眉,二十四岁入省乡试,高中解元,三年后又以武举人身份入京会试,一次夺下了天下武魁大状元,名噪一时。

    众人心下一凛,方才知道白璧暇何以号称书剑双绝.解元便是举人第一,说来极为不易。崔轩亮哼了一声,道:这可没道理了,那白璧暇不是峨眉高手么?他把时光都花在读书上了,那还练什么武功?想来功夫定然差劲了吧?不孤子摇头道:你说错了。这白璧暇的武功很强,名气还远大于他的文才。当年他以峨眉高手的身份赴京武举,天下的少年英侠听说了,莫不避开当年的武较,以免自讨没趣。众人吃了一惊,道:这么厉害么?不孤子叹道:这小子虽是个做官的货色,剑法也很有几下子,相传他十岁上便练成了峨眉上乘剑法清音妙剑,同门中无人可及,中举后的第二年,更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从此跃居为峨眉第一流高手,别说同辈不及他,便算是山中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崔轩亮一旁听着,便插话道:道长,你若和白璧暇动手,谁输谁赢?不孤子嘿嘿一笑,道:老道还没试过呢,改日不妨玩他一玩。

    眼见不孤老道一扫玩笑模样,目中还透出一股杀气,崔轩亮自是吓了一跳,正感嗫嚅间,一旁王魁叹道:诸位,你们以为不孤老道邋遢随性,纯是个糟老头是吧?其实他点苍掌门武功一向了得,在武林里更是个老字号,白璧暇若真找他动手,那可是轰动西南武林的大事。

    众人心下一惊,方才收起了小觑之心。老陈怕少爷得罪了人,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道长是西南武林第一高手,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听得众人奉承,不孤子却是哈哈一笑,道:少拍我的马屁了。什么西南武林第一高手,老道愧不敢当。崔轩亮喃喃地道:是吗?难道难道有人比你厉害么?

    不孤子干笑几声,便与王魁眉来眼去,始终不曾接口。忽听一声佛号,天绝僧淡然道:方今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公认是天上谪仙白璧瑜。

    白璧瑜?眼看又来了一个姓白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道:他他又是谁了?不孤子坦然道:这白璧瑜便是白云天的授业恩师,人称天上谪仙便是。天绝老弟说得没错,方今武林公认他是西南第一。崔轩亮满心意外,万没料到白家还藏了一位高手,喃喃问道:白白璧瑜?他他是白云天的师父么?

    不孤子道:没错。白云天从五岁开始,便跟着白璧瑜练功。师徒两人隐居在峨眉后山,直到白云天二十三岁艺成下山为止。崔轩亮喃喃地道:这这白璧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他和白璧暇有何干系?

    不孤子道:他俩是孪生子。这两人的五官虽然一模一样,样貌却是天差地远。崔轩亮又愣了:为什么?他俩不是长得一个模样么?为何还会天差地远?不孤子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就有残缺,他的右手少了两指,除此之外,脸上还给刺了字。崔轩亮愕然道:脸上刺字?谁刺的啊?

    不孤子道:玉皇大帝。崔轩亮更惊讶了:玉皇大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右脸颊上便有一块胎记,色作青黑,如海碗大小,看起来便像是囚犯的黥面。所以有人说他前世是个神仙,只因触犯了天条,便给玉帝刺上了字,贬入凡尘,故称天上谪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这才晓得白璧瑜脸上长了胎记,无怪五官与弟弟相同,样貌却有天壤之别。不孤子又道:这白璧瑜与白璧暇是孪生兄弟,谁知他却是残缺不全,非但右手没有五指,脸上还给刺了字,好似受了天谴一般。当时他祖父大怒欲狂,产房里又传出了哭声,接生婆又抱出了第二个婴儿,他祖父喜出望外,方才晓得媳妇生了对双胞胎。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个老二便是便是白璧暇吧。

    不孤子道:正是白璧暇。那时接生婆把这孩子洗干净,那身肌肤洁白晶莹,当真是完美无瑕、如同一块美玉。那时祖父心情转好,于是改变了心意,便把兄弟俩都留了下来,并依着他俩的长相,给残缺的那个取名为璧暇、完好的叫做璧瑜。换名是母亲的主意。这位白家主母很是贤惠,她知道哥哥生来残缺,弟弟却是完美无暇,便故意把公公取的名儿掉了过来,把好的叫做璧暇,丑的那个叫做璧瑜,盼望兄弟俩日后瑕不掩瑜,做哥哥的日后能够忘掉自己的瑕疵,走出自己的活路。

