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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兄妹悲逢雪瓶弄险 冤家狭路千总解危 (下)

    第九章

    春雪瓶听了德秀峰那番话,联想起适才郑店主所说的话语,心里突然闪起一个念头,便若不在意地说道:“我也不会相马,要是拉钦大伯在这里就好了!他才真是位相马的好手!”

    德秀峰不觉一惊:“姑娘认识拉钦?”

    春雪瓶仍漫不经心地:“认识。”

    德秀峰:“姑娘认识的那位拉钦是怎样一个人?”

    春雪瓶:“蒙古人,身子极壮实。听说他早年也在京城养过马的。”

    德秀峰迫不及待地:“那位拉钦现在何处?”

    春雪瓶:“听说就在这塔城东北的山中,和那些淘金的蒙古人住在一起,平时很少出来。”

    德秀峰犹豫片刻,又问道:“此去山里有多少路程?要怎样能找到拉钦?”

    春雪瓶:“老前辈想找他来帮助你相马?!”

    德秀峰:“马也要请他相的。我要找他却还有比马更重要的事情。”他停了停,又说道:“我来西疆后,曾向多人打听过他,都说不知,不想今天竟从姑娘口里得知他的下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米全不赞功大’。只足不知如何才能找得他米?”

    春雪瓶:“老前辈必欲见他,我可给你找他去。”

    德秀峰十分高兴地:“这就太好了!不知姑娘去来需费多少时问?有无什么不便之处?”

    春雪瓶:“此去东北山里,黄昏时即可归来,只须将老前辈和姑姑的马匹借我一用,还请老前辈给守门校卫关照一下,免我请得拉钦到时他们又来刁难。”

    德秀峰连连说道:“好办,好办。幼铭可去备好马匹,姑娘早去早回。”

    不消片刻功夫,德幼铭便将准备好的两匹坐马牵来。罗燕将

    春雪瓶送至驿馆门,外,春雪瓶临上马时才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姑姑耐心等着,傍晚时我便可把罗大伯接来和你相见了!”她说完这话,也不等罗燕问话,只瞅着她灿然一笑,随即腾身上马径向东关驰去。

    罗燕一时摸头不着,又惊又讶,又喜又凝,呆呆地站在阶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黄昏已深,夜色已浓。街上早已关门闭店,路上已是人稀。驿馆门前架立着的两个红纱灯笼,已经点燃蜡烛,烛光把门前两旁古柳照得绿影婆娑。几名校卫在灯前木然而立,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驿馆在夜色里显得十分平静。

    罗燕早已走出驿馆,等候在离驿馆大门约百步远的街边。她怀着一种悲喜难分、忧乐莫辨的心情,站在那儿盼候着,不时向黑沉沉的东关张望过去,十分焦急中还带有几分不安。她等着,盼着,忽听见从东关传来一阵蹄声。那蹄声不甚响,也不甚急,不像惯于奔驰的坐骑,倒像载货的驮马一般。她心里正感到失望间,忽见有两个人影牵着马已向她走来。她迎着已走近她面前的那人注目一望,见一顶覆得低低的毡帽下,闪着一双她熟悉的眼睛。她惊异得不禁把身子微微往后一缩,也就在这一瞬间,忽又在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下响起一声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妹妹,是我!是你虎哥!”她只觉得耳里嗡地一响,她立即扑人来人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声啜泣。

    罗小虎:“别哭,妹妹,这儿当街,离馆门又近。”他那哽咽的语音里也蘸饱了眼泪。

    罗燕这才抬起脸来:“哥,这儿太险!。我只想看看你。让我再看看,你仍回到山里去!”

    罗小虎回头看看春雪瓶。春雪瓶站在他身后也正在抹眼泪。

    罗小虎又回过头来,伸手为罗燕抹去挂满脸上的泪水。他边抹边又说道:“别怕,妹妹。别为我担心。我既来得,也就去得。我要和你聚上几日。春姑娘已为我想好了安身之计。”

    春雪瓶忙走上前来,说道:“这儿不是谈话之地,我们还是快进馆去吧!”她随即挨到罗燕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别在脸上留下泪水!”

