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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与巫故乡

    沈望舒站起身,围着浅池踱步,情绪有点焦躁。

    待踱到叶吟风身前,他猛地止步:事实上兰露和红绡死的时候,我很多事都记不清如果真是我做的,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免得全家受累。

    那你就不用管是与不是,直接认罪便是。舍你一个,换全家性命,倒也划算。只不知人家接不接这亏本买卖。

    沈望舒苦笑道:展叶门又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那就是了。他们又不是真来替谁报仇的,只是寻个借口打劫而已!

    叶吟风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既然不记得杀过人,那就是没做过!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事都不记得,可现在若是有人跳出来,让我为不记得的事偿命,难道我还真去死不成?

    沈望舒全身一震:原来你也他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我确实觉得叶兄有些与众不同。你有时犀利老辣,有时却天真单纯。我记得你说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是否是因为失忆才流落江湖?

    不是不是,叶吟风连连摇手,长大之后的事我可全都记得,只是对小时学会说话前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也就是沈望舒,换第二人,早就老拳伺候了。人的记忆一般从四五岁开始。牙牙学语之时又有哪个会记得?叶吟风有时就像一个未省事的孩子,同他说话虽然有趣,却也累死人,全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他凭空想象出的。还是方野说的对,他的话完全不可当真。

    沈望舒无奈地转了话头:你说你的剑下从无冤魂,是你师父这样告诉你的?你当真如此相信他的话?

    当然!师父为什么要骗我?

    一提师父,叶吟风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沉郁。若是师父肯拿这点小事骗自己,那至少说明师父不失风趣。可师父待他从来都没有半分好脸,自己见了师父,更是避猫老鼠般连大气都不敢出。说起来,竟连华氏待沈望舒都不如。想来人家毕竟是祖孙,自己跟师父又算谁跟谁啊!

    叶吟风努力挥开脑中师父的影子,抽出长剑,走到水洼处,将剑伸入水中,对沈望舒道:这剑是不是有灵气,一看便知。

    就见那剑身没入水中,竟似完全融化在泉水中,哪里还有剑的影子!沈望舒心中一凛,此时若伸手入水,会不会被瞬间切掉五指呢?待那长剑缓缓抽离水面,如同一注薄薄的清水随剑柄缓缓升起,真如水之精华凝结而成,难怪剑名水精。

    你若还不相信,不妨再试一回!叶吟风将剑放在水边石上。此刻便引颈就剑,若是还死不了,便不用缠着我老问了。

    话刚说完,叶吟风只觉四周空气一阵凝滞,周围似有什么东西在剑拔弩张地针对自己。他猛又涌起刚才那种感觉这里是只属于沈望舒的地方,而他则是个不受待见的闯入者。他纵然从不知道害怕,此刻也不由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沈望舒呆呆注视着那柄剑,忽然苦笑着摇摇头,下定决心般:无论如何,我现在还不能死!随着他的话音,周围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瞬间消失,叶吟风暗暗松了口气。

    打量四周,岩壁上的树干缠满了密密的藤蔓,同沐芳园中见到的几乎一样,只是更粗壮,更密集,叶片如同层层翠玉,润泽光洁。

    叶吟风突然明白了在沐芳同中,那巫师为何会避走。此间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性,园中藤蔓非妖非魔,它们原就生长在这里,只是到龙堂镖局去守望故人。

    现在他已确信,沈望舒绝对曾经到过这里,而且他在此间的日子必定奢侈得如同王孙。那所谓的山野女子,或许便是山间神灵。

    那些上古神灵化雨洒尘,踏波起舞;驾龙车,驱文鱼;以虎豹为友,以芳草为佩。后来强大的中原狂飙席卷神州,尽管他们也豪勇善战,但却过于浪漫多情,岂是滚滚铁骑的对手?所以他们败了,退了,隐了,从此在世间难寻踪迹。其实这些神灵的后裔一直就藏身在那些藤蔓和树叶之后悄悄地窥视。只有极少数当地人知道内情,而他们都像白天那位巫师一样,严守着这个秘密,默默守护这些神灵的后裔。

    想必沈望舒的境遇便如同一切民间流传的遇仙故事:误入仙境的凡人在过了一段乐不思蜀的神仙生活后。无一例外地患起了思乡病。山中的生活再好,他们却仍然留恋凡尘,于是纷纷选择了回去,从此与美貌多情的神仙眷属天人永隔,只留下永世的惆怅。

