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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窜改生死簿  上

    话分两头说。是夜,福建,漳州城外,五道转轮王被捉拿的同时。

    陈三正与常无赦共乘一马,飞驰荒野。

    沿途时见信炮号响,引着他二人策马追踪,倒也方便。

    常无赦忽地放缓了马蹄,走进林中的蜿蜒小径。

    坐在鞍前的陈三问道:“你怎不继续跑?不怕追不着人?”

    常无赦冶哼:“笨蛋,不能跟得太近,否则会教人家发现的。”

    林中一阵漫步,陈三觉得无聊,好奇道:“喂,你们究竟在抢什么宝贝呀?”

    常无赦没好气道:“我没名字么?你‘喂’什么?”

    陈三搔头道:“你叫……常常射?那我以后喊你常兄吧。”

    常无赦白他一眼:心里骂道:“狗杂碎,凭什么跟我称兄道弟,呀呸!”口里却是不置可否。

    陈三这时又道:“常兄,啊你们究竟在抢什么宝贝呀?”

    常无赦懒得理会,反问:“你叫陈三?”

    陈三点了点头。

    常无赦又问:“那尊找我麻烦的神祗,究竟是何方神圣?”迄今他尚不知五道转轮王的事。

    陈三道:“喔,他哟,他是那个……那个、那个‘五头轮转王’。”

    “‘五头轮转王’?”常无赦听得更糊涂了,心想:“嗯,俗话说三头六臂,此神有五个头,想来应更厉害。”

    陈三这时又问:“常兄,啊你们究竟在抢什么宝贝呀?”

    常无赦被他问得烦了,不耐答道:“无上金身!”

    陈三又问:“啊什么是无上金身?”

    常无赦有一搭、没一搭的反问:“你问来干嘛?关你屁事?”

    陈三一边啃着零食,一边说道:“就是因为没事,我才问的嘛,(嚼)、(嚼),好吃……好吃……”

    常无赦被吃食的声音搞得(食)欲火焚身、饥肠辘辘,偏又不敢碰陈三的食物,叱道:“喂,臭小子,别在我马背上零吃,弄脏了马鞍,可不饶你。”

    陈三不悦道:“不然,你跟我讲什么是无上金身,我就不吃罗。”

    常无赦道:“你倒底问来干嘛?”

    陈三边吃边道:“只是无聊嘛,你不说话,我只好吃东西罗,(嚼)、(嚼),好吃……好吃……”

    常无赦迫于无奈,遂道:“好,好,你把食物收了,我就说给你听。”

    陈三一把吞尽了零食,用力拍背击胸,勉强咽入,再拍了拍手中残屑,回头笑笑:“好了。”

    常无赦看看马鞍,马鞍已被陈三抹得油腻脏臭,气得心下叹道:“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他。”哀怨、曦嘘不已。

    陈三催道:“讲啊,啊怎不讲?”

    常无赦顿了一顿,道:“晓得什么是金身吗?”

    陈三摇了摇头:“不知,海参我就吃过。”

    常无赦给了他后脑一巴掌,气道:“认真一点听!”

    陈三心里骂道:“干,再乱打我,老子就玩破你的卵葩。”

    常无赦续道:“金身就是真身,所谓真身,就是一个人成佛之后,留在世上的躯壳。”

    陈三道:“也就是尸体,对么?”

    常无赦道:“你要这么说……也可以。”续道:“无上金身,指的便是佛祖的真身。”

    陈三心想:“哇!佛祖也有尸体?”

    常无赦续道:“古今中外,凡人若是封神或成仙,无不神通广大,惟佛祖与诸神不同。佛祖释迦牟尼原是天竺国的凡人,成佛以后,蔑视神通,认为神通不足取、神仙不可信,凡人要信,应当止信佛法,佛法无边。”

    陈三听得一头雾水,两眼痴呆,回头仰望说道:“请你讲些简单的,好么?”

