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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海市蜃楼

    杨士麟来不及拔剑,不然,一条臂膀可不姓杨了,慌不迭抽手离创,腾空—跃,拔起三丈,骈指如钩,状若长蛇吐信,取敌双睛!北昆法师一个“秋水横舟”之势,让开正面,剑气千幻,万缕锐风,快如苍龙出云,正是“九横夺命”第一式“病无医”!杨士麟霍地一施身,顺势左手指端一切,击敌脉门,右手神不知鬼不觉,搭在剑柄上.意欲拔剑——北昆法师乃何许人也,左肩一圈,反扣向杨士麟手腕,右手真气灌注木剑,中宫狠刺“结喉穴”,正是变体第二式“罪当诛”!“锵”的一声,拔剑功亏—篑,又落入剑鞘!一老一少宛如银龙闹海,逐浪掀波,旋风回旋,分不清是隆冬的朔风呼啸还是两人的掌手剑吟!杨士麟或左手,或右手多次握到剑柄,终是无法拔出,屡试屡败,屡败屡试,一而再,再而三,都没称心得手,不由心意更急,初次思不透,他这出家入,老大的年龄要沾他少年这个便宜,木剑对徒手,便是胜了,又有多大的光采呢?更深一层想休然而震,心中益急,暗道:“我命休矣?”脑门昏昏沉沉,敢情“芝精”的香味越来越浓了。令他心智与手脚皆不灵敏了!北昆法师猛然叫声“着!”,剑影盘旋飞舞,真有惊神泣鬼之能!杨士麟诸苦备尝久矣,为了争命绝不气馁,陡的凤啸九宵,修长的身躯拔越四丈多高,健腕一搭,龙吟一声,亮晃晃的银剑已擎在手中!身临悬高中,应是高处不胜寒,气壮山河之时英气风发之刻,然而他骤然浑身出汗,恰像不胜酒力……是“芝精”,是潜伏在体内的“芝精”!像冬眠的蛰蛇,第一声春雷中,逐渐苏醒:北昆法师震慑放敌手的轻功高妙,自愧不及,略为怔住!仅只一瞬,亦只要这一瞬——杨士麟洒然落地,行云流水似的,挥剑起舞,拨弄清影在敌方木剑之中,向左一挪,宛如转朱阁,再左广偏,编似穿绣户,钢剑轻灵一挥!仅一照面,北昆法师的木剑便被削断了两三寸去:西峒赌状,在旁叫道:“师弟……”北昆怒目圆睁,牙根狠咬,奋其神威,施出“涅杰神剑”精华所在“九九归一”!这招乃是“四季上人”,用来超度符国夫人的,自是其平生得意之笔无疑!杨士麟顿时陷入平生未有的险境中。“小于,看你还有多大能耐?”北昆法师脸呈得意之狞笑,木剑锐啸,震魄慑魂!“当真我就无奈何他吗?”杨士麟在剑影神流离轮转,如巨浪中的一叶小舟,他凄然自问!突然,露齿一笑,猛然已绝妙轻功,收式飘身,从漫天剑影中穿出,暴退一丈!北昆法师得理不让人,原式不变乘胜进扑信心十足!“何苦奈尔?”左手轮子般的划了三圈,右手弓臂一挺,便待刺出“神农一剑”!这乃是所向披摩的“三元会一”,行将出笼的征象呀!正当此时——北昆法师的木剑,挟万钧之重撞来!钢剑穿过手圈过半,一缕锐风陡然由剑端波涛汹涌而起,杨士麟突然惊醒,来过悬崖勒马——“四季上人有大恩于我,我岂可以这样的手段对其门人……”一念及此,汗流夹背,还奋其神力,企图硬生生的撤回,无奈箭已出弦,谈何容易,—把长剑跃跃欲吐,势若奔马!杨士麟钢牙紧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去势勒住!僵在那里!这当口,木剑势如奔雷而来,袭在剑端!杨士麟正在顾念人家,施下千番恩情之际,毫无抵抗力,真力已回收!而人家却不领他这个情!更何况这雷霆一击,是势在必得之志呢!当然,两下一接触,连人带剑去势如电,飞出六七丈之遥,重重击在一根树干上!“卡察”一声巨震,树上堆雪飘飞四射,声如裂帛!树干中腰折断,杨士麟背部反震,直挺挺的倒在雪地上!他痛澈骨髓,真气宛如金蛇乱钻——但,他哼也不哼一声,只静静卧在那里,像在等待,像已昏死过去!等待—个极低微的声音,发自体内:“崩!”顿时,周遭数尺,香雾弥漫,像是“栖云寺”烧了数千炉檀香一样,是那样的浓郁——浓郁而清香?随风扩散……西峒、北昆两僧,惊讶万端,四日相视,楞在当场!