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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手一梅

    第一章杀手一梅

    一梅是一个很有名、很无情的杀手。

    有人说,她的剑已经脱形入神,甚至不在无忧楼主之下;也有人说,她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有人说,她正方青春年华,美艳逼人;反过来,也有人说,她已经年过不惑,鬓发生星。

    一梅是一个杀手,传说她在杀人的时候,身束玄衣,不露面目。但是人人都知道她的剑:窄身、薄刃、通体墨黑,乌而无泽。不过这把剑的名字,偏偏叫做含光。

    据说一梅杀的第一个人,正是当年名震东南的翩翩佳公子乌衣峰。

    当年的乌衣峰,倾倒过多少情思萌动的姑娘,仿佛天下所有的豆蔻少女,都知道乌公子的那柄铁面山水扇。然而乌公子的铁面山水扇,没有挡住含光剑的第十五招。

    那时候一梅还没有名气,主顾只肯出二十两银子。于是那二十两银子,就买断了无数少女的春梦。

    乌公子暝目前轻轻一叹:可惜了,这样的女人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不多见。

    柳丝迎画舸,水镜写雕梁。

    雕梁小楼的这幅楹联,用的是蛟龙乱飞的草书,刻在两块黑沉沉的木板上。只有识货的人才知道,这一笔难以辨认的草书,竟是三百年前那位只活到三十一岁的书圣遗留的墨宝;这两块不起眼的木板,竟是极南的密林里面几百年方才出产一根的珍稀黑木。

    柳天易坐在铺着毛皮褥子的檀木大椅里,稳健的手指托着一个玉瓷茶盏。他的动作很轻柔,也笑得很轻松,好像是从心的深处微笑了出来。

    无论是谁,坐在这么一个精致而温暖的小楼里,喝到了这口用最清冽的山泉泡制的顶级毛峰,都会像他这样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何况现在有个很有名气的女人投上了拜帖,正要求见于他。

    雕梁小楼有六房美姬,环肥燕瘦,个个莺声燕语、姿态袅娜。这样的美姬百年难遇、千金难求,柳天易却一举坐拥其六。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在这种风雪之夜,温暖的小楼里面,理应怀抱美姬,消磨良辰。

    虽然如此,他却难以拒绝这张粗陋的拜帖。这拜帖仿佛有种魔力,战胜了六个人间绝色的温柔。而拜帖上的署名极普通、极实在:一梅。

    一梅实在也真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她穿着市井姑娘穿的布衣,脸面上围着一块麻布,露出平平无奇的眼睛。只有腰间悬挂的那柄乌而无泽的含光剑,勉强证实了她的身份。

    一梅的眼神在雕梁小楼里转了一转,客客气气地道:柳爷,你好。

    柳天易皱起眉头,问道:你就是杀手一梅?

    一梅道:我就是一梅。她回答得挺老实,却又有点儿诧异,那意思仿佛是,我不是一梅,那又是谁?

    柳天易轻咳了一声,很坦率地道:我原来以为,像你这样有名气的杀手,应该更有杀手的味道。那么,你来见我是为?

    一梅笑道:柳爷,明人不说暗话,雕梁小楼,万宝俱有,来找您柳爷的,有几个不是为了钱?

    柳天易呵呵一笑,道:你一个女人,倒也爽快。

    一梅道:柳爷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规矩,只准男人爽快?女人的好处,原本你们男人也想不明白。柳天易抬起眼睛,在她脸上打量了打量,笑道:别的女人不敢说,杀手一梅,我知道任谁也不能小觑的。

    一梅轻晒道:多谢您瞧得起我,可惜我做生意还真不似柳爷这么精明,若不是因为我的小买卖这次亏了,连吃饭钱都没了,也不会接这单生意。柳天易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错了,错了。

    一梅有些诧异,问道:哪里错了?

    柳天易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抚摩白着玉茶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你定能接这笔生意?

    一梅把那平平无奇的眼睛睁大,想了半天,问道:我怎么就不行?

    柳天易道:从六月初八起,到今天正满半年,这小楼里一共来过三十五个杀手。这三十五个杀手中,敢接这笔生意的一共才五名,个个是你们这行里顶尖厉害的角色。现如今,这五个人已经全部死了,找到尸首的有两个,找到零碎尸骨的有两个,剩下的一个,连尸骨都已经寻不到了。

    一梅笑道:柳爷说的,也错了。

    柳天易奇道:哪里错了?