    常无赦苦笑,叹气复道:“那就讲些简单的吧……佛祖既然不屑神通,所以,他的神通便全留在金身之上。经过了一千年,金身上的那件袈裟,受了神通影响,不腐不坏,幻化成仙。袈裟有了意识与天眼,但缺身形与法力,虽与诸神诸仙为伍,却常被嘲笑、排挤。于是乎,袈裟捧着佛祖的金身,上到九重天外,去找佛祖,跪求佛祖将金身上的神通转赐予他。没想到佛祖轻轻一吹,竟将自己的金身吹散,使之灰飞湮灭。佛祖说:‘超脱轮回,便登极乐,汝因缘得化,勿需堕入世间,犹不知足?如此,纵有神通,亦无喜悦。’袈裟顿时大彻大悟,叩头一拜,带笑离开。然而,这件事却被青面帝君得知……”

    陈三打岔问道:“啥是青面帝君?”

    常无赦道:“有神便有魔,由于各地信仰不同,神魔也就不同。神之大者有九,故有九重天,魔之大者亦有九,亦称九重天。青面帝君正是咱们中上的魔君。”

    陈三摇头道:“你讲了这么多,我还是有听没有懂。”

    常无赦没好气问:“那你听过玉皇大帝么?”

    陈三道:“当然听过,他是神里面最大尾的。”

    常无赦道:“这不就结了?青面帝君正是群魔的至尊,他是魔界的玉皇大帝。”

    陈三于焉了然,又道:“他叫做魔,我想,应该没有哪个憨鸟,会去跟他的吧?”

    常无赦冷笑:“你这笨蛋,哪里晓得帝君的种种好处?凡人向佛祖许愿,佛祖只是不允,向帝君许愿,帝君有求必应。”说着,拔出手中魔剑,挥舞端详,“这把剑,正是我向帝君求来的。”

    陈二心想:“你才是憨仔哩,别人会无缘无故给你东西?哼,我就不信。”问道:“他没什么条件,就给你吗?”

    常无赦一怔,收剑还壳,道:“有啦,帝君要我帮他找回无上金身。”

    陈三慧黠笑笑:“我就知哟,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代志(事情)。”寻思问道:“对了,无上金身怎会跑到咱福建来?”

    常无赦道:“这便得从头说起了……青面帝君得知佛祖金身的事,遂命手下群魔各凭法力,将之寻回。经过了一千年,群魔终于把金身灰飞湮灭的骨灰,统统找齐了,盛装在一只黄金与宝石打造的瓶子,准备带回魔界,献给帝君。就在他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回到中土之际,被药师佛撞见,药师佛暗地把瓶子掉了包,扔下人间。等到帝君打开瓶盖一看,看见的却是自己真身的骨灰,帝君大怒,找上药师佛理论,双方便在天地之间斗法,僵持不下。帝君认为,只有找到佛祖的金身,才能彻底击垮药师佛,报他受辱之仇,于是再命群魔下临人间,竭力搜寻。”

    听到这,陈三又打岔问道:“找到罗?”

    常无赦点头答道:“武林盛传,白莲敦教中高手曾经闯宫,行刺鞑子皇帝,本来他们可以得手,只因宫内有高人相阻,这才失败,那人武功高深莫测,彷如神通。”

    陈三又问:“佛祖的金身,就在那个人手里?”

    常无赦又点头道:“正是!经过白莲教徒的传诵,遂有‘无上金身’之名,武林各派也开始展开争夺。接连几个月,天天都有武林高手明冲暗闯、偷遁巧混,摸入皇宫之中,找那高人比划。”

    陈三愈听愈感兴趣,催道:“然后呢?”

    常无赦续道:“大内皇宫禁不住这般闹,偏又挡不住这堆人,只好将那高人罢职,省得再添麻烦。那高人出了皇宫,南归故里,情势对他愈发的凶险,路上应付不完的挑战与暗杀,都为了无上金身。”

    言及此处,常无赦仰头回忆道:“不过嘛,他终于遇上了对手,就是我,跟我在福州城外大战百余回,结果我赢了,而他也逃了……”

    陈三问:“那高人究竟姓什名什?”

