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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部分

    清水萝卜?

    众人仍在低头回味,孙府家人来报,说萝卜煮好了。一碗碗端上来,看起来没油没盐,清水汤里漂着几块白萝卜。刚享用完听觉盛宴,这素萝卜看得大家都没有一点儿胃口。

    杜四直皱眉头,勉强拿勺舀起一小块。孙陆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他。这萝卜孙陆是吃过的,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果然,就见杜四眼睛大睁,差点将舌头也吞了下去!

    他大叫:小玉!快尝尝!你做的素菜可被比下去了。这萝卜是怎么熬的?鲍参翅肚也炖不出这种味儿来!众人忍不住纷纷尝了这萝卜软而不糯,清甜满口,齿颊留香,真想不到素菜也能做得这样好吃!

    小玉吃了一口,突然趴在杜四耳边说了句话。杜四皱眉道:真的么?还好他老爷子现在不在。然后他转头对孙陆道:小玉说,这萝卜是用上等海鲜熬汤炖的,肯定不是素菜。孙陆吃了一惊:怎么会!初一十五是敬神佛的日子,他居然敢让我们动荤?我爹可最忌讳这个!

    小玉道:小玉做菜做多了,鲜到完全尝不出鲜味儿,只是甜味儿,至少得原汤煲十几锅海鲜,然后把海货全扔了,只留高汤。像这萝卜,怕有二十锅了,他应该还用了椰子汁提味。孙陆道:不会吧!这汤一点颜色都不带,那海鲜要出味儿至少也是白汤。小玉你这次走眼了吧?小玉道:如果把一匹干净白缎子下到一锅煮,那颜色和过余的鲜味就都挂在白布上,外行人便看不出来了。

    孙陆想了想,就吩咐下去:快把厨上的李俊师傅叫来,说四爷要打赏。待这个走了,又叫下一个,李师傅一走,就赶紧在厨房找找有没有刚煮过的白布。别张扬!唐北他们见吃萝卜竟然吃出这样的事,不禁都有点儿紧张。

    一会儿,那李俊就来了。他是个二十好几的年轻人,长得又黑又瘦。

    孙陆脱下手上的汉玉扳指抛给他:你素菜做得好,这是四爷赏你的。他特意强调了素菜两个字。那李俊身子微微震了震,他不认得杜四,便捧着扳指四下看。杜四指着自己道:这里这里,我长得这么显眼,居然还认不得?你这眼神可真不怎么样啊。李俊忙到他面前跪伏道:谢四爷的赏。

    这时,后面的家丁回来了。杜四看到孙陆冲他缓缓摇头,就知道并没找到什么。孙陆的眼光又溜到玉宁宁那里,带着嘲讽,小玉便撅了嘴。

    这边李俊已要先告退。杜四伸手挽他起来李俊的衣服是潮的。

    孙陆带着点得意道:李师傅这就回吧,你也算我孙府一宝了。李俊明显松了一口气,应声要走,一转身,杜四看到他背后的衣衫湿了一个印子。他心中一动,叫声:且慢!手指用力,一把将李俊的外衣撕下一大块,露出里面一件崭新的白丝绸长袍,湿淋淋的还冒着热气,不过已被煮成淡黄色了。

    小玉叫道:是了,这个就是和海鲜一起下锅的白布!杜四大声赞道:好手段,用穿在身上的衣服代替布匹,心思真够细密!

    李俊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脸色顿时变白,对孙陆求饶道:老爷,小人是一时糊涂,请老爷原谅我!

    小玉得意道:大哥,这次走眼的可是你哦!杜四笑骂道: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然后对李俊正色道:你胆子不小,费了这么多苦心就是为了讨孙老爷欢心吗?

    孙陆怒道:欢心!你竟敢骗我?我饶不了你!杜四道:干吗发那么大火,是不是觉得在小玉面前丢了脸,有点恼羞成怒啊?孙陆苦笑:瞎说,我和你们还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只是我爹那边

    李俊道:小人的爹得了重病没钱医,听老爷家要招个素菜厨子,给的工钱比酒楼里的大厨还高,但试了几个大师傅都不满意。我自小就喜欢把菜做个花样出来,打听得老太爷最爱吃的素菜是萝卜,就想了这个法子,没想到一试就灵了。我也是等钱用才会出此下策。老爷历次给的赏也够给我爹治病了。今日老爷要怎么罚,小人决无怨言。

    孙陆怒道:难道就你有爹!我爹是吃长斋的,你骗他吃了荤!你让我怎么和他交代?杜四也道:可不?你家老爷子要是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都是荤菜,非上吊了不可。可不能告诉他!

    孙陆发愁道:那怎么办,接着骗他吃?万一知道了可就更麻烦了!

    杜四转头问李俊:不用荤,你能不能做出差不多的味儿?李俊咬咬牙:不能。任谁也不可能做出来。你直接打死小人算了。孙陆怒道:打死你也没用!你如果突然不见了,我爹还能不找?你要再做不出这味,我爹能不怀疑?我断不能留你了,只能让你消失得自在一点。

    李俊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脸色变得煞白,却仍然道:是小人对不住老爷,小人愿意任凭处置。全身都透出倔强。

    小玉吃惊道:啊,大哥!你就当小玉什么也没说过行吗?然后她摇晃杜四:四爷,如果杀了他,我就和你没完!杜四被她推得乱晃:好好,别摇了。算了大哥,不就是让他自动消失吗?交给我好了。

    一到后堂,杜四老远就对孙老实喊:大爷,你种的萝卜真好吃!孙老实道:不是,那是李师傅的手艺好!杜四身后的李俊惭愧地看了这忠厚的老人一眼。

    杜四接着道:可不是?以前我一顿吃不下几口饭,今天整整多吃了两碗!看来以后我要每顿饭往你家跑了,哪天来不及,饭就少吃不少。啊!大爷,你不是用这个法儿哄我天天来陪你吧?孙老实道:那怎么行!四爷有多少正事要干?你爱吃李师傅的菜,就让他跟你回去吧。

    杜四道:可是听说您老也是离不了他的,打从他来了,您就没吃过别人做的饭。孙老实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爷是个什么出身,哪儿有那么娇贵?连树皮俺都吃过呢。还是你的身子要紧,你多吃点比我自己吃了还舒坦!杜四吐吐舌头:那我就把他一口活吃了!孙老实道: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不是吃李师傅,是吃他的手艺。

    杜四笑道:大爷真好,下次我来,你还蒸馒头给我吃啊。孙老实笑眯了眼:知道你爱吃大爷蒸的馒头,只要你来就有。

    杜四转头似笑非笑地对李俊道:那李师傅,你就跟我回家吧!

    旧事重提

    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告辞出来。李俊硬着头皮跟着,不知道这四爷要把自己怎么样。

    出了门,杜四吩咐小玉:带这李师傅先回去等我。然后对其他人道:今儿个大家都累了吧,大家先去客栈歇息一下吧。前面街口的祥瑞园客栈是大哥开的,在扬州数一数二,几位请直接去上房。

    今晚目眩神迷,大家一直都插不上话,这时唐渡阡咳嗽一声:四爷,不知救人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杜四道:这事我得要再掂量掂量。你们先歇歇。

    他只是把苏无咎留下来:苏老爷子,你和我回家,我有点事想问你。杨虹道:不行!我姑父心好,容易上当。万一你是官府爪牙,想趁他落单下毒手怎么办?杜四斜眼看他:杨少爷,杜四有几年没听人这样和我说话了。你说你这叫鲁莽呢还是勇敢?他这话似乎说得漫不经心,可杨虹听了却感到一股寒意升上来,可嘴上仍然不服:总之我不能放下姑父不管,这里这么多好朋友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杜四不屑理他,对苏无咎道:老爷子,你自己看呢?苏无咎道:杨虹是我侄子,所以特别关心我,四爷你别怪他。但四爷不介意的话,商量事情也确实应该让大家都知道。杜四喃喃道:怪不得有人说你为人谨慎得很,不过多少显得有点胆小了。

    杨虹怒道:我姑父当年击退十三山山贼,力战一笑魔君,天下间谁敢说他胆小?这话说得倒是甚有声势。杜四道:口口声声姑父姑父,苏爷现在的夫人可是峨眉女侠,不是你姑姑。杨虹道:伊曼风只是我姑父的侍妾,他的夫人始终只有我姑姑一个。四爷不是一向觉得天下间没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的慧眼么,难道也有不知道的事?

    杜四转头问苏无咎:苏爷,你真不把伊曼风当夫人看?其实苏无咎为这事一直心里有愧。这些年来他不理世事,里里外外都是伊曼风独自操劳。她为了苏家早已放弃武学,甘为普通妇人。扪心自问,对杨剑如,他是刻骨铭心、无法忘情,可对伊曼风,他也是心存感激,进而恩爱和美的。杨虹说的时候他已经不高兴,此刻杜四又这样问,他便道:我答应过拙荆不再娶妻,所以现在还欠内人一个名分。

    杜四道:那就是说,你只是碍着一诺千金。如果没有这个诺言,就会直接娶她做夫人,是吧?苏无咎想了想:是,我欠内人甚多。

    杨虹看起来已不大自在,杜四则更不高兴。他故作轻松道:那也是。以前的杨剑如根本不会武功,怎么比得上现在能文能武的伊曼风?

    苏无咎心里隐隐作痛,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答应一声。在他心中,杨剑如一直是个致命伤,刻骨铭心的爱和生活带来的爱完全是两回事,可是外人又如何能理解?

    杜四脸上陡然现出一股怒气,半晌方道:那你还想不想你原来的夫人了?苏无咎终于有点生气了:人都不在了,还总提她干什么?