    一梅道:既然是顶尖厉害的角色,那就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五人之多?柳天易不禁失笑,淡淡嘲讽道:难道那一个人是你不成?

    一梅道:虽然我不是顶尖厉害的角色,不过,我一定比他们强。

    柳天易道:此话怎讲。

    一梅笑了起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还活着。难道我不比他们强么?更何况,我的买卖,十有八九,不会失败的。

    柳天易盯着她的眼睛,然而一梅只是微笑着。她的脸上蒙着麻布,笑容是从眼睛里面露出来的,好像白花花的酬金已经稳妥地装进了口袋。

    于是柳天易叹了口气,让步似的说道:无忧楼主。你要去杀的,是无忧楼主。

    一梅的眼神迅速地起了变化。

    哪怕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剑客一起在身后追杀她,哪怕他们的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神也不可能有这么迅速的变化。

    可惜柳天易说的是无忧楼主。

    江湖上,每个时代总有一些传说。比如独孤求败,比如楚留香,比如西门吹雪,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都只是传说。

    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传说中的男人,总是出尘而神秘、潇洒而英俊,总是春闺的梦里人。无忧楼主就是一个传说。

    无忧楼主的剑,名叫美剑。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有多么美;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有多么美。或许曾经有人知道过,只不过那些人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既然如此,美剑的美名怎么会流传江湖?这一点也没有人知道。

    所以,美剑无忧,是一个传说。传说无忧楼主的美剑,正像斜阳冉冉春、烟里丝丝柳;如天虚鸣籁,如梨云梅雪,如春风烛影,如孤酒轻燕如世间一切可以想象的美。美到让你死也心甘情愿。

    一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柳天易道:无忧楼主这样的人,你何必与他结仇?

    柳天易道:人人都不能与他结仇,我却可以。

    一梅将眉毛一挑,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有钱。柳天易微笑道,无忧楼主不一定是江湖上武功第一的人,哪怕他现在是,将来总有退落的一天。但是,我永远是江湖上最有钱的人。有钱,就可以买最好的杀手,雇最好的保镖实际上,钱的妙用,无论谁都说不完全。你说是么?

    一梅点头道:是。柳天易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像你,你来到雕梁小楼,也是为了我的钱。

    一梅微笑道:柳爷,你弄错了。我来到雕梁小楼,是为了钱,却不是为了你的钱。

    柳天易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

    一梅很平静地说道:我亏了一百两银子,经营了几年的小买卖陷入困境,如今身无分文,要不然,我也不会接这笔买卖,唉。

    一梅最后的那个唉,叹得真心实意,然而,柳天易的脸上却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开价六百两,杀雕梁小楼的主人,一梅阴森森地道,我觉得挺划算,便接了这笔生意。

    谁是你的雇主?柳天易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讶异,他想不通一梅怎么会觉得划算,他道,我可以给你十个六百两,请你去杀了他。

    一梅冷笑道:这个人已经付了一半订金,反悔得不得了。柳爷也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信誉的重要。何况一梅现出神秘的表情,冷笑道,这个人,你惹得起,我不想惹。

    柳天易出招的速度很快,在一梅坦然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扇猛地展开。柳天易的双扇名叫如影随形扇,双扇如影随形,即使小如虫蝇,也决飞不出扇网。只要有影、有形,必将立伤于扇下。

    一梅果然躲不开,她的衣衫被突然而至的扇风刮破了。

    雕梁小楼里头,烛火通明,暖意盎然,然而,雷霆电光之间,仿佛听到极小极小的刷的一声。那烛火前面锐利的黑影一闪,逼得火光微微一颤。双扇陡然在烛火前凝固,扇影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怪异的蝴蝶阴影。

    柳天易用极缓的动作收回了双扇,他的面色变得死灰,脸上在这一瞬之间添了无数皱纹,看起来苍老了至少十年。

    一梅镇定地站在当地,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了一把剑。剑身乌黑,使得那一抹极细的血痕瓣浮难以察觉。

    柳天易双唇颤抖,默然半晌,沉默过后,忽地叹道:好快的剑。

    一梅稍稍整理了衣衫,笑道:柳爷,告辞了。

    柳天易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你告诉我,谁是你的雇主?