    常无赦道:“他是莆田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鬼面佛手’李四十七。”

    陈三一愣:“李四十七?这个名字真怪,为什么不是李四十六或李四十八?偏偏就是李四十七?”

    常无赦干咳一声:“你问我?”

    陈三点头道:“是啊,我在问你。”

    常无赦指着自己:“那我问谁去呀?废话!”

    陈三被耍了这么一记花枪,颇为不爽,嘀咕道:“臭屁啥小?找一天我去问‘五道圆圈王’不就好啦,哼,他一定知道。”

    不巧这话又被常无赦听了去,常无赦忙问:“你不说那神叫做‘五头轮转王’?怎么又变成了‘五道圆圈王’啦?究竟他是什么神?”

    陈三干咳一声道:“你问我?”

    常无赦道:“是啊,我在问你。”

    陈三也指着自己:“那我问谁去呀?废话!”

    但他有样学样的下场,可就不妙,后脑被常无赦打了一巴掌,满头的癞痢,又给打得流汤流脓。

    这一会,马儿走出了树林,来到一座破庙附近,该是巧合,那庙正是先前陈三与五道转轮王初遇之处。

    陈三心想:“你娘哩,弄了一晚,还是回来到这。”

    常无赦则另有想法,打量了四周一阵,拎着陈三一起下马。

    陈三问道:“你怎不继续追?万二让他们跑掉,不就追不到罗?”

    常无赦冷哼:“我抄了近路,早已经赶在他们前头啦。”

    夜空这时又划过了一道信炮。

    陈三循向去看,果然没错,发射信炮的地方便在左近。

    常无赦悄声吩咐:“你留下,帮我看着马匹。”伸足轻轻一蹬,身子便像弓矢一般射出,瞬间消失无踪。

    陈三心想:“这个人的功夫真高,如果不是大神的那道符咒,他早就把我剁做十七八块。”思及此处,不由打了个寒颤。

    等了好一会儿,既不闻有人声,更不见有人影,四周一片漆黑,寒风瑟瑟。陈三的衣着单薄,禁受不住天冷,于是牵了匹那马走进了破庙歇脚。

    昏黑的庙内、庙外,留有先前那票人口贩子的尸体,鲜血斑斑,看了很是吓人。然而陈三毕竟曾经在场,且又深恨死者,所以并不觉得可怕。

    走到地藏王菩萨像下,陈三跪地叩头,合掌拜了三拜,心里道:“菩萨呀菩萨,以前我都以为你是假的,到今天夜晚,我才相信你是真的,请你以后要保庇我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未几,陈三又走到五道转轮王壁画跟前,他发现,稍早那名自尽的少妇与婴儿,皆已不见,想是被路过的善心人士收了,心想:“大神没有算错,婴仔果然被人捡走了。唉,但愿伊能够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陈三旋又跪地叩头,合掌再拜,心里道:“五……大神呀大神,我知道你自身难保,也不敢求你什么,向你拜拜,是多谢你给我那些银两,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叩拜完毕,陈三瞥见地上留有白面昌的地铺、棉被,索性躺了上去,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睡起大头觉来。

    睡梦中,五道转轮王的壁画显得愈发真实,那双倒竖的浓眉,那对怒视的大眼,在在像是真的,像是……五道转轮王真的便在墙上。

    更教陈三难以置信的是,五道转轮王还真的从墙上走了出来、飞下来。

    那五道转轮王的本尊巨大,相貌威严,一手拎起陈三,朝他微笑。

    陈三惊问:“你、你是人是鬼?”

    五道转轮王轻叱道:“什么人呀鬼的?本座是神!你忘了我是谁啦?”

    陈三疑道:“你是、你是大神?”

    五道转轮王点了点头。

    但见转轮王头戴金冠、身着袈裟、面黑如墨、眼光如电,陈三也点了头:“唔,你还是附身在别人身上,比较好看。”

    五道转轮王冷哼一声,丢下陈三,摔得他屁股发疼。

    陈三揉了揉屁股,抬头问道:“啊你不是讲有急事,还不过两个时辰,怎又回来?”

