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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宴上拔刀豪惊众眷 房中让剑情动鸾英(上)

    第二十章

    在这充满了荣幸而又欢欣的赏菊会上,没想到,春雪瓶所穿的那一套淡雅的衣裙,竟引起鸾英那么深沉的伤悲,而当鸾英说出那衣裙恰似她妹妹玉娇龙当年的衣服时,春雪瓶却又因此而震惊了。

    鸾英的一句话语,在春雪瓶的心中,有如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劈开了多年来笼罩在她心里的层层迷雾,照亮隐藏在她母亲身后的那个幽秘的世界。一瞬间,春雪瓶已乘着那一闪亮光心逐神驰,默默不语,木立如痴。鸾英见她那般情景,以为是自己失言惹起她的不快,忙又破涕一笑,十分歉疚地说道:“你看,我这个人就是易动感情,也不分个场合,总是晴晴雨雨,春姑娘你别介意!”

    春雪瓶立即回过神来,说道:“哪里话!睹物怀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我穿的这身衣服竟惹得玉婶子这么感伤;早知如此,我就不会穿着它到这里来了。”

    鸾英满含慈柔地瞅着春雪瓶,“你真会体贴人!”她随即又回过头来对德五奶奶说道:“我在没有见到春姑娘以前,一些女眷们都把她描说得又野又悍辣,简直像一尊横眉怒目的女金刚似的。可我今天一见到她时,才知道与她们所说的完全相反。说心里话,不知为什么,我刚一见到她就从心眼里喜爱上她了!”

    德五奶奶听得眉笑眼开,十分得意地说道:“可不是,像雪瓶这样的姑娘谁见了会不喜爱!你德五哥就常在我面前夸奖她,说春姑娘不但人品好武艺高,而且还很有计谋,临危不慌不乱,沉着机智,比朝里的许多将军还强。”

    鸾英疑视春雪瓶,不胜羡叹地说道:“不想西疆竟会出你这么灵秀的姑娘!”她随即又把眼光移向春雪瓶的那身衣裙上,赞赏中仍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惊疑,情不自禁地又说了句:“也没想到西疆竞有人能裁缝出这么精美的衣服!”

    仍在陷入追思细忆的春雪瓶,听了她二人这些称赞的话语,感到十分不自在起来,忙带羞带愧的说道:“老奶奶和玉婶快别这么说了,我小雪瓶实在担当不起这般过誉!再说我就将感到无地自容了!”她察觉鸾英仍一个劲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裙,惊疑的神色仍不断地从她那一双略带悲凄的眼里流闪出来。春雪瓶为了把话

    岔开,更为了进一步探证她心里的疑念,她用手整了整衣裙,含笑问鸾英道:“我这衣裙真比得上京城剪裁的精美?”

    鸾英:“就是在京城里也要最上等的裁缝匠人才剪裁得出来。不知春姑娘是在西疆哪儿请人做的。”

    春雪瓶笑了笑:“西疆哪有这样的的工匠,又哪能买到这样的料子!不瞒玉婶子说,我这套衣裙原是出自京城。”

    鸾英:“春姑娘是这次来京后才新添置的?”

    春雪瓶含笑地摇摇头。

    鸾英惊异地:“春姑娘莫非过去曾来过北京?”

    春雪瓶还是摇摇头。她见鸾英眼里充满了困惑不解的神情,便又说道:“实话告诉玉婶:这套衣裙原本不是我的,是我这次来京时西疆的一位亲人送给我的。”她停了停,又若不经意地说道:“听我那位亲人说,这套衣裙还是她在十八年前从京城带到西疆去的。”

    鸾英听了也不再说话,只脸上充满了惊诧之色.又盯着春雪瓶的衣裙细细打量片刻,接着,她突然伸出手来撩起衣服下摆襟角处所嵌花边看了看,忽然间,只见鸾英那只撩着衣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也突然变白,嘴里也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随即喃喃般地说道:“天啦!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摆角花边的接头处也和我妹妹那件衣服一模一样!”