    一梅走近了他,在他耳边极轻地道:无忧楼主。

    柳天易面目苍白,默然不语。他的胸前突然被鲜红的血液染透,血晕在他华贵细致的衣衫上迅速洇开,仿佛只过了很短时间,他砰的一声,已经双目紧闭,倒在了地上。

    一梅款款地走了出去,只见雕梁小楼外面寂然一片,那大风大雪,衬着这份沉寂,就仿佛更加大了。

    地上的积雪已经埋到了脚踝,一梅蓑衣斗笠,雪中徐行,身后留下的一行浅浅的痕迹,不多时便被大雪盖得无影无踪。这样的风雪之夜,天地间黑得怕人,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影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会被吞噬。

    一梅却走得很稳。午夜时分,只见前头雪雾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一道微弱的光亮。一梅稍一驻足,仍旧用不紧不慢的速度朝光亮处走了过去。再行百十步,方能看清这光亮原来是一盏老大的灯笼,挂在挑出的屋檐下面,在风中微微摆动。这是一幢大房子,歇山屋顶,却没有院落、门楼,孤零零矗立在一片空旷之中。

    一梅也不觉得奇怪,走到屋檐下面,摘下斗笠蓑衣,抖了抖雪,径直推门而入。屋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却积着厚厚的灰尘蛛丝,只有一角被打扫得极其干净,地上铺着毡毯,烧着一盆旺旺的炭火。

    看火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双手拢在袖中。他听到响声,将头一拾,露出一双澈如清泉、润似古玉的眸子。见到一梅,他微微笑道:你来了。一梅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炭火能够温暖到的地方,点头道:事情办成了。

    青年道:很好,钱在这里。说着朝地上一个锦袋一努嘴,道,和订金加在一起,一共是五十两现银,外加五百五十两可以现兑的银票。

    一梅道:多谢。

    那青年还是微微一笑,道:柳天易一手双扇功夫,难对付得很吧?

    一梅道:还好,不过也算是一流高手了。

    那青年微笑道:杀手一梅,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一梅道:我从来不客气,他已经被我杀了,我就更不用客气了。

    青年悠悠道:二十年前,江湖曾经流传一种剧毒,名叫千腐万蚀膏,皮肤一旦沾上这种剧毒,三十天后烂可见骨,愈后疤痕色若红紫。柳天易手背便有一条这样的疤痕,长约两寸。这条疤痕,你能否认定?

    一梅想了想,道:能。的确有这么一条伤疤。

    青年神色一动,眼光忽地流转不定,思索半晌,那喜色不能控制地溢了出来:你的运气果然很好!十六年来,家师曾经派过无数杀手,这些人或者死在雕梁小楼,或者无功而返,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死在你的手里!说到这里,他忽然长长嘘了口气,好像百十年的沧桑,都随着这口气吐空了。

    一梅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青年道:保持这样的运气,你迟早有一天会排到杀手第一剑的位置。

    一梅道:抬爱。只不过我觉得有一样东西比杀手第一剑更加实惠,你若愿意把这次的酬金再提高点,我就更受用了。

    那青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过了一会儿,道:门在那处,请便。

    一梅居然不动声色,拾起锦袋,打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淡淡道:告辞。她将锦袋往身上胡乱一塞,穿起斗笠蓑衣,往屋外的大风雪中走去。过得片刻,这一个小小的人影就消失在黑夜里,连那足迹也被风雪掩盖。

    客栈的名字,叫临江山庄。

    可是这个客栈实在是极小、极破。富丽堂皇的名字挑在一块皱巴巴的幌子上,从外面望进去,地面、桌子上积满了厚厚的油腻。甚至可以想象,客人一坐到凳子上,必然会扑起好几只绿头大苍蝇。

    自然,这样的客栈只卖最坏的饮食、最劣的酒。

    然而苏小英却在临江山庄前停了下来。他已经行了很长的路,一身蓝色的棉袍脏旧得发灰,好像随便一二拍就能掸落不少尘土。他的面容也很疲惫,肚子当然也很饿。更重要的是,外面的雪已经呼呼地下了一整天,他在雪地里便走了一整天,眼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歇一歇腿。

    苏小英在桌边坐定,先掏出几个铜板,仔细数出了四个,从从容容地道:一碗打卤面,一碗老糟烧。

    这个客栈,来来去去都是穷人,一梅倒也见怪不怪,端着面和酒急冲冲地赶过来,把碗盏往桌上一撞,甩手做出烫手的样子,一边兜生意,问道:客官要不要来一间客房?只六个铜板,便宜得很,你看外面的雪,下得这样大。

    话很不错,天色已经入暮,那雪下得越发密了,一片一片,有不少都卷到了窗户里面,渗得里头也寒浸浸的。苏小英刚刚从外头进来,自然晓得,于是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却反驳道:六个铜板,稍微贵了一点。我昨天在前头榆树镇里落宿,那里只要四个铜板,比你整整便宜两个。

    一梅道:六个铜板,已经是最低的价格!客官往四处看看,哪里还有这么便宜的?苏小英道:昨天我在榆树镇

    一梅打断他,问道:这里是不是榆树镇?