    五道转轮王叹了一口长气,盘腿坐下,摇了摇头。

    陈三见状,趋近拍拍他的大脚指,聊做安慰:“别怨叹啦,你是神哩,你都怨叹了,咱做人的怎么办?”

    五道转轮王道:“本座……本座被人陷害啦……”

    陈三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好像他能帮上忙似的,又拍拍转轮王的大脚指,豪气慨然地说道:“跟我讲,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五道转轮王道:“本座犯了天条,唯恐再被菩萨圈禁,所以跑到北京,躲在皇宫之中。孰料,那满人的太皇太后不讲信用,表面上答应让我躲了,背地里,却又把我交给菩萨。”

    其实孝庄并无出卖转轮王之意,她也不敢,但行痴确是孝庄之子,也确奉了菩萨之命,前往捉神。教五道转轮王不能不怀疑。

    此外,行痴抵达内廷的时间太过巧合,又曾与孝庄以满洲上话密谈,凡此种种,皆教转轮王疑上加疑,恼羞成怒。

    气闷道:“刚刚菩萨已经下了判决,把我……把我再行圈禁于此,又要关上五百年。”

    陈三沉吟道:“没者,这个所在四处都是尸体,我帮你找一个来撞墙,看能不像近前那样,把你给撞出来。”

    五道转轮王苦笑:“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惜,没有用啦。”

    陈三问道:“为什么?近前不是有用?”

    五道转轮王道:“之前,撞开封印的是个受冤妇女,所以有用。现在这里躺的死人,生前都作恶多端,甭说是死的,就算你捉活的来撞,也撞不开哪。”

    陈三想了一想,又问:“那我去城里找一个受了冤屈、又想自杀的人过来撞墙,你看怎样?”

    五道转轮王仍是摇头:“菩萨这回用的封印,十倍于前,再大的冤屈也撞不开了。”

    陈三耸耸肩膀道:“倘这样,啊我就没办法罗。”

    五道转轮王忽地咬牙怒道:“那个孝庄,竟敢如此欺我,本座一定要向她讨回公道!”

    陈三也即附和:“是啊,那些蕃仔(胡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五道转轮王放手捧起陈三,轻声问道:“你是肯帮我报仇罗?”

    陈三一怔,搔了搔头:“大神呀,如果你的冤仇人是普通人,我还可以帮忙,捡几颗石头子去偷偷砸他。但是……她是太后耶,住的又那么远,恐怕……”

    五道转轮王道:“欵!谁要你拿石子去砸她?没出息。本座要教她爱新觉罗家族,满门灭绝,死无葬身之地!”

    陈三听了又是一怔:“既然那样,我能够帮上什么忙?”

    五道转轮王道:“早先为了藏身,本座曾允孝庄,帮她窜改生死簿,害死吴三桂。”嘿嘿冷笑,顿了一顿,“如今,本座仍要窜改生死簿,只不过,改的却是她的宝贝孙子,康熙皇帝。”

    手掌一振,问道:“你去不去?”

    陈三发呆反问:“你在说啥?”

    五道转轮王道:“帮我走一趟阴间,偷改生死簿呀。”

    陈三大吃一惊,指着自己问道:“我去?”

    五道转轮王道:“那当然。本座被圈禁在人间,回不了阴间,你不去,难道我去?”

    陈三支吾道:“我又还没死,怎么能去阴间嘛。”

    五道转轮王道:“这个简单。”匀出左手,捏起陈三的上衣,再以食指书画陈三的身体,写下一句佛经经文。

    陈三低头一看,经文隐然便似刺青,烙印不退。

    五道转轮王道:“二个时辰以内,你都能靠着这句经文,进出阴间。”

    陈三忙问:“那一个时辰以后呢?”

    五道转轮王道:“二个时辰以后,阴间大门的符令便会更改,届时你就回不来啦。所以,你得留意时间。”

    陈三心里骂道:“干!我又还没答应,你就在我身躯写符丫,叫我以后怎样做人?”

    五道转轮王道:“放心,本座在你身上写的经文,也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过时自退,不留半点痕迹。”

    陈三瞠目结舌道:“你、你怎听得到我心里的话?”

