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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疤脸杀手念字秋

    不知哪里来的寒风,天气骤然变冷。

    天还下着小雨,雨点也冰凉刺骨。

    寒风呼啸,双锁山里外到处洒散着阴寒的雨丝与寂寞。

    南北两座山峰高耸,中间凹陷,故名双锁山。但因形如驼背。又名驼腰山,因两峰相齐,又叫齐山。

    但,叫双锁山的人,犹为多数。

    义胜庄,位于双锁山东麓。

    庄前是个小集镇,规模不大,但很热闹。

    时近正午,向来热闹的义胜庄门口,却是冷冷清清。

    非但如此,连镇街上也不见了人影。

    是聚来的冷风,驱散了人们?

    不对,双锁山山里山外的人都不会怕冷,纵是寒天腊月,冰天雪地,也会有人来凑热闹。

    是空中飘来的细雨,使人不愿出门?

    也不对,无论多大的雨,山里人一件蓑衣就足以对付。

    原因是集镇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容,这客人不仅特别的丑,而且还特别的怪。

    他已经来了三天。

    三天就坐在义胜庄坪与镇街的交接处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光着脚,半裸着满是烂疤的上身,盘膝在泥水地里。

    天这么冷。

    雨水这么冰凉。

    地盘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纹丝不动,简直不可思议。

    只要担,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戴顶竹笠,膝前地上搁着一把裹着泥水的古剑。

    他是来此卖剑的。

    初时,有人问过价,但都被吓了回来。

    —半人是被他的脓包脸吓的。

    一半人是被他的要价吓的。

    他那张像被梅毒烂穿了脸,使人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他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开价一万两银子,使人骇然心惊,根本不敢代价。

    没人买剑。

    无人问津。

    但,他仍然在路中坐着,居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纹丝不动。

    情况有些异样,使人心惊肉跳。

    此人像是有意寻衅而来,而且目标居然像是义胜庄。

    这一猜想,使人对他望而生畏,因此,镇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谁想惹火上身,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镇上笼罩着一种神秘而紧张的气氛。

    阴沉的飘飞着雨丝的天空中,盘旋着几只冗鹰,它们寻阴蛰犀利的目光,投注到镇街口盘坐的怪客身上,似乎在等待着。

    怪客自然是徐在在良。

    徐天良按照旨令到此。

    他按照旨令所吩咐,在此等修义胜庄庄主夏世炎。

    然而,整整三天,夏世炎还没露面。

    他不敢违令,只得在此耐心地等待。

    对一普通故人来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对了这个从小吃狼奶长大的狼崽来说,并不很为难。

    为难的是,夏世炎究竟是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如果过了七天,又该怎么办?

    人性的忍耐,体质的支撑,毕竟有个极限。

    他微微拾起头,望着灰黑的天空。

    雨丝透过竹笺边缘飘在他脸上,冰凉凉的。

    就在这时,镇街道上响起了险喝声:“义胜庄主驾到……”

    高昂浑重的呼喊声,在空气中激荡。

    镇街两旁的店门口、住房的窗台上,刹时都塞满了人头。

    看热闹的人,都怀着紧张而激动的心情,在等待坪上热闹开场。

    怕事,好奇,爱看热闹,是双锁山人的三大特点。

    徐天良端直了身子,他所等待的已经出现。

    十余匹快骑从他身旁驰过,马蹄踏进的泥水,溅他一身。

    他坐着没动。

    接着,是一列四马扫拖的华丽马车,一排接一排。共有十八辆。

    马车从他身旁滚过,车轮压着了他的衣襟。

    他依然故我。

    “咳!”人立马嘶,一行人马,在义胜庄六前停下。

    此时,徐天良才注意到,打头里的两骑人手中,各擎着一面大旗。

    一面白底金边,上面用金共丝线缀了三个大字:“义胜庄。”

    一面是黄底金边,上面用大红丝线缀了一个斗大的“夏”字右下角缀着一对黑色的流星锤。

    十余辆马车架上都插着一面黄底缀有流星锤的小三角旗。

    车门打开,首先走下的是两排青衣密扣短褂,背插大刀的健壮汉子。

    随后,是两排身着紧身艳服、包巾扎头、背插长剑的矫健女子。

    背剑女了在正中一辆还未打开车门的马马车旁,列队侍立。

    健壮汉子则在坪中呈扇形队列展开。

    十余史骑手,各自立在骏马旁,两面大旗在风雨中飘扬。

    徐天良不禁暗自冷哼一声:“夏世炎好大的排场!”