    但是在这个夜晚,沈望舒却幸运地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叶吟风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山间仙女此刻正藏身在重重叠叠的枝叶背后,痴情地凝望着自己一度失落的情郎。如果不是因为有外人在此,她必会现身同他相见,然后用比藤蔓还要缠绵的柔情挽留住他。

    但是沈望舒不会留下!龙堂镖局正处于生死关头,他不会一走了之那个家虽然并不美满,却总是他的家。

    夜深露重,林间寒气更深一重,两人衣衫俱湿,江风吹来,都有些受不住。

    沈望舒道:夜深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山间潮湿,寒气入体便不好了。

    叶吟风前后一看,黑乎乎的全是树影,不由泄气:我早就认不得东西南北了!

    沈望舒笑道:沿江往上游走,一定能出去。

    这一夜,方野一人宿于沐芳园中,辗转难眠。下午他因放心不下,脑子一热追着少夫人跑出沐芳园,却换来一记火辣辣的大耳刮子,顿时又痛又羞,觉得天都塌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先是感叹了一番世态炎凉,自己出身寒微,哪里攀得上人家豪门贵妇?他本有些多愁善感的性子,好在不读书,偶尔冒点酸水却也有限,不一时便忘了心疼自己,转而又心疼起美人来。

    下午的事被叶吟风一搅,就那么混了过去。可是接下来,离珠怎么办?她肚里的孩子又怎么办?这种时候,孤立无援的她,自己若是不管,谁又会管?如果美人出了什么事,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安生。

    虽然下午受了委屈,可那点委屈跟离珠的委屈比起来,又算什么呢?若连那点委屈都受不得,跟个女人闹别扭,那便也枉为男人了!

    嗯,就算再挨几个耳刮子,这事也管定了!离珠的事决定之后,方野又想起那位不容于世的山间女子:虽然不通世事,却执著多情,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精灵。只可惜沈望舒的这些娇妻们个个红颜薄命。那小子真他妈是个男祸水!想着想着,他的心又疼起来,渐渐有些痴了。

    可这一发花痴,就真的看到了她窗外,她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花前,用手指轻轻缠着一枝藤蔓,微微侧了头,姿态无限动人。

    下午时的霏霏细雨此刻已经停了,月亮苍白地透出来,沐芳园内如同笼上了一层如银轻雾。柔弱的茎条从屋檐上垂挂下来,无风自曳,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串串细细的铃声。

    台阶下,细碎的白色小花从碧绿草叶间伸出头来,迎着微弱的月光,吐露着似有似无的清香。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她似乎浮在其中,脚边白色的轻雾如轻纱般在风中飘动,裙下缠绕着青翠欲滴的藤蔓。星星点点的小花像宝石缀满她的裙边。园中芳香四溢,低垂的藤蔓和阶前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似在月光下跳着一曲神秘之舞。

    方野一惊而起,险些就要夺门而出。却见轻风拂过,枝条间露出一道较大的缝隙。除了离珠之外,她身后竟然还有几人

    黄船主什么都说了,你还要抵死不开口?离珠低低喝道。身后跟着自己的丫环翠叶和沈望舒房中的丫环紫茎。

    紫茎冷静地回答:少夫人请回吧,更深露重,如有个闪失,奴婢担当不起!

    离珠咬牙道:今晚我若掏不出你一句话,便不会回去!看来这位少夫人下午被叶吟风搅了局,心有不甘,晚上趁着沈望舒不在,先来收拾他的丫环。

    紫茎仍从容道:我一个为奴做婢的,少夫人何苦跟我过不去?少夫人将来也是要执掌全家的,难道希望奴婢们稍一威逼就出卖主人?

    离珠在紫茎面前占不到上风,简直气急败坏。连躲在窗内的方野也不由咂舌。怎么这龙堂镖局的女人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就连这小丫环都强悍至此。

    就听翠叶骂道:你倒是不出卖主人,宁愿替他撒谎!