    五道转轮王笑骂道:“蠢蛋,本座这会在你梦里,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知道。”

    陈三愣道:“你、你在我梦里?”

    五道转轮王解释:“本座既被圈禁,如何现身?正好你到了我被圈禁的这座庙里,趁你入眠之际,本座故能托梦。”

    陈三恍然大悟,暗忖道:“好在我没骂他,没者,不给他踩死才奇怪。”寻思问道:“对哟,我又不识字,要怎么帮你偷改生死簿?”

    五道转轮王笑笑:“这一点,本座早想到了。”指着庙里菩萨像下的案头,“圈禁之前,本座曾在桌底藏了两件宝贝,一件是‘神目咒’,一件是‘阎王笔’,有了这两件宝贝,你必能助我复仇成功。”

    陈三道:“有了也没路用啊,我根本不会用。”

    五道转轮王道:“那我教你。所谓神目咒,原是‘文曲星君’的神通,用来化点人间的学子,一旦有了它,便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包你什么字都看得懂。”

    陈三喜道:“倘那样,我以后不用读书,也可以识字罗?”

    五道转轮王摇头道:“不然,这道神目咒,放在我这已过五百年了,止剩几个时辰的神效,你得省着点用,需要的时候贴上额头,没事就快拿下。”

    陈三听了为之意兴阑珊,寻思又问:“那个文什么星的,他的宝贝,怎会到你的手头上?”

    五道转轮王干咳一声:“他曾有事托我,无以为报,便把这东西押在我这。”

    陈三心想:“喔,原来神仙的手脚也不干净,像咱人间的官员一样,会收黑钱办事。”

    五道转轮王立时赏了陈三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胡说!本座不过帮了他一个小忙,并非贪污,何况,这道神目咒也算不上什么宝。”

    陈三心下悟道:“干!我忘记了,他听得到我心里的话。”揉揉被打之处,心想:“怪哉,啊作梦被打,也会那么痛哟?”

    五道转轮王又道:“至于阎王笔,那是本座自己的神通,有了它,你便能在生死簿上动手脚,爱怎么改,就怎么改。”

    陈三笑问:“我可以顺便将自己的性命,改得较长些?”

    五道转轮王怒瞪陈三一眼,道:“个人造业个人担,窜改康熙的生死,万一事发,本座会挺身认罪,你若也窜改自己的生死,届时,自己可得负责。”

    陈三听完,哪里还敢?意兴更阑珊了:“你倒底要我怎么改?”

    五道转轮王道:“康熙今年二十岁,找到他的生死纪录,无论他的阳寿多长,你都改成二十,这便成了。”

    陈三点了点头道:“我知罗。”转身便向案头走去。

    五道转轮王道:“你要干嘛?”

    陈三道:“去拿你讲的那两件宝贝啊。”

    五道转轮王笑:“这是你的梦境,你要如何拿到我的东西?”

    陈三搔搔头:“是哟,那我要怎样做才对?”

    五道转轮王道:“待本座把你弄醒,你再去拿,等你又睡着了,本座自有办法送你入阴间。”

    陈三为难道:“阴间我又不熟,万一我要找没路(迷路),到时候……”

    五道转轮王打岔道:“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教你如何找路。”

    陈三待要再说五道转轮王伸指轻弹陈三的头,呼的声响,陈三凌空而起,如坠五里云雾中。

    庙里庙外,昏黑依旧,眼前,五道转轮王的壁画也依旧。

    陈三睡眼惺忪地醒来,朦朦胧胧,环顾四周的死寂,坐起于地铺与棉被之内,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心想:“刚才我倒底是在作梦,还是大神他真来托梦罗?”

    瞥见地藏王菩萨像下的案头,陈三有了个主意,走近钻入,四下摸索,不久,果然在里面摸着了两件物事。心想:“真有?倘这样,刚才就不是我在作梦,是大神他来托梦了!”