    苏小英道:不是。一梅道:六个铜板。

    苏小英怔了怔,只好不吭声了。再穷的人,也不会为了省两个铜板,到外面活生生受罪,何况,这种天气,怎么行得了路程,半夜冻死也是平常。苏小英从羞涩的兜囊里头,又慢吞吞数了六个铜板出来,冲着一梅问道:老板娘,你这个客栈,为什么叫临江山庄?

    一梅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反问道:这里前面有江,后面有山,怎么就不是临江山庄?

    苏小英笑了起来:好名字,真的是好名字!

    苏小英突然受到了启示。这天晚上,他将自己脏兮兮的棉袄脱下来,钻进了铺盖里头,然后想,他应该在靠山的地方盖一座房子,在房子的边上种一棵桃树,然后给房子取一个风雅的名字叫桃花山庄。

    苏小英想起了那个粗里粗气的老板娘,觉得她其实挺有趣。

    不过,苏小英桃花山庄的梦想很快就破碎了。因为那大雪满天满地地下,足足下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雪总算停了,前面大沟江的渡妇却结结实实地封冻起来。

    解冻的日子遥遥无期,苏小英每天愁眉苦脸地坐在临江山庄的门后,遥望着前面的渡口,好像商家的怨妇,等待数年未归的丈夫。

    有次一梅问他道:我看你行囊不多,你要去什么地方?

    苏小英愁容满面地道:瑞金山。

    一梅奇道:瑞金山?瑞金山下也不是个富裕的地方,去那里的人倒不多。苏小英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瑞金山上雾凇云海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所以想去见识一下。

    一梅呵的一声,道:看不出,看不出,你这个人

    苏小英笑道:本来也无处可去,不如四处走走。

    一梅道:既然这样,你耐心等几天,也没什么。

    苏小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全部摊在桌子上,苦笑道:没什么是没什么,只是老板娘肯不肯让我赊几天账?

    一梅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把这些铜钱仔细数了数,扯开喉咙,叫道:快把你的包裹收拾好!说着收拢手掌,就这么一扫,把这一把钱全收了起来。

    苏小英苦笑道:老板娘,你不必这么绝吧?

    一梅双手叉腰,大声道:付钱吃饭,天公地道!怎么着?想白吃白住?我告诉你,这家店开了四年半,还从来没一个人敢在这里赖账!

    苏小英辩解道:我也没说赖账,就是想先赊几天

    赊?一梅冷笑起来,往他身上上下打量几遍,道,少来这套!你拿什么还钱?嗯?拿什么还?老娘的生意原本就亏,难道还要白养你不成?

    苏小英道:这个他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问道,我在你这里做几天短工,就抵我的饭钱房钱,除此之外,工钱一分不要,怎么样?一梅在他身上打量了又打量,心里合计了半天。

    苏小英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你听着!一梅气势汹汹地道,要么就滚,要干就好好干一年,过几天我要出门去筹钱,你给我老老实实守在这里。记得是没有工钱的!

    苏小英半晌不言语,过了良久才慢吞吞地道:老板娘,你真会趁人之危。

    一梅走了,在除夕前一天的凌晨。

    苏小英打量着空空如也的破客栈,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钱吃年夜饭,没有钱买鞭炮,甚至连写春联的红纸都买不起,于是只好亲自操刀,在两扇门板上写了两句吉利话:春风送福,喜气临门。他的文才也有限得很,何况这种境况,其实什么吉利话都是白搭。

    不过他并不想趁机离开,一来大沟江的渡口仍旧没有解冻;二来,他着实已流浪了极久。这个临江山庄虽然破,倒也能作为一个暂时安稳的落脚处。

    漂泊江湖,听起来是件不错的事情。漂泊这两个字,本身就仿佛有一种故事的味道。就好像当年名震东南的美男子乌衣峰,出身名门,家财万贯,用一柄铁面山水扇,用两道潇洒温润的目光,引得多少闺阁中的少女春思连绵、梦影缠绕啊!