杨士麟勉力站起,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往下山的绝径疾驰而去!北昆清醒了过来,喝道:“那里逃!”一个箭步飞纵过去!山径上接绝壁,下临深渊!杨士麟摇摇晃晃,真教人担心,可是脚下宛如抹了油似的,越滑越快,远远地抛下两人!这是个星惨云暗的夜晚,阴沉的天空,夜气加重,山风由暗黝处刮来,呼啸噪耳,像是有万千虎、豹、豺、狼,藏在黑暗中,齐声怒吼!西峒、北昆两僧,倏起倏落,死追不舍……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么?对待一个少年,千里首途,前来给他们报丧的人,没喝—口茶,是否有些过份了呢?他们一红一黄的僧袍,在暮色苍茫中,已分不清颜色,只听前面一个道:“我们必须在下山之前拦住他:不然在旷野里,霜雪载道,视界不广……”下面的话,给狂啸的风号吃掉了!后面一个听不清,只顾点头,自语道:“极是,极是!这小于很厉害,可惜……”他们两个莽和尚当没有杨士麟跑的快!夜暗越来越黑暗,大雪纷飞,只得败兴回寺!将人给追丢了!三天后的晌午时分——“四季上人”的首徒“东岱”,兴匆匆的赶回“栖云寺”!西峒与北昆捧着“雀胆剑”,向大师兄叙说了杨士麟之前来报丧,师尊已在固州城外千松岭上圆寂西归……东岱面额阴冷着问他们道:“人呢?”人已被他们两个打跑了!又叙说了一番战搏的现况“可惜!可惜!”东岱已拍案震怒他们这两个师弟处置不当,好好的—个“菜人”,连师父都舍不得服用,要他自己送来“栖云寺”,却给这两个混球给打跑了!而师门重宝也无处追寻!千松岭之大,何处不能埋下五尺身!又不能立碑树牌,这教他怎生找得到埋骨之处呢!若是将杨士麟羁留寺中殷勤招待,套出确实埋骨地点,待他们四个兄弟归来,将“菜人”分而食之,武功便能更上层楼,光大门户!扬威武林,乃指顾之间的事!可惜!可恨!等西峒、北昆,明白了那小子身上的香气乃是千年“九茎芝”的香气!不是香囊花粉!以愧然低首!无辞以辩!那是枉费了师尊的一番心血巧安排!那是投机不着舍把米,从自立后“栖云寺”已失传了“御剑飞仙”的绝技!便连“涅杰神剑”与“血掌印壁”的心法,最后的神招也不全了!武人师徒传技,最后为师的总喜欢留下一手,用以自重,待死亡之际才甘心交出来,一般是没有秘笈留下来!“四季上人”能保留在肚皮上,已算是不错的了!不然,那是人死技亡!故而小门小户,那是忽起忽落,旋兴旋亡!“四季上人”的三项绝艺,真是会三个月后随着血肉而腐化了吗?果如是他的“舍利子”便不值得珍贵了!他在欺诈杨士麟小孩子不懂事!事实是他在卧穴之后将“舍利子”全部运布在肚皮上保护他的秘笈!别说三月,三年……三百年也不会坏!那层肚皮已凝结成玉石般的坚硬不败!这四个劣徒后来也曾去过千松岭,却那里找得到“四季上人”的葬地!便连杨士麟也寻访不到了!只证实了他是“九茎芝菜人”……在昏天黑地里,大雪弥漫中——杨士麟心中只存一念,跑下明幽,逃离开那个陷阱!他不能让人家给吃了!前路茫茫,已来至原野大草原上!只想在自己尚没有被“芝精”醉倒之前,逃离开那具“魔掌”!不能被任何人、畜发现……也不知跑了多久——杨士麟汗下如雨!身体湿透,忽觉眼前逐渐模糊,还以为是自己失去了视觉,眼前白茫茫的—片!一望无际风,像青春暴虐的野兽。在旷野上玩耍,满天飞舞的雪花,是他可怜的伴侣,一向狂舞过原野——杨士麟穿过白云织成的帷幔,千重万重!目无所视,耳元所听,心无所思,仅有一念,他要永久地跑下去!雪涌云底,分不清昼夜,他像是掉落在一处雷国云端里!一时之间,甚至想跑回到故乡——那遥远的都城汴梁!有道是:“埋骨何需桑辛地,人间到处有青山”!但,总没有一个地方的山,有故乡的山那样青,那样的翠,更不用说此地的山,冬日多风雪!秃得可怜!枯得心酸!这场大风雪继续了多少天,历史上没有记载!杨士麟究竟跑了多远,他自己永远不知道:只是“埋骨桑榨”的念头,随着路程的消逝,景物的变,逐渐改变着!直至他成了个完全的醉汉!觉得什么地方可以躺下,就躺在什么地方。而这个地方也正好!再走十步也正好……他躺下了!