    紫茎沉默半晌,忽然滴下泪来:说了半天你们仍是不信我。难道少夫人当真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凶手么?我言尽于此,再多问一句,也是没有的了!说罢一仰脖子,竟把手中的不知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离珠和翠叶二人均未想到她还有此一招,以为要逼出人命,早被吓得蒙掉。方野却再顾不得隐藏,飞身扑了出去,右手直按向紫茎后心,一吐力,硬生生迫使她将刚才咽下的药丸吐了出来。

    紫茎蜷在地上咳个不停,离珠赶紧伸脚将她呕出的药丸踏个粉碎,又急又气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紫茎声音喑哑:夫人不必担心,这只是哑丸。我平生从未做亏心事,不会随便寻死。我只是不喜欢把一件事情重复解释过一百遍,可旁人还是觉得我在撒谎。说着,她的嘴角竟逸出一丝幽怨的笑意。

    好刚烈的丫头!离珠暗暗打个寒战。

    方野实在看不下去,不由插嘴道:少夫人这是何苦?下午小叶的话你不信,这会儿这丫环的话你也不信!你到底想听他们说什么?

    离珠见下午跟她纠缠的无赖又蹿出来,吃了一惊,却已没了挥掌的力气。自己想相信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会变成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会变成杀死自己的人。回想起自己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哪还有半点平素纯良的影子?想必这凶手还未查明,自己倒先要疯了。

    想到这里,一股彻底的无助感涌到胸口,她既愧且悲,眼圈一红,转身便要出去,眼前却一阵发黑,脚下一个不稳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方野早发现离珠神情有异,赶紧伸手扶住:我明白少夫人心中不安,不过请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会保得少夫人和孩子平安!不等离珠回答,他便忙不迭将她交到翠叶和紫茎手里。两人扶了离珠,赶紧送进房去歇着。看来他并没忘记下午的那一记耳光,不过就算还会被打,他也决定要保护她。

    离珠被两个丫环搀进了屋,一时竟还回不过神来。她嫁过来快一年了,却从没听丈夫说过方才那样的话。如果一辈子都听不见倒也没什么,可是偏偏有人说了!而那说的人偏偏又是个无赖混子!

    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儿子还没生出来,自然靠不上;父亲和丈夫都在身边,却是一个都指望不了。她是垂云庄的大小姐、龙堂镖局的少夫人,怎料到此刻竟连一个能够依赖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离珠眼窝一热,凝聚多时的泪珠终于一颗颗滴落。翠叶和紫茎默默地看着她。

    搬去雪浪阁前,离珠一直住在这沐芳同内。今日重回故地,却生出一股生疏感。或许那满园藤蔓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这里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离珠一阵心灰意冷,喝了盏热茶,稍稍休息片刻,便带了翠叶离去。紫茎送了二人出园,回来看见方野还怔怔站在门口,心想这倒是个痴人。刚要去劝他回房睡觉,倒被方野安慰了一番:姑娘受委屈了,少夫人此刻心情紧张,若是做错什么,看在二少爷面上,姑娘多担待些。

    紫茎点头:我知道!我不怪少夫人。

    目送紫茎回了房,方野这才回自己的房中睡觉。仿佛跟沈望舒比起来,他才更有资格娶上三四个。他本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命。

    回到房中他依旧睡不着,长吁短叹了一番,天刚亮便又起身在园中巡游。忽见从沐芳园背后的山间分花拂柳般现出两道人影,竟似自晨曦下踏雾而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叶吟风和沈望舒!

    原来两人在外面山崖走了整夜,竟绕过高墙,直接走进了沐芳园。

    天色已经大亮,回房睡觉已不可能,三人便一起来到沈望舒书房。

    紫茎睡得轻,听见园中动静已醒,看见二人的样子,沈望舒还好,只是浑身湿透,可叶吟风的那身衣服却已不成形了。她默不作声地找出两套干净衣裳给二人换掉,又沏了一壶浓浓的茶放在书桌上。

    沈望舒一边换衣服,一边将两人先前去向作了一番解释,方野顿时连天抱怨道:既是去勘测地形,为何不叫上我?还说好一起推演阵法的!

    沈望舒赶紧赔笑:临时起意,走得匆忙,方兄勿怪。

    方野气呼呼地瞪了叶吟风一眼:带他去又有什么用?别看他在岸上挺凶,一上船便是只瘟鸡!见叶吟风正忙着喝茶、吃点心,手忙脚乱顾不上回嘴,方野总算出了口恶气,微笑道,有什么收获么?