    这排场在武林中的确是少见、骇人听闻的,就连最爱抖气派的青城派少主霍长青,见到这种场面,恐怕也会是自弗如。

    他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待。

    车门由两名背女子打开,门内走出了义胜庄庄主夏世炎。

    徐天良竹缘下的目芒一闪,脸上露出一丝惊异。

    夏世炎四十出头,和背剑女子一样,穿一套紧身艳服,包巾扎头,只是肩上多了一袭红色披风。

    虽年逾四旬,却身材窈窕,清秀俏逸,风韵犹存,尤其是眉字间一股英气更透出一番巾帼英雄的气概。

    旨令上只提到双锁山义胜庄和夏世炎的名字,并没说夏世炎是个女人。

    徐天良感到有些意外。

    金陵九巨盗应都是男人,怎会冒出女人来?

    夏世炎带着两名背剑女子,穿过队列,径直朝徐天良走来。

    坪中的气氛,顿时变得与天空一样沉闷。

    夏世炎在徐天良面前站定。

    两名背刨女子想上前替她问话,被她挥手拦住。

    她定定地看着徐天良。

    因徐天良此刻微低着头,她能看得到的只是徐天良的头上的竹笠。

    她沉缓地问道:“阁下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了?”

    徐天良吐出两个字:“不错。”

    夏世炎目光转注到地上的古剑上:“阁下是卖剑的?”

    徐天良还是两个字:“不错。”

    夏世炎足类一挑,将泥水中的古剑挑起,右手五指一扣将剑抓在手中。

    她凝视古剑片刻,正欲拔剑出鞘。

    徐天良突然道:“夏庆主且慢。”

    “哦。”

    夏世炎眸光一闪:“这剑不能看么?”

    徐天良沉声道:“在下是这个意思,但此剑若夏庄主看过,就一定要买。”

    夏世炎微微一怔,随即进出一串长笑。

    她笑声很豪放,有点儿像男人的笑。

    笑声中,古剑“哇”地拔出了剑鞘。

    她脸色倏然一变,有些苍白,有些愤怒。

    她手中捏着的是一柄生了锈的断剑。

    这个卖剑汉居然敢弄自己!

    但,她忍住了心中的怒气。扁着嘴,带着一丝冷笑道:“你要卖一万两银子的,就是这柄生了锈的断剑?”

    徐天良再次吐出两个字:“不错。”

    夏世炎冷声道:“你是在嘲笑我?”

    徐天良淡淡地道:“若是要嘲笑夏庄主、犯本着在下在此守候三天三夜。”

    夏世炎凝目道:“你究竟有何企图?”

    徐天良一声冷笑。

    夏世炎目光如电:“你笑什么?”

    徐天良道:“我笑双锁山居没有识剑之人。”

    说罢,他再次狂笑。

    空中秃鹰被惊得扑翅飞走。

    夏世炎瞧着徐天良:“请阁下拾起头来。”

    徐天良缓声道“你会后悔的。”

    夏世炎抿抿嘴,凛然道:“本庄主从未做过后悔的事。”

    徐天良抬起头,支起了竹笠。

    两名背剑女子见到那张脓包脸,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夏世炎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在徐天良脸上扫过之后,想了想道:“阁下的这把剑真值一万两银子?”

    徐天良点点头道:“只会有多,不会有少。”

    夏世炎眨了眨眼道:“我看体是不是在此卖剑,而是在此卖命!”

    徐天良冷沉地道:“不错。”

    夏世炎神情顿时肃穆:“阁下如何称呼?”

    徐天良道:“疤脸杀气冷子秋。”

    至此,徐天良已按旨令上的吩咐,回答完毕。

    旨令为什么要他这么做?

    夏世炎会不会接受他这位杀手人庄?