    罗小虎向春雪瓶耳边递来一句:“你把自己的泪脸也擦抹干净。”

    三人一道走进驿馆大门,来到院内。德幼铭听到三人脚步声。忙从房里迎了出来,和罗小虎打过照面,道了声:“一路辛苦”;便说道:“我爹已在厅里等候你多时了!”随着便将罗小虎领进厅里去了。

    春雪瓶将罗燕的衣袖一拉:“让他们谈他们的马经去,我和姑姑休管他!”边说边拉着罗燕回到西厢房里。进房后,罗燕还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对春雪瓶说道,你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却突然让他假冒拉钦把他带来,他能应付得过去吗?”

    春雪瓶成竹在胸地:“姑姑尽管放心,拉钦的事情罗大伯都知道,他也猜到德老前辈要向他打听什么事情。罗大伯.准能应付裕如,不会露出半点破绽来的。”

    罗燕困惑而又不安地:“莫非我哥竟会知道驼铃公主的去向和下落?!我爹要向拉钦打听的是有关驼铃公主的情况啊!?”

    春雪瓶不再作声了。过了一会,才又淡淡地说道:“他兴许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然,他就不会来。”

    罗燕不再说话了,只不时走到窗前向大厅那边望望,仍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

    直至深夜,德幼铭才陪着罗小虎从厅里走出来,穿过庭院,把他领到西厢后面的一间耳房里去了。

    春雪瓶忙对罗燕说道:“我先去问问罗大伯,看看他们谈话的情况如何,姑姑等有了抽身机会再来。”她随即跨出西厢,来到耳房。罗小虎见她来了,只向她露出会心的一笑,春雪瓶便早已明白他是闯过这一关了。

    德幼铭在房里又陪着罗小虎闲聊几句,才道声“早些歇息”,退出耳旁,回到西厢去了。春雪瓶这才对罗小虎说遭:“姑姑为你担心,怕出破绽,急得什么似的?”

    罗小虎伤感地一笑:“她这些年来过的都是担惊受怕的日子,也真太可怜了!”

    春雪瓶赶忙把话拉开:“德老前辈是不是向你打听驼铃公主的下落?”

    罗小虎直了点头。

    春雪瓶:“他与驼铃公主何关?”

    罗小虎:“他与驼铃公主并无瓜葛,是受王妃之托而打听的。”

    罗小虎已准备把话打住,但当他看到春雪瓶那双惊奇的眼里正充满期待的神情时,便又说道:“驼铃公主原是王妃的妹妹,大约三十年前,姐妹俩在一次蒙古内部发生的叛乱中失散了。姐姐后来嫁给了铁贝勒王爷,就是现在的王妃,她派拉钦去四处找寻她的妹妹驼铃公主。拉钦后来在哈珠把驼铃公主找到了,他遵循王妃的旨意,把驼铃公主接来西疆,准备就在西疆定居下来。”罗小虎说到这里不觉又停了一停,才又说道,“王妃因久久得不到驼铃公主和拉钦的消息,趁德秀峰此番人疆之便,便托他代为打听来了。”

    春雪瓶心里感到惊奇极了!似乎已从罗小虎的这番话里窥视到了母亲身世的一丝线索,但这一丝线索却又是时隐时现,若断若续,她沉吟了会,忽又问道:“八年前我母亲住在艾比湖时,别人叫她驼铃公主,那时,拉钦大伯也住在那儿,不知我母亲是否就是王妃要找的那个驼铃公主?”

    罗小虎犹豫了会说道:“也是,也不是。”

    春雪瓶更是惑然不解了,忙又问道:“罗大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告诉我才是。”

    罗小虎无奈地:“他们要寻访的那个驼铃公主,从哈珠到西疆,在去艾比湖的路上被格桑头人杀害了。你母亲当时正怀抱着你找不到安身之所,才冒了驼铃公主这名儿去到艾比湖定居下来,又在那里整整住了近八年,才又带着你到天山去的。”

    春雪瓶这才算明白了一半,但她更想知道的却是那一半的情况,便又伤心地问道:“我母亲那时怎会抱着我连个安身之所都找不到?也难道没有个家?我母亲的父亲又是谁呢?”