    沈望舒沉思片刻,缓缓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龙堂的优势在水路。要挡住展叶门,还得在江上拦截。

    方野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家镖师都快走空了,调得齐人手吗?

    沈望舒摇头道:现在不仅不能调人,反而要让那些无关的船工家眷走一个算一个。大祸临头,沈氏子孙自然责无旁贷,却不可强要别人为我们送死。

    又要遣散镖师,又要进行拦截,二少爷莫非要设拦江索不成?

    沈望舒摇头道:我家有事,别人却还得行船。这样自私自利的事如何做得?

    方野松了口气:那二少爷到底有何打算?

    沈望舒笑道:放心吧,虽然镖师没剩几人,可一个积雪滩便不亚于百万雄兵!说着他便将昨晚查探到的积雪滩地形大致说了一遍,又将杯中茶水倒出少许,以指为笔,在桌上画了起来。

    方野登觉技痒难耐:不错不错!这一战我定要参加!

    沈望舒摇头道:方兄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此事万万不可。我家之事我连镖师都不愿牵连,更何况你我萍水相逢,怎可让你涉此大险?可是一方野正欲争辩,沈望舒已拦住他,方兄曾答应过小弟,愿保少夫人平安。我想天一亮就设法送离珠离开,此事还请方兄帮我。

    这句话简直说到方野的心尖子上,一提少夫人离珠,他立时将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欣然答道:那是自然!

    沈望舒皱着眉头道:只是今时不比往日,这一路上恐怕会遇到不少周折。若是撞到展叶门

    方野抢道:此事包在我身上!管他是谁,敢伤害少夫人,先问过我手中的家伙!说完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丈夫殷勤相托,自己却激动成这样。简直是要迫不及待地监守自盗一般,太不地道了。

    沈望舒哪知他这些花花肠子,闻言感激不尽:如此便多谢了。我想好了,太夫人那也顾不得了,等黄船主一回来便请他送你们离开!不过离开之前,还请方兄赐教几招水战之法。说着继续将昨晚所见一一画出。方野正想找点什么弥补心中的罪恶感,便搜肠刮肚,将那布阵图画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商量个不停,说得眉飞色舞,只听呼啦一声,叶吟风拉开房门,抬脚就要出去。对方野他俩的所谋,叶吟风一窍不通。直听得心烦到死,只想趁早出去透口气。

    沈望舒觉得有些抱歉:叶兄一夜未合眼,趁现在休息一下倒是不错,过一时我再去叫你。黄船主出发时顺便也把你带走。

    叶吟风翻个白眼:你明知我最讨厌坐船。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方野听惯他强词夺理,也懒得理他,沈望舒却赶忙道:多谢叶兄仗义相助,只是我家的事不愿牵连

    我说了要相助么?再说你家的事,想攀扯上我便能攀扯得上么?叶吟风一通抢白,拉门径自走了。

    沈望舒险些被茶水噎死。方野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想骂却又骂不出什么,只能咬牙切齿地劝道:这种人,理他干吗!

    一碗清甜的冰糖炖燕窝搁在床边小几上,离珠却看都不看,只沉默地坐在床边。自打昨晚回房后,她便一直如此坐着。翠叶从没见过小姐这样,想劝又不敢,只默默立在一边。

    忽然,房门一响,紫茎走了进来。主仆二人都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紫茎,脸上都现出惊讶。

    离珠心中含愧,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还是翠叶机灵,连忙出声:姐姐到此何事?

    紫茎却跟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只是轻声笑道:是二少爷让我来帮少夫人收拾东西,一会儿黄船主送我们回垂云庄!

    她脸上虽笑着,声音却掩不住哽咽。自打被买入沈家,她便从未离过镖局,如此一去也不知有没有回来的一天。只是沈望舒嘱咐她一路照顾好离珠,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离珠一阵愕然:太夫人可知此事?

    紫茎走到床边,动手麻利地收拾了两套被褥,以备路上之需,一边示意翠叶也帮忙赶紧收拾,一边摇头道:这是二少爷的意思。太夫人此刻已被二少爷叫去前厅门外还有人接应,黄船主的银蛟号就在江边等着

    离珠心中一片茫然。沈望舒最怕华氏,这次竟然不惜瞒着祖母也要送自己离开,可是自己竟然还要疑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顿时心乱如麻,忽又问道:我爹怎么办?师兄他们呢?

