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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月正当中

    隗家玲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以素指拂动垂落下来的发丝。自从父母受伤,在屋后三里的石洞里,受“古洞玉露”治疗,已将近四年了,从十四岁起自己就作姊作母,把小芳、小强弟妹们从襁褓带到现在,家中所有的重担,全落在自己身上。今天要没有那个任志欣闯了来,真不知是个如何的了局?唉!也忘了问问他的师承。那天夜里,一家三口在油灯昏黄下进餐时,小兄妹都觉得奇怪,大姊姊怎的不像往日,对他们管这管那的!隗家玲忽然放下碗来,“但是,但是我至少可以留他吃餐晚饭的呀!”她哀声长吁短叹的无音谴责着自己……在寒风习习中,任志欣在一处山沟边上,从紫罡道士胸膛抽下拂尘,金丝上沾满血丝。一阵没来由杀人的恐怖笼罩全身,忽见这道士道袍破洞腰身处,明光闪闪,心中大奇,乃伸手往他衣袋里一摸,竟是四颗龙眼大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天哪!不必再偷招了!”任志欣近月来闻知杭州有位武教头“赤发翁”,只认金钱不认人,只要你有银子孝敬,便有武功可学,来者不拒!他是穷小子,本打算再行前往偷艺,现在有这四颗明珠,大可不必了……※※※“沅陵派”掌门人何沧澜,因为听到“雪山派”掌门人叶时兴也在金陵的消息,就接着江湖上的规矩,具帖会见,并蒙天南第一大派掌门人“天南一剑”叶时兴以对手相待,承认了他是“沅陵派”的掌门人,约定在八月中秋之夜,在锺山之麓,持剑相会!那天,何沧澜在傍晚时就骑马走出金陵京城。进城办货的乡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远处农舍已无炊烟,想来正是晚膳时刻。远眺近望,疏疏落落分散四处的灯火,在暮雾中清晰可见,农舍山墙屋角边的树梢,也已吊上了星星,但颜色惨白,跟那刚刚露面的月亮同一颜色。时间已分分秒秒的溜过……只等那星星跟灯火一样的明亮,月亮跟灶火一般的辉煌的时刻……他这样想!晚风习习,颇有凉意,吹得他那袭衣衫拂拂飘动。马蹄清脆地踏在这平整的黄土路上,伴着剑鞘跟马鞍的碰撞声,单调而又有节奏!他心中情绪的波动,并不与这简洁的节拍谐和,而是一阵阵焦急的浪潮,才下心头又上心头,就像海浪拥上海滩!又有点像是一股股火焰,火舌四起的跳跃着,炽热极了!血代替了火,流动在他的脉波中。打从今天中午起,就是这样了,不停不休的在折磨着,使他坐立不安,无法再呆在城里,坐待那要命的时刻到来,而不做些什么事。这约会,虽是仓促决定的,对他却像是老早就安排好了的!打从他在汉寿江边接过了那“沅陵神符,得令者王”的铜符起,便注定了要有今夜之会!他承当了责任与义务!可能是二十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认为武林中将多了一员战将,天上将显出一颗星星,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不是结束,他颇具自信是这样。他将马调到小路,向一处农舍走去。天色尚早,离决斗的时刻——月正当中时——还有好几个时辰!他必需先松弛一下,紧张是会坏事的!