他将生命托交给大地的母亲,梦中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虽然打他懂事时起也没享受到一天母亲的怀抱!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一天、一天的寒冷,在“芝精”的摧眠下,他睡在最深最深的梦境里!也许有一天他会醒来!也许他永不会醒来!天寒地冻,雪花飞舞,杏无人证,亦无野兽——这里是漠南的长久一来,寸草不生的——大沙漠!连食草兽的羊,都不能生存!如是,食肉类的动物,也不会那么傻来此挨饿!狂风呼啸!冬天已深!冬天已过去!春天还会太远么?春天又过去了!在这寸草皆无的天崖地角,并显不出两样来!只有风!沙!风来时扬起一幕幕的沙雨!刮地掀天而过!杨士麟舒展了一下筋骨,揉揉双目,从一串长久的梦境里醒来!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宛如一个蓝色的玻璃,那样明亮,而刺目!他眯着眼睛,侧头向四下探索?地上碎石处处,一片砂砾,看不到地平线,空气炙热懊闷!一颗黄澄澄的太阳高悬,令人眩晕!这土黄泛白的大地,蔚蓝蓝的天空,是否是在另一个梦境!周围声息俱无!杨士麟霍然跳起来,叫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觉得手脚很灵活,只是肚子很饿,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甚至两头?更坏的事接睡而来!衣服经他一跳,碎成片片,化为蝴蝶纷飞!杨士麟大吃一惊,无意中一摸脸颊,竟是毛茸茸的,从耳际到颏下、长满五六寸长的胡子!是的,没错,不是头发的延伸,而是从下巴长出来的!这一惊乃非同小可,他连忙抓起一把,垂眉看看胡子的颜色,还好,是闪着光泽的黑色,不是苍苍的白色!他急于看看自己的尊容,四下探索了望,不见水源,遂想借用的晃晃的剑身,当作镜子用,低头拾起长剑。长剑生满铁锈,锈粉应手飞散,成了一把匕首!杨士麟抹掉铁屑,“匕首”略无光泽,更不用指望“一泓寒水,光可滥人”了!以手抚额,还好,并没皱纹!包袱原是作枕头用的、只剩下些银角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杨士麟想道:“昨天我在那里呢?”“昨天的那场大风雪那里去了呢?阴山在那里?怎么会睡在这旷野呢?”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脑际:怎能教他适应——“不会是昨天,那么,昨天的昨天……前天的前天……大梦的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事呢!”杨士麟苦苦追忆道:“啊!对了,我到“栖云寺”去给老和尚报丧,在比武中,“芝精”发作,没命的逃生,然反……”他想到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遇见两个仙人在树荫下石磐下棋,一局终了,腰间斧柄枯朽成灰,下山回到故里,世事沧海桑田,已历数百载的事!心头大恐,万一“九茎芝”使自己一睡竟是数百载、乃至千年,这可怎么办?砂地上有点盈盈的绿光,俯身拾起,“绿珠”别来无恙,珠中的少女肖像依然艳光照人,微蹙的眉心,以及锁在眉宇间的轻愁,也没散去!他感慨万千,心头百结交缠,幽幽长叹自语道:“芜姊,你在那里?”时间别说过了一千年,便是一百年,佳人当已早归黄土!杨士麟想到伊人竟在自己一梦之间,羽化登仙,而且墓木已拱,心里无限哀伤!偶然转过绿珠另一面,他看到自己“年青”时英俊的肖像,更是痛苦万分!青春,梦想,雄心,壮志——皆在一梦中化为乌有,这不是痛苦流涕便能舒解的事!只是令他骇异,惊心!惊心……他双手抓着满头浓厚的长发,略抚颏下长须,喃喃仰天自语:“我究竟在这里睡了多少年,十年——百年——或者……”一线生机希望,闪过杨士麟脑海,顿时眼露异彩,狂喜的安慰自己道:“或者,或者只有三年,我只睡了三年,岳兰姑娘叫我三年后再回去!