    他全然不知。

    他只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杀手,一个不容许有任何思维的傀儡。

    他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他的主人西门复手中。

    夏世炎闻言,睁光灼亮,忙拱起了双手道:“冷壮士,刚才多有得罪,望乞见谅。”

    徐天良没有答话,从夏世炎的话语中,他已知道,夏世炎对冷子杰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看来,一切主人已早有安排。

    夏世炎客气地道:“请冷壮士到庄中歇息。”

    徐天良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半个时辰后。

    沫浴更衣后的徐天良,出现在义胜庄的客厅中。

    他仍然戴着那顶遮面的竹笠,腰间挂着织锦袋。

    他发现义胜庄很大,一眼望去,望不到边际。

    店内来往奔跑的坐骑与一队队庄丁,说明庄内的人很多。

    他有个感觉,这义胜庄决不同于一般的山庄。

    客厅布置并不豪华,但很宽敞,多有十余张酒桌,十几排长凳,很有点山寨大王聚义厅的那种味道。

    厅中一张长桌上摆满了酒菜。

    二十几道菜,全是大碗的各种飞禽走兽之肉。

    酒是原封的印着红火漆印记的三十年女儿红。

    上桌的人却只有两个。

    一个主人夏世炎。

    一个客人徐天良。

    两人各坐长桌一端。

    夏世炎身旁站着四位背剑女子。

    徐天良身旁站着四位插刀壮汉。

    上酒桌也带着刀剑,说明义胜庄的人从来是刀剑不离手。

    夏世炎吩咐手下打开酒坛,斟上酒。然后端起酒碗,呵呵地笑道:“我驱车列队去西原迎接冷壮士,却没想到冷壮士竟抢先到了敝庄,真是得罪,得罪!”

    徐天良不知原委,一饮而尽。

    “爽快!”夏世炎捧起酒碗,也一口气将酒喝完。

    徐天良放下酒碗,立即有人将酒斟满。

    夏世炎把酒碗往桌上一放:“来,先干三碗,以表地主之谊!”

    她虽是女流之辈,却极有山寨大王的粗野风度。

    话音刚落。徐天良面前又多了两个盛满了酒的酒碗。

    徐天良没有推接,也没有说话,端起酒碗,一口气将三碗酒喝尽。

    “干,干!干!”夏世炎豪性大发,拍得长桌略略直响,碗中酒花蹦起老高。

    “请用菜。”夏世炎手掌一推,一碗野猪肉乒乒乓乓地撞过碗来,推到徐天良胸前。

    好手法,这个女人还有两下真功夫!

    徐天良暗自喝彩一声,夹了一大块野猪肉往口中一塞,牙齿稍稍一动,肉已吞入肚中。

    伸出二指,在一盆鸡汤碗上轻轻一弹:“夏庄主请。”

    鸡汤碗霍地弹起,顺着桌上莱碗的边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直飞至夏世炎胸前,摆了摆,将两个菜碗挤开,落了下去。

    鸡汤碗就停落在夏世炎面前,满齐碗边的汤水,不曾漏出一滴。

    “好功夫”夏世炎喝彩声中,一掌拍在桌上,鸡汤带着鸡块从碗中进出,溅了她一身一脸。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

    一阵豪饮。

    两人暗中在比赛,就像是两个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饿鬼。

    一袋烟的功夫。

    两坛酒已喝尽,长桌上杯盘狼籍,二十几碗菜也所剩无几。

    八名侍立一旁的背剑女子和插刀壮汉,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夏世炎大声咆喝,他们才苏醒过来。忙着收拾桌面。

    夏世炎搓着双手,抿着微微变形的身躯,笑道:“痛快!许多年都没有这么吃喝过了。”

    徐天良目光缓缓地扫过四周。

    他始终觉得这里像什么山寨之类的地方。

    夏世炎瞧着他道:“冷壮士没来过这里,难道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徐天良保持着沉默,没回话。

    他并不是冷子秋,唯恐言多有失,所以干脆以沉默对付万变之情况。

    夏世炎喷喷嘴,换了逼严肃的面孔道:“这里原是抗金巾帼英雄刘金定的故里刘庄,现在是义胜庄,庄地占据了半片山脊,庄内有刘金定当年饮马泉、凉马棚、练兵场、梳妆楼,山脊上还有武烈王高琼墓……”

    原来如此,夏世炎占据此地,恐伯是把自己当成了当年的刘金定!

    徐天良心中释然大悟。

    在夏世炎酒滔不绝地讲叙主义胜庄的时刻,侍者送上了香茶。

    徐天良喝一口茶,脸上脓包一抖,目光闪亮。

    好茶!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龙井荣,清香可口,泌人心脾。

    夏世炎瞧着他道:“这龙井茶好吗?”