    不过苏小英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既不英俊,也不有钱,所以,漂泊江湖的浪漫基本上就跟他没什么直接关联了。这种冷得死人的天气,他只想在临江山庄安安稳稳呆上几天。

    可惜苏小英并没有安稳多久。

    打扰他的是个美丽的女人。苏小英虽然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女人。

    苏小英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是在夜晚亥时。那天无星、月明,地面上还未融化干净的白雪,恰好倒映了明亮的月光,以至于天地之间,仿佛蒙眬却又明晰。苏小英当时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之所以有叫人浮想联翩的动人意境,都是因为那个美丽女人的魅力。那时苏小英仅仅望见了她的背影。

    这位公子,美丽女人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却恭敬地道,奴家明姬。苏小英怔怔的,过了一会儿,才道:噢。

    明姬道:明日未时三刻,我家主人将造访临江山庄,拜送名帖一份,敬请公子转交董家姑娘。

    苏小英道:噢,不过这位姑娘

    明姬素手微拈,将一份梅花瓣般雅致的纸封轻轻捏在左手食指与拇指之间,右手敛衽:她的衣裙无风自扬,裙摆像天底下最温柔的风一样微微飘了起来,轻丝纱拂过她洁白的手,那纸封就在这瞬间抚着她丝纱质地的裙子,落在了地上。

    苏小英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那轻柔得好似落花一样的影子,已经消失在远处雪影月幕之中。

    苏小英赶紧小跑了几步,把那纸封拾了起来。翻来覆去观察了一番,他毫不客气地捏着侧口一撕,纸封里面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拜帖。

    苏小英的眼神登时变了。

    如果明姬眼看着他拆封取帖,一定会气得吐血,因为苏小英的表情,好像五天没有吃饭的乞丐,突然看见了一只油汪汪的烤鸡。

    苏小英对这拜帖瞪了许久,忽然嘘了口气,叹道:我的天!是金子!

    苏小英心花怒放,乐了半个时辰以后,才猛然想起,这个I临江山庄根本没有一个姓董的姑娘或许一梅姓董?苏小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啊。然后他就说服了自己,既然如此,这张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已经把那个美丽的明姬和她神秘的主人扔在了脑后,因为不关他的事,因为现在他最需要的,只不过是钱而已。其实也不能怪他,临江山庄已经弹尽粮绝,连老鼠都快逃光了。

    明姬传金箔,待月笑杀人。

    这是江湖上流传极广的一句话,也是令人为之色变的一句话。

    可惜苏小英并不是江湖人,也不在乎江湖事。

    第二天未时三刻,傅待月携着明姬从远方悠然而来。之所以说远方,是因为苏小英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他们两个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苏小英只知道,他活了二十六年,才在那个时候真正搞明白了什么叫英俊儒雅,什么叫端静文秀,什么叫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苏小英于是有些自惭形秽地整整衣裳,然后道:两位客官来得不巧,小店已经关门了。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就向明姬望去。

    明姬淡淡笑道:这位公子接了帖。

    傅待月也淡淡一笑,他笑的时候,眉间仿佛远山清空,神色纯净得如同泉水。他缓缓地道:劳驾,请董姑娘一见。

    苏小英懒洋洋地道: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店里没有姓董的姑娘,只有我一个人前几天是有个脾气不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姓不姓董,可是早就走了。

    傅待月淡淡问道:那么,现在这家店,是你在管?

    苏小英点头道:就是我,只有我一个人了。

    傅待月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问道:阁下贵姓?

    苏小英不禁吓了一跳,随即哈哈笑起来,道:我叫苏小英,是这家店雇的帮工。客官,你怎么这么客气?

    傅待月叹了口气,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忧郁。

    这种忧郁的眼神,是最能够迷倒少女的武器。苏小英在这一瞬,忽然有些怀疑他曾经听说的乌衣峰的故事。难道世界上还有比眼前这个青年更能令少女倾倒的男人么?幸好苏小英不是少女,所以他的神情才没有太大的变化,才没有在这一对天仙似的人物面前失礼。

    不过,明姬美丽的眼睛陡然睁了一睁,她将瞬间微微飘起的衣袖一笼,退步轻声道:公子,奴家失手了。

    苏小英微笑着望了一眼脚边的五角梅花钉,道:这位姑娘,你家公子难道从来没有称赞过,你发暗器的时候,袖子跟云彩一样飘逸?

    明姬面容淡然未变,只向傅待月低头而立。

    傅待月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

    苏小英道:你弄错了,我不是杀手一梅。

    傅待月淡然道:待她归来,请转告一声,就说敞主仆恭候大驾。

    苏小英道:她不会回来了。

    傅待月淡淡道:她会。苏小英道:你怎么知道?