    杜四恶狠狠地瞪着他:客栈不必住了!你们自己想办法救关爷吧,杜四就不陪了。不过我提醒你们动作快点,苏老爷子当初那样夫妻情深,可人死就全不记得了。可见要做点什么,还得趁人活着的时候。

    众人等了一夜,竟然是这么个结果。杨虹顿时叫嚷起来:不行!早知道这小子路数不对,他一定会去向官府通风报信,快留下他!杜四一个嘴巴打得他原地转了两转,喝道:就凭你?杨虹明明觉得他出手也不是很快,却偏偏躲不过。

    苏无咎等人想想也不错,顿时合围过来。杜四突然笑了,他身子往墙边一靠,就这么凭空了。大家一细看,原来那里有一扇铁门,上面贴上黄土种了花草,看上去就像一般的土坯墙一样。宫北路顿时气得一拳捶到门上!

    这时,唐北只觉指间微微一刺,忙呼:大家小心,这花不对!可宫北路已经捧着手呼叫起来,其他几个摸过铁门的也都在呼痛。其实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土里被埋了很多细针。

    唐北道:大家别慌,苏伯伯你进去看看,若是有危险就先回来!

    苏无咎提气凝神,从墙上跃过。就见院内一棵大树上用针钉着一张纸条:解药在杨虹怀里。下面一个龙飞凤舞的风字。苏无咎知道杜四原名杜风寄,这个风应该是他的花押了。

    苏无咎将信将疑地回到墙外,将纸条递给杨虹。杨虹一边伸手入怀,一边道:胡说八道,怎么会他语声顿住,满脸惊讶地拿出一个扁扁的瓶子。

    唐北道:杜四爷一定是趁打杨兄弟一巴掌的机会做了手脚,但这么多人却没一个看见,可见他的功夫不容小觑。杨虹的脸白了,却兀自嘴硬:他是个市井出身,偷偷摸摸的事是干惯的,手脚自然灵活些。

    唐北道:杨兄弟,我们在场的人中,你我一定不是他对手,但苏爷、宋爷的功夫一定强过他。他攻击你引开苏爷、宋爷才靠向这边,说明他不敢招呼这两位。但宫叔叔和我阿叔在你后面,他却不怕。我和花堂主在你东北,他根本都没考虑。可见他至少和我阿叔在伯仲之间。

    见大家一一服了药,唐北方道:这事不妙,杜四不知是敌是友,我们要赶快行动!杨虹突然道:没关系,就算杜四此刻是敌,我也有办法让他化敌为友!大家都吃了一惊。

    苏无咎道:你有什么办法?杨虹道:你们先走,等等我和你们出城会合。唐北道:杨兄弟,可不可以把你的计策说出来,让大家心里都有点底?杨虹不悦道:难道就只有唐兄可以有计策,小弟就一直没有?他其实一直有些嫉妒唐北,此刻便发作起来。

    唐北见他说出这种话来,便不好再说,只是拱手道:杨兄言重了,只是杜四不好对付,杨兄务必小心!

    两个更次后,众人才见杨虹赶着一辆马车过来。就见他得意洋洋地跳下马背,大家一起围了上来。

    苏无咎问:四爷答应化敌为友了?杨虹道:我现在有王牌在手,还怕杜四不乖乖听话?唐北听得这话不对:杨兄,你干了什么?

    杨虹得意地掀开车帘,就见车里正坐着个娇艳如画的玉宁宁,正冷冷地看着他们:我全速潜回杜四家中,那黄小子果然不在家,当真是天意!他这心肝宝贝半夜三更还在和今天煮萝卜的厨子聊做菜聊得无比开心。我趴窗外听了半天,好不容易等那黑小子走了,才把这丫头抓来。

    大家顿时面色大变,苏无咎是他长辈,直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就连宋玉山这好好先生,此刻也发起怒来:杨虹,你居然做下这等下流事,真是丢了武林正道的脸!宫北路更加张口便骂:他奶奶的,你快给我把这小姑娘送回去!要不,可就不要怪老子不给杨剑声大哥面子,立马拆了你这兔崽子!

    杨虹的面子万分地挂不住了,辩道:对付个流氓还讲什么道义?关伯伯你们到底还救不救?只会对我发火,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苏无咎就想一巴掌打过去,唐北却突然拦住:别!杨兄弟说的也对,此刻救关爷最要紧。也许一眨眼的工夫都可能有剧变,把人送回去我们耽误不起这时间。杜四爷这么看中玉姑娘,留下她也好,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将来救下关爷,我们再想法儿赔罪。此刻唐北已成了无形的领导者,他的话大家也听得进去。只有宫北路还在嘟囔,而宋玉山看杨虹时已明显露出厌恶。

    唐北又道:车下的兄弟,麻烦你回去给四爷带个信,就说得罪之处还请他看在玉姑娘安危的份儿上,暂时别追究。

    此言一出,大家都吓了一跳。宋玉山一支袖箭飞下车底,一个人闷哼一声跌了下来,身上无数擦伤。那人生得黑黑瘦瘦,正是李俊。

    小玉惊呼:你怎么来的?李俊苦笑道:是我不自量力,想寻个机会救出玉姑娘。

    这李俊是穷苦人出身,好多名菜都没见过。今晚玉姑娘没有半点架子,和他谈了半夜的厨艺,听得他当真如饮琼浆,连自己犯了事都忘了。只是天色实在太晚,只能先回去,但他心中恋恋不舍,在窗外徘徊许久,结果就看到了杨虹穿窗而入捉了玉姑娘。他存了报恩之心,当下藏在马车底下,准备伺机营救。但他不会武功,车底又没有夹层,只能靠手脚撑住,又不时被地上的沙石擦伤,能躲这半夜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听他们不肯放了玉姑娘,不由呼吸重了点。唐北精明,终于被他发现了。

    小玉摇摇头:他们都是高手,你哪里打得过?李俊道:我不敢说能护得你周全,只能誓死保护姑娘。就是要死,也一定死在姑娘前面!玉宁宁感动道:谢谢。

    看的这里,唐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酸意。从一看见玉宁宁,他心里就怪怪的。杜四那样难看也罢了,此刻她居然又对这黑瘦小子假以辞色!

    他重重咳了一声,道:李爷,你现在留在这儿什么用也没有。不如去给四爷报个信,让他到时接应我们一下。在下保证不伤玉姑娘分毫。李俊想了想,终于点头。

    唐北又道:玉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他的话又顿住。那小玉本是准备睡觉的,钗环尽去,连鞋子都没穿,能有什么信物?小玉听他这样说,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李俊。她只穿了件贴身小衣,却一副凛然的样子。李俊下死劲地看了唐北一眼,回头走了。

    众人不敢停留,一路上小心谨慎了很多,尽抄小路走。可走出没多远大家就叫了声苦原来通扬州盐城的大小要道全部设满了关卡,连这山岭小路也没放过。远远的,就见一队兵马把守在宽阔的道口。

    他们停下来互看一眼。唐北道:没时间了,先混混看。然后他钻进车内,一只手罩在玉宁宁背心的死穴上:玉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不用在下多说了吧?玉宁宁十分冷静,点了点头。唐北碰到她的背心,虽说隔着内衣,手也有点颤抖。玉宁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唐北一时倒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了。

    这时到了城门,唐北听得外面唐渡阡的声音:军爷,我们是路过的商人谁知守门的一个兵丁道:知道知道,几位客人这边走。一边挥手止住排在他们前面的人,让他们先过。

    唐北大感惊异,外面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听玉宁宁冷笑道:这车是大哥的,车头有海龙标记。你们驾着它走遍南四省都不会有人查。

    原来,杨虹随手盗走的马车竟是孙陆停在杜四家门口的。孙陆以前做的生意多有些不能让人看的货,所以早已将大小关节打通。最近虽不再干那些勾当,但守兵给海龙车放行已经变成习惯。所以让他们无意中占了这样一个大便宜!

    盐城大牢

    再说杜四躲进铁门,钉了那张白纸,随后进了一间屋子原来这里就是孙陆开的祥瑞园客栈的后门。

    屋子里苏侠已经等了他一阵,见他一个人进来的,奇怪地问:老大,你不是说今天招待宋玉山他们住这儿吗?杜四摆摆手,心里很烦,苏侠也就不问了。

    杜四靠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才问: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苏侠道:萨木多罗真够狡猾的。他那二十万大军不过是个幌子,关飞渡已经由富源镖局的李开山秘密送往京城,昨天就已经出了江苏地界。

    杜四不睁眼道:我就说不对劲。有二十万兵马却放在盐城不动,不是等着人去劫狱吗?不过李开山那两下子可不是关飞渡的对手,萨木多罗怎么会放心这么个人呢?苏侠低声道:关飞渡的手脚经脉都已被截断,倒是跑不了的。杜四吸了口凉气:好狠,可惜了这山西雁一世的英雄!

    苏侠道:不过,李开山怕关大侠露了外伤不好隐藏,只是用阴劲截断的经脉,崽儿说应该还可以救回来。杜四道:经脉断了也能救回来?看来崽儿的医术又大进了。苏侠道:我已经让老九带人去拦截了。老九够机灵,李开山不是他的对手,这事一定没问题!

    杜四睁开了眼,皱眉道:这事别让老九露面,再让二哥带人去。如果李开山的人见着了老九,全都封了口。苏侠也皱眉道:现在局势乱,让二哥留下来照应你,我去吧!杜四道:你也别露面,这事办不好别赔了你进去。

    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看到杜四喜道:老大在,真是太好了!玉姑娘出事了!杜四认得他是苏侠的得力小兄弟张平,忙让他坐下来:怎么回事,喘口气慢慢讲。

    张平递上小玉的衣裳:李俊刚刚来过。他拿了这件衣服,说杨虹抓走了玉姑娘,带往盐城了,请老大定夺。杜四道:那李俊人呢?张平道:李俊说不放心玉姑娘,上了一匹马往城外追去了!杜四瞪眼:嘿!他妈的,这小子居然比我还急!