    德五奶奶见鸾英显出那般神色,也忙凑过来;问道,你又看出点什么异样来啦?”

    鸾英忙指着她尚翻在手里的那毒角襟摆对她说道,德五嫂你看,我当年守着裁缝匠给娇龙妹裁做这件衣服时,花边嵌到这摆角处便用完了,我又叫人去新买一段来接上去的,当时因买花边的人未带样去,买回来的那段颜色略略浅了半分,我当时还曾为此怅憾多天呢!你看,春姑娘所穿的这件衣服,摆角处的花边也是接嵌,接上去这段花边颜色较前段淡了半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来!”德五奶奶忙埋下头去看了看,也感到十分惊异,说道:“不错,这接上去的一段是略浅一些,怎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鸾英凝神片刻,又紧紧瞅着春雪瓶问道:“春姑娘,请恕我多嘴,告诉我,送这衣裙给你的那位亲人是谁?”

    春雪瓶早已成竹在胸,不急不忙地应道:“香姑姑姑。”

    鸾英先是怔了怔,随即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不禁失声呼道:“啊,是香姑!”接着她又迫不及待地连连问道:“香姑现在怎样?她一切都称心如意吗?”

    春雪瓶:“香姑姑姑日子过得非常称心,身体也无病无痛,一家人过得和美极啦!?”

    鸾英不禁以手加额,充满虔诚地说道:“这就好了!可怜的香姑,我一直都惦挂着她,也时时都在想念着她呢!”

    春雪瓶也不禁被鸾英的热情和一片好心所感动。她为了拨开迷障在她心里的层层迷雾,便又试探着问道:“玉婶怎会认识香姑姑姑?”

    鸾英:“香姑原是我那娇龙妹妹的使女,是我娇龙妹妹从西疆把她带回北京来的。她在我家住了两年,后来又由我妹妹作主,将她嫁给一位从西疆军营来的千总、,她才又跟随那位千总回到西疆去的。不想她。去就音信全无,算来已经快整整十九年了。”

    春雪瓶不由想起莲姑曾在无意中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来.“我娘二十年前便随玉姑进关,曾在北京住过两年,她曾多次眼看到玉姑和人争斗,是见过许多世面来的。”这话又从鸾英口里得到了证实。可见莲姑所说的那个“玉姑”即是自己的母亲,当然就是玉娇龙了。春雪瓶并不就此罢休,又把话题回到衣裙上来,只要能肯定这衣裙确是玉娇龙的旧物,她就可又多得到一条依据,心里的迷雾也就不难慢慢拨开了。于是,她又试着对鸾英说道:“不想香姑姑姑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要是玉婶没有认错的话,这衣裙定然就是玉娇龙姑姑的旧物。”

    鸾英解释道:“既是香姑所送,就肯定错不了啦!我心里也在纳闷,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套衣裙同一样的色,同一样的料,同一样的剪裁,同一样的花,连花边接头都一一样!现在可算已经弄清楚了,我毕竟没有认错。”她停了停,又说道:“我那娇龙妹妹生前对香姑真是宠爱极了,她二人名是主仆,实同姐妹一般。这套衣裙定是香姑出嫁时我娇龙妹妹送给她的。香姑兴许是舍不得穿,才又送给你了。”

    春雪瓶感到她心里的迷雾又被拨开一层,她已经能隐隐看到母亲过去的一些影迹了。

    鸾英默然片刻,忽又充满伤感地说道:“香姑可能还不知道最疼爱她的玉小姐在她走后不久就已经去世!春姑娘这次来京,她怎么也没请你给我们捎个信来!香姑可能早已把我们都忘记了!”她在说完这番话后,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春雪瓶从鸾英那充满感伤的话语中,只感到一种由怀旧而生感叹之情,却并无半点责怨之意。她从眼前这位雍容端丽的鸾英身上感到一种善良宽厚的心性,她被这种心性所感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安慰她才好。一向机敏的春雪瓶也被这复杂错综而形成的局面难住了。