    傅待月淡淡道:有你这样的帮工,她怎么会不回来?

    苏小英不禁一愕。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不见鬓影,只闻衣香,那两个人都已经去得远了。只望见洁白、蔚蓝的衣衫,似乎在远处晃了一晃。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当此时,大沟江的冰封大雪早已经化成林问暖绿的春水,随着碧油油的小草,往山涧里汨汩地去了。

    遍地生机盎然,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一梅脚步轻快,在回临江山庄的路上,险些就笑出声来。她的包袱里头,鼓鼓囊囊塞了五十两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另外还加上几张货真价实、凭票现兑的五百五十两银票。

    一梅心情极佳,眼看已经奔到了临江山庄的大门口,去势仍旧未减,随手一掌挥出,砰地推开了大门,跳了进去。

    响声惊动了苏小英。苏小英转头一看,笑道:老板娘,你可回来了。

    一梅笑眯眯地道:你这人不错,果然守信,倒还在这里。她将包袱一甩,眼睛四处打量,见客栈并没有污尘满地,不禁更加眉开眼笑。

    苏小英替她倒了一碗水,沮丧地道:老板娘,你出门的这几个月,店里一笔生意都没有做倒来过一个富家公子,但也没有在这里吃饭住店。一梅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将嘴巴一抹,随意问道:富家公子?

    苏小英老老实实地道,专程找你的,听说叫傅待月,身边还跟着一个挺好看的丫环。

    一梅喝在嘴里的水忽然呛住了,用力咳嗽了两下,方才镇定下来。她看了一眼似乎十分无辜的苏小英,沉吟半晌,低声自语道:明姬传金箔,待月笑杀人。一梅的脸色已变得十分严肃,一字一句地问道:金箔名帖呢,你放在哪里?

    苏小英的脸色忽然也变得跟一梅一样难看,他想了想,才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道:早卖了,不然,我吃什么?

    一梅登时无语。苏小英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一张金箔名帖?

    一梅看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要到瑞金山去么,我支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赶快走吧。

    苏小英道:眼下春暖花开,去瑞金山干什么?难道现在还有雾凇云海?一梅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苏小英喜道:既然这样,我就更不用走了。这个客栈,我替你经营下去吧。一梅终于笑了一笑,道:傅待月会杀人,你还是快走吧,去避避风头这店,也不能留了。

    苏小英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不能留了々你想怎么样?

    一梅又叹了口气。

    苏小英从来没见过一梅叹这么多气,他想了想。严肃地道:好吧,反正是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既然你雇了我一年,我还是要跟你走的。刚才你的包袱铿一声,好像有不少银子,我跟你走,不会吃亏。

    一梅一呆,把苏小英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疑惑地问:苏小英,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苏小英道:也没想干什么说着也有点儿疑惑,道,不知怎的,那句话就出口了,我心里原本也没这么想,你看你这么小气,就算有钱也不会给我。

    一梅气道:我哪里小气了?你把我的金箔名帖卖掉,我还没找你算账!苏小英连忙转移话题,道:大概我觉得你一个独身女人,在外面乱跑不大安全

    一梅险些笑出来,然而忽然之间,又转成了很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句问道:你不是看上我了吧?苏小英也一呆,想了半天,道:本来没什么感觉,你这句话一问,我倒真有点儿看上你了。

    一梅道:你的眼光倒不错,可惜,你我未,必合适。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苏小英眼睁睁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俗语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但是像你脸皮这么厚的女人,应该是举世第一高山,再也没有山比你更高了。

    一梅镇定地道:多谢。苏小英只好又叹了口气。

    一梅等他叹完气,吩咐他道快去收拾收拾,不然傅待月就要来了,还是赶紧走吧!苏小英道:老板娘

    一梅不耐烦地打断他,狠狠地道:你还啰唆什么!

    苏小英于是不吭声了,站在那里,看着一梅。

    一梅的心脏被他的眼光抓得一紧,背脊忽然冷冷冒出一层冷汗,不过她的脸色还是很平静。你放心吧,她朝苏小英道,事情虽然有点儿麻烦,但是还没到应付不了的地步。

    苏小英问道:真的?一梅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转过身去,面向那悄无声息站在门外的青年。外面的阳光很好,温暖的春日将他映照得越发儒雅清俊,不过他的面容很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他修长的手指合在一起,搭在剑柄上面,动作很轻,却极稳。

    竟然没有杀气!一梅的瞳孔骤然收缩,却笑道:傅待月,你来得很快。傅待月淡淡地道:干我们这行的,怎么能不快?