渊亭岳峙,才能克敌于两丈之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打水回家,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就放下水桶,回头一看,却呆住了!在她五步之外,一个人骑在马上,虽则天色有点暗了,但她仍可清楚看出那人头发梳起,是一般流行的梳法,城里读书人的装束,上额高而宽,鼻子高挺,两颊略瘦,嘴角挂着微笑,此时也正在打量她。她赶紧提起水桶,低头急走,但才三、五步,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停在那里!待她自厨房中出来,马已拴在门前场地的树旁,那人正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同她老爹闲聊。她不敢走过去,只是想:“他坐在那椅子上也同样好看!”她一直以为读书人是坐另外一种椅子,而不是她家那种长板凳。何沧澜有礼貌地接过茶,并解释带剑是为了防身。那老农听他说若不是吃饱了,定叨扰他一餐的,才不叫老妻下厨去,而吩咐把房间整理一下。“年青人都喜欢乱跑,出了城也不知早早回去,就在我们乡下过一夜吧!”老农居然教训起这读书人来,谁教何沧澜比他儿子还年轻,又那样和气,一个劲儿叫“老丈”呢!“是!老丈,不该贪玩,迟了时刻!”何沧澜顺手捉到一个小孩,放在膝上,问他几岁。刚才与老农一阵寒喧,使他忘了焦急和不耐,而且还解决了宿处!打完了那场死亡约会,他不想立刻回城,城墙太高了,他越不过去。这时正是洪武十年,天下大定,京畿附近,乡村富庶,天下有道无道,看看农村就知道了,它反映时代最为敏锐!何沧澜近三年,在杭州颇读了一些书,对乡村有着由衷的喜爱。乡下人早起早睡,一会儿孩子们被哄上床,何沧澜也被引进一间空房,本来是老农为他儿子预备的,儿子却宁愿到城里去学生意,一个月难得回来一趟,还不满老父所定的亲事!何沧澜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剑就在身边,等这家人渐渐睡去!那阵海潮拍岸的感觉又来了!“我怎的如此不济事呢!这不会是死亡约会,沅陵与雪山的宿仇,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若不是我取得掌门令牌,天下根本没有沅陵派的人了!他们在百年前统统死在雪山派手下,沅陵剑法也早已广陵曲散,谁也想不到百年后还有一个我,拿这题目做文章。”“当然,主动在我,只要我活赖一些,言明点到为止,‘天南一剑’不会硬要拼到流血丧命的!那天他听到‘沅陵派’掌门人,可真吓了一跳,以为对头怎会阴魂不散,哈!那里会知道只是我恰好走马上京,捉住这机缘,着手作文章呢!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场剑会只是文章的起子,需要这么来一下,而区区正要试试自己的身手!”“当然,我要利用‘沅陵派’三字走江湖,少不得也要替人家做点事,只是那批沅陵派的老剑客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他们屈死出气的是——一个百年后名不见经传,投师没人想要的穷小子!但,比起‘雪山派’来,他们还算是幸运呢,叶时兴,远远来江南游历,却要栽这个不明不白的跟斗!”邻室还有点声音,现在却不能不出去,他对自己很清楚,为一切武功基础的轻功,他并不比镖局的二流镖头强多少!但对掌力的造诣,他十分自信,今夜也就想以此打败叶时兴!