    恰在这时,一名宫女匆匆来到她三人面前,说道:“王妃已经问起过春姑娘几次了。现在王妃和各位夫人、小姐已经赏完菊花,正坐在前面亭子里用茶,请春姑娘和两位夫人快快前去叙话。”

    鸾英和德五奶奶一听,忙带着春雪瓶向前面亭子走去,德五奶奶边走边不安地说道:“我只顾闲聊,却把赏菊的事儿都忘了,真是失礼得很!”

    鸾英却笑着对春雪瓶说道:“王妃召大家进府赏菊,全是为着春姑娘来的,春姑娘才是主客,我们都是陪衬,我却把主客给占来了,再不去王妃定会感到扫兴的。”

    德五奶奶也说道:“能得到王妃的宠爱,乃是极大的荣幸。像春姑娘这样受到王妃特别恩宠的,据我所知,除春姑娘外就只有二十年前的玉娇龙小姐了。那次恰好我也在王府里,一切情景都好像和今天一般模样。”她用手向水池那边一指,又说道:“那天王妃骑马,马被坠雪所惊,直向玉老夫人冲去,玉小姐舍命上前将马拦住,才将老夫人救了下来。这事就是在水池那边道旁发生的。当时那一场危险景象,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感到肉跳心惊。”

    鸾英不禁双手合掌,虔诚地说道:“那次母亲遇险,全赖妹妹一片孝心感到神灵前来相助,方才化险为夷。不想为此竞有人编造出许多谣言,胡说妹妹会使妖法,又说妹妹怀有高强的武技,也正是这些可恶的流言蜚语,才把妹妹逼到绝路上去的。”鸾英说完后,不禁又发出一声催人泪下的叹息。

    春雪瓶只默默留神地听着。她又从德五奶奶和鸾英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些有关玉娇龙的往事。这些往事都是她不曾听人说起过的。因此,她除了感到新奇外,也使她感到在弄清母亲的身世上又多了一条可循的线索。

    三人谈着走着,转过一排石山便已来到了六角亭侧。春雪瓶抬头向亭里望去,见亭子中央摆有一张白玉圆桌,圆桌四方各摆着一个同样白玉雕花圆凳,王妃端坐在上方圆凳上面,十余位满头珠玉、满身锦绣的夫人、小姐,全都聚集亭内,或站在王妃身旁,准备随时听候王妃旨意;或双双伏靠栏杆,彼此互话家常,借此一吐胸中的郁乐。使春雪瓶感到有些刺眼和奇怪的是:王妃独自坐在圆桌上方,其余三方和玉凳都仍空着。因此,尽管亭里坐满了名媛贵妇,王妃却仍然显得孤零零的。更使她不解的是:有的人已经露出疲倦不堪的神情,可仍强自支撑着站在那儿,竟没有一人到那圆桌面前就坐。春雪瓶也不去多想,忙俯身向前,低声对鸾英和德五奶奶说道:“看,那亭里玉凳尚空着,你二老恐已累了,快到那儿坐坐去。”

    鸾英赶忙将她衣袖一拉,轻声对她说道:“别冒失!已有王妃在位,谁还敢去与她平起平坐!”

    春雪瓶不由将嘴一撅,嘟嚷道:“哪来这样的规矩!”