    一梅道:好。

    这个好字,了结了前面所有的平静,蓦然间剑光大盛,锵的一记长响,黑白两道影子一齐飞掠而出,倏然之间,杀意腾起,激得潮湿的地面扬起几层尘土。长响之中,双剑不断相击十次,如相交时一样迅速分离。两道人影电光石火般倒跃十余步,一齐猛然立定,只见衣袂渐静,尘土落地。

    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大雁,本来排得好好的行列忽然变得纷乱。

    实际上,一梅那个好字,语音才落。

    傅待月淡淡道:杀手一梅,好剑法。他胸前衣襟分成三块,飘扬扬掉了下来,殷红的鲜血一瞬间1渗出,染透了大半个前胸。

    一梅容色微白,道:你没胜。傅待月淡淡道:你得死。

    鲜血从一梅的袖管里一滴滴掉了下来,血珠渐密,溅地有声,不多时汇成一洼小泊。含光剑突然脱手,剑尖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动人心魄的响声。

    一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半晌,弯腰用左手拾起含光。

    傅待月淡淡道:你的左手剑不一定灵光。

    一梅晒道:有剑在手,起码比较体面。

    傅待月唇角微扬,将剑微微一转,那剑光映着他的笑容,分外夺目。

    明姬传金箔,待月笑杀人!

    一梅的杀手生涯始于十九岁。

    十九岁那一年,名震东南的乌衣峰死在她的剑下,从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原来的一梅。她是含光剑,是一个杀手。人人在念到她的名字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尊敬和畏惧。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但在眼下的一瞬间,她明白自己并没有忘记,因为剑光闪烁之后,穿刺皮肉,她剑下血箭横飞的景象、扭曲绝望的面孔,一幕幕不断地涌现。

    一梅忽然有一点儿奇怪,原来人至临死,竟然能想起这么多从前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情。一梅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傅待月的笑容。傅待月的笑容轻柔、优雅,美得简直不像一个杀手。一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想,或许这就是报应。

    实际上,一梅在江湖中出生,在江湖中长大,在江湖中谋活路。她属于江湖,并且懂得,江湖不是天堂。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往往都不是天堂。人心太诡谲,人间多恩怨何况江湖?

    杀手既然能够杀人,也就应当被杀。这仿佛才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一梅的速度极快,不过,她在第二次飞掠而上的时候,右手已伤,锐气已泄。所以含光已经不像前次那么灵动。

    傅待月的剑并不如他的人,他的剑简单、快捷,绝没有一招多余的花样,这样的剑法不优雅,却极有效,让人一目了然却不能抵挡。

    一梅就是眼睁睁地盯着他的剑尖穿透了含光的剑网。

    此时剑尖穿过一梅的心脏只需要短短的一瞬,这一瞬的时间连眨个眼睛都嫌不够。含光剑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挑到了远处,乌黑无泽的剑身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跌到地上,在地上弹跳数下。

    一梅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朝天仰倒,剑影形成的圈子里头,仿佛进出无数细小的血珠。就是在这个时候,碧蓝的天空下面,那一行大雁重新排好了队伍,在首雁的带领下,往它们要去的远处飞去。

    一梅仰天倒在尘土之中,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看见这行大雁。不过她的神志只迷糊了这一瞬间,然后她飞快地跳了起来,在当地站好。

    傅待月保持着那个姿势,他的剑刺得极巧、极厉,但是剑尖堪堪抵在了一样东西上,再不能递出半分。

    那个东西也是一把剑。

    傅待月的胸前鲜血乱渗,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他在刺进含光剑网的瞬间所进发出的逼人杀气,在双剑相抵的那一刹那已经消弭于无形。好剑法!他终于低声说道。

    苏小英并没有回答他。苏小英的手很稳,手中长剑的剑面凝然不动地抵住了傅待月的剑尖。

    苏小英的剑瞧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刃上却有一个小小的破口。

    傅待月道三百年前,怿熷铸剑,剑成出世十年不杀,不沾点血:此剑首杀,刃口缺裂,鲜血飙射飘落,宛若暮雨这把剑,莫非就是暮雨?