    突然他一惊:盐城!不好,唐北那笨蛋去劫狱了!二十万大军都守株待他们几只兔子呢,这下还不死定了?靠!老五你好好看家,救回关飞渡后立刻送崽儿那里,看见你们的人杀无赦!说完跳起来冲出门。

    苏侠大惊,一把揪住他:老大你上哪儿?杜四甩开他跳上马,远远地传来声音:你们别管,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五天不回来,就让老九接我的位置吧

    苏侠急得跳脚,立刻跳上另一匹马,可才追了几步就冷静下来,回身对张平道:快到大哥那儿去,叫浩然气和快哉风到盐城西北翡翠崖接应!通知六爷,让他带弟兄在盐城官道装作打猎的样子来回走动,等我命令;叫二爷替九爷去救关飞渡,老九去找萨木多罗,就说有礼物让他顺便带回京城给东亲王!你他妈地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啊!苏侠平时一向和声细气,张平见他此刻额头青筋暴起,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忙答应着跑了。

    再说另一边。有了这车,唐北一行人走得当真快,天才擦黑就快到军营了。他们把马车安置在客栈,唐北、苏无咎、唐渡阡和宫北路一起去,花、刘两个堂主武功太弱,留在客栈看住玉宁宁。宋玉山年纪大了,杨虹脾气暴躁,容易惹事,他们两个伪装成乞丐在附近接应。因为事关重大,如此安排大家都没有异议。

    唐北四人穿上花逢春一早准备好的军士衣服,小心地靠近军营。入夜以后,军营的守卫更加森严,不时有巡逻的小队经过,令人眼都花了。四人就这样白白守了一个更次也未见死角,正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就见一个军官快马而出,临门的时候被拦住,守兵低声喝道:威镇军官接口:威镇天下。

    守兵道:蓝统领,这么晚还出门啊?蓝统领咧嘴大笑道:刚听说俺老婆给俺添了个小子,回去看看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恭喜声。

    只见蓝统领一人一马在树林拐角只一闪,就不见了。一个守兵奇道:咦?我都没看清,这蓝统领就跑没影了。他的马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另一个道:这就叫归心似箭,等你也有了老婆,生了儿子就明白了。

    这军营驻扎在高地,上面的话在树林中听得清清楚楚。那蓝统领苦笑出来。其实他才一出门就被一人从马上提了下来,之后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马儿被定住不动了。蓝统领是识货的,所以也乖乖地不动了。

    一个年轻人问:蓝统领是吧?听说刚添了公子,那可要恭喜你了。蓝统领道:废话少说,你要怎么样?唐北道:够胆识!我就直说了,你只要领我们几个办趟差事,保证你那小公子还可以叫到爹,如何?

    蓝统领道:什么差事?唐北道:你们将军抓了个叫关飞渡的汉子,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蓝统领道:当然是大牢里,不然还能在哪儿。你们不是想凭四个人就去劫狱吧?唐北道:那你就别管了。只要带我们去牢里走一趟就行了。蓝统领道:不行!那我一样得死,还落个叛国的罪名。除非你们到中军附近就放了我。唐北道:一言为定!走!

    蓝统领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四人回了军营。守门的道:威镇啊?蓝统领,怎么又回来了?蓝统领道:他妈的本来给我假了,可肖统领又特意叫他们四个叫我回来,说今晚要增加一班岗哨,人手不够。娘的,就是看不得别人休息。守兵说:这几天是辛苦些,过几天就有赏银下来了。到时候给小公子买花衣裳穿。

    他们敷衍几句,就接着往里走。过了几个营盘便又有人把守,守兵道:威镇蓝统领道:威镇四海!

    再过几个营盘,有人从暗中出来,道:威镇蓝统领回:威镇千秋!那人道:咦?蓝威,你不是告假了吗?这是要去哪里?蓝威站住了,行了个礼道:肖统领,我

    唐北急了,上前抢道:报告肖统领,将军说这几天不安静,派我们几人加守大牢。肖统领仔细看了唐北一眼,突然出拳打他左眼。唐北见他右肩微斜就知道他这只是虚招,所以端然不动。

    那肖统领的拳到他眼前就停下,赞道:果然好身手,怪不得将军派你们加守。大牢是在右边,蓝统领,你这就带他们去吧。唐北他们四个紧张的神经松了下来,都没注意到蓝威看肖统领时惊慌的眼神。

    几人又转过一个营帐,面前出现了一间大屋。这座临时军营是由盐城以前的军械库房改建,这些石头房子之前都是用来装军需的。

    蓝威道:前面的石头屋子就是了,你们自己进去吧。唐北道:麻烦蓝统领再送一程,万一有个机关暗道的我们也容易躲过去不是?

    蓝威恨恨看他一眼,无奈地领路。这一路守军看来官衔都越来越高,再没人盘问他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

    唐北突然觉得不对,站住问那军官:将军!我们刚刚报到,请问大牢是不是走这边?那军官道:你们要去大牢?是这边没错,前面那个门上有黑漆的房子就是了。

    唐北总觉得不对,低声问苏无咎:有点不对,怎么办?苏无咎向来没什么主意,此刻骑虎难下,更没了头绪。宫北路道:唐北,我们当初要救关大哥就知道十分危险,宫某就信你,你说怎么就怎么。

    唐北道:一会儿叔叔走最前面,苏伯伯走最后,把队形拉长。如果发现不对,能逃就逃。我这里有四支袖里火,每人一个,出了门就放火。大家都答应下来。

    他们走到牢房前面,那里正有一队兵士把守着,火把打得通明,映得门上的黑漆十分诡异。

    唐北推了推蓝威,蓝威上前掏出腰牌,对守卫道:将军派这四个兄弟清点犯人名单。守军看了蓝威一眼,又看了他们四个,片刻才道:进去吧。

    他们五个进了牢房,里面是长长的甬道,牢房却是一个山洞的入口。这是由天然山洞经过人工大力扩建而成的,上层又搭了个平台,为的是让兵士站在上层把守。下面的人武功再好也不能隔着石壁攻击他们。下层的石壁上凿着小孔,一路昏暗的小油灯照着甬道。五人一路走下,两边都是废旧生锈的牢房。

    几人越走越深,唐北突然一惊,道:抓住蓝威!苏无咎走在最后,也不知道唐北为什么这么说,但一长身就抓回落在最后的蓝威。

    唐北道:这里明明一个犯人都没有,方才他却说我们是来清点要犯的。大家快退!这时屋顶传来一阵狞笑:反应得挺快啊,不过也已经来不及了。

    唐北他们抬头看时,就见肖统领正在上面,眼中满是残忍的兴奋,身边满是弓箭手。

    蓝威叫道:肖统领救我!肖统领道:你里通外敌,理应满门抄斩。念在共事一场,此刻就算你因公殉职了。然后他高举的手向下一挥,眼看就要万箭齐发了!

    天关飞渡

    突然,灯光全部熄灭。那孔道很深,没了光下面就变得漆黑一片。顶上的弓箭手一时失了目标。

    唐北只觉身边有风动,回手一掌,可那手掌却被来人握住。唐北大惊,那人低低的声音道:别出声,跟我走!听起来很是熟悉。

    唐北道:是四爷吗?来人嗯了一声:别说话,跟我来。

    他们慢慢退后。此时头顶肖统领的声音传下来:好手段!不过你们以为只要这样就能逃得性命吗?就听他转头命令道:前排把火把扔下去,后面的人注意,看到人就射!

    唐北大惊,这样一来他们必无幸理。可杜四却并不慌张,递给他们一样东西:打湿衣服,一会儿掩住口鼻!原来是个蒙古人用的水袋。

    此时火把已经扔了下来。杜四手中哧哧飞出很多白色的小丸子,纷纷精准地打在火把头上,火立刻都灭了。唐北刚想说这样没用,这样又能打掉几支。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白丸子一碰到火便迅速冒出浓烟,一时将大家的视线都遮住了。

    肖统领怒叫一声:放箭乱射,听到有声音的地方就加紧射!

    下面几个哪里会发出声音,两层之间凸起的石壁此刻倒成了他们的屏障,射箭下来的士兵倒是被唐渡阡听到声音,用暗青子招呼掉了几个。

    肖统领外号玉面狐狸,在军营中素来以计谋出众,谁知竟然在这种万无一失的情形下连连吃瘪。他想了想,阴冷道:蓝威!我命你立刻缠斗下面的叛贼,发出声音来,否则就立刻派人杀光你全家。你希望自己刚添的少爷一天也活不到么?底下人不由暗道:好毒的办法!

    蓝威嘴唇抽动,突然大吼一声向离他最近的苏无咎扑去!随着声音,羽箭雨点一样落下。杜四立刻脱下衣衫舞成一团,挡在苏无咎面前。苏无咎学他的样子,脱下衣服狂舞。他的内力何等深厚,这一下舞动,衣服周围几尺都被罡风笼罩,没有一支箭能穿透。杜四见他能独自应付,当即跳到苏无咎身后,一拳打到蓝威肚子上。蓝威本待再扑向唐北,刚刚作势要跳,可这一拳就像铁锤一样,令他的内脏几乎全部破裂,扑通倒在苏无咎脚边。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鲜血夹着内脏碎片涌出喉咙,喃喃道:让我看儿子一眼求求你们,就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苏无咎大吼:你干什么?随着他的叫声,射下来的箭更多了。杜四不理他,转头问一人:老姜,你确定能找到路?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从二十年前发现这条路以后就没走错过。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人方才一直没出声,大伙儿都没发现他。

    杜四接着道:办完这件事你就去找五爷,让他安排你出城,十年之内别回扬州!然后他对唐北说:我拦一下,你们跟着他摸着石壁走,遇到洞就转到左边,到时候就有人接应你们了。苏无咎虽然恨杜四杀了蓝威,可现在也只能听他的话。

    那烟越来越浓,肖统领听没了声音,箭又射不成,哪里甘心就这样放走他们,咬牙道:下去看看!他想虽然遇到他们的士兵一定会死,但是只要有一点声音发出,这四人也一个活不成。大家顿时又紧张起来。