    她三人刚一绕到亭前,亭子里的女眷们一见她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一道道眼光都一齐向春雪瓶身上射来。这位来自西域,在她们心中充满神奇,使她们既感到敬畏而又怀着几分嫉妒的姑娘,没想到竟长得这么秀丽和标致!她那不卑不亢怡然自得的神情,在那一身淡雅中又显出几分华贵的衣裙的裹衬下更增添一种奇

    妙的风采,好似展翅出林的雏凤,又似带着朝霞飞来的野鹤。她一来到亭前,顿使满亭姝丽都为之黯然失色。端坐在玉桌上方的王妃,一见春雪瓶到来,便满含笑意地抬起手来,向她招了一招,启口说道:“春姑娘,快到我身边来,我正想和你谈谈呢。”

    春雪瓶忙迈步走进亭里来到壬妃身旁,王妃指着她右旁玉凳说道:“坐,春姑娘。坐下好叙话。”

    春雪瓶望着王妃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并立在她身后的德五奶奶和鸾英,略略犹豫了下,这才显得不十分情愿地坐了下来。王妃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春雪瓶那显得不安的由来,便对着鸾英和德五奶奶将手微微一摆,指着其余的两个玉凳说道:“你二人不必拘礼,也来坐下。”

    鸾英毕竟出身名门,立即落落大方地坐到下方的玉凳上了。德五奶奶虽亦跟着走了过来,却仍在逡巡犹豫,显得十分不安地说道:“这合适吗?”

    王妃笑了笑,说道:“有甚不合适的!你家德秀峰也经常和王爷并座议事,况在今天来府赏菊的女眷们中数你年岁最大。”德五奶奶这才心安地坐了下来。王妃见鸾英和德五奶奶坶已坐定,这才回过头来问春雪瓶:

    “王府里好玩吗?”春雪瓶:“好看,不好玩。”

    王妃笑了笑:“京城里好玩吗?”

    春雪瓶:“好玩,但不自在。”.

    王妃很感兴趣地:“哪些不自在。”

    春雪瓶:“人多,礼多,道路多,不如西疆自在。”

    王妃感到十分惊奇而又颇为不解地:‘礼多且不说了,人多有何不好?道路多又怎么反而会不自在起来?”

    春雪瓶:“人多心也多,嘴也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层出不穷;流言损誉,造谣中伤之事时时发生,叫人防不胜防,哪来自在!西疆人少,多与牛羊为伍,以草原为家,心怀坦荡,习性刚强,彼此不和,拔刀相斗,明来明去,不用心舌伤人,叫人痛快自在。京城道路虽多,去去来来,行必依道,迂回曲折,令人难耐!西疆道路虽少,许多地方甚至不见道路,但直穿斜插,可以任你纵横,任你驰骋,看去无路,却处处是路,一马随身,便如龙游沧海,鹰翔太空,岂不比在京城穿街走巷自由自在得多!”

    王妃听了,先是莞尔一笑,接着又沉吟片刻,才怅然若失地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一般不曾去过塞外的人,兴许还会把你的这番话当作奇谈怪论呢。”

    鸾英在一旁也不禁若有所感的插口道:“我也觉得春姑娘说的很有道理。京城人多心多嘴也杂。这些年来,宦场中的勾心斗角,市井里流言蜚语,把人的心都折磨碎了,哪还有什么自由自在!”王妃满怀深情地望着鸾英,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此同感我是知道的,凡事宜往开处想。不自在中也有自在处,自在中也有不

    自在处,人总是这样的。”

    春雪瓶已经领悟到了王妃那最后短短两句话的涵义。她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心想:看不出这位养尊处优的女人竟还能说出这样通达的话来,她正好奇地凝视着王妃,王妃又回头来瞅着她含笑说道:“你把西疆说得那么自在,难道你在那儿就没遇上过不自在的时候?”

    春雪瓶爽朗地一笑:“有的,遇上过的。那些四处流窜的游骑,那些入境来犯的外寇,还有那些伯克、头人,他们就是一些不让人们过得自由自在的罪魁祸首。和他们争斗,也要勾勾心,用点心计才行。也要提防他们的阴谋暗算!特别是和那些伯克,头人打交道,真叫人不自在。”

    王妃听她谈到最后几句,不禁微微皱起双眉,嘴边的笑容已渐渐变淡。她凝视着春雪瓶,似开导,又似解释,说道:“朝廷对边塞采取的是绥靖,对头人采取的是怀柔,王爷遵旨行事,也有许多不自在处,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我们且不谈他,还是来谈点别的吧。”