    罗小虎慈详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道:“雪瓶,你就别再往下问了!这些事,你母亲将来自会告诉你的。”

    春雪瓶知道问他也无用,只好强忍满心迷惑,不再吭声了。

    一会儿,忽听窗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罗小虎不觉一怔。

    春雪瓶忙低声说道:“定是罗燕姑姑来了。”说话问,门已推开,果见是罗燕身影,她闪身进入房里,说道:“幼铭和爹已回房安寝,我借口巡夜便到这里来了。”接着,她便问起了罗小虎一些别后情况,也谈了一些她在德家的情景,兄妹两人时而泪眼相看,唏嘘叹息,时而破涕为笑,鬃额相庆。春雪瓶在旁也是不由一一阵辛酸一阵甜,也陪尝了种种不同滋味。她怕自己久留房中会妨碍他兄妹尽情谈话,便借口到院内各处巡巡,退出房来,站立在西厢阶前注视着院罗燕在罗小虎房中,一直谈到午夜方才离去,和春雪瓶一道回西厢房就寝。

    罗小虎被德秀峰留了下来,每遇军营送马来时,他便帮着去挑挑选选,无事便独自在房里很少出来。罗燕也只有乘德秀峰和德幼铭出外拜客或游玩之机,才去耳房和他聚叙。春雪瓶一天到晚总是静不下来,一会儿出城去集市逛逛,一会儿又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看去显得十分逍遥自在。

    这天下午,军营里又派人牵来一匹枣红宛马,送马来的军校对德秀峰说,这是一匹马群中带头马,因它性子暴烈异常,没有人能驯服住它,所以一直不敢送来,又因连连送来几批德大人都挑选不上,这才将它送来,请德大人看是否中意?德秀峰已从送马来的那军校那番话里,听出了军营是心怀不满有意前来作难之意。他仔细打量着那匹枣红宛马,见它全身一片枣红,胸宽腰细,后腿弯曲如满弓,项上鬃须分拂,臀后尾长近地,竖耳怒目,见人即鬃奋蹄刨,侧目而视,状态凶暴,确是难犯,常人近它不得。德秀峰回头看看罗小虎,说道:“他们明知此马难制,却偏送来,不知是何意!”

    罗小虎满不在乎地:“只有制不服的人,哪有制不服的马!就让我来制它一制!”他说完此话,一卷袖,又将带一紧,两步迈至军校身边,将他手中的鞭子接过手来,便向枣红宛马身旁走去,那马见他走过来,立即昂起头来,对着他转来旋去,忽而突然跃起双蹄向他面门踢来,忽而腾身直立向他头上猛扑,只不让他靠近。罗小虎左闪有躲,瞅着机会便向它狠狠抽去一鞭,每一鞭落,都在它身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印。那马被激怒得发出声声嘶鸣,蹶蹄刨起的泥尘腾飞四进,好似飞沙走石。罗小虎趁那马跃起双蹄刚一落地之际,猛然贴拢它的腰身,随即腾身而起跨上马背。那马怒极,奋力猛然一跃,竞四蹄腾空足足窜了十余尺高,把德秀峰和那军校惊得往后直退。那马就在这一跃时将拴在桩上的缰绳挣断,它立即便如受伤野马,不顾死活地直向坝旁围墙冲去。罗小虎也不管它,只紧紧抓住它的鬃须,让它的头直端端地对准墙壁。那马在快触到围墙的一刹那间,又猛然向上一窜,只听一声巨响,它的四蹄和整个肚子都碰撞在墙上,随即便被弹了回来,翻仰在地。罗小虎就在它刚快落地的那一瞬间,一个横跃闪离了马背,站在它身旁,又狠狠地向它挥起几鞭,那马在地上翻了几翻才重又站起身来,罗小虎还不等它转身,一跃又跳到它的背上,紧抓鬃须,挥鞭直落,将马头对准墙壁,催赶它再向壁前奔去。那马只纵了两纵,在快近围墙时竟然停步下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罗小虎抓住鬃须往后一带,它居然也顺着他意转过身来。从此,罗小虎带它向左它便向左,带它向右便向右。罗小虎这才跳下马,拍拍它的项脖,回头对德秀峰说道:“德大人,你看,这不还是被制住了吗!”