自然,输面更大,但那没有什么大不了,与心中所订的计划无关,只要再提别的题目,另找起子就是!任志欣尽其所能的轻捷,拿剑推窗出去。院子中月华似水,月亮离中天还有一段距离,他想先去看看现场,就向屋后走去!这农家没有马厩,他的马与牛拴在一起,他放上马鞍,成功的将马牵了出来!大地一片寂静,望日的满月,照得四野通亮!何沧澜在马上回首,那农舍静静的放着,就像自有历史以来就在那里了一样,屋顶涂上一层薄薄的月光,有种出奇的美感,在展现着它,屋前后的树,树梢是青色,金色,树干是黑色,是这座农舍的护卫、屏障!周遭数里之内,所有人,所有可能存在的人,都各自在他们自己的地方睡了,而他——“这真是众人皆睡,惟我独醒,喔,还有鬼,鬼也是夜里不睡的,假如真有的话!”钟山山势,到此陡降,在平原与丘陵之间,有一盆地,总有两亩宽广,形成一处台地。在月光中夹在几十颗老树中间,有几十丈方圆,绿草如茵,缀上夜露,晶莹辉眼!马行过处,有轻轻的“沙”声,踏折了草叶的舒展,它若有智,似应抗议。何沧澜远远地就看中了这天然的舞台,感到自己像是候场的角儿,少时便由他彩墨登台了,可惜只有堆石、草木是观众!他先骑马绕了一圈场子,心忖:“天南一剑享誉江湖二十年,总会有一些绝招在身。三天前定约之时,彼此和和气气,但江湖上的豪客,在未到真刀真枪过招之前,都是这般德性!安知就在脚下的这场子上,叶时兴没有安排下一场恶梦等着我?”他眼中自然露出一丝恨意,小时候的切身遭遇,使他对名门大派,成名剑客,有一种潜在的敌意,不能轻易剔除!“但也许这样好些,伟大的猎人,是不愿猎取兔子的,要猎狮搏虎!只要再过一些时候,不会太久,就有两位武林高手在此过招杀戮,其中一人便是我!但不知谁是猎人!”何沧澜解下鞍辔,放马到场外去,自走到一颗树旁将马鞍搁在一处横干上!双手倚鞍,沉思了起来!过去的哀乐,都在时间中凝固,结晶析出,清楚得像山川草木,历历如绘地呈现在他眼前,如走马灯似的在旋转!再旋转!何沧澜——任志欣的化名,正回忆到他首途余杭时的情景,猛听一声:“老夫来迟,有劳久候!”像困狮怒吼般的声浪,如雷贯耳,把何沧澜惊醒过来。他是在锺山之麓出神起来了。这时,月当中天,夜色如洗,万籁俱寂,在他五丈之外清清楚楚地站着三个人!他抓着剑腰,自树下阴影里走到月光中来,这是二十岁的何沧澜,而非十六岁的任志欣了,朗声说道:“不敢!”就在他面前三丈有一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身躯稍嫌胖,面孔团团如富家翁,身穿白色圆领长袍,正是“雪山派”当今掌门人,“天南一剑”叶时兴。身后两人,一个是他的首徒“太罡剑”史强,另一人是他侄儿“太冥剑”叶仁杰,他们都已创名扬万,乃是“雪山派”年青一代的后起之秀!何沧澜神色严肃地说:“雪山和沅陵,虽有百年宿怨,却无新仇,区区斗胆订下此会,意在讨教,会会高人而已,胜负请以点到为度,免失本意,尊驾高见如何?”叶仁杰冷笑一声,当然没有新仇啦,沅陵早在百年前结怨时死光了,也不知道这没有万儿的光杆掌门人,有何门可掌?何沧澜只当没有听见,继续说道:“然则既曰竞技,不可无赌,区区若输手,天下再无沅陵一派,武林亦无何沧澜其人,若一时侥幸,敢请阁下闭门十年!”叶时兴沉吟再三,低吼一声:“敢不从命!”他不认为自己有输招败阵的可能,乐得大方包容!“太罡剑”怒形于色,本来若这小子未拿出掌门的狗牌,凭江湖声望,他还不屑与之过手,如今要师父亲自出马,他的辈份便高了一级去!