    就听杜四低声道:谁也别动。

    上面陆续有人下来的声音,一个士兵道:这边没有人!杜四突然放粗嗓音道:这边也没有!然后一推他们,让他们朝西北走。

    几人走了没几步就碰到几个士兵。士兵们警觉道:什么人?杜四在几人的后面突然大叫:在这了!那几个士兵立刻丢下他们向追去。

    唐北几人将轻功发挥到十二层,急速离去。可苏无咎却突然没来由地极其牵挂起杜四来。他突然顿住身形,身子贴向岩壁,像蝙蝠一样无声地折回来,扑向正在打斗的一群人。

    半途中一只手伸过来,一个声音低低道:我在这里。他听到这个声音,血顿时热起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黄小子如此关心,甚至都超出了对关飞渡的担忧,那是真正出自内心的关怀。

    杜四接着笑道:就让他们接着打,我们走。

    在这样的浓烟里杜四居然还能走得飞快,苏无咎此刻对他已完全信任,踌躇一下终于开口:四爷,还请你帮我们救回关大哥。杜四道:你关大哥可不好救,不过我开始就说了你开口的事,一切都有得商量。苏无咎道:四爷要是能帮忙救出关大哥,整个武林都会感激你。

    杜四笑了:他们感激我没用,只要您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立马就救出关飞渡。苏无咎道:什么事,请你尽管讲。

    杜四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安全还不一定呢,救人的事等等再说。

    唐北他们跟着那人摸黑走了很久。那人应该是对路途极其熟悉,折折转转,快速无比。唐北注意到他的手不停摸着岩壁,不由也伸手摸了一下,只觉那人摸过的地方岩石都变得滚烫,不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那老姜沉声道:留下给四爷指路的,如果这石头都冷了,可四爷还不出来,那就大家一下沉默下来。

    宫北路道:四爷我、我回去看看。老姜道:唐北少爷,四爷把他们都托付给你了,前面就是出口,你想法带他们上去,我就不送了!也不等唐北回答,转头便走了。

    几人甚至始终都没看清这老姜长什么样子,一时感叹万分。唐北心中也激荡不已,看到也想往回跑的宫北路,他突然怒道:你是不是还想多连累四爷一次?宫北路张口结舌,唐北厉声道:跟我来!

    几人终于从山腹中钻出来,面前是一座翠绿的山崖。天已蒙蒙亮了,他们一眼就看到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穿着极其华贵,帽子上一颗大珠在白天仍莹莹生辉。那白马一根杂毛都没有,就连马鞭的手柄上都环着一块白玉。此刻他突然出现,唐北等人立刻紧张起来,凝神戒备。

    就听那公子开口道:可是唐少侠,在下柳青,专门负责接应各位的。唐北喜道:是六爷!柳青急道:怎么只有几位,我老大呢?唐北道:四爷还在下面抗敌,他让我们先出来和六爷会合。

    柳青眼睛一瞪:你们把我老大一个人丢下了?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唐北忙道:是四爷命我等先走的柳青怒道:你们还真听话啊!几位这就自己走吧,我要下去看看老大。

    突然,就听一个声音响起:小六子,你这是干吗呢?老大丢了再捡回来不就得了。柳青喜道:老大!唐北也喜道:四爷!

    杜四先和唐北打个招呼,然后问柳青:你二哥得手没有?柳青得意道:二哥出马,李开山哪里会是对手?他现在正赶来呢。杜四皱眉道:他来这儿干什么?我不是让他立刻把人给我送到崽儿那里吗?

    柳青看了周围一眼,道:是五哥吩咐的,说必要的时候就把他们都丢下,只要能保住老大就行了,不用听你的。杜四道:这个老五,他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这下麻烦了,正点子和我在一起,萨木多罗能不追来吗?柳青道:萨木还在和老九谈买什么礼物的事儿呢。他一时不会知道已经出事了。老大,几位现在和我走,一会儿二哥那里有浩然气和快哉风接应。

    杜四阻住他: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被看到?柳青道:有,我太急来不及掩饰,五哥也没让我小心。杜四道:那你先自己回去,随便搞点火药私盐什么违禁的东西装上马车,然后回扬州。出城的时候尽量显得鬼祟一些,有人查你的马车你就闹起来。打人毁货,随便你怎么折腾,总之闹得越大越好。

    柳青道:那老大你呢?杜四道:我送他们出城,一会儿肖统领准追上来,你带他们逃不了的,还不如给我打个马虎眼。柳青道:老大小心。然后就带人去了。

    杜四领着几人转过一个山头就看见烈若海和一对相貌相似的老人正等着他们。烈若海身边停着一辆马车,奇怪的是宋玉山和杨虹也跟着。

    杜四远远就问:二哥,杨虹怎么和你们在一起?烈若海道:我回来看见他们两个打扮成乞丐在城门附近转悠,可是言行举止却一点不像。守门的早注意他们了,所以我就顺手牵羊把他们带回来了。

    杜四对杨虹说:唐北说你知道一条小道从山里穿出去,你去看看现在能不能走。杨虹虽然不满意杜四命令的口吻,但也只得应了。

    这时苏无咎眼睛望向那一对老人,他们中的一个看着他道:二十多年没见,无咎公子不认识我们了?苏无咎叫起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真的是你们?

    原来这一对老人竟是昔日武林榜的上榜高手,哥哥擅内功,弟弟擅轻功,二人又常在一处,所以得了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雅号。那时上榜高手中苏无咎年纪最小,这兄弟二人大了他二十多岁,该叫前辈了,可他们却也是苏无咎的忘年之交。

    苏无咎接着问:两位哥哥知道小弟有难,所以特地赶来襄助吗?快哉风笑道:不是,我们是陆上龙王的护院,一直在扬州没离开过。

    苏无咎大吃一惊,昔日的榜上高手都是一代宗师,这对兄弟居然做起一个商人的护院来了,那孙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声呻吟。杜四上前掀起帘子道:关爷醒了?

    苏无咎、唐北等四个后来的便都惊叫起来这车里坐的居然就是他们费尽心力却连面都没见着的关飞渡!

    关飞渡看起来十分憔悴,他一眼看见苏无咎十分高兴,叫了声:苏贤弟、唐兄、宫兄,你们都来了!刚才老哥哥说你们劫军营救我,可把我担心死了!他说的老哥哥就是宋玉山。苏无咎也十分激动:大哥,你是怎么出来的?兄弟们都记挂着你啊。关飞渡道:全靠烈二爷搭救。

    苏无咎转向烈若海:多谢烈二爷。烈若海道:这是老大吩咐的,谢我干什么?

    苏无咎又对杜四道:四爷的好处,也不是一个谢字能说完的。敢问四爷是怎样救我大哥出来的?杜四淡淡道:没什么,救他比救你容易多了。想想刚刚的惊险,大家都苦笑起来。

    这时杨虹回来了,他脸色发白道:那山麓已经被军队包围了,我们一下去准会被人看见,不如先躲一躲,晚上再想办法混下去。杜四道:晚上也未必有机会,等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更何况关爷的伤也拖不得!

    苏无咎立刻伸手搭关飞渡的脉搏:大哥伤了哪里?他手指一碰就发现关飞渡经脉已断,颤声道,大哥关飞渡笑了笑,道:二爷说能给我治治看,你不用着急。

    唐渡阡和宫北路也围了上来,看到关飞渡伤得如此重,宫北路顿时大叫:哪个兔崽子伤了大哥?关飞渡道:富源镖局的李开山,不过他人已经被二爷打发了。众人心痛关飞渡,一时大骂不止。

    杨虹突道:要是干爹在就好了!杜四问道:你干爹是谁?杨虹得意道:我干爹就是北薛南李,阎王莫敌的薛成贾薛神医!

    唐渡阡道:大哥经脉已断,除非是薛李两位神医才能治好。薛神医远在漠北,李神医漂泊不定,一时到哪里去找?何况这李元沂外号阎王难管你愿意,脾气非常古怪,就算找到了也不见得肯医。四爷还有什么办法治好大哥吗?

    杜四对崖下撇撇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翡翠崖下的翡翠谷,我们倒是老交情了。苏无咎大喜道:那事不宜迟,我背大哥下去闯闯看,总好过在这里等死。杜四道:那倒不用,他从车里拿出一捆绳子,对快哉风道,麻烦了。

    快哉风接过绳子,肩不抬腿不动,已经叶子一样飘到崖下去了。就见杜四手里的绳子越来越短,终于停下不动,他把绳头在树上紧紧绑了几圈,对车里道:关爷,你叫飞渡,今儿个咱们就真的飞渡一把!

    在杜四安排下,苏无咎、唐渡阡等人一个个荡了下去。杜四是最后一个,揽着关飞渡荡下。大家就此脱险,当真惊心动魄。

    杜四停下来笑着看着关飞渡,第一句话是:关爷,你该减肥了。关飞渡顿时哭笑不得。

    杜四又对快哉风道:还得麻烦再上去一次,把马车推下山崖,再把洞口彻底堵上,用点炸药炸烂了,尽量不留痕迹。这里也就快哉风还能上去,顿时答应一声走了。

    杜四又道:李元沂脾气不好,我们这么多人打扰弄不好他会生气。只留下苏爷跟我去吧,其他人跟二哥回去,让老五想办法送出城。出城后大家都分散立刻回家,可别阴沟里面翻船,再给一个个抓回来。

    大家发觉杜四似乎特别喜欢亲近苏无咎。宋玉山道:我也留一下好不好,万一需要给飞渡打通经脉我也能帮点忙。唐北道:四爷,我也留一下。我得罪了玉姑娘,得留下给她认个错。大家这才记起小玉还在客栈里,一时都十分羞愧。

    苏无咎道:四爷,我们这就去放了玉姑娘

    唐北道:我想四爷一定已经找到玉姑娘了吧。杜四道:倒不是我找到的,是李俊在车轮子上做了手脚,一路往下掉红土,你们居然都没看见?等他假装放火把小玉救出来了,你们的花逢春还蒙头睡觉呢。别说,这个黑瘦子无论干什么都还挺有办法。

    唐北这才放下心来,可想到是李俊救的小玉,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暗骂自己是怎么了,杜四都没吃味哪里轮得到他。

    绝世医术

    杜四接着道:那好,宋爷和唐北也一起去吧。可其他人务必要回了。大家不敢不从,纷纷走了。杜四则带着他们几个向谷底走去。

    这翡翠谷当真当得起翡翠二字。崖上已经是深秋,可此地依然阳光明媚,绿草成茵,眼望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整个山谷就像一块流动的翠玉。

    关飞渡突然道:能在这里终老也不错啊。别人都在紧张他的伤势,倒是他自己却有心思看景致。

    杜四带着他们穿花过树折转不休,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原来那入口是在一处山崖的缝隙里面,这样隐蔽的地方没人带是肯定进不来的。

    开门的家人一见杜四就忙打招呼:四爷来啦,快请进!杜四道:你家老爷在吗?家人道:老爷出门已有多半个月了,一时可联系不上。我这就去通报小爷一声!