    春雪瓶默不作声了。

    鸾英见状,忙转换话头,说道:“我家玉玑听吴超大人说了那日春姑娘和巫朵司比武情景,高兴异常,他平日是很难饮酒的,那天晚上也开怀痛饮了几杯。当他饮得已有几分醉意时,忽又诗兴大发,说史书上曾记载有歌颂薛仁贵‘将军三箭定天山’的诗句,反复吟咏,得意极了!他像这样高兴的情景,这些年来我亦很难见到一次了。”

    王妃:“你可记得他当时口占那首绝句的诗句?”

    鸾英:“记得。因他当时反复吟咏数遍,所以我已能记下。那首诗是这样的:‘巾帼单骑入汉关,天山一剑镇南番。元戎已逝将军老,又见新词颂木兰。”’

    王妃亦低声重吟了“元戎已逝将军老,又见新词颂木兰”那两句后,说道:“有气势,又贴切人情,还抒发自己的感慨,不愧出自翰林学士之手,确是一首好诗。”

    鸾英见玉玑的诗受到王妃的夸赞,高兴得脸也不禁微微红了起来,忙说道:“应该夸赞的还是春姑娘!玉玑这诗也是有感于春姑娘的勇武而作的。哪值得王妃这般赞赏。”

    春雪瓶虽然敏慧,但不甚解诗,她只听得似懂非懂,也就不便启口,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听她二人对话。

    王妃随又说道:“春姑娘当然是要夸的。这些天来,我和王爷几乎天天都在夸说起她。但口夸哪及诗夸!口夸只传一时,诗夸可传千载。一首《木兰词》便使木兰留芳百世,若能有几个像玉玑这样的文人学士来作诗作文将春姑娘为国争光的事儿夸夸就好了。”

    春雪瓶听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忙接口说道:“我小小春雪瓶所作的这场争斗算得什么!在西疆,那些为抗御外寇入侵而奋起和敌人争斗的人们,他们那些英勇壮烈的行为,那才真是可歌可泣,可钦可佩!那才应该大赞大夸!在西疆,虽没有人为他们作诗作文,可有的是口夸心赞,这也就够了。谁说口夸不能久传!在西

    疆,许多古老英雄的事迹,都被人们一直口传到今天。他们那些悲壮动人的事迹,也会永久口传下去的。我小春雪瓶比起他们来又算得什么呢!”

    春雪瓶说得十分动情,以致使王妃、鸾英和德五奶奶都为之屏息动容,久久回不过神来。

    王妃满怀欣慰地望着春雪瓶,说道:“难怪王爷那么夸你,果然是有胆有识,志气不凡!”

    鸾英亦忙接口说道:“听玉玑说,吴超大人在他面前也把春姑娘大大夸赞了一番。说春姑娘不但武艺高超,而且智勇双全,只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定是栋梁之材!”

    春雪瓶笑了笑,说道:“我要真是个男子,那位吴大人兴许又不会夸我是栋梁之材了!”

    鸾英不解春雪瓶这话何意,正在玩味,王妃却也会意地一笑,说道:“春姑娘这句话,却也道出了许多世故人情。”