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口出不逊,“闭门”岂不等于思过,得退出江湖?何沧澜暗自松了口气,很满意这情况完全照着自己的设计希望而行,如今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天南一剑”抬头做态,意思是等得不耐烦了,却不屑率先提意动手。何沧澜自然懂得,他在倚老卖老,就捧剑拱手为礼道声:“请了!”史强捧出一支长约四尺的古剑,叶时兴像是名家挥毫,微一抬手,龙吟一声,剑已出鞘,映着月光,其色如玉!此剑是“雪山派”的掌门信物,连同“天南一剑”的尊号,父子相传!史、叶两名晚辈退下一旁,看见何沧澜也抽剑在手,剑身墨黑,没有护手,极瘦极尖,四尺有奇,不是剑应称它为锥!剑鞘像一支长铁锏,全身中空,剑自握柄抽出,若不拔出来,还当是把寻常铁锏,却不知有何来历?何沧澜缓缓转身走到树下,就在马鞍旁,将剑鞘挂在树干上。他轻弹剑身忖:“为了保险起见,只好抽剑出鞘,希望不必用它,万一非用不可,今夜得死三个人,在还没复仇之前,绝技是不能传扬出去的!”月亮正到头顶,又圆又亮,正嵌在场子上方,空地周围环树,几无树影!两人遥对拱手说了“请”宇,开始绕圈疾走!起先极慢,逐渐加快,圈子也越来越小,人是越来越接近!叶时兴脚不沾地,像是地上涂着的是油而不是月光,行进自如!何沧澜勉强走着从杭州“赤发翁”处新学会的“维摩步”,摇摇摆摆起来,还一度反势而转,害得叶时兴也急忙刹足,跟着逆转。“天南一剑”当时怒极,但因圈子仍然甚大,够不上出剑的时机,依规矩不能动手,真个是随人团团转了!忽然叶时兴吐气沉身,“哈”了一声,终于“耐”得他先行不耐烦而出剑了!何沧澜觉得眼前一亮,万千剑影扑身而来,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忙将剑胡乱伸出,全身微做蹲势,蓄势而备,像是“将军出令”,以不变应万变!“天南一剑”刹那收剑而立,面露微笑。这一招在“雪山派”的剑法中叫“千峰出巢”,并非了不起的绝艺,只是以内力震动剑身,令剑叶大副度的颤抖,形成一种千剑万刀的感觉!只要对手渊亭岳峙,临危不乱,也以内力贯注剑身,则千蜂自然归巢,是攻不进去的,但若是碰上俗手,内力不足,则只要再来一式俗而又俗的“顺水推舟”,就得一命了帐,剑已入胸!高手俗手交锋,当会在一招之内,立判生死,便是此理!叶时兴刚才试出何沧澜虽能破去此招,但已显惊慌乱,自是败象,他太嫩,故作微笑。何沧澜斜身剌剑,脚下移宫换位,猛一扭身,墨剑扫向“天南一剑”的下盘,招式未老,长剑忽然宛如苍龙跃身出海,刺向“天南一剑”左胸!这一招三式,是新学来的“六合剑”。叶时兴矮胖身躯轻灵一闪,以“夏夜囊萤”一招,全部化开,更反手挥出“寒月沧波”,刹时间,周身剑气蒙蒙!何沧澜豪喝一声:“来得好!”脚踏“维摩步”,剑身斜平“霸桥伤别”,两剑错刃磨擦而过,有石火星飞四溅!他看见叶时兴的圆脸离己不满一尺,那是一张充满自信的脸!何沧澜待两剑将离未离之时,陡的使满“风动草偃”,今夜胜败全在此举!太冥剑和太罡剑同时脱口而出!“乙字剑”!叶时兴略一沉腕,剑芒乍吐,两剑如蔓藤纠葛,黏在一起!“嗡、嗡、嗡……”响个不停,却抽不开剑身,双剑如同连环锁!何沧澜凝目虎视,右手挺剑,“泾渭合流”,真气早贯剑端,左手连足六成威力,拍出“劈空拳”。“天南一剑”踏前一步,两眼下垂,徐徐抬左手推出“迷离掌”。两股掌风相遇冲激,虚虚渺渺了无声响,两人都达到掌出无声的地步了!场外史强、叶仁杰的衣角飘飞,面上凉沁沁的,为双方掌力的余劲所波及。