    听得这对兄弟来历甚奇,崔轩亮不觉有些入神了,忙道:后来呢?白璧瑜这么可怜,日后定很受宠了?不孤子摇头道:恰恰相反。世人爱美厌丑,本属应然。那白璧暇靠着脸蛋俊美,打小人见人爱,无往不利。可白璧瑜却倒霉了,每回随家人出门,总给外人指指点点,说白家过去做私枭,为恶太多,子孙才给老天黥面刺字,落了个丑陋的报应,每回祖父听了这些闲言闲语,定是气得面色铁青,回家后便狠狠地打白璧瑜一顿出气。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这孩子好可怜,定要自暴自弃了。

    不孤子道:你可说对了。那时两兄弟长到了五岁,白璧暇骄纵任性,坏得不像话,白璧瑜却是郁郁寡欢,小小年纪,性子就变得古怪孤僻。母亲心想不是办法,于是禀明了公公,说想让两兄弟练武强身,就近把他俩送上了峨眉山。众人吃了一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难道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么?不孤子叹道:故乡对于白家兄弟而言,是个最坏的地方。白璧暇太过受宠,而白璧瑜太过受虐,若想让这对兄弟清清白白地长大,便得让他们远离家乡,否则他俩长大之后,恐怕会一起沦为废人。

    众人闻言,尽皆赞叹,均知这位白家主母眼光远大,思虑周密,绝非那帮聒聒喋喋的三姑六婆可比。崔轩亮叹道:原来他俩是这样投入峨眉的,那后来呢?白璧瑜上山之后,处境可好些了吧?

    不孤子摇头道:没有。当年两兄弟投入峨眉,虽都是世家之子,可哥哥自卑害怕,弟弟却是灵秀聪颖,自然又是人见人爱了。那时长老们见这孩子长得好、嘴巴又甜、天生就是块做官的好材料,便日日夜夜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指导武功,后来更依着白家祖父的意思,替他延聘了三位夫子,教他读书写字,也好让他来日投身科考。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白璧瑜呢?长老们没教他武功么?

    不孤子道:白璧瑜右手少了两个指头,天生无法握剑,长老们晓得这孩子没用,便不想糟蹋气力教他,可碍在白家主母的面上,却也不好赶他下山,只好让他在观里住下。这孩子脾气孤僻,长相又是唉反正给师兄弟们嘲笑了几回,便打了起来,他一气之下,便躲到后崖的山洞里,把自己藏了起来。任凭长老们说好说歹,他也不肯出来。

    众人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代这孩子难过。崔轩亮红了眼眶,低声道:那那他妈妈听说了以后,有没上山找他?不孤子摇头道:他妈妈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时白家老太爷把消息遮掩了,否则媳妇听说之后,定会去观里寻找儿子,难免闹得鸡犬不宁。崔轩亮低下头去,轻声道:后来呢?白璧瑜是怎么学成本领的?不孤子道:真说起来,他的武功是弟弟教的。

    众人啊了一声,均感意外,不孤子道:孪生之子,终究是血浓于水,这白璧暇小时候喜欢争宠,最爱作弄哥哥。可来到了峨眉之后,亲眼见到同门嘲笑欺侮自己的兄弟,这便激发了他的兄弟之情。那时他见哥哥躲到了后崖洞里,不肯吃饭、也不肯出来,他便把自己的饭食留了一半下来,每天夜里悄悄爬上了山崖,带去给哥哥吃。

    老陈插话道:长老们知道这事么?不孤子道:应该知道吧。小孩儿半夜不睡觉,尽往后山爬,长老们岂能毫无知觉?说着便往七个徒弟瞧了一眼,只见点苍小七雄挤眉弄眼,想来定也是一群夜猫子了。

    不孤子又道:那时白璧瑜住在山洞里,峨眉长老们管不动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之后几个月里,白璧暇每日到了夜间,便会带着饭菜去找哥哥。他为了讨哥哥高兴,每回学了什么新武功,定会在晚上转告给白璧瑜,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练。

    崔轩亮自己是独子,从小没有兄弟,此时听得手足情深,心下自也感动。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璧瑜的武功是这么学来的。可他俩都是小孩儿,一个瞎教、一个盲学,难道也练得成高深武功么?