    苏无咎听得着急,道:四爷,李神医不在,那大哥的伤?杜四道:没事,李神医不在,小李神医还在就行别动!小心!这里的花是有毒的,大家都闭住呼吸。

    苏无咎忙缩手,不敢再去碰树上的鲜花。一行人接着往里走,远远就见一个少年跑出来,边跑边喊:老大!

    那少年身量颇高,只比杜四矮不了多少,临近时才看清他脸上稚气未脱,最多十四五岁,手有天生的残疾,一只握成拳头,一只怪异地扭曲着。此刻他正用这只变形的手拉着杜四的衣襟,满脸兴高采烈。

    杜四一手围住他的腰,把他在空中抡了一圈才放下来,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崽儿你怎么长这么快,马上就要比我还高了。你和你五哥说的,能续好折断的经脉是吧?瞧,这就是关爷,你赶紧给看看。

    唐北顿时明白,这孩子就是杜四他们九个兄弟中的老幺。不过难道他就是杜四口中说的神医?

    崽儿变形的右手在关飞渡手腕脚腕摸了一下,就转到他背后骨节轻敲起来。宋玉山奇道:这是干什么?

    崽儿不理他,问杜四:老大,这人是被一个比他个子高很多的人打伤的吧?他都这么高了,那人岂不是巨人了?唐北怀疑道:你又没有看到,怎么这么肯定?崽儿道:他的伤口下痕迹比上面重,劲力斜向下挫,伤他的那位至少要比关爷高一个头!李开山果然是比关飞渡高上一个头,大家顿时都露出惊讶信服的神气。

    崽儿却毫不在意地道:一起进屋再说吧。

    他的屋子分里外几间,到处都很零乱。杜四是先进门的,才刚进去就叫了一声:哎哟!吓了我一跳!兔崽子你搞的是什么玩意儿?

    苏无咎他们听得杜四居然都被吓了一跳,忙跟进来想看看是什么。这一看,大家的头都麻了。

    这屋里简直是个修罗场,到处都是剥了皮、开了膛的兔子、猫、老鼠,桌上摆了个人头,头盖骨是掀开的,可以看见里面白惨惨的脑子。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眼睛周围的筋肉已经被剜掉,露出血淋淋的眼珠,一半拖在脸上,一半还连在眼窝里

    崽儿跟进门去,随手推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腿,指着床上的尸体道:老大你来看,我又有发现!杜四皱着眉头走过去。

    崽儿指着那裸眼道:你看,这人活着的时候这只眼睛看不清楚远地方的东西,原来是因为他这只眼睛居然比好的那只长很多!杜四看了看:哦,那又怎么了?恶心死了!

    崽儿拿出一根针刺到尸体眼睛周围:现在再看!就见针刺下之后,那眼球缩回了一些。

    崽儿道:我试过了,眼睛周围有好几个穴位都能令眼球缩回。若是老花眼,眼球却要比正常的短些,便需要刺另外几个穴位了。我再研究研究,配上什么样的内劲效果能更好些。

    杜四道:啊!那不是说老眼昏花也能治,真的吗?崽儿得意道:差不多,以前你说五石散中毒是不能治的,结果还不是被我治好了。

    明朝末年世道混乱,士家子弟大多服用五石散,谋求那种亦幻亦真的感觉。但是五石散吃了会上瘾,没得吃会比死还难受。为了这些白色的粉末,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天良丧尽!能治好五石散之毒,便等于连着中毒者的家人也一并救了,简直是功德无量!

    宋玉山忙问:五石散中毒也能治?怎么治?可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大概是人家的不传之秘,自己怎么能那么唐突。

    可崽儿却从来没那么想过。他满心雀跃,就像急着把心爱的玩具向别人炫耀似的:五石散很早就有。医经《素问》上便记载过治疗它的药方。用赤蜂、白术、朱砂、蝎毒、羊脂、猪拖沙、茯苓和药,最要紧的,加纯正雪蛤,用人乳送服。宋玉山着急道:这么多贵重药材!穷人们岂能治得起?

    崽儿得意地笑了:我试过,那方子其实效果一般。若是治疗不太严重的五石散毒倒是简单得很,用生南瓜捣汁喝,很快就能治好!宋玉山吃惊道:这么简单?若是推广开来,就真的太好了!

    唐北突然插嘴道:小爷这样的医术用来研究这样的大病不好吗?干吗浪费时间搞些没什么用的,譬如眼花之类的毛病?崽儿正色道:你错了。得老眼昏花的人远远多过江湖上那些中了什么怪力奇毒的人。我是大夫,能帮助更多的人才有意义!这话说得唐北他们都顿然一惊,他们看崽儿的眼光顿时都多了些敬意。

    杜四道:过几天你玉姐姐要来看你,你可得把这些收拾收拾,别吓着她。崽儿嘻皮笑脸道:知道知道,吓坏了玉姐姐,老大怎么能饶过我呢。杜四笑道:兔崽子!以后别总跟你六哥玩儿,把他那套油嘴滑舌学了个十成十。这里真是恶心得慌,找个地方看看关爷要紧。

    当下崽儿伸伸舌头,领他们穿过这间恐怖的屋子,走过回廊到了崽儿的住处。这里倒是十分整洁。

    崽儿像个小少爷一样吩咐:上茶来,要极品老君眉!然后他得意道,这里后山翡翠泉的泉水最清冽,用来泡茶可是极品啊!

    苏无咎有点急了:小爷,可不可以先看看我大哥的伤势?经脉断了可是拖不得的!崽儿慢慢抿了一口茶,道:你说拖不得,我可说动不得!

    杜四一个栗爆儿敲在他头上:少废话!快给我治!崽儿挨了这一下,吃痛道:老大!别总打我的头,会越打越笨的。

    杜四一瞪眼,崽儿哭丧着脸道:真是动不得啊!他已有一个月没有练功,满身真气乱窜。我刚才封住他任督经脉,他现在的真气被我截成很多小段,无处宣泄,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冲破禁制,到时候再来个内家高手就可以帮他打通手脚经脉了,这样才能保证手脚无损啊。

    宋玉山惊道:你是什么时候治的,我们怎么都没看见?崽儿道:就是刚才啊。你还问我敲他脊椎干什么,现在我告诉你,那时我就在他脊椎骨上钉了扁金针,完成任务了。所以后来才会带着你们闲聊喝茶,想让你们歇歇,没想到你们都不识好人心。唉,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谁的内功好,谁就去看看吧。

    杜四道:我们这儿内家高手有的是。宋爷,你去看看吧!

    在宋玉山的帮助下,关飞渡的经脉一下就打通了。大家在外面品茶,宋玉山则留下来继续给关飞渡通脉。崽儿说他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就可以行动自如,大家都放下心来。

    关飞渡恢复得很快,傍晚时已是自己推门出来向杜四道谢。

    杜四对他说:关爷,事不宜迟,你尽快回北边,记得暂时不要出头。花逢春在林子外等了你一天了,快去吧。

    关飞渡郑重答应了,然后对杜四道:大恩不言谢,四爷为我做下这样的事,自己也请万分小心。杜四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拜师

    关飞渡走后,唐北拉拉宋玉山和苏无咎,对杜四道:四爷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代表诸位兄弟谢谢你。说罢就要跪下。

    杜四飞步上前,整个人抱住了苏无咎,大声道:别!你忘了我还有条件的吗?苏无咎道:是,四爷要我答应一件事,请尽管说,在下一定万死不辞!杜四笑道:那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一边的角落,待其他人看不见了,杜四突然对苏无咎跪了下来。苏无咎大惊,伸手拉他,杜四却不起来:我要你答应收我为徒,带我回苏家!苏无咎急道:在下岂敢?四爷是什么意思?

    杜四道:那有什么难明白的?我想拜你为师。我的条件就是请你收下我这个弟子,救关爷的事就当我给师父的见面礼。你不会反悔吧?

    苏无咎急道: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请直接说,做你的师父我可万万不敢!杜四道:现在关飞渡还没出林子,你要是不答应,我就马上把他截回来,无论是朝廷还是镖局,随便谁和我要我就给谁。就当这关爷我从来没救过,你老也就当没来过扬州,没见过杜四。你想清楚了么,这个师父你当是不当?苏无咎道:四爷,你别

    杜四嘻嘻笑起来:一苏无咎看他不像开玩笑,这时杜四又道:二三!然后他猛地站起,既然不答应,那好!只见他撮唇欲呼。

    苏无咎急忙拦住他:我答应,答应!杜四笑了,重新跪下来重重磕了八个响头,然后他抬头看着苏无咎,甜甜叫了声:师父!

