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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花果

    大漠。

    血球似的太阳,缓缓地从黄沙的边际升起,虽是缓慢却愈升愈高,阳光也有火红渐渐变为金黄。晨雾慢慢消散,金黄色和阳光静静地照在大漠上。

    黄色的细沙像一幅地毯铺在地上,一动不动,透出无限的温柔。

    沙子是灰黄的!

    连天地间的空间也是灰黄的。一堵风化石的山崖,耸立在灰黄中,呈现出美妙而神秘的剪影。

    这就是大漠中传说的魔谷崖。

    许多为觅药物替亲人治病的勇士,因寻找魔谷崖而葬身在黄沙之中。

    没有人见到过魔谷崖,或者说是见到过魔谷崖的人,从未有人活着回来过。自从寻找魔谷崖的刀王玄武君,在大漠中失踪后,近百年来,再没有人找过魔谷崖。人们都认为魔谷崖并不存在,那只不过是大漠的国景。

    它现在就在金色的阳光中。

    他仰面看着天空,脸上神情凝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但他双眼里透出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呆滞迟钝。

    他呆呆地坐着,纹丝不动,除了姿势不对之外,伊然是个已打坐入定的法僧。他在想什么?

    所有的人都只能这样回答: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

    太阳越升越高,最后升到头顶变成了一个眩目的亮点。

    阳光好毒,火辣辣照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肤晒裂。蒸腾热浪,使人感到难忍的窒息和毒辣的炙灼。

    这就是大多数人找不到魔谷崖的原因。

    少年在毒太阳下依然坐着,除了眼皮微微有些合拢之外,整个姿势没有任何改变。

    他没有流汗,没有气喘,甚至没有丝毫的不适的表现。他怎能有这分耐高温的能力!

    他怎能有这份超人的定力?

    他之所以具有这份能力与定力,有两个原因。一是药水。

    二是锻炼。他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暴晒在谷崖的烈日下,夜宿在谷底的冰穴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炼,炼就了他这份超人的定力。

    不知是先天的缺陷,还是因为药力的缘故,他有些痴呆,没有常人那种正常的思维。

    他叫白发老人做师傅。

    白发老人称他为痴儿。蓦地,痴儿呆滞的目光中射出一道利芒,眼珠陡地放亮。

    “噗”地一声怪异的微响,天空出现了一个偌大的黑影。

    痴儿将在手拇指和食指塞入口中,打出一声长哨。

    魔谷崖顶在哨声中落下一片砂石。砂石在痴儿身上,痴儿屹然不动。

    “扑扑”一个小鹰从魔谷崖顶的石穴中扑翅而出。

    小鹰飞上去,在苍鹰的羽翼下跟着盘旋着。

    痴儿脸上透出一种肃穆神情。刹时,一股巨风挟着黄沙直冲天空。黄沙在空中散开,将魔谷崖上的天空吞没,沙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小鹰惊叫着,扑着翅膀,在沙尘中乱窜。

    苍鹰一声厉叫,在小鹰头顶狠狠一啄,一丝鲜血从小鹰头顶冒出。

    痴儿双手在沙地上一削,两线沙尘像箭一样飞向空中。苍鹰拍着翅膀逼着小鹰,腾向空中,沙箭射出十余丈高度,颓然落下。

    小鹰再次挥翅击打沙地。

    “卡嚎”一声脆响,小鹰的双翅折断了,栽落在沙地上;痴儿举起手,双手掌沿已是血肉模糊。

    一声厉啸响彻天空。苍鹰扑动双翅,双爪抓起小鹰,腾空飞去。痴儿放下血淋淋的手,按在膝盖上,恢复了原有的姿势。一切归于平静。

    天空极是毒焰。

    刚才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夕阳渐渐西下,天边只剩下了淡淡的晚霞。痴儿缓缓站起,转身向崖谷里走去。

    不要师傅叫唤,他每次时间都能捏拿得极准,此刻正是申牌时分。转进崖谷,走入第三个石洞,他在洞底站住。

    一个偌大的石洞,洞中四根天然的石笋柱上,燃烧着四支巨形蜡烛。

    一个石台座,台座上一张石靠椅,靠椅中端坐着一位白发老人。石台座左侧,一个大铁锅,锅下烧着火,锅上搁着个盖了盖子的大木桶,桶旁一张小木凳,凳上一个木盘,盘中七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果子。

    痴儿上前,先向白发老人施了个礼,然后坐到石桌旁,端起米饭就吃。

    白发老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揭开木桶盖,将木盘中的七个果子扔进桶里。“扑滋滋”木桶里泛出一股辛辣的气味,涌起彩色水雾。

    他踏着凳子,爬上桶沿,钻入了木桶中。

    但他却似乎不以为然,平静地坐在木桶里。微闭起了双眼,像是在享受。

    他真的是在享受,是在休息。十多年来,这种药水蒸煮的拆磨,已使他全身的痛神经麻木了。白发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痴儿,你今天见到的是大漠的铁鹰,也叫天鹰……”

    他声音有些冷而且怪,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从几个方向传来,令人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白发老人也明白痴儿很可能没在听自己说话,但仍继续道:

    痴儿的头扭动了一下,但不因为听了白发老人的话,而是因为头颔搁在木桶上的位置不太舒服。白发老人目光转向洞顶,脸上罩上一层阴影,他自言自语地道:“但铁鹰的真正作用还不是用来对付狼。狼还有个天敌,叫做獒,那是一种非常凶猛可怕的动物,只要它一声吼叫,百里之内狼群绝迹。这种獒很难培育,但当年有个姓胡的驼背老头育出了獒,更有一个姓徐的小子,居然奇迹般的让獒狼合一……”

    白发老人身子抖动了一下,顿了顿,又道:“天下生物如武功一要,奇正相生相克,一物总有一物相降,能降獒狼就是铁鹰!”