    不孤子道:倘使他俩学的是咱们点苍剑法,那当然是不成的。不过峨眉的武功很是不同,最最讲究临摹二字。弟子们练功时有条快捷方式,称作对练。倘使一个演正、一个演奇,心意相通下,往往能举一反三,深得本门招式的真华。崔轩亮喃喃地道:对练?这这又是什么法门了?不孤子道:峨眉对练并不是寻常门派的比武演招。而是让弟子对面打坐,双手交握,以心交心,倘使两人心境相通,往往可以在刹那间比上数十招,便如同真个比武较量一样。

    听得世上有这般便宜的练功法,崔轩亮自是满心艳羡,想他崔家武功内外兼重,每日练功定得早午晚各打坐一次,每次坐足半个时辰。练膂力时更得背负八十斤重的沙袋,之后拳锋抵地,上下俯撑五百次,可说艰苦异常。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轻巧的练功法门。他怔怔思索,正感叹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他俩是孪生子,那对练时岂不大占便宜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家兄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白璧暇资质之高,那是不用说了。那白璧瑜样子虽丑,其实也和弟弟一样聪明,加上他俩是孪生子,天生心境可以相通。白璧瑜又是右手天残,必须以左手使招,走的路子全然是奇。这对兄弟一旦走到了对练的路子上,那真可说是天造地设,没人能比他俩练得更快。短短数月内,白璧暇的武功便已突飞猛进,白璧瑜也练出了兴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望着弟弟来教他武功。

    崔轩亮大喜道:太好了,这白璧瑜可终于出头了。

    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的武功越练越快,不到一年内,便练成了本门的清音妙剑,出手时圆熟老辣,好似个成年人一般。练功时更是反应奇快,同门弟子与他对练,竟无一人能跟得上,只好让师叔伯们亲自陪他演功。长老们见他如此资质,莫不啧啧称奇,都以为门里来了个百年罕见的奇才。众人赞叹不已,自觉这对孪生子身世之奇,当真前所未见。崔轩亮又道:后来呢?他俩对练了多久?不孤子道:一年。

    众人愕然道:一年?为何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别老是让我一人唱独角戏,怪无趣的。崔轩亮微微忖量,看这对孪生子对练武功,无往不利,却不知为何骤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后,白璧暇便回故乡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乡干啥?**么?

    点苍小七雄捧腹大笑,尽情嘲弄。崔轩亮则是脸上一红,说不上话了。一旁老陈便道:这么看来,应是他俩练功一事给长老发觉了,这才被迫中断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这也是个没见识的。这白璧瑜又不是咱们点苍派去的奸细,长老们干啥要提防他?众人心想不错,却也猜不出情由,霎时异口同声来问:道长!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他俩为何不一起练功了?

    不孤子见逗弄他们够了,登时捋须含笑,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天绝僧笑了笑,插话道:道长,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绝僧指了指,道:还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没错,这白璧暇之所以无法再与哥哥对练武功,正是因为他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众人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不孤子道:这对兄弟本是孪生,照理来说,资质该是一模一样,可白璧瑜隐居山洞,整日里无所事事,一不必读书考试,二也不必应酬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剑上。可白璧暇却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后,要背诵诗词,临帖摹碑,午饭时还要跟着长老,陪同上山宾客应酬。你想他每日练武时间少得可怜,却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轩亮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自此之后,兄弟俩就各练各的了?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后的十多年里,兄弟俩便倒了过来,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请他指点疑义。那时白璧瑜已学会了清音妙剑,见识已非泛泛,每回听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会花上几天的时间细细思索,之后再解释给弟弟听。崔轩亮满心羡慕,叹息道:有兄长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点苍小七雄听了这话,顿时互瞄了一眼,一时间小的瞄大的、大的瞪小的,全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想来七兄弟平日恃强欺弱、啼哭告状,尽是忙着相互陷害,靠山之说,只能梦里寻了。

    不孤子又道:靠着大哥帮忙,其后数年,白璧暇虽然俗务缠身,武学进境仍是神速,门中弟子无一人能及。可相形之下,大哥的进展更是快得怕人。那时他求学若渴,弟弟每日里转述的武功已满足不了他,于是他便请弟弟帮忙,由他出面商借秘笈。崔轩亮愕然道:借秘笈?长老们会答应么?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是长老面前的大红人,更是峨眉满门寄望所在,一旦有心来借秘笈,长老们哪里会藏私?自是慨然出借了。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白璧瑜是无师自通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璧瑜向武之心极为虔诚,峨眉全派无人能出其右。数年之间,他武功大进,竟已练成了金顶神剑,算来整整比弟弟快了五年以上。待得弟弟也学成这套剑法,他却又走到了更高层,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十年之后,白璧暇终于考上了举人,抛开俗务,总算能静下心来习练燃灯古剑时,白璧瑜却早已攀到了天顶上,完成峨眉自古以来的至高梦境:无剑之剑。