    苏小英还是没有作声,他的神情极其严肃。

    于是气氛就在一片沉默里陷入深深的凝重。傅待月胸前的血迹在衣裳上不断蔓延,血一点一点汇集起来,嗒的一声,滴在地上。这个轻微的响声竟然清晰可闻。

    傅待月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苏小英终于收起手中的剑,指指他身后道,一梅只不过伤了手臂,也不算输。

    傅待月身后,暗暗的血点不太均匀地洒了一路,凄凄沥沥。

    他伤在了胸前心脏的边缘,虽然他差一点儿就杀死了一梅。但是,认真说起来,一梅确实没有输。

    一梅的脸色非常难看。苏小英甚至觉得,就算她死了老子娘,脸色也不应该难看到这般地步。所以苏小英老实地坐在那里,一声都没有吭。

    可惜一梅还是发作了。她用左手拍案喊道:还不快给我端热水来!由于拍得太重,受伤的右臂受到震荡,面容便一阵扭曲。

    苏小英赶紧去给她倒了一盆热水。

    一梅把水拍得哗哗直响,冷笑道:苏小英,你还挺能装蒜!暮雨剑!哼,暮雨剑苏小英,不要以为你挡住了傅待月的剑就了不起!你干什么就把动作停在那里?嗯?难道你以为摆个动作在那儿就很漂亮,很风光了?你是给他看呢,还是给我看?

    苏小英赶紧又打断她,道老板娘,先好好包你的手吧。

    一梅恶狠狠地道:老娘什么事都没有!喂,苏小英,傅待月说的关于暮雨剑的事,是真的?你的剑真是暮雨剑?

    苏小英一听她转移了话题,连忙跟上道应该是真的吧,这剑确实是古剑。一梅道:能挡住傅待月的剑,是一把好剑。

    苏小英道:暮雨剑杀的第一个人,正是三百年前那位书圣彤梓,他那时只有三十一岁,却白白做了剑下鬼,真是可惜!

    一梅道:既然剑成,怎能不杀?总是要有人死,他的性命也不一定比旁人金贵。

    苏小英讶然道,你这话倒也不错。

    一梅咳嗽了一声,脸上气急败坏的神气忽然收敛,露出骄傲的模样,对苏小英道:苏小英,我刚才那句话收回了。

    苏小英问道:哪句话?

    一梅很从容地告诉他:就是那句说我们未必合适的话。

    苏小英不禁一怔,想了一想,才记起来,然后用无比讶异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山、绝对没有山比你更高了!

    一梅得意洋洋地道:多谢。

    苏小英摇摇头,有些郁闷地道老板娘,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既然傅待月走了,客栈明天就能开张了。一梅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苏小英道:啊?怎么,你还有事么?

    一梅道:这里怎么还能开张?那傅待月整天盯在这里,保不准哪一天就被他杀了,你以为傅待月真是好惹的?你今天不过是好运气。

    苏小英有些怅然,道:难道真的要走?你有什么地方可去么?

    一梅险些被他气死,大声道:怎么会没地方可去!行走江湖,你听说过没有?再找一个地方落脚吧!

    苏小英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道:反正只要你出钱就好。

    临江山庄很快就陷入了火海。这个既小又破的客栈在燃烧的时候竟出乎意料的旺盛与热烈,苏小英呆呆望着,满脸遗憾,转过头对一梅道:其实你也不必把它烧掉,万一将来再回到这里

    一梅的神气反而很坦然,满不在乎地道:将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天涯处处,哪里不能为家?苏小英张大了嘴巴,终于想起了傅待月说过的一句话,于是满怀感慨地叹道:杀手一梅,名不虚传!

    一梅道: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呀。

    苏小英便将黑锅一举,扣向傅待月,道我是从傅待月那里听来的。

    一梅转过眼睛,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道:傅待月长啥样,你长啥样?人家一看就是个少爷,你怎么瞧都是个帮工。

    苏小英也不生气,笑道:你刚才还说,我跟你挺合适的。

    一梅问道:什么时候说的?谁听见了?

    苏小英想了想,只好老实地承认道:谁都没听见。

    一梅满意地点点头,道?走吧。她在说话的时候,脚步已经跨了出去,但是走了十来步,又停下来,转身对着苏小英的脸道:那一招,就是你挡住傅待月的那一招

    苏小英微笑道: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他是在与你的剑网相交的一刹那猛然迸发出杀气,那个时候杀气虽然很强烈,但是剑招往往很简单,只要看准,保准一举成功。

    一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问道:你知道傅待月的剑叫什么?苏小英问道:什么?

    一梅道:杀手第一剑。苏小英问道:那你呢?

    一梅道:我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杀手第一剑的有力竞争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