    紫茎叹一口气,劝道:先不要管那么多。少夫人现在怀着孩子,逃出一个便是两条命!姚庄主那里,二少爷自会想办法。

    那望舒呢?他也一起走吗?

    紫茎喉头一哽,轻声道:二少爷说他现在还不能走,请少夫人先行一步。离珠伸手往桌上重重一拍,那盏燕窝登时倾倒在桌面上:他为何不来送我?话一出口便又悔又愧想必沈望舒此刻正在前厅缠着太夫人,如何能分身来送?

    可是她还记得昨日在沐芳园中,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同沈望舒分手的,如果此刻就这样走了,那么夫妻之间只怕就将永远定格在拔剑相向的瞬间!

    想到这里,离珠面色一沉,坐回床边断然道:他若不来,我便不走!

    只听一直守在门外的方野一声轻咳,紫茎变了脸色,悄悄推开窗一看,原来竟是太夫人带着沈望舒,身后还跟着本应在江边等待的黄熊,正怒气冲冲直奔雪浪阁而来。

    方野见势不妙,自己先闪了,留在屋内的紫茎、翠叶两人只得硬起头皮,尽量挡在收拾好的包袱前面。

    因是少夫人卧室,黄熊不敢入内,华氏只带着沈望舒进来,对望舒冷冷开口:一大早把我诓去前厅,便是为了让人偷走你媳妇儿?沈望舒垂首不语。

    一向沉稳的紫茎开口劝道:太夫人,二少爷这是怕家中有事。让少夫人避开几天,也是为了母子平安。她一个丫头,原本没资格回话,只是见沈望舒不敢出声,离珠和翠叶两个更是不便出头,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华氏冷笑一声:我一向看重你,你倒果然长进了!紫茎立时蔫了下去。其实方才还没开口,她便已知会是这种结果。

    华氏又盯牢沈望舒:你也以为我要置离珠于险地吗?

    沈望舒赶紧申辩:孙儿再糊涂,也知太夫人对离珠一向爱护有加

    华氏不听他说完,又向着离珠冷笑一声:要回娘家了?这下可开心了,你是不是还在为你爹记恨我?离珠低声道:珠儿不敢。

    华氏轻叹口气,一脸灰败之色:走吧!走吧!

    其实沈望舒大可不必偷偷摸摸搞这一套,这几天华氏也想过把离珠母子送走。原想以离珠挟制垂云庄,可现在姚泊莽已被扣下,展叶门的副门主死在沈家门外,扣着离珠已没任何意义,何况她肚里怀着的还是沈家的亲骨肉。

    华氏又对离珠道:你们也不必偷跑,我已令黄熊送你们离开。如此还能为沈家留下一缕血脉。

    沈望舒趁机道:太夫人,既然如此,能不能也放姚庄主他们离开?或许他们感念太夫人的恩德,会力劝展叶门不要为难我家?

    华氏轻哼一声:若凭一点恩德就能感化,那他们一开始便不会来此!罢了,也不图人报恩,谁让他是我重孙的外祖呢?只要他能照顾好离珠母子,就算是有大恩于我家。我已吩咐贺九重放了他们,你们一起走吧。说完又望着紫茎、翠叶,你俩务必一路照顾好少夫人,我这里也一并谢过了。

    离珠突然不顾身子不便,扑通一声跪下泣道:谢奶奶宽宏大量,我爹若是做了什么无义之事,珠儿在此赔罪了。

    华氏叹口气将她搀起,什么也没说便转身推门而出,一向挺直的腰板一时竟有些佝偻,背影显得那样苍老,简直触目惊心。

    方才她还没有告诉几人,今早刚刚得了消息,展叶门、垂云庄与岳州分号联手,并几大派门主,已齐结百十号人杀向龙堂镖局。眼下沈家只剩这祖孙二人,老的老弱的弱,众镖师也青黄不接,再找不出一个能支撑危局的人物。想她华氏为龙堂倾尽一生心血,临到暮年还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真真令人唏嘘。

    屋里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也无人催促离珠快走。谁都知道,这次的分离也许就是永别。

    忽然就听房门一响。方野蹿了进来。他不知内情,见四人还呆在原地,不由奇道:这是做什么?难得老太婆把守卫都喝退了,还不快走!