    众人悚然一惊:无剑?不孤子颔首道:无剑就是不用佩剑。父老相传,这峨眉山虽以白眉剑闻名,实则山上最锋锐的兵刃不是真物,而是以太虚气驭使的无剑,传闻白璧瑜现下已不再佩戴真剑,仅在身上悬挂一柄木剑。可江湖上的人遇上了他,却没人敢与他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以免损毁自己的宝刀宝剑。众船夫骇然道:这么厉害?

    不孤子笑道:其实这是传闻,是否夸大其词,谁也不知道。只是老道曾听人提过,好像白璧瑜的太虚气浑厚至极,出剑时灌注内力,剑气冲霄,威不可当。倘使他真已练到这个境界,即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的大武神王剑,怕也禁不起他的木剑一击。

    武林中人最重刀剑,看适才白云天手持白眉剑,虽说功力差了柳聚永一大截,却因白眉剑锋锐异常,竟能逼得大武神王剑退避走让,足见武功兵刃若能搭配得宜,自是妙不可言。可话说回来,要是有个人能凭一柄木剑打遍天下,却该是什么样的境界?一片寂静间,王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孤老贼,你听过剑芒么?众人愕然道:剑芒?那是什么?王魁解释道:我曾听九华恩师提过,数百年前中原曾流传一种古怪功夫,称作剑芒,据说练到深处,可以内力激发无形剑气,使剑上生出耀眼芒光。只不知白璧瑜练的无剑之剑,可就是同一种武功么?

    不孤子沉吟道:这剑芒什么的,我也听人提过,好像是西域流传来的武学每回都说得绘声绘影、天花乱坠的,可真问起来,却是谁也没见过他沉吟许久,便问天绝僧道:老弟,你们少林七十二绝艺中,可有近于剑芒的武功?

    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我少林共藏五套剑法,俱是真剑实物,未闻有修聚无形剑气者。不孤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白璧瑜的太虚气是隔物传劲的法子,这剑芒却是修聚无形剑气,两者恐怕大异其趣崔轩亮纳闷道:那那剑芒要是撞上峨眉的太虚气,却该是谁厉害些?众高手嘀嘀咕咕,各抒己见,老陈对这些武学之事毫无兴趣,便又打岔道:道长,这白璧瑜现在何处?可还在峨眉山上修行么?

    不孤子道:那倒没有。他方才也在苦海上。众人吓了一跳:什么?白璧瑜也出海来了?不孤子颔首道:没错。这回魏宽做寿,烟岛上定是龙蛇混杂,怕来了不少隐居高手。白璧暇担心自己一个人压不住场面,便把哥哥请下山来了。不过白璧瑜嫌宣威舰上宾客太多,便改乘了另一艘宣恩舰。也碰巧他不在舰上,否则方才那个明国勋险些伤了他的表妹,白璧瑜若是在场,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表妹?众人微微一奇,纷纷问道:这又是谁啊?不孤子道:白家这个表妹本姓张,是靖海督师的发妻,少侠白云天的亲娘,人称白夫人便是。听到此处,众人眼前便浮起了中年美妇的秀气面孔,不觉都哦了一声。方知这女人与白家兄弟是中表之亲,当是青梅竹马、打小相识了。

    想起那位目重公子,老陈不觉干笑两声,道:明国勋这人也很厉害的白璧瑜打得过他么?不孤子嘿嘿一笑,道:无剑之剑,岂同寻常?你看这白璧瑜近年名气越发响亮,号称川中第一高手,岂是易与之辈?老林颔首道:狗咬狗,一嘴毛,最好这两条疯狗打得同归于尽,那不孤道长可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了。汪汪汪,汪汪汪。听得师父要跃居西南第一,七条小疯狗又冒了出来,汪汪吠叫尚嫌不足,居然抓起了小狮子,作势来咬,当是想尝尝武林至尊的滋味了。

    那目重公子明国勋武功高绝,众人都曾亲眼目睹。他出手既准且重,每回一发招,必然震慑全场,无论那东瀛人、抑或是峨眉少侠白云天、甚且是永乐老将崔风宪,人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再看此人背后还负了柄神功震主,一旦开匣取刀,必以惊天动地之势来攻。只是这白璧瑜练到了无剑之剑的境界,武功之高,当也不在话下。两人若要在海上大战,不免打得天地变色,恐怕连船都要给打沉了。