叶时兴前后摇晃了一下腰板,却挺住了!何沧澜则吃“迷离掌”一推,踉跄退后一步……再三四步……至此,第一回合已经结束,两人都试出对方武功深浅,各自有数。压轴大戏就要上场了,成败在此一击!“天南一剑”气定神怡,退回原地,听见叶仁杰说:“不出三招,那臭小子就得撤剑!”正合寡人之意,就侧目看了乃侄一眼,意颇嘉许他的估判。何沧澜站在他们两丈之外,也正在考虑是否该使叶时兴三招撤剑。刚才,两剑纠缠,真气交斗,在左手冲激的刹那,何沧澜发觉“天南一剑”剑身力道亏减,全身略不平衡,故公公正正的研判:“叶时兴人虽然痴长他数十年,内力却不及他!”而他数天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何沧澜扫视前面三人,对月检视手中墨剑,居然连米粒般大小的缺口也没有,甚感高兴,心忖:“真难为了这口剑,竟不比宝剑差,我本不该使人太难堪,无奈若真陪他走完三、五十招,输的会是我!”两人重新走近,树影略微偏东!何沧澜一招“开门纳宾”,再以“泾渭合流”缠住对方剑身,令他抽不出剑,也退不了身,左手连绵拍出两掌!先七成后九成,右手同时真力倒贯,三招一气呵成之后,快似闪电,人则挺身向后飘飞,衣角飞扬,意态潇酒,有如唐人图画,姿势优美绝伦!叶时兴矮身半尺,两腿坐马,挨上这万斤大槌连续两击,一槌重似一槌!上身纹风不动,两膝以下颤抖不已,脚已入土不见了,胸口发闷,心血似要潮涌上逆,全身骨骼全像是碎脱了去,痛入肺腑!圆脸白中泛青,呆呆看着一丈外,在空中颤抖不已的“天南一剑”的那支“剑”。史、叶两人身不由己,同时踏步骤前,没看清他们掌门人的剑,那支代表“权威”的剑是怎样离手的!无法相信,黏在墨剑之下的是“天南一剑”。“雪山派”开派数百年,看记录,掌门人与人斗剑输的有,失招丧命的也有,但“天南一剑”离手飞去的可没有!这应从何说起呢?何沧澜气定神怡,不露笑容,冷肃的,右手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天南一剑”黏在自己的墨剑上,频频颤动,余力尚在,像是活的一样!何沧澜右臂一划,风声劲锐,“天南一剑”在空中划出一式美丽的圆弧,到了左手!剑尖外向,再微一作势,“剑”水平地缓缓飞出,道声:“接着!”“太罡剑”恰好跑到乃师身前侧方,伸手接住,那剑能平飞缓进两丈远,入手却毫无劲道!“今夜之会,到此为止,区区先行一步!”叶时兴脸色一弛,断断续续向乃侄说:“约……个……后……期。”叶仁杰将话提高了声浪复述了一遍!“十年之后,此夕、此时、此地,再会。”何沧澜说罢转身走到树下,将剑归鞘,提起马鞍,正待备马离去!忽听得史强声音都变了,他道:“愚师徒明日回雪峰山,十年之内,江南这无雪山门下走动!”何沧澜微感内疚,双手一拱,弯腰穿过树的横干,向浴沐在月光中的那匹白马走去鞍已落背,人已踏登上马,回顾他们一眼,带缰起步!马行“沙沙”的步上归途,心中却知,他已走向始程,宽广的一条路,已横在他的里程前!只要他不倒下去!这前程万里,在向他招手!叶时兴见何沧澜已去远,也不理会草地潮湿,跌坐下去,服下本门圣药“雪山灵露”,闭目调息行功,顿饭光景,脸色才又红润起来!叶仁杰将“雪山灵露”揣入怀中,雪山门下都是瓶不离身的,其药神效。勉强将“天南一剑”归鞘,他虽然未曾出手,却感到自己也累极了!叶时兴终于起身说了声:“走吧!”率先向前奔去,两人至此才知师父伤势无碍。在越过金陵城池时,“天南一剑”像只受伤的大鹏鸟,张臂作势,纵身飞了过去!史、叶两人,却不得不在城垛上沾次脚,才能跃身下落城中!