    那两件物事,其中一件系黄纸符咒,写些什么,陈三自看不懂,惟纸张又臭又旧,陈三实在想不透,它有什么好宝贝的?另外一件是支毛笔,除了笔毛丰润、不沾水墨便能写字外,更无其他神奇或特殊之处。

    陈三收妥了东西,走回地铺,然而,无论如何却再也睡不着觉,辗转难眠。心想:“干!倘再睡不着,大神等我等不到,以为我欺骗他,那该如何是好?”

    一急之下,陈三起身走到转轮王的壁画前,跪拜求道:“大神呀、大神,求你快让我睡着吧,没者,坏了你交代的事,我可不负责哟。”

    孰料话刚讲完,庙顶立刻掉下一片屋瓦,堪堪砸中陈三的头,把他砸得昏睡过去。

    昏梦中,陈三来到一条人潮汹涌的大路上,周围晦暗,路头却闪烁着难以直视的夺目光芒,引导众人前行。

    走着走着,陈三顾盼左右,吓得差点尿裤子啦。原来路上所有的“人”全是死鬼!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金发碧眼,并非中土人士,有的断头断脚,一副死时的模样,每一个鬼都面无表情,呆呆地定向路头的光芒。

    就在陈三瞠目结舌之际,一个不满足岁的小婴魂,捱近陈三脚边,抬头看他一眼。那个小婴魂脸色苍白、皮肤满布血丝,虽然外貌仍见其可爱,却不见天真的举止,小婴魂两眼无瞳,动作僵硬,活脱便是一具小僵尸。

    看得陈三既悲且惧。

    “陈三何在?陈三何在?”

    静得骇人的路边,陡然传来呼唤,陈三忙循向奔去,撞见一个小鬼。

    那个小鬼生得青面撩牙、骨瘦如柴,动没两三下,头颅还给掉了落地,问道:“你就是陈三?”

    陈三瞿目看着跟前那颗鬼头,竟能张口说话:心里好不讶异。

    小鬼那无头的身躯,比手画脚,而它的头则喊道:“喂!帮我捡一下头好么?”

    陈三遂捧起小鬼的头,交到小鬼手中。

    小鬼一手抱着自己的头,一边说话:“你究竟是不是陈三嘛?”

    陈三应道:“我是。”

    小鬼(头)又问:“那么,东西带齐了没?”

    陈三指着怀中,道:“都带齐了。”

    小鬼道:“嗯,很好,跟我来吧。”语毕,小鬼旋即转身没入暗黑里。

    陈三一愣:心想:“叫我跟他去?啊这个样,怎么跟啊?”

    不一会,小鬼的头复自暗黑里浮出,催喊道:“你怎么不跟来呀?”

    陈三“喔”了一声,说不得,只好闭着眼睛,硬往暗黑里处走去。

    走了没几步,陈三便见四周明亮如昼,眼前出现了三道巨门!

    三道巨门呈门字形排列,一中一左一右,每道皆有通天插云之高、无边无际的宽广,每道巨门,也都开了个门缝。

    门里门外,刻正有“人”进进出出,仿佛人间的衙门一般忙碌。

    左右两边进出巨门的,都是些黑皮肤或白皮肤的胡人,惟中间这道巨门,进出的才是汉人。

    陈三仔细观察,进出的汉人无论容貌、神态或言谈举止,均与生人无异,浑不像先前路上看见的那些游魂,与身旁的这个小鬼。

    小鬼凑近陈三说道:“哪,中间这道巨门通往‘地藏王殿’,待会,你要潜入的便是那里面。”

    陈三禁不住好奇,问道:“是怎样在这进出的,都那么像人?跟你长得完全不同?”

    小鬼笑笑解释:“人死了、进了阴间,会有三种下场。第一种,就是立刻离开,升天去也,好人嘛。”

    陈三心想:“你不是第一种,可见你生前不是好人。”

    小鬼微变脸色,顷而续道:“第二种,就是‘各奔前程’,依照个人信仰教派的不同而不同,例如像信佛、信神的,他就去投胎,参加轮回,来生是做人或做畜生,按照神佛示下。”

    陈三听完,打岔问道:“那什么教都信的人呢?”(指的是他自己)

    小鬼道:“什么教都信的,就跟什么教都不信的一样,地府另有安排。”

    陈三忙问:“什么安排?”