    不知怎么,苏无咎就觉得一股暖暖的感觉从丹田升上来。他拉起杜四:四爷,赶快起来。杜四笑道:怎么,还叫我四爷啊?你现在可是我师父了。苏无咎道:你是叫杜风寄吧,那我就叫你风儿。

    杜四盯着他的眼睛,道:杜是我娘的姓,风寄是表字。我其实是姓苏的,名字一直没取。师父你也姓苏,就请给我取个名字吧。

    苏无咎愣了愣,但杜四让他吃惊的事实在太多了,于是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这样放荡不羁,不如就叫苏放吧。

    杜四低声念叨了两遍:苏放、苏放,还不错。我打点一下这边,就和师父一起回家。我们的事,师父可别和宋玉山、唐北他们说。

    他们回来的时候,唐北和宋玉山都是一脸关切。

    宋玉山小声问:兄弟,四爷给你出什么难题了,有没有老哥哥能帮上一把的?苏无咎十分为难,道:这事很奇怪,等等我再和你说。

    这时崽儿又跑进来:老大,玉姐姐来了。她来得太早,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你快自己去看看

    他话音没落,小玉已经和李俊一起进来了。她应该是直接从盐城赶来的,身上还穿着那天的小衣,外面披着李俊的外衣。

    她一见杜四就靠到他身上:爷杜四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然后拉过她的手,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玉吃惊地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苏无咎,又看了看唐北,然后道:我们进屋说。

    屋子里杜四正奇怪地问小玉:为什么不是唐北?他可比李俊好看得多,而且刚才你靠过来的时候,你看他瞧我的眼神,完全想把我啃了!小玉道:唐北毕竟是武林中人,要论这类人,天下还有谁比你更好?可我宁愿选择平静的生活。唐北是比李俊好看,但李俊却更适合我,他更能让我过我想要的生活。

    杜四道:你说得对。不过真太便宜那黑炭了。小玉道:你自己呢?真的和他走,能抛下这些弟兄们吗?杜四道:我是什么情况只有你最清楚。这一天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盼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这就出去吧。

    到了门口,杜四突然抓住小玉的手:小玉!这些年真要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小玉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何必这样说,当初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他们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泪痕。杜四下死劲地盯着李俊:李俊,从大哥那儿回来,我还没空问你话呢。说,你是怎么和小玉遇到一起的?李俊老老实实将经过说了一遍。

    杜四道:嗯,那你为救小玉费了不少心啊。我是该谢谢你了。李俊道:不敢,这是小人分内的事。杜四道:哦?你倒挺上路,知道这是分内事了?那我就直说了,为了谢你,这小玉我就送给你了!除了玉宁宁,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

    李俊顿时结巴了:四爷,我、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四道:什么意思?你还敢说!半夜三更让小玉穿着你的衣服,你说我还能要她吗?如果让人知道杜四穿着别人脱下来的湿布褂子,不要说我,就连我的兄弟们也没脸混了!李俊惊恐万分:四爷,我没有啊。我当玉姑娘神仙一样,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杜四道:就算没做什么,你也肯定喜欢她!要不那么积极救她干啥?刚才你还说那是你的分内事,心里挺美吧。李俊叫道:不是不是。我当四爷和玉姑娘是我的主人,保护你们当然是我的分内事。李俊要是有过什么的歪念头,就叫我不得好死!

    杜四绷着脸道:不管怎么说,这小玉我都不能要了!我这就赶她走,你到底要不要?李俊脸涨得通红:四爷,枉我一直当你是个英雄,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小混混罢了!

    杜四半黄不白的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冷冷盯着他:你说什么?

    李俊吓得后退一步,可终于还是站定,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玉姑娘人这样好,四爷此刻却如此对她,你一定会后悔一生!杜四道:竟然敢这样和我讲话!那你敢不敢说一声,你心里根本不喜欢小玉?

    李俊的目光转为坚毅,他深吸一口气,方才一字一字道:我李俊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就是没有四爷,我也根本配不上玉姑娘。但是现在四爷问起,我却要说一句实话我喜欢她!她就是我一直梦想的女人!如果你赶她走,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能找到一个配得起她的男人。因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比起我来四爷你更配不上她!她跟了你那么多年,你今天居然为了这么点名声小事就赶她走,简直就不是男人!大家一时都惊住了,唐北暗暗想自己也没那么大胆子。

    杜四冷道:就是说,如果你是我,就会一生一世对她好,是吗?李俊坚定道:是!

    杜四看着玉宁宁:小玉,我嫉妒你!然后他转向李俊,你们两个一起跟我来,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

    不一刻,屋内传出李俊的惊叫声,转眼变成痛哭。然后,杜四和李俊相继走出来。

    杜四道:你们连夜走吧,别再回扬州了,要不我兄弟们不好做。李俊跪倒于地:四爷,我真不知应该怎样报答您。小玉也在他身边跪下:是小玉没良心,我本该伺候您一辈子才对的。以后爷自己要多多保重,可别再事事都想着别人了。

    杜四拉起她,往她手中塞了一张银票,笑道:你这小娘皮,有你这样嘱咐人的吗?你不如直接说以后干脆做个坏蛋,别再当好人了。得了,别哭,四爷把嫁妆给你。

    唐北离他们不远,看清那银票上写着廿万两,心中一惊。

    小玉并不推辞,把银票揣进怀里,突然上前抱了一下杜四,然后头也不回地跟李俊走了。

    杜四目送他们走远,然后看了看脸色苍白、恍然若失的唐北,心里叹了口气:这厮胆子还没李俊大,看来小玉这小娘皮着实比我有眼光。

    苏无咎有女如此

    杜四收拾精神,叫宋玉山和唐北先回去,让苏无咎在山谷外面的一个破庙里等他。

    然后他叫过崽儿:崽儿,要乖乖的。这次事情太大,老大要出门避避风头。以后你们都跟着老九吧,我写封信交给你带给九哥,只要有事就往杜四身上推,反正他们抓不着我。崽儿道:老大,就算你要走些日子,为什么不让六哥代你。六哥跟你的时候最长,大家都服他。

    杜四道:你六哥最多是个当大侠的材料,要当流氓还差得远。你九哥年纪虽不大,可天生是这种人,再加上管家婆,我就完全放心了。记得告诉老九,说老大临走时再三吩咐,让他一定要听五哥的话,没了谁,也不能没了老五。

    崽儿的眼睛红了:老大,那你啥时候回来?杜四轻轻地揽过他的头:记得老大说过的话吗?我说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活,不能依赖别人。崽儿,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了,不用我挂着了?如果是,就笑一笑,那我就早点回来。崽儿赶紧笑了,杜四也冲他笑笑,然后转身走了。

    杜四心内激荡不已,没想到苏无咎竟然又给他找事了。

    来到庙中,他大喊:师父!师父。然后他一眼就看到苏无咎。

    苏无咎正蜷缩在地上发抖,满面通红。杜四顿时大惊上前:师父,你这是怎么了?苏无咎道:我我也不知道,那小花刺到我手指,然后就有点头昏,现在很冷,很冷

    杜四大惊,跺脚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啊?我早说那花是有毒的!你等等,我马上回去给你拿解药。等着我啊,千万别走开!他说完飞奔而出。

    他刚走,暗处宋玉山走了出来,苏无咎也一跃而起。

    宋玉山道:老弟!说实话,我觉得这四爷是真的很关心你,实在不像不怀好意的样子。也许他是真心想给你做徒弟呢?你就别怀疑他了。苏无咎道:可是老哥哥,你说这四爷是凭什么让我做师父啊?他资质奇佳,功夫不弱,就算是想多学点功夫,浩然气和快哉风就在他身边,他们可也不比我差啊。

    宋玉山道:你怀疑他对你有所图谋?你有什么能给他图的啊?苏无咎道:我难受就难受在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闷葫芦解不开,我始终安宁不下来。万一万一他有什么阴谋,想利用我做一些坏事我现在是想不出,但是我相信他如果要做,就一定是一件大事!我真想把他拆开来,直接看个清楚!

    宋玉山听得也紧张起来:那我跟着他去看看。苏无咎道:小心些。宋玉山道:放心吧。你老哥哥功夫虽不如你,但月中飞可不是白叫的。

    杜四心中着急,飞快地往翡翠谷奔跑。到了地方,也没空再惊动崽儿,直接揣了解药就往回跑。

    宋玉山跟了他一路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看他已跑了回来,终于忍不住了。他心念一动,游身上了一棵树,待杜四跑近,掰了一个松果打在杜四身后的树上。

    这一下用了大劲,那树叶子一阵乱摇,杜四并不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宋玉山将时间拿捏得十分精准,直到杜四正经过他身下时,方才突然出手。

    杜四全神戒备身后,却没想到偷袭者就在面前。他本来就不是宋玉山的对手,以致一招就被他拿住脉门。

    杜四认出是宋玉山,沉着脸问: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玉山道: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要拜苏无咎为师?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杜四急道:我不回去,师父会死的!

    宋玉山道:你肯定有什么大阴谋,只怪宋某太笨,实在想不出来。可我宁愿我兄弟丢了性命,也不能让他以后铸下什么百死莫赎的大错。

    杜四看着他,心里急得恨不能踹他一脚,喘了口气,方才道:一场误会,宋爷,我没什么恶意。宋玉山道:我不相信,四爷再不说,就别怪我得罪了。

    杜四着急,心中思忖:你也别怪我要得罪了!他脸上的表情却和缓下来:宋大侠,拜苏爷为师那是家师吩咐我做的,家师和宋爷本是故交好友,那人宋爷也是一定信得过的。宋玉山迟疑道:你师父是谁?

    杜四道:家师本不让晚辈乱说他的名字,但宋爷和家师相交多年,告诉宋爷,家师一定不会见怪。你看看这个东西就知道了。说着他伸手入怀。宋玉山手下顿时用力,杜四拿到一半,手便无力地垂下来,只好道:那您自己拿,露一个角的就是。

    宋玉山继续扣着杜四的脉门,另一只手把那东西抽出来月光下看到,那是一块素白的手绢,已经旧得发黄了,上面有几点暗红,不知是不是血迹。

    宋玉山只觉得这是女子之物,却实在想不出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只是疑惑地看着杜四。

    杜四道:您闻闻就知道了。宋玉山便深深地嗅了嗅,只觉从手绢上传来一阵令人不太舒服的香味。可他还是想不起来,抬头便问:你师父到底是

    突然,他头一晕,天旋地转地倒了下来。

    杜四笑道:放心,没毒,只是迷香罢了。教你个乖,以后别再随便乱闻东西。宋玉山吃力道:你师父究竟是谁?

    杜四道:就是苏无咎啊。我没骗你吧,他确实是你多年的世交好友吧。现在我可真没时间陪你了,我师父还在等着我的解药呢。等一会儿你醒了,就赶紧回家吧。

    宋玉山眼睁睁地看着杜四离去。不一会儿,就听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怪你有眼无珠,我代四爷给你一个教训!