是的,她是说三年!但……是否可靠呢?”他记起岳兰,那个骂自己“呆子”,以嘲笑来表示爱情的少女,当日在终南山上确是说会长睡三年的!不仅为之雀跃,一个“旱地拔葱”,轻轻一蹬足,不料竟身轻如燕地飞起来,高到俯视会生怯意的程度,十丈,八丈……“天啊!九茎芝已经被我吸收了!”杨士麟心头狂喜,仰天大叫,第一次感到“复活”的愉快!第二次感到饥肠辘辘!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杨士麟脚下一跃数丈!疾如鬼魅似的,在漠南的戈壁中狂奔!四顾茫茫,一望无根,只有风沙,不见人烟,根本难辩东西南北,只好认定一个方向,毕直跑去!当夜,看到了北极星,才知道自己往西北方跑的!错了!次日,他回头往南方跑,一连跑了几天,连个蚂蚁也没看到,入目尽是盐渍、碎石、黄沙,别说人畜,连枯骨也没有!水!水!他恐惧着!就是不见水源!杨士麟又饿又渴,再加塞外原是“夜穿皮袄日披纱”的地方,白天风吹日晒,夜里找不到地穴,随地而卧,几天的折磨,饥寒酷热,交相煎熬,把他磨得不成人形。“难道在经过那么多苦难,辛苦得到“九茎芝”,武功小有成就之后,竟要无声无息的饿死在荒野大漠中,杨士鳞呀杨士麟,‘野有饿浮’,竟成了你的写照?”日日夜夜,他不停的想着,不甘心!忍耐着向南奔去!第六天清晨,阳光明丽,黄沙生烟!杨士麟从梦见食物、甘泉的梦里醒来!突然看到数里之外,有座三峰并立的笔架山!其山佳木葱笼,青翠耀目,奇石参嵯错落,宛如虎扑豹跃,有一条白练也似的瀑布,从云峰之间,直泻而下!高达百仍,流向两壁相拥的深壑!瀑下涧石生树,奇芳异草,鲜艳绝伦,不下数百种日光浮在潮湿的水气上,幻为一片水银,在闪耀着!杨士麟起先以为自己饿得发昏,是眼生幻觉吧了!忙揉揉双目,定睛一看,瀑布还好端端的在流泻着!那么多的水!那么多的水在流动着,只要有一捧流到喉咙里就好了……他喜叫一声,顾不得疲倦欲死,展开脚步,野马也似的狂奔了一个时辰,瀑布还在眼前,既不算远,也未挪近!杨士麟诧异不迭,数里之遥,以自己的脚程而论,眨眼可到,只是一举腿之劳而已!再一凝眸,发现一件奇事。山峰、树木全是脚上头下,瀑布的流势也是由地面流向天空的!原来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心灵上的这份失望,真够人受的!杨士麟泄气的坐倒,颓然看着那白练般的瀑布,望水止渴!根本不敢想想产生这倒影的实物,究竟是在何方?那通常总在千里之外或万里之遥!突然——瀑下的涧石上,现出一个身材伟岸,黄须松散的老者,两道眉毛硬如钢刷,插在长满皱纹的颊上,双手垂下过膝,红而露骨的手指,长着利如短剑的青色指甲。老者立在涧旁,双腿一弓作骑马状,两手离水面二尺,从水里捞起一尊青石神像,怒目金刚,栩栩如生,身高丈多高!身着腥红短衣的老者站在其旁,真有小巫见大巫之感,它身姿美好绝伦,右手半弯,有如一把月牙状的宝刀!右臂微屈半伸,像北斗七星构成的曲柄,衣角飘扬,线条流畅,有力,雄刚阴柔,兼而有之,把蕴藏在动作里的力量,传神地表达出来!老者解下挂在身畔的皮盒,取出一块斑斑点点的心形红玉,捧在手里,时而皱眉时而微展,像在苦思石上的字迹!“石上定是刻着秘诀?”杨士麟顿忘饥饿,出神地看着老者,在“海市蜃楼”的剧场上表演哑剧!俄而——老者放下红玉,双膝着地,朝神像三跪九叩,状至虔诚,然后神态肃穆地起身,与石像远隔数丈并排而立!“他莫非要练功夫?”杨士麟想道:果然!老者渊亭岳峙,神栖内府,伏身坐化三尺之童,打起一套怪异功夫,无论手舞脚踢,始终不站起身来!杨士麟只觉这套招式,美不胜收,宛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起先是苦心暗记,后来干脆起身邯郸学步,亦步亦趋,手舞之,足蹈之,跟着打起来,不管多么残缺不全,学到一式总是一式!