    正在这时,宫女前来禀报:酒宴已经备齐。王妃随即起身离座,领着春雪瓶、鸾英、德五奶奶和众女眷,沿着来路向便殿走去。进入便殿,只见殿堂两端摆了两桌酒席,席上用的全是金杯牙筷,玉盘银碗;盘里碗里盛的也是海味山珍,豪奢已极。便殿中央另设小桌一张,桌上只摆一杯一筷,另仅设冷菜、糕点、水果数碟,这显然是王妃的席位。王妃站在殿中犹豫片刻,随即命人将殿中小桌撤去,顾谓众女眷道:“我适才便已说过了:今天是游园赏菊,不必拘礼,我与大家同席进食。”她随即转过身来,携着春雪瓶的手,并向鸾英和德五奶奶颔首示意,向南端席桌走去。王妃坐在上方,让春雪瓶紧靠在她身旁,鸾英坐在王妃右手,德五奶奶又紧靠鸾英身边。四人坐定之后,众女眷亦各选相知纷纷入席就座。席间,菜肴是丰盛的,气氛却是拘谨的。一道道端上桌来的美味珍馐,几乎是原样不动地又端了下去。那些女眷们,在王妃的相劝下,一个个都在举杯,也在举箸,可杯只沾了沾唇,箸只染了染舌,一切都只做到心领意会而已,谁也不肯多吃些下肚。春雪瓶看了这般情景,心里不禁想道:这哪里是在饮宴,简直是在祭庙,坐在席上这些人,全都成了活菩萨了。她几次想笑,却又怕失礼,只好尽力忍住。她也暗暗注意了下王妃,觉得王妃反而比那些女眷自然得多。她虽然也很少动筷,但只要一举箸,她却是在津津有味地吃,毫无娇揉造作之态。王妃每遇上她喜爱的菜肴,她除了自己吃上几箸外,总要给春雪瓶拈上一片一角。说也奇怪,凡是王妃喜吃的菜肴,也都很合春雪瓶的口味。她二人在席上谁也没有谈论及各自对食物的喜好,但二人似乎都早已了解了彼此口味的习性。这一点默默的相通,很奇妙地使她二人不知不觉地更加接近起来。在快终席时,宫女端来一个大银盘,盘里是一脔没有切碎的烤羊肉。烤得黄中带焦的羊肉上,插着一柄闪闪发光的小利刀。这盘菜刚一端上席来,女眷们都傻眼了,一个个既不知该如何动手,也无意品尝这种粗野而腥臊的食物。王妃回头含笑对春雪瓶说道:“春姑娘,这脔烤羊肉是我特意吩咐膳房给你作的。你尝尝看,像西疆烤羊肉的风味不?”

    春雪瓶在烤羊脔刚一端上桌来的时候,便已经领悟到王妃的心意,一种感激之情亦已油然而生,加以那扑鼻而来的糊焦味和带着些儿松枝柏叶的芳香,更在她心里唤起一种乡恋之情,蓦然间,她好像已经回到了西疆,好像又见到了艾比湖畔那些亲人。极度的喜悦已使她忘了身在王府,故乡的风味又使她激起食欲!因此,她等王妃话音刚落,便一下站起身来,将袖一挽,伸手盘中,拔出利刀,割下一脔,插在刀尖上,递到王妃面前,说道:“王妃请。”王妃举起牙箸,接过肉去放在碟内。春雪瓶又挥动小刀割下一脔,也不举

    筷,也不用刀挑,却将刀插回肉上,随即顺手抓起羊肉,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众女眷被她这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大睁双眼,愕然地张望着她,王妃显得兴致勃勃,也用手从碟里拈起那脔羊肉,和春雪瓶对吃起来。二人吃着吃着,脸上罩满了幸福的光彩,眼里充满了欢快的神情,庄严的便殿早已变成了辽阔的草原,众女眷在她二人眼里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对王妃来说,该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境界,也是多么少有的时刻呀!对故土的深沉思念所引起的对童年生活再现的境界,很快过去了。当从容端庄的仪态重又回到王妃的身上来时,已是酒终宴罢,女眷们该告辞出府了。王妃等众人都一一退出便殿后,才携着春雪瓶的手,把她送到殿外玉石阶前,依依不舍地对她说道:“你别把我看作王妃,就把我看作是你的长辈,这样你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常来看我了。”

    春雪瓶:“王妃话虽如此说,可我只要到了王府门前,看到府门上那些铜环铜包,看到站立在门前那两排带甲校卫,心里就感到不自在起来,总想赶快远远地离开才是。”