    然后他只觉眼睛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四一路狂奔。不!以后该叫他苏放了。

    苏放心里着急,飞奔回去的时候,只见庙门是关上的。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当时就气得七窍生烟。其实这样的小计谋在平时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苏放跨步上前,拼命拍门。里面苏无咎早就等得心焦,一边应声开门,一边就问:宋贤弟,可知道杜四爷的底细了吗?苏放就在门外应道:杜四的底细为什么不问问杜四自己?师父,我看你也不用吃什么解药了,还是让我给你点心药吃吃吧。

    苏无咎十分尴尬,但杜四都到门口了,他还能往哪儿躲,而且他还真也想吃这个心药。于是他干脆开门施礼道:请四爷指点。

    苏放看着他,问:师父,你看我的时候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没有吗?

    苏无咎心中一动,就想到自己最初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产生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家人一样,但是嘴上却说:四爷是一方大豪,苏无咎有自知之明,怎敢亲近四爷?况且四爷帮了我这样的大忙,我为四爷做事乃是分内,不敢让四爷叫我师父。若是有事,四爷但请吩咐就是了。

    苏放重重叹了口气:好,我不叫你师父了,那我们从头说吧。苏老爷子可还记得二十六年前,曾经来扬州成亲的事?苏无咎当然记得!他的脸色不由一变。

    就听苏放继续道:杨小姐号称文采江南第一,样貌天下无双。老爷子你当年抱得美人归,不知羡煞了多少英雄。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你娶到的只是个青楼名妓杜慧君,而不是大家闺秀杨剑如。

    见苏无咎大吃一惊,苏放却不理,只是继续将杨小姐如何临嫁逃婚,杨家如何重金请来杜慧君一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苏无咎离开妻子,去参加围剿一笑魔君的行动。

    这时,苏无咎低低道:难怪她让我没人的时候都叫她慧君。苏放倒觉得奇怪了: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词?我还有好多证据预备着给你看呢。

    苏无咎道:其实我也早有怀疑。她长得和杨家上下哪个都不像。可她是个那么好的女子,不管是什么出身,能娶到她始终是我的福气!

    苏放眼中含泪: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如果当年早和她说了,她也许就不会死了!苏无咎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内人难道不是因为当年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所以死于火灾么?难道难道她是自杀的?你究竟是谁!

    苏放道:杨小姐既然有那么大名声,见过她的人一定不少。况且见过杜姑娘的人也不少,这事怎么可能长瞒下去呢?本来杨老太爷和杜慧君商议的是哄你几个月,然后就随便出点什么意外,让你当她死了,杜姑娘拿钱走路。可意外发生了,杜姑娘有了身孕。杨剑声便决定杀人灭口。杜姑娘本来和他交情不错,根本没防备。幸好杨家大少爷良心好,在事前偷偷通知杜姑娘。算她机灵,塞个枕头在被子里连夜跑了喂!喂喂!怎么了?我讲得太快没听明白么?怎么傻了?

    就见苏无咎一直摇头:不会!不会的!这么说,慧君其实不喜欢我,只是为了钱。可是我们曾经那样山盟海誓啊,难道她都是骗我的?

    苏放大声道:是不是骗你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一次半夜醒来,看见她跪在窗边一遍遍叫你的名字,那么情致缠绵、相思刻骨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就算有人只用那样的声音叫我一次,我就是为他死了,都心甘情愿!

    苏无咎此刻已是泪流满面,痛叫了声:慧君可突然听到苏放居然会在半夜看到慧君,慧君难道后来跟了你可一想年龄不大对,连忙将后半截又咽了回去。

    苏放苦笑道:你居然还没猜出来,真有你的!我和她住在一起,是因为我是她和你生的那个孩子。我八月二十生日,今年正好二十五,你倒是算算日子对不对?我缠着你拜你为师,只是因为我娘的遗愿只有这一个,就是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大门!

    苏无咎又是一惊:你怎么证明苏放从怀里拿出一对翠玉耳环来:这是你给我娘的,没错吧!

    苏无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正是自己送给娘子的。可是他在心里却依然有点不敢接受,居然这么个大人物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苏放只是个小要饭的,苏无咎可能早就冲上去拥抱他了:也可能你认识慧君,可能她曾当掉过这耳环

    苏放道:你背心并排长了两颗凸出的红痣,颜色晶莹得和血珠一样。这消息不是她卖到当铺的吧!再看看这个他说着背过身解开自己的上衣双手挽住。

    苏无咎就见杜四背上文了一条神态凶恶的金红色大龙,龙头在背中央,身子盘旋翻腾直到右肩肩头,尾巴还在手臂上转了两圈。但是最让苏无咎惊讶的是,那龙的两眼竟然是凸出来的两颗红痣,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放双手一振,衣服就穿回身上,然后他回身含笑看着苏无咎。苏无咎惊讶不已,颤声问道:你、你真是我的儿子?可是让他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就听苏放道:不是,我是你的女儿,难道你都没看出来吗?

    忆往日,浮生艰难

    苏无咎的眼珠都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指着苏放:你、你女女苏放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实在是太丑了?

    苏无咎不愿伤她的心,却也只好点点头。先不说苏放泥浆一样的肤色,就说她干巴竹竿一样的身材、半死不活的精神气、勾勾巴巴的头发就算是当杜四爷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太难看,如果居然还是个女人那也太过惨不忍睹了!

    苏放斜眼看着他,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吞下。如同变魔术一样,眼看着她全身就起了变化。

    先是身上的黄色渐渐褪淡,毛发一点点伸直,眼白由浊黄变得清澈透明。最后,居然连干干瘪瘪的身材都好像丰满了一些。她整个人就像吸足了水一样。现在再看苏放,她已经变得肤色微黑、身量高挑,虽然也不算漂亮,但基本看得过眼了。

    苏无咎惊异地看着这蜕变。就听苏放笑道:我练的内功阳气太盛,身体受不了,所以要经常吃至阴至寒的剧毒黄天堇来调和阴阳。中了黄天堇的毒就会变成我之前那个样子。

    这功夫练得还真有点辛苦。黄天堇对身体有害,吃了就得赶紧练功化解它的阴毒,可是化掉了毒,也许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我只能再吃。这样不停地吃了练练了吃,简直是逼命!教我这内功的人说大概有个二十年我就可以练到第三层。可我倒好,十五年就把十层都练满了。其实苏放可以这么快练成内功,不光是因为勤奋,也是因为继承了父亲苏无咎那百年罕见的武学天赋。

    苏无咎心中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半晌才问:那你们怎么不到北方来找我?苏放叹道:我娘那时候怀了身孕,为了躲避杨家追杀,曾经躲在碧水湖寒潭里。当时是十一月的天气,几乎当场被冻死,后来好容易逃出扬州,便得了一场大病。她先是咳嗽不停,然后脸色蜡黄,足足病了一年多,后来虽然好转了,可头发眉毛却掉了一半。

    你知道,娘是那样爱美的人,如今变丑了,便死也不肯见你。她领我住在徐州城边的山里,说是养养身体,等头发长出来了再去找你,可她那是真伤着了,养来养去,不但没有好,头发反而越掉越多,几乎都秃了。那时候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从我有记忆开始,娘就不停喝酒骂人,喝醉就抓头撞墙,后来连容颜都不再了,更加自己放弃了自己。我能想象她的心有多苦!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全部离她而去了。她几乎每天都在晚上叫,我应该早点死,在我最漂亮的时候死在你身边那时,邻居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半疯的妈妈。

    苏放又苦笑道:为这个我不知道和周围的小孩打了多少架。我现在这么能打,大概都是那时候锻炼得多吧。淡淡叹了口气,苏放接着道,娘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后来我们没有钱了,我就出去偷东西或者骗人,反正就是想尽办法养活我们两个。邻居一个大婶心肠很好,经常接济我们。你说娘当时还有什么指望,她自己变那么丑,孩子又是个小偷骗子。有一次我被人追,一夜没敢回家,回家时娘就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自己不配当妈妈。你注意看看,我连个耳洞都没有,她从小都没想到要给我扎。

    苏无咎也能想象慧君当时的痛苦,想到妻子竟然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心都在滴血:那你们就一直没来找我,直到直到你娘去世?

    也不是,我九岁那年,娘病得很重,她觉得自己不行了,放心不下我一个孩子,就带我去找你。哎!她自己死都不愿意见你,可是为了我,她却还是去了。妈妈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苏无咎含泪,用力点点头:当然,妈妈爱你!

    一滴泪水滑过苏放的脸颊,半晌她道:娘挣扎着起来,尽力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一些,然后她照镜子,又哭了。她已经有几年没碰镜子了,她真的很难看。我们就这样一路连偷带要饭地到了京城,一路风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记得那时天气很冷,天一冷娘就咳嗽得喘不过气来。离京城越近,娘就越不停地抓着我说,你爹答应只娶我一个的,他说话最算数,他不会另娶的是不是?一定不会的!我知道是她自己没把握才这样的。就顺着她说:当然不会了,我爹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只爱娘你一个人!后来我们好容易来到苏家门口,小时候我觉得那门真漂亮,真高大,高到我们两个根本进不去

    苏无咎哭道: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啊?你们在哪儿慧君啊?

    你们家当天正在办喜事,到处贴着红纸。你的家教很好,看到我们两个乞丐一样的人,门口的家人仍然和和气气,他以为我们是来讨赏的。娘让他通传一声,要找老爷。他说:老爷现在忙着呢,哪儿有工夫理这些小事?娘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忙啊?

    他就说:大婶你说巧不巧,我家大少爷两周岁生日,夫人又给老爷添了个小姐,好事成双!老爷说等夫人养好身子,小姐满月的时候再一起庆祝。

    你想想听到这个,我娘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当时眼睛就变得直直的,说:苏无咎有妻子了?他有儿子了那个家人说:废话!我们老爷当然有夫人了,那又有什么奇怪的。你怎么能直接叫我家老爷的名讳!我看娘的样子害怕极了,就去拉她。结果娘突然跳起来大叫:他骗我!我去跟他说,我去找他说!结果家人当然都拦住她。正闹着,一个人说:夫人出来了。然后就有声音问:什么事这么吵?