    徐天良点点头。

    夏世炎浅笑着:“本庄后山有口龙井泉,历千年而不竭。

    虽未名列天下名泉之列,但用此泉水烹茶,色香气味,比金山的天下第一泉还要好。”

    徐天良再喝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盅。

    夏世炎此话并不算是吹牛。

    这时,客厅外响起了钟声。

    钟声,在义胜庄代表什么?

    夏世炎目光转向客厅外,然后回注到徐天良竹登上:“带冷壮士到客房休息,小心伺候,不得有误!”

    “是。”四名插刀汉于,一齐应诺上前。

    徐天良缓缓地站起身,在四名汉子引导下,来到前庄左侧的客房。

    客房在西头第二间房。

    房间宽敞明亮,收拾得也很干净,只是摆投比较简陋。

    一张床,一张小桌,一条凳,一个面架,便是全部摆投。

    徐天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是一个空坪,左有用两排低矮的木平房。

    放眼看去,东西两边是两条较宽敞的石道,南边远处像有一个大坪,北边则是连绵起伏的山峰。

    石道上有坐骑在细雨中奔驰。

    他微闭起眼,集中心思。

    南边大坪中似有操练之声传来。

    北边山峰里也像有肠杀呐喊之声。

    雨中操练?

    深山练兵?

    夏世炎真想学刘金定铁马金戈,奔驰沙场?

    他心中顿起一团谜,旨令叫他入座之后,一切听从夏世炎的指挥,她要他做的事,就是主人的命令。

    夏世炎会叫自己做什么事呢?

    他在述茫之中,又感到一丝紧张。

    后庄。

    一圈花岗岩的石墙。

    石墙上两个黑漆大字:“义庄。”

    义庄比义胜庄,只少了一个胜字,但意义却大不相同。

    义胜庄是整个山庄的名称,代表山庄的声威与荣誉。

    义庄是一个通用的专业名词,表示此地是停放棺木的地方。

    “冷壮士请进。”夏世炎柔声传来,人却没有转身。

    徐天良迈步入亭。

    这个亭内显得特别宁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石桌上搁着一个盖有红缕布的木盘,还有一壶酒和两只酒盅。

    难道夏世炎还要请自己喝酒?

    徐天良刚在思想,夏世炎转回身,手朝石桌一摆:“请坐。”

    徐天良落落大方地坐下,等待夏世炎开口。

    夏世炎抖手揭开了木盘上的红棱布,木盘里十根黄澄澄的金条眩人眼目。

    徐天良知道夏世炎要吩咐自己办事了。

    他沉静地道:“夏庄主有何吩咐?”

    夏世炎盯着他道;“这是酬金的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另外一万两银子的雇金在外。”

    她优厚的酬金,好嫌钱的买卖!

    但,这意味着要做的事十分艰难。

    徐天良凝身未动,没吭声,静候着夏世炎的正文。

    夏世炎终于开口:“替我去杀一个人,取一件东西。”

    徐天良默默地点点头。

    夏世炎沉缓地道:“杀狼山火鹤楼火霹雳苏三泰,取他贴身穿着的内纱衣。”

    火鹞楼?

    内纱衣?

    徐天良悚然一惊,身子猛在一抖。

    这两点都不能不使徐天良感到震惊。

    夏世炎铁青着脸着问:“有什么问题吗?”

    徐天良定位心神,谈谈地道:“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夏世炎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冷壮士已有三天没有休息了……”

    徐天良打断她的话:“这些金条你替我留着,待我取苏三泰的人头与内纱衣后,再来一并领取。告辞。”

    声音甫落,弹身跃出亭外,射空没凶。

    夏世炎端着刚抓起的酒,怔怔地站着,良久,发出一声轻轻的汉息。

    半个时辰后,徐天良已出现在去西向的狼山道上。

    天空还飘着细雨,冷风低声呼啸,就像是伤心的女人在无休止的哭泣。

    他打了个冷噤,心中掠过一种不祥之感。

    这种不祥之感。并非是对此行的预兆,而是对钱小晴而发。

    他突然想到了钱小晴。

    她是否随钱百灯平安回到铁血堡?

    魏公府闽大公于是否会放过她?

    他放心不下。

    他总有一种感觉,她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