    德秀峰连忙走上前来,不胜惊叹地说道:“真是好手段!实实令人佩服!有你这样的手段,休说制马,就是降龙伏虎也有余了。”

    他又望着罗小虎出神片刻,说道:“我曾听王爷说过,他在王庄里过去也有个驯马手,十分了得!那人我想你也认识;只不知他现在何处!王爷每提起他,还有些念念不舍呢?”

    罗小虎笑了笑:“认识,当然认识。他离开王庄后便杏无消息了”

    德秀峰把马留下,送马来的军校怏怏网到军营去了。

    晚上,德秀峰叫德幼铭去将罗小虎请来厅里,还特意命人给他端了一杯茶来,对他说道:“平日我对你多有简慢,望勿介意。今天我从你驯马的手段来看,才知你原是个很有功夫的人,我只把你当相马人看,这太委屈你了。”

    罗小虎不禁暗吃一惊,说道:“我少年时是曾学过一些拳脚,谈不上功夫,大人休要过奖。”

    德秀峰:“你休瞒我,我这双老眼还是识辨得出来。我德秀峰虽是官场中人,但亦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我和他们都是以弟兄相称,你如知道我德某的为人,叙谈起来就可以少些拘束,用不着挑言挑语了。”接着他便向罗小虎问了一些西疆的民情风俗,物产地理,罗小虎均一一作答,说的也极详尽。说着说着,德秀峰将话题一转,忽然问道:“你可认识马贼半天云?”

    罗小虎略略一怔,随即坦然答道:“认识。”

    德秀峰:“你认为半天云这人如何?”

    罗小虎:“也算是个好人。”

    德秀峰:“听说他几年来率领着他那帮马贼,一直在乌伦古湖一带抗击入侵的外寇,是否果有此事?”

    罗小虎:“德大人只需亲自去乌伦古湖看看湖畔那一片坟墓,便自会明白。”

    德秀峰:“一片什么坟墓?”

    罗小虎:“几年来为了抗击入侵外寇而战死沙场的那两百个马贼弟兄的坟墓!”

    德秀峰:“马贼弟兄?!”他略感惊讶地看了罗小虎一眼,忙又说道:“当然,你这样称呼他们也是合情合理的。”

    罗小虎不动声色地端坐那儿,等他后话。

    德秀峰沉吟片刻,才又说道:“如若一旦朝廷恩准半天云招抚,你看他会不会顺从?”

    罗小虎犹豫了会,说道:“只要肖准兵权在手,孙礼贤尚在西疆,就难谈招抚二字。”

    德秀峰一诧:“这是何故?”

    罗小虎:“他二人是只计私仇,不以国家社稷为重的!”

    德秀峰不觉站起身来,满目惊讶地将罗小虎熟视片刻;说道:

    “我真没想到你竟有这等见识,我德某对你不仅简漫,而是太失敬了。”

    罗小虎也站起身,说道.“我只信口说说,大人可勿介意。”说罢,便告退出厅,回到耳房去了。

    德秀峰在厅里来回踱步,拈须沉吟,直至深夜方才回房就寝。

    过了两天,肖准随带一名千总和十余骑校卫到驿馆来了。那十余骑校卫在馆门下马,紧随肖准一直走到内院门前方才停步,随即分列两旁,向院内张目凝神,惕然而立。肖准进得院来,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刀柄,一边迈步向着大厅走去,一边举目四顾,眼里闪露出疑戒的神色。千总随后一步一趋,两眼闪烁不定,显得惶惶不安。

    春雪瓶正在西厢房里和罗燕叙话,听到庭外传来脚步声,忙到窗前向外望去,一见肖准神情有异,立即警觉起来。再看看紧跟他身后的那名千总,一下就认出是马骧来了。春雪瓶忙来到罗小虎身旁对他低声说道:“这肖准来得蹊跷,看他那张发青的面孔,就知他不怀好意!”

    罗燕亦看出一些可疑的苗头来了,也不由低声说道:“肖准往来时身边从不带刀,今天不仅带刀进馆,脸上还隐隐露出杀气!”

    她说着,身上忽地哆嚓一下,接着又从牙缝里进出一声:“我看他是冲着我哥来的!”

    春雪瓶当即将她一拉,说道:“走,我们且到厅侧看看去!”