    小鬼道:“魂飞魄散,无意无识。”

    陈三大惊道:“倘这样,啊我不是惨啦!”

    小鬼笑笑:“惨什么?你又还没死,还有机会改嘛。”顿了一顿,叹气道:“再说,魂飞魄散也不错呀,最惨的,其实是第三种。”

    陈三愣道:“对哟,你是哪一种?”

    小鬼道:“我呢,正是第三种,变做了鬼,下地狱受苦受难。”

    陈三好奇又问:“你生前做了什么?”

    小鬼摇了摇头,道:“不提了,那是两百年前的事啦。总之我在第十七层地狱整整待了一百七十年,是五道转轮王可怜我,才把我带出地狱,留在他身边办事。”

    陈三了悟,指着门前,道:“他们也是留在地府做事的罗?”

    小鬼点点头道:“可他们与我不同,原该投胎做人,因为不肯,遂留在地藏王菩萨身边当差。”

    陈三心想:“难怪他们长得像人不像鬼。”又问:“啊他们为什么不肯投胎做人?甘愿留在阴间?”

    小鬼又是叹道:“做人,太苦了,你还年轻,是没办法明白的……”

    双方说话的当儿,巨门上方,忽传阵阵清脆悦耳的乐声,三道巨门的乐声各异其趣,和之却相谐。

    小鬼急喊:“快!就趁现在!你快溜进门里。”

    陈三问:“怎么啦?”

    小鬼急得头颅又掉了,滚到陈三脚下,张口催道:“别问啦,门快关了!”

    便在同时,三道巨门缓缓闭合,进出的人潮早巳不见。

    陈三捧起鬼头,一边往门边奔去,一边问:“我进去以后,怎么出来?”

    小鬼(头)道:“你放心,不消一个时辰,门还会开,那时候,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出来,要不,你就回不了阳间啦。”

    陈三又问:“但我还不知道生死簿在哪呀?”

    小鬼道:“你将神目咒贴上额头,再随便把一座灯,自能找到。”眼看陈三已至门边,急道:“喂!快把我放下呀,我不能进去的啊!”

    陈三怔然停步:“为什么?”赶紧放下鬼头。

    鬼头道:“因为菩萨闻得出鬼的味道。”说完,它的身躯也跌跌撞撞追到这里,摸摸索索,将头拾起。

    仰望地藏王殿,陈三踟躏犹豫,一时间,下不了决心进去。回头问道:“我……我这会才后悔,可不可以?”

    “你,说,呢?”眼看巨门就要闭合,门缝愈来愈窄,小鬼牙关一咬,伸脚一踢,将陈三踹进了门里。

    磅!门关了。

    门内另有一番天地,身处其中,似在云端,依旧明亮如昼,四周不见边际。

    所谓的地藏王殿,并无丝毫摆设,且看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灯。

    这些灯,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有能发出声音的,也有能跑出神仙的,简直光怪陆离,无奇不有。

    有的灯前方,站了有人,灯与人似在交谈。有的灯则无人理会。

    而细观这里往来的人,形形色色,但见每个人身着素衣,神情不悲不喜,交谈声中,多半不苟言笑。

    陈三心想:“死都死啦,他们还那么无闲(忙碌)?啊是在忙些什么?”

    偶尔,看不到天顶的大殿上方,还传来宣告一般的言语,声若洪钟,无处不闻。

    陈三猜想:“大概是菩萨在对大家讲话。”

    而菩萨讲的话语,要不就是梵文,要不就是胡语,即便讲了汉话,亦都暗藏玄机。

    陈三是半句也听不懂。他态意逛着,心下盘算:“唔,我不能再浪费时间罗,得赶快办事。”回想起小鬼的吩咐,便将神目咒取出,贴上额头。

    好在他头顶满是化脓的癞痢,要贴符咒轻而易举,就连口水都省了。

    “……再随便把一座灯,自能找到生死簿?”

    陈三心下琢磨,将信将疑,遂在多的数不清的灯里,找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