蓦地——老者飞脚腾起,连打三掌之后,突然宛如要穴受制,动也不动,活像一个铜人,身姿刚好跟神像一般无二!杨士麟“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才知老者想把神像的招式化为已有!老者侧首望着三丈外的石像,垂首摇摆,颓然长叹,接着,单足立地,轮转如风,又打出另一套武功,这次是剑式!杨士麟看得如醉如痴,只恨哑剧是倒影,总是不顺心顺眼,为求看得真切,干脆倒立,双手着地,两脚朝天起来!老者的剑招,诡异阴狠,霸道异常,突然双臂一绞一崩,凝然不动,身段又跟石像一般,无一不肖:只是老者仍不满意,低头研读红玉上的字迹.两道钢刷眉毛皱成一字雁阵,排在额上,那是尚未弄通之意!红玉上的字迹。小如芝麻,杨士麟根本看不清,心头直替老者着急,怎么会看不懂呢?玉上刻的是什么呢?老者看了半天,恨意的起立,又开始打出另一套掌法可是,大气游离,“海市蜃楼”渐渐模糊……由有化无,终至不可辨认,杨士麟一急,翻过身来,叫道:“等一下,等一下……”脚下不由自主的飞奔,想捉住眼下渐去渐渐消逝的幻影!无奈事与愿违,瀑布呀、老者呀、神像呀、终于消失幻灭了!大地上——仍是黄沙漫漫娇阳盛烈!杨士麟像从云端下,颓然卧在火热炙死人的沙上,过了半晌,心中生出一个主意,霍然起立,拿起锈剑,重练瀑布下老者的身法,霍然起舞!老者曾练了一套拳脚形成“矮身虎”,和一套光怪陆离的剑法,但是只看一次,无法全部铭记在心!只好任剑随身,似剑似掌,练到那里算那里,心上十分明白,无论如何,最后一招必须停在石像的身法上面!可是,尽管杨士麟绞尽脑汁,总记不起老者是由何招接上,只记得在停顿之前,曾一绞一崩!遂把平生所见所闻,对阵时看来的也好,市井间流行的也好,一招一式演绎出来?终于,想起棍法中有“仙户初开”,也是一绞一崩收招的,于是如法泡制,果然真个身段与石像维妙维肖!然而,在弯臂出剑之间,总是万分蹙扭,一点也不带劲!现在他了解那瀑下老者摇头叹息的原因了!然而他不知自己失败的原因,乃是跟老者的错误,如出—辙,倒果为因,舍本逐末,一心一意要削足适履,死命想停在神像身姿上!而不知水到渠成的道理,是以只得其形而末得其神!“此招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杀手,我可以用它打败铁头尊者,岳战,冷若冰!”杨士麟发了狠的想道:不管三七二十一运劲于臂,挥剑成风,“匕首”上的铁屑,在咆哮的啸风中,化为灰尽,越来越薄!杨士麟舞得兴起,平生所学,源源而出,无法自止如此下去,招式总有用尽时,停又停不下来,自然而然逼出“河图十三式”来!“六盘老樵”的绝艺,乃他看家本领,方才牢牢记着石像的身段,全付精神用在如何接上,只搜寻与那身姿略有类似可寻的招式,最熟悉的剑式迟迟未用。单剑指天,由“卿云缦兮”中经“春雨惊蛰”,再化为疾若旋风的“除草务尽”。他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终于逼出“神农—剑”!已经成了习惯;此招不单独作用,必定伴“日落平沙”,以成“三元会一”!杨士麟斜眉垂目左手宛如龙爪,旋转三匝,打算再圈中刺出“神农一剑”!蓦然灵台一亮,智珠在握,就像夜战“栖云寺”时,叩经不发一般,运劲反抽,身形一顿——姿态竟与神像一般无二!就在这倾刻间,浑身醺醺,玄关自开,绝似“婴儿现相,龟蛇出现”之境,锈剑紫雾蒙蒙瑞气千条!“神农一剑”由圈刺出,步日月而无影,入金石而无声,短剑不再脱手而出,他第一次握得住剑!宛如鸡化为风,蛇化为龙,神剑成形,一道无坚不摧的神罡风,呼啸而出!杨士麟但觉两臂火烫,微微生烟,还不知其所以然,过了半晌,顿然领悟,不禁雀跃三尺。对天欢呼:“成然顶门开了灵窍,个中别有一乾坤,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欢天喜地里,忙着找人倾诉,希望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兰姑娘最好,芸姊姊更妙,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好!