    罗燕转身去到床头取刀,春雪瓶忙止住她,说:“先看看动静再说。事急时,对付他二人也无须用刀!”

    二人随即走出房门,绕过大厅,躲到厅侧屏风后面,暗暗注视着厅里的动静。

    这时,德秀峰已闻声来至大厅,和肖准寒暄几句之后,德幼铭也将茶送到厅里来了。他献过茶,便退立德秀峰身旁,腰上也挂上了单刀。德秀峰肃然端坐,脸上微露怒容;肖准双目炯炯,时而鹰视厅外,时而狼顾身后,德幼铭双手叉腰,昂首冷眼。马千总站立肖准身后,垂手茫然,显得心神不定。大厅里只沉默片刻,却更增浓了紧张气氛。

    德秀峰见肖准久不说话,便先启口问道:“肖将军突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肖准只摆手以示谦逊,随即说道:“我已调换塔城军营统领,特来告知你一声,并将新统领马骧带来见你一下。老先生回到京城,请代为王爷和兵部禀陈一下。”随即又回头吩咐马千总道:“快上前来参见德大人!”

    德秀峰在马骧上前与他见礼时,忙站起身来一手将他拉着,说道:“不必多礼,我们已是老相识,不想又在这儿见面了。”

    肖准又说道:“马骧是我旧部,他的马术刀法均有过人之处,也很勇敢善战。十日前,他在从昌吉去乌苏途中,突然和一帮从外界部落流窜来扰的游骑相遇,他上前盘诘,对方动起手来,马骧人少不敌,落到了他们手里,在被绑去的途中,他乘看押着他的两骑汉子不备,将他两人打落下马,夺过马匹逃回了乌苏。我喜他沉着机

    敏,正好这塔城军营也须一个这样的人来统领,所以就把他从昌吉调来,还望老先生回后,在兵部尚书大人面前多多替他美言几句,也让朝廷知我调他本意。”

    春雪瓶听了肖准这番话,只是忍不住掩口而笑。罗燕却茫然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为何如此忍俊不禁。

    德秀峰听了肖准这番话后,说道:“伊犁将军衙署所辖各营,调动之权全在将军,呈报兵部,亦只例行公文。德某回京自当向兵部如实禀闻。”

    肖准点了点头,向大厅四围环顾一遍,忽又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德秀峰猛然问道:“听说几天前你从外面找回一个相马的汉子,可有此事?”

    德秀峰略略一诧:“确有此事。”

    肖准冷冷地:“他是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德秀峰也冷冷相对:“蒙古人,名叫拉钦,早年原是铁贝勒王爷府里的一名马馆。”

    肖准稍稍迟疑了下,又冷中带厉地问道:“你过去可曾在王爷府里见到过他?”

    德秀峰斩钉截铁地般答道:“见过,当然见过。而且不只一次!”

    肖准被德秀峰这毫不含糊的铮铮话语所挫,神色也不禁变得犹豫起来。他迟疑了会,才又说道:“实不相瞒,我已得侦骑密报,说你被招到驿馆的那人,相貌与马贼半天云极为相似。我为你的安全计,特来查查这事。”

    德秀峰仍然毫不含糊也毫不迟疑地:“肖将军若还不信,我可将拉钦叫来让你当面认认。”肖准尚在犹豫迟疑,德秀峰也不等开口,立即对他身旁的德幼铭吩咐道:“你去把拉钦叫来。”

    德幼铭应了声音:“是”,随即走出大厅去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罗燕已惊得面色惨白,只见她将嘴唇咬得紧紧,眼里闪起仇恨的光芒,大有不顾一切死活相拼之势。春雪瓶忙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姑姑别急,让我去对付他!”她话音刚落,便飞快地绕过大厅,在庭院的长廊上截住德幼铭,故意提高嗓门对他说道:“拉钦到园林中驯马去了,我去叫他,让他换换衣服随后就

    来。”她随即又放低声音对他说道:“我看那个肖准没怀好心,你快回厅去,我偏让那肖准多等一会,急他一急!”说完便穿过长廊向耳房那边走去。

    德幼铭回到大厅,只向他爹回禀了声“拉钦一会便来”,便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大厅里谁也不说话,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德秀峰以手拈须,抬头凝视着内厅上悬挂的一幅古画;肖准不时地警惕注目厅外,焦燥中显得有些紧张;马千总惴惴惶惶,不时向厅外张望;德幼铭只冷冷地注视着他二人,眼里隐隐露出敌意。

    大厅里静得好似空无一人,肃穆中充满紧张的气氛。沉闷已经到了耐难的时刻,忽然从厅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厅内四双神情各自不同的眼睛几乎是同时投向大厅门外,随着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却是春雪瓶!