    他感叹似地叹了叹口气道:“鹰在空中,要找到铁鹰种实比登天还难。找到了鹰种,要训练它更难。育獒,九狗一獒,只要不给九条小狗吃喝,它们为了生存就会互相残杀吞食,求出獒来,育铁鹰,要小鹰十三次拍翅击地,击断翅膀,然后每次要大鹰找到药物给小鹰治折骨之伤,这既要大鹰有这份能耐。

    又要小鹰肯击石折翅,实……在是太难了。”白发老人目芒一闪,眼珠子转动了几下,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有。”

    “当然能。”

    痴儿又不出声了。

    白发老人合起双掌,喃喃地道:“苍天有眼,赐我育出铁鹰的机会,只要老夫育出了铁鹰……”他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两侧太阳穴上同时凸起两条蝗则般的青筋,青筋在急剧地跳动,不难想象出他此刻心中的激动。

    痴儿从木桶中站起,爬出,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了条短裤,垂手侍立到白发老人坐椅前。

    石洞里,还百个小洞。

    小洞内地上有块石板,石板上系着两个铁环。石板长五尺,宽三尺,厚逾一尺,重数百近。痴儿并不吃力地将它提起,其内力的浑厚可想而知。

    石板下是个穴洞,石板揭开后有丝丝冷气透了出来。

    穴洞中还有块石板,石板上两个偌大的铸铁环,环上吊着……

    凭他的能耐,他还无法提起这块石板。白发老人双手挽起铁链,一声轻喝,重逾千斤的石板居然离开了地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谷崖的冰穴,有人想利用神奇的冰窖来改造大漠,即使不能使整个大漠变样。至少也能造出块方圆数里的绿州来。

    冰穴不大,四壁皆是坚硬如石的冰墙。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据汉代野史记载。公元前一百九十三年汉惠帝刘盈年代,有一支迷失在大漠的商队,曾在大漠谷里发现过一个冰窖。此而外,穴内再无一物。

    痴儿爬冰床上仰面躺下,微闭起了双眼。

    痴儿纳气运功,将注人体内的功力慢慢纳入丹田。

    白发老人每日都要向痴儿注输功力,否则痴儿内力哪会有如此雄厚?两袋烟的功夫过去了。痴儿的脸色透出一丝红润。

    痴儿脸色变红,呼吸渐见急促。

    白发老人右手不动,左手疾如闪电,在痴儿身上一连几点,封住他的九大穴位。

    痴儿的脸由红变紫,嘴角曲了,英俊的面孔不仅变得难看,而且还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他那模样,恨不能立即将痴儿毙命于掌下,才泄心中之恨。

    痴儿脸色泛乌,两眼似要眼眶里暴出来,手指痛楚地痉挛着,他皮肤上的痛神经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了,但这来自体内的痛楚,却令他无法忍受。

    他混浊的目光突然变得明亮。露出了畏死的光焰。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白发老人蓦地收住了功,眼里露出……“痴锋!”白发老人发出一声呼喊,从地上弹跃而起。

    这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九天回功丸”。它不仅能治各种内伤,而且还能帮习武人打通经脉,使其功力倍增,十多年来,他精心习功。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内力,也未曾舍得动用这颗药丸。

    他已年过花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要全依靠痴儿。

    他按住痴儿的手脉,盘膝坐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痴儿……别死……千万别死。”人也同冰石一样冷。

    唯有时间在悄然在流逝。

    痴儿恢复了呼吸,先是微弱,随即渐渐加重加粗,脸上的紫色也开始变淡。

    痴儿呼吸变得平缓,脸色呈现出红润,手脉也恢复正常。白发老人松开按住痴儿手脉的手,双掌合十胸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白发老人刚放松的脸又绷紧了,脸上凝布着重若万钧的煞气。

    今后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他无法预料。白发老人随即也笑了,但那是阴险狡诈的笑。

    痴儿神智不全,除了吃过那疯婆母亲的奶之外,全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无异于就是痴儿的爹爹,他完全能够驾驭好日后的这匹痴马!

    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石壁露出一个小窗户。透过窗户看去。黑殷勤的暗洞里闪着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那双泛红的血眼,肯定能给人一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感。

    “喂!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疯婆忽然笑意宛然,星眸流动,扭动着腰肢,一副媚态。“只要你能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就陪你睡觉。”

    说话间,疯婆拾手便去解动衣扣。“呀!”一声沉闷的怪吼,来自洞壁里。

    刹时,四壁震抖,石洞顶上蓦落下一片灰土。

    人是否要在身逢绝境时,才能有杰出的作为?

    白发老人步入石洞,看也没看黄衣汉子一眼,径自在石台座靠椅中坐下。黄衣汉子没动,也没说话。

    “一切顺利。”黄衣汉子简洁地回答。

    “取出石子的匣子。”黄衣汉子依言从旋开的方石下,取出了一个长匣子。

    “立把它送到杭州。”

    “路上不准有任何差错。”

    “是。”黄衣又子捧着长匣,转身往外走。

    白发老人沉声道:“匣内是当年刀王玄武君的玄星刀,还有一本玄星刀谱。”

    白发老人目光陡地放亮,盯着他道:“即使你得了玄星刀,练成了玄天刀法,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忠福捧着长匣没动,也没说话,仿佛没听见白发老人的话。

    忠福低头着道:“属下明白。”

    白发老人从椅中跃起,射向左石笋柱,打开了石洞的暗门。

    圆月已过中天。“大漠的夜是冷的。”

    空气冷。风更冷。

    明天他要带痴儿去训鹰了。

    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与不安。天空掠过一片乌云。

    冷风中隐隐传来继续凄厉的狼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