只要有人知道,知道席丰履厚的杨家子弟,业已练成一招骇人听闻的杀手!然而。沙漠上,除了风沙,那有生灵?但,杨士麟一团高兴并末消减,他要为这一手剑式命名,他是父亲,成型的剑芒是他的儿子,他必须为它取个好名字!“它应该有个好名子,来记念诞生的喜悦!”杨士麟得意忘形,胡思乱想,道:“可惜,它没有母亲,没个商量处!”他煞有介事,负手在沙上徘徊沉思着道:“单独一招叫“神龙一剑”,两招合用叫“双龙戏珠”,三招合用叫“三元会一”,四招合用应叫“四喜临门”吧?……不妥!……不妥……”……“啊!有了,它应该叫“蜃沙神图”!”杨士麟终于想出了正确的命名!“辰”表示我由“海市蜃楼”中看到神像,“沙”代表“小戈壁飞云绝掌”,“神”代表家传的“神龙一剑”“图”代表在寒穴石棺中看到的宫装女儿图!这么一解释,他乐得在沙上打滚,幸好没人看到他满头乱发,于思、于思的胡子长满下巴,衣衫破烂不成体统,要不——谁会说:“这老头子,童心未昧,作出这种怪状?”越想越有道理,“届沙神图”名字实在取得不错,顺手一剑就把“儿子”,般出来玩玩,但见剑芒乍现,色秉艳明,灿烂无比!玩倦了之后,就随地躺下休息,不敢走远,希望能多看几次——“沙市蜃楼”,为“蜃沙神图”,找几个兄弟姊妹!肚子饿了怎么办——忍耐!他记起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再想道:“饿不死我的,我也许已经三年,也许已经三百年没食人间烟火了,也没有死,九茎芝应该给了我这点好处!”他不敢想自己的年龄,用手顺一顺胡子,又想道:“如果睡了三年,就是二十一岁了,如果睡了三百年就是三百十八岁,真不知那一个对,不过,这丛胡子倒是真不错,于思,于思,又黑又亮!”第二天清晨,沙市届楼没有出现!杨士麟失望之余,饿着肚皮仍在原地守候一天,不舍得离开:这真成了“守株待免”了……可是,第二天,沙市届楼,仍没出现?……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竟是阴天,乌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之兆,可惜暴风雨没来,幻景也没出现,这些日子,他已养成一种习惯清晨醒来,不敢冒然张开眼睛!生怕沙市蜃楼没有出现的失望,太早来临,令他绝望!而且,他的眼睛实在也不能随便张开了,多日的日灼,皮肤龟裂,见风生痛!两眼昏花,畏光怕亮,偏偏到处都是沙砾!他已患上“白盲”!到第六天早上,沙市届楼依然渺无踪迹,他知道事情绝望了,不敢再顽固不实的傻傻待在这里,只伯幻景出现,自己的眼睛也不管事了!他知道身体缺水,失去水份,便成了干尸,自己便成了草药房中的人干了!大地如海,漫无际涯,荒无人烟,任凭杨士麟怎么走,面前总还有那么多的行程,在等待着他,毫无变化!他肚子里肠子吃胃,胃吃肠子,彼此都贴在一起去丁!缺水、饥饿,比内伤更严重地,折磨着这少年。大梦醒来之后的第十五个黄昏——杨士麟如鬼如魅,披发在大荒中奔走,身体上除了皮便是骨头,血已凝固!脉网如丝,估计全身已不足四两水,待这四两水被日光蒸发掉!他便要倒在沙漠里像一条干鱼似的!死亡!九茎芝也要有水,才能有神效!他沮丧极了,在恐惧着,同时也在坚持着,不想倒下来,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了!朦朦的眼里依稀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长条黑线,他怀疑着?那不是起伏的山岭线!难道是——人类的驼队!不知是真是假!他飞奔过去!声嘶力竭的大叫道:“等等我呀!等等我呀……”一棵负创已久的心,想捉住生命的尾巴……他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