    崔轩亮叹了口气,看这苦海里虎狼横行,又是什么明国勋,又是什么白璧暇、白璧瑜,另还有个手持妖刀的大内荣之介,看这帮歹徒吃人不吐骨头,自己这几日定得加倍小心,否则要是不巧撞见了这批人,可不知要去哪儿找脑袋了。那老陈一旁想着,又问道:道长,这白璧瑜武功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出来做官?那不是比弟弟还了得么?不孤子哈哈笑道:胡说,做官的讲究体面。这白璧瑜右手天残,加上面有胎斑,你要他怎么上朝面圣?难不成想让猪皇帝笑到断气么?

    众人情知如此,只得道:那那这几十年来,他都在做什么?

    不孤子道:他一直躲着世人。崔轩亮啊了一声,道:躲着世人?他他不是练成了厉害武功么?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不孤子道:白璧瑜六岁来到峨眉,不及一月,便躲到后山里,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期间父母也曾数度上山,专程来看两个儿子。这白璧瑜每回一听他们来了,便忙不迭地逃到深山里,避不见面。只托弟弟传口信给妈妈,就说他和山上的白猿成了好友,一起去极乐天界游玩了,要她不必担忧。白家主母听了之后,自是伤心欲绝,便嘱托了白璧暇,要他好好照顾哥哥。

    众人啊了一声,道:那那兄弟俩的爹爹呢?难道都不伤心么?不孤子道:这人天生的没主见,一辈子都听自己的父亲使唤。那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他早点艺成下山,赶紧弄个官儿当当,也好光耀门楣。哪还管白璧瑜的死活?众人叹了口气,看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却宛如浮萍一般,漂流无寄,也难怪他会落落寡欢了。

    不孤子又道:其后十多年,两兄弟一个隐居洞里,一个活跃山上,虽说日日相见,际遇却有天壤之别,到得他俩二十四岁那年,白璧暇高中了举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练成无剑,本想兄弟俩分离的时刻终于来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没有缺额,白璧暇只给派了个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辞谢不就,便留在峨眉专心练剑,就这样,兄弟俩便多了两年相聚的时光,直到白璧暇练成了燃灯古剑,上京去考武状元为止。

    崔轩亮啊了一声,看这白璧瑜一辈子孤单寂寞,弟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旦兄弟俩分道扬镳,他却要如何自处?忙道:白璧暇终于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办?不孤子道:那时白璧瑜还是住在打小长大的山洞里,他见弟弟艺成下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心生感伤之余,便也起了辞别之意。他感念一身剑法出于峨眉,临行前便回到观里,十八年来首次拜会长老,便把自己这些年来如何从弟弟身上学武功、如何练成无剑之剑等事情,一一向长老们禀明。崔轩亮大惊道:那那长老们没有生气么?

    不孤子哧哧笑道:气个屁!天上掉下一个绝世高手,白白送给峨眉派,这有啥好气的?这些峨眉长老天生都是势利眼,一见这白璧瑜已然长大成*人,武功更是高得离奇,当真是惊呆了,大喜之下,如何肯让他离山,便死求活求,都要他留在山上做执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执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还能是什么?反正就是山上的保镖呗。平日若有人上山寻仇,或是长老们要去杀什么仇家,执事们便得打先锋,逞英雄,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崔轩亮干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位子,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吗?不孤子笑道:白璧瑜又不是傻子,凭他的武功,便是峨眉掌门也做得,何必委屈自己,干这污秽勾当?他晓得长老们只想利用自己,实则毫无诚心,当下便一口回绝,推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干不了正事,便辞行下山,浪迹江湖。可他流浪不过几年,却又悄悄回到了峨眉,躲回了小时候的那个山洞里。

    众船夫惊道:他他又隐居了?不孤子叹道:没错。据我猜想,白璧瑜之所以下山,也是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为了脸上的丑陋胎记,他走遍了天涯,却还是没有落脚之处。我猜他心灰意冷之余,便也不想强求了。这才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山洞,独自在那儿过下去。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没回去看哥哥吗?不孤子叹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云游的那几年,他先中了武状元,之后又把爹娘接到京城居住,又和自己的表妹成亲,五年里买屋购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开交。五年过后,他为了一件细故,和几个大内侍卫犯冲了,对方按着武林规矩,约了泰山派、大别派的硬手来京助拳,白璧暇大惊失色,这便想起了哥哥,于是急急写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轩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孪生弟弟,岂能见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启程出发,其后白家兄弟联手,打得大批高手丢盔弃甲,从此,白璧瑜的名气响彻云霄,人人都晓得白璧暇有个大哥,隐伏于峨眉山中,万万招惹不得。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后呢?白璧暇没请哥哥住下来?