他们落脚在金陵最大的“京都镖局”。夜深人静,自不用叫门,越墙而入,发现他们的客寓上房仍火烛高照!这客房在“京都镖局”后院的东厢,两房一厅,门外有五丈见方的小天井,植了一排梧桐树,树下石凳上,有六盆菊花,花香微微透过纱窗,飘入客厅来!厅中左右两壁皆陈设四张太师椅,黑底描金,甚见气派!壁上悬挂着山川字画,出之当代名家手笔!屋柱画龙,吊下四盏彩灯,连同四面壁角直立的丈高古铜雕花烛台,把室中照得通亮似画!三人方才坐定,就听见有人穿过天井的月亮门,大踏步走来,人未入室,洪声早到:“如此早回,定是三招退敌,老夫坐候佳音,煮酒相迎,哈…哈…哈……”正是此间主人,“京都镖局”主,“江南武侯”百里金鼎。三人不虑,他此时尚未就寝,只好起身相迎。“哈!唔!嗯!”“江南武侯”看到叶时兴师徒面色,笑声不由逐渐小了下去!冷了下去,难道会……“天南一剑”知道这人心直口快,真会大鼓对铜锣地当面问起来,只好自己光棍,说:“在下一时失手,却教兄长见笑!”面色难看已极,目光已垂下……“江湖武侯”像是被人点中穴道,黑脸阴睛,呆住了,直至下人送来宵夜,忙着招呼,才算清醒过来!大家环桌相对枯坐,喝着闷酒。“天南一剑”怕加重了伤势,酒未沾唇,还是百里金鼎先开口:“那臭小子真的那样厉害?”看到三人冷下脸色不答腔,才想起这话犯了大忌,但他总是不敢认真相信!那天,自称“沅陵旅”掌门人,亲自登门订约,“江南武侯”恰巧有事出去,回来听镖头们议论,就给何沧澜按上了个“臭小子”三字,挂在嘴上!他怎样也想不通,“雪山派”的掌门人会输招败阵,折在那“臭小子”手上!要知自从那场延续了十多年的武林浩劫——争夺“紫府秘笈”,天下豪杰伤亡殆尽,武林北斗的峨眉、武当相继宣布封山,门下俗家弟子均需隐名埋姓,不得行走江湖,以免祸延师门,至今尚未开禁。华山、昆仑、少林、黄山等能逃过那场浩劫的或二、三人,或五、六人不等,也全不闻不问江湖事,五台、恒山、泰山虽仍称派,但规模少了大半。举目神州宇内,还能称为大派的门下弟子众多的,惟雪山与庐山而已。如今,雪山派大掌门人,输在一年甫弱冠,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手下,这话其谁能信!“唉!唉!那么,皇宫的事……”“江南武侯”试探的说。叶时兴实在怪这百里金鼎怎生如此不识相,不耐烦地说:“只好作罢,请吾兄代向顾大人致意!歉甚!不克应命……”他们上没有世交,下没有深交!叶时兴东下江南打听谣传已重行出土的“紫府秘笈”的消息,“江南武侯”大局主听说“天南一剑”到了金陵,就投帖拜访,一见如故,为表诚意结交,倚为奥援,说什么也不准他住在旅舍。叶时兴看这人作人豪爽,礼数甚是不亏,才免为其难作了“京都镖局”的上宾。“江南武侯”暗叫来得不巧,平生最怕的事便是碰到这种尴尬场面,越坐越不是味儿!越想越不是个路道,难道他——是个空心的大老倌!难道他……当真的一夜之间被个初出道的小混混,一脚踢出江湖!又不好再问他最为关切的事——“皇宫大内的警卫事宜”,如是,就打了个开口大哈欠,告辞出房去了。眼看着已煮熟的鸭子如今已断羽拆翅,弄不上抬盘了,明天得另打算盘!那“臭小子”,哈哈,那臭小子,如今变成“香”的了!这事也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光光!尚幸咱“京都镖局”的人未事先得罪过他——由Shean提供图档,卧虎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