    肖准只微微一诧,随即移过目光向德秀峰探视过去。

    马千总则是猛然一震,脸色也微微发白起来,他只动了动嘴唇,却又把声音强压回去,同时迅速地瞟了眼肖准。

    春雪瓶站在门前向四人瞬了一眼,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马千总身上,截住他投来的目光,随即说道:“拉钦马上就到!”

    春雪瓶话落不过几眨眼问,厅外又响起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穿过庭院埋头向大厅走来。那身影一迈进大厅,面对四人站定,抬起头来直视肖准,说道:“我是拉钦,不知肖准将军找我何事?”

    肖准忽地站起身来,不觉伸手紧握刀柄,张大眼注视着罗小虎。他那双虎视眈眈的眼光里,充满惊诧、警惕和狐疑不定的神情。他似乎认出而又似未认准,正在犹豫迟疑的一瞬间,他身旁的马千总突然跨前一步,对罗小虎说道:“你原来名叫拉钦!”

    罗小虎只淡然地:“马千总也到塔城来了!”

    肖准这才回过头来十分惊异地注视着马骧,问道:“你认识他?”

    马千总:“多年来他常在昌吉贩马,人们都叫他胡子大叔,却不知他叫拉钦。”

    肖准又将罗小虎仔细打量着,眼里仍闪着狐疑不定的神色。

    德秀峰见了这般情景,心里不禁更加忿然起来,也不等肖准开口,便对罗小虎说道:“肖将军听说你驯了烈马,只想见你一见,别无他事。你去吧,我和肖将军还有事相商。”

    罗小虎趁机退出大厅,径自回到耳房去了。

    肖准虽然心犹未甘,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德秀峰等罗小虎离厅已远,才又对肖准含讥说道:“我虽已有十八年不曾见过拉钦,但他一进驿馆我便认出他来,将军十八年前还押解过半天云,怎的显得这般犹豫!难道竟把他和拉钦都分辨不出来了!?”

    肖准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仍满脸狐疑地说道:“这人与罗小虎怎会这么相似!只是我几次见到罗小虎时,他都是满脸胡须,他若一旦剃去胡须,我一时也难以认出。这位拉钦除了唇上留下一大撇胡子外,偏偏其余髯须都已刮去。我也就认不准了,

    德秀峰笑笑:“拉钦仍在驿馆,肖将军如需复勘,还呵亲临馆里传报他来见。”

    肖准无话可说,便告辞出馆,带着马千总和十余骑校卫回营去了。

    罗燕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一身湿涔涔的冷汗回到西厢。她看春雪瓶那仍显得兴致勃勃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又羡又怨地说道:“你真是身在险中不知险啊!我没料到你竟敢带着我哥哥闯到厅里来了!”

    春雪瓶:“不来行吗?”

    罗燕:“你就不怕我哥哥被他认出来?”

    春雪瓶:“我已和罗大伯商量过了。罗大伯也是估量肖准已难辨认才冒险闯来的。”

    罗燕:“万一被他认出,岂不坏事!”

    春雪瓶:“万一被他认出,我就夺了他的腰刀,逼他将我和罗大伯送出城去!”

    罗燕不胜惊叹地说道:“姑娘,你这一招才真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第二天黄昏时候,马千总匆匆来到驿馆,叫春雪瓶,悄声对她说:“肖将军疑心未死,已向城外派出巡骑。请姑娘转告罗小虎,暂时就在馆里安身,千万出城不得!”他又向春雪瓶道了一声:“姑娘珍重”,便匆匆上马回营去了。

    春雪瓶站在那儿,心里默默念道:“母亲,我一定要保得罗大伯平安离开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