    不孤子笑道:怎么没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领,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刚巧那时锦衣卫枪棒教头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说要荐保他做官,让他在京城住下。可白璧瑜毫无动心之意,盘桓数日后,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烦恼,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来想去,这便想了条计策,把儿子送上了峨眉,让他陪在伯父身边。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白云天他他一直跟着伯父练功么?

    不孤子颔首道:没错。白璧暇前脚一走,白云天后脚就来,那时他只有五岁,却给爹爹扔上了山,天幸这孩子机灵聪敏,能讨人欢心,白璧瑜有了这个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彩多姿。其后逢年过节时,白夫人也会不辞劳苦,专程赶来峨眉与儿子团圆。直至此时,白璧瑜方才体会到天伦之乐的滋味。崔轩亮叹道:难怪他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国勋真把白夫人打伤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没完。

    不孤子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吗?为了保护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辞劳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厉害仇家,抑或是官场上有了什么死对头,定会找哥哥帮忙。有时白璧瑜听事情脏得怕人,实在不愿来沾,这时白璧暇便会遣出老婆,上山来找大伯泣诉。倘使哥哥还硬颈不从,他便借口家里有事,把儿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为止。崔轩亮哼道: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们一家要真个遇险了,做哥哥的还会不救么?何必这般逼他?

    不孤子摇头道:小兄弟可没见识了。官场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对自己的孪生兄弟,也得多用点心眼,那才能让他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东厂势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师的头上啦。

    听罢一席话,满船嗟叹声,一慨于白璧暇的热衷功名、心机算尽;二感于白璧瑜的消沉避世、迭遭摆布,可怜这对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老林听着听着,忽道:王大夫,这胎记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见众人转头望着自己,王魁便干笑了几声,道:其实白璧瑜浪迹天下的那几年,便曾到九华山找过我,打算请我除去他的胎记。

    众人讶道: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了?那那你给他治了么?

    王魁叹道:老朽曾经仔细看过他的面颊,知道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强去除,不论是刀刮还是药蚀,怕都会遗下伤疤,反会让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愿出言欺瞒,便老实跟他说了,那时白璧瑜听了我的话,可真是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白璧瑜一生受尽世人排挤,全是为了那张怪脸,倘使鬼医也没了法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救了。众人叹了口气,不禁代他难过。正摇头间,忽听老陈啐了一记,骂道:没出息!像我生得这般丑怪,**一回还不是三两银,也没给多收一文钱了,他却是愁个屁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天绝僧也低下头去,苦苦忍住笑。王魁陪着干笑几声,道: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强不来的。总之那白璧瑜听我说了实情,泪凝于眶,身上杀气却渐渐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赶紧改口,说我这个鬼医其实专治下半身,没啥用处,若想把肚脐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医,他才有根治办法。

    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这袁神医、王鬼医俱是医道名流,谁知却是整日乱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于胡底了。

    崔轩亮忙道:后来呢?袁神医怎么说?王魁笑道:想我这鬼医都束手无策了,他神医能管什么用?他听说瘟神给我骗上京去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便连夜差人来了九华山,找我买了点东西。众人讶道:什么东西啊?王魁自从怀里取出一张皮膜,便望脸上一罩,笑道:这个。

    点苍小七雄吓了一跳,纷纷喊道:僵尸!

    九华门人多学多能,山上除医道一项以外,尚有许多奇妙发明,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众船夫苦笑几声,只听老陈低声来问:道长,你看这白璧瑜为何去烟岛?可也是去给魏岛主拜寿么?不孤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来赐爵的,此番把兄长请来当帮手,准是没安好心眼。我看魏岛主还是得多加提防。别等人家杀到了门口,还不知死在谁手里。

    崔轩亮默默想着,忽又道:道长,你先前和白夫人说话,好像说了两句话,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老公不折腰。你说的是这个吧。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见七名徒弟满面好奇,一个个小嘴张开,引颈期待,当下咳了一声,道:这儿孩童太多,咱们还是留点儿口德,改日再说吧。

    崔轩亮只有十七岁,其实也算个小孩,一时间满脸狐疑,只与点苍小七雄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其中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