    王妃:“我已派人给王府门前司阍知照过了:今后只要是春姑娘来府,不得阻拦,也无须通报,让你进来就是。”

    春雪瓶:“好,既是这样,我会不时前来看望王妃的。”

    王妃欣慰地点点头,随即从她的左手腕上退下一只碧绿的翡翠玉镯,拿在手里对春雪瓶说道:“这只翡翠玉镯乃是宫廷之物,原是皇后所赐,在我腕上已经戴了十七年了,恰好与你年龄相当,特以相赠,也算留个纪念。”她随即抓起春雪瓶的手来,将玉镯亲自给她戴在腕上。王妃刚一给她戴好玉镯,正在握着春雪瓶的手抚弄端详时,她的眼光突然落到春雪瓶手上那只闪烁着光芒的指环上面,王妃好像着魔似的,只呆呆地盯着那只指环,站在那儿不动了。

    春雪瓶忙偷眼向王妃看去,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微微张着,只望着她手上的指环出神,胸前也在急剧的起伏。春雪瓶感到王妃神情有异,忙轻轻地问道:“王妃,您怎么啦?”

    王妃抬起眼来望着她,眼里闪射出奇异的光芒。她紧紧抓着春雪瓶的手,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道:“姑娘,你这指环是从哪儿得来的?”

    春雪瓶不觉一怔,心里忽然闪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立即警觉起来,并不急于回答,却反问道:“怎么,王妃觉得这指环好看吗?”

    王妃并不应话,只又紧紧地问了句:“你这指环来自何处?”

    春雪瓶也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她略略迟疑了下,索性将心一横,抬起眼来迎着王妃的目光,说:“是我母亲的旧物。”

    王妃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突然闪起一道惊异而喜悦的光芒,忙又问道:“你母亲是谁?”

    春雪瓶为难地低下眼去,带着几分稚气地低声说道:“我不能告诉你。”接着她又轻轻地补了句,“我也从来没有问起过母亲的名姓。”她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和伤感的意味,听去令人感到是十分真诚的。

    王妃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她可能有些不愿向人倾吐的难言之隐,她回头看了看站在她二人身后不远,正在用带着几分惊奇的眼光注视着她二人谈话的鸾英和德五奶奶,犹豫片刻,脸上又慢慢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显得十分泰然地问道:“你自称来自天山,过去你是否曾在艾比湖住过?”

    春雪瓶只点了点头,没吭声。恰在这时,花园那边通向内殿的花岗石铺成的大道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春雪瓶不由举目望去,只见一群带甲校卫牵着马.簇拥着王爷,正迈步向内殿走去。一名宫女也匆匆从花园那边走来。她径直走到王妃面前,躬身曲膝禀报道:“王爷回府来了。”

    春雪瓶忙趁此向王妃告辞。她正要转身走下石阶,王妃忙又将她叫住,问道:“你来京后一向在何处安身?”

    春雪瓶:“有时住在德五老奶奶家中,平时多是住在虎幄北街‘四海春’客栈的刘掌柜家里。”

    王妃点了点头,又对鸾英和德五奶奶二人说了句“你二位走好”!然后才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退出便殿去了。

    春雪瓶随着鸾英和德五奶奶出了王府,在分手时,鸾英拉着春雪瓶的手,充满深情地说道:“我家也是住在虎幄街,离‘四海春’不远,蔡幺妹和我家已来往多年,春姑娘如不嫌弃,请抽空到我家来玩,我全家都会感到十分高兴的。”

    春雪瓶对那座使她感到亲切而又神秘的“侯门帅府”,早就想进去看个究竟的了,没想到今天竟受到鸾英这般热情的邀请,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她立即爽然应道:“我知道啦,玉婶的家就住在门前有一对大石狮的那座府第里。我会来的,一定会来看望您的。”

    鸾英见春雪瓶慨然答应了她的相邀,这才高高兴兴地上轿而去,春雪瓶也和德五奶奶坐上马车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