    苏放停了一会儿,才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美人。伊曼风真的很漂亮,又美又高贵!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也就一般了,小玉就比她漂亮多了。可我小时候真以为自己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人了。当时她手里抱着个小婴孩,身边跟了个小男孩。

    看到我们之后她说:你们吵什么,都吓着双儿了。独儿别乱跑!

    我娘呆呆看着她,念叨了几声:独儿、双儿独儿、双儿然后就直直倒下了。伊曼风惊叫一声,吩咐家人赶紧扶她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妈妈醒了,她下死劲地拖着我走。

    娘当晚就死了,她反复对我说: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给娘争口气啊!

    说到这里,苏放已经泪流满面,苏无咎更是泣不成声:慧君!是我对不起你!

    苏放道:后来我才知道了独儿、双儿原来是非独、非双,而夫人其实只是二夫人。你并没有骗她,更没有忘记她。娘是太好强了,不过她到最后并没有怪你,临死时她又拿这对玉耳环让我赶快去找你,也不要为她争气了,她觉得我一个人毕竟活不了。

    苏无咎道:孩子!那你为什么没来?苏放笑道:我也倔呗!那晚我对着半空大叫:我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你!苏无咎低下头,这孩子岂止只一个倔字。

    苏放接着道:那时天气太冷还下着大雪,可我头脑一片混乱,只是往深山里跑,连脚都全走破了。雪真像布片一样,打得我一点力气也没了,我就倒在山路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

    我就大声喊:娘啊!怎么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到底要怎么做啊!太难了,我做不到,实在太难了!娘啊教教我吧!救救我吧!

    苏放摇摇头,接着道:我当时想的都是自己会怎么死,死后你会怎么后悔。我幻想你看到我身上的一张纸条苏无咎之女!我要你负疚终生!嘻嘻,小孩子就是傻。要是我那时候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躺了很久,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奇怪的是,快冻死的感觉竟然不觉得冷,反而全身都像火烧。我想这样也不错,比刚才舒服多了,就这样死了就不用想办法进那个高门了。苏无咎听着自己骨血至亲的遭遇,心疼得要命。

    苏放继续道:后来我醒过来就看见一个老和尚,他说他叫慧心苏无咎惊呼:慧心禅师!那是武林第一人,那是

    是,后来我也知道了。可当时哪管他叫慧心慧肝的。他说:孩子,你醒了!我就说:是醒了。我是不是该问你这是哪里啊?然后你就说:你昏倒在雪地里,我化缘时看见,所以救了你。

    听到我乱说,他也不生气,只说:我只是救了你,但没救活你。你在雪里躺得太久,受了寒毒,可你体内还天生带着另一种寒毒,本来要过几年才发作的,可是现在也一起发了。看来我也治不好你。

    我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浸在冷水里,她都差点病死,我说我怎么会没事呢?慧心见我一脸漠然,道:孩子,你还这么小,难道不害怕死吗?我就说:能活谁想死啊?你看天底下,受苦的人多着呢,实在要死,就算我害怕又有什么用,随便吧。

    慧心看起来吃了一惊。他踌躇很久才道:我这里有一种内功可以去寒毒。我看出你根骨很好,只是可惜是个女孩,要不我就可以救你了。我就奇怪地问:女孩儿怎么就不可以救了?

    他告诉我,天地有二气,阴为太始,阳为太初,二者合一即是混沌。他手中的就是至阳的《太初心经》,能化解寒毒。但是人分阴阳,我是阴体,如果练得久了,阳气过剩、阴气衰竭,就会死。我听了就道:那你把《太始心经》给我练吧。他说:我没有《太始心经》。这些都是先辈传下的无上至宝,我在西域十六年才找到一本。

    苏无咎道:怪不得慧心禅师消失了那么久,无论一笑魔君怎么闹都不出来。原来他去了西域。苏放接着说:他如果没去西域,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那时我有点失望,问:那你还告诉我干什么?现在我死定了不是吗?那和尚道:也不是。我在西域还找到了一种克制这阳气的方法,就是吃至阴的剧毒黄天堇来中和阳气。

    我道:那不就解决了。这老和尚道:孩子,我给你看看,吃了这黄天堇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就拿了一颗黄色药丸吞下去。哎呀!当时可把我吓死了。他本来有点胖,可吃了那颗药,肥肉一下子都不见了,就像个灯笼皮包着肉。整个人黄得像泥一样,眉毛好似被火烧了,整个打起卷来,那模样不骗你,可比我吃的时候还要难看多了。

    我就问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吗?他拿解药吃,样子又回来了。

    我就说:那也没什么啊,丑一时可以保住命,很合算啊。他就说:那哪里行!你得不停地吃,一次吃的阴毒被太初化解了就必须再吃。除非你练成了十层,要不就得不停吃。好在练到三层左右寒毒就应该可以解光了,到时你不想吃只要废掉自己的内功就行了。

    我说:啊?辛辛苦苦练成的功夫为什么要废掉呢?慧心说:这功夫练到十层才不用吃毒药,怕要二十年上下。你一个女孩子过二十年这样的丑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你愿意吗?

    我当时恨极了:怎么我会这么倒霉!不过有命总比没命好,练吧!慧心犹豫片刻,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娃儿,黄天堇是至毒,万一你吃得多了没法化解,就把这个服下。这个虽然克不了你的胎带寒毒,却能解世间所知的毒。只是吃下这个,你以后就再不会中黄天堇的毒,也就不能再练功了。可是至少能延寿三年。生是缘来,死是缘灭,东西都给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一个人又回西域了,说是在那里发现一个山洞,体会出了什么武学真谛,本来要立刻研究的。可是着急把这本《太初心经》带回庙里,就先回了中原一趟,在这里遇上我这个有缘人。后来我大哥孙陆生意做到西域时,我让他帮我找过这个老和尚,可惜一直没找到。不过黄天堇倒是给我带回来不少。

    说到这里,苏放笑起来:这黄天堇后来倒成了我化装用的东西。我从没对别人说过我是个男的,可也从没有人认为我是个女的。就是因为我实在太他妈难看了。

    苏无咎无限唏嘘道:原来慧心师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我见到他一定好好感谢他!苏放道:这么说的话,你感谢另一个人吧,他给我的帮助更大!苏无咎问:是哪位前辈?苏放道:你见过的,孙陆的爹,那个卖馒头的孙老实。苏无咎呆住了,他想不出孙老实一脸土样,能帮苏放什么更大的忙。

    那时是我最暴戾的时候,觉得天下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的。我为了活着,干什么都对,能多坏就多坏。坑蒙拐骗偷抢砸,除了好事什么都干,半年就在地面上出了点小名。开始我害怕自己的黄样子,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练,一直到没颜色了再出来活动,所以还不吓人。

    那时我注意到有一个老头每天走很远的路进城卖馒头,就在路上挖了个坑,上面拿草一盖,叫几个吃不上饭的小孩在四周守着。那老头老得掉渣,哪儿能抓住我们。可是那天还有个年轻的和他一起推车,我看到时已经来不及知会兄弟们了。就见车子往泥地里一倒,大伙就上去抢。结果铁头被年轻的抓着,我救铁头,也给扣住了。这家伙手下用劲,我就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他气的呀,哈哈,现在想起来都好笑。

    苏无咎试探着问:那个人就是陆上龙王?苏放笑道:是啊。当时他可只是个土头土脑的傻小子。这家伙本来打算揍我,我挨揍那还不是常事,谁怕他了。她的目光转为柔和,接着道,可这时,他老爹过来了,看我的眼光是那么慈祥。他说:都是爹生妈养的,这娃儿还小呢!然后他用两个干净馒头换了我手上沾了泥的馒头后来我去集市故意在他身边转悠,每次他都给我东西吃。爹!要是没有他,你女儿现在肯定是个你死也不想认的坏人!

    苏无咎哽咽了,问:后来呢?

    几个月后,我上头的大哥喝多了酒,叫来我们几个小孩玩摔跤。他看我身手最灵活,就让所有人围攻我,结果我一个不小心衣服被撕开了。他见我是个女孩儿先是大吃一惊,后来动手动脚。我当时太害怕,顺手拿把小刀一挥。可能是他喝多了,也没防备我,反正等我回过神来,那把刀正插在他太阳穴里。

    然后我一不做二不休,鼓动那些小孩分了他的钱跑路。后来我终于明白,一个女孩是活不成的!我不是愿意扮男人,只是不扮我真活不下去。我就干脆白天也吃黄天堇。为了别人不会注意我腰的太细,我就找人文了这条龙在身上。你看到这吓人的东西就不会往下看了,是吧?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变成杜黄皮,回扬州混黑道,后来慢慢把孙老实一家接过来,大哥开始挣大钱。有钱好办事,我成了杜四爷。慧心那老和尚是吓唬我,什么二十年才能练十层,我几年就练到三层。这下好,要是让我废掉武功,可真会要了我的命。

    本来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你的。因为我内力练成,不能常吃那玩意,可不吃我就变白了,也就露馅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和我爹回家了。关爷的事瞒不了多久,也只有老九能摆平。到时候他往杜四身上一推,等朝廷下个通缉,靠!那些兔子还上哪儿找杜黄皮去?

    苏无咎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苏放道:和你回家啊。这就算堂堂正正了吧?苏无咎心道:何止堂堂正正,简直就是轰轰烈烈!

    然后他问:回家以后呢?

    苏放舒服地把头靠在供桌上:我做我的大小姐。以后的事,可就是你这个当爹的了!第一部完

    生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拂衣去,万事且放心外!问昔日宫阙今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羡我自在;尘世事,复何怪!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乱世,

    如果身份只是个地面上的小流氓,

    如果他还长得很难看,

    如果

    如果那个人就是你

    请问!

    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