    沈望舒看着离珠,欲言又止,一转身也出了门。离珠心如刀绞。她真希望丈夫能亲口告诉她,自己是无辜的,可是直到最后,他仍是一句话都没有。

    一行人来到江边,黄熊名下银蛟号众镖师已整装待发。银蛟号后面停着姚泊莽他们来时的座船,只是垂云庄众人尚未抵达岸边。

    离珠行动不便,方野老着脸一声得罪莫怪,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离珠正欲挣扎,向下看看那天梯般无穷无尽的台阶,便只好放软了身段,任他将自己抱到船上。她不由想起昨天这无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是一阵心乱如麻。

    就听方野忽然在她耳边低低道:其实就在我来的当晚,二少爷已经托付我一定要将少夫人平安送走。离珠心中一震,原来自己的心事连方野都感觉到了。

    几人登上船,黄熊早带着众船工迎了出来,旁边还站着个叶吟风。众人都手忙脚乱,他却是闲人一个,只跟在黄熊后头喋喋不休地说:下象棋又不比你在江里运镖,发狠乱撞就算赢么?你的车从来不知后撤,一出马偏要死心眼地走成连环马,这种臭棋下一百遍还是输原来他是来送黄熊的,而且一边送别还一边讲棋经。

    黄熊忙得昏天黑地,哪有工夫听他啰唆,张嘴骂道:滚!敢教训你爷爷,还早了四十年呢!

    一时姚泊莽一行也到了岸边。离珠见到父亲,恨他心术不正,又羞他战败被擒,连爹都不肯叫一声,一头钻进自己的小舱。

    临到快开船,方野突然将叶吟风拉过一边,将昨夜之事草草叙述一遍:我觉得二少爷不是杀妻灭子之人,可是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

    叶吟风满不在乎道:没什么说不清的,不关他事。

    方野奇道:可是你以前不是一口咬定杀人的就是他吗?

    叶吟风两眼望天,含含糊糊道:我只说杀人的那杆枪是他的

    方野最听不得这一句,一口啐道:你除了这句还会不会说点别的?叶吟风斩钉截铁道:水精剑杀他不死,他便是清白的!

    你少他妈装神弄鬼!方野不由怒了,上前就要狂捶。

    不信你自己试试,换了你一样杀不死他。叶吟风说着便将剑递了过来。方野不由目瞪口呆。先前他便总觉得叶吟风对沈望舒的指认,就如一只望人狂吠的狗,只是胡乱攀咬而已。不过也许人不通狗语,不知其所吠何事,狗大约有它一肚子的道理也说不定。可是现在看来,这人说话完全是颠三倒四,活活气死个人!

    见方野仍在犹疑,叶吟风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怕二少爷洗清嫌疑,你自己可就洗不清了?行了,我不会把你掀出去的,安心逃命吧!方野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到江里去。

    另一头,黄熊红着眼圈悄悄跟在沈望舒身后。

    二少爷,我送了少夫人便马上掉头回来。无论如何,要支撑到我回来的那一刻!我家世代受龙堂大恩,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

    沈望舒笑了笑:黄船主说得这般严重,哪里就这么可怕了?他的笑容忽然一敛,我倒有一事相托。黄船主此去,务请一直留在少夫人身边,将来也请一直留在孩子身边。船主若能答应,便是我沈家的大恩人!

    黄熊大吃一惊。沈望舒一路神情坦然,谈笑自若,此言却大有托孤的意味,一时间老泪纵横,哽咽得无法出声,只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纷纷告别,方野即将随船护送离珠去垂云庄,沈望舒、叶吟风则要登岸返回镖局。

    沈望舒站在离珠的舱外,轻轻敲了敲窗,里面却没人回答。他知道离珠不愿见他,隔了窗叹道:你嫁我一场,我却误你一生。对你、对兰露和红绡,我都是还不尽了。我知道珠儿的见识胜我十倍,可我却并不想看你勉强自己,更不想让你重走太夫人的老路。镖局怎么样、我怎么样,都不打紧,我最盼望的只是你和孩子平安。所以这一路上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你平安,我心安。

    一番话说完,舱内仍无反应,舱外黄熊等人听了,不由垂头暗叹。

    叶吟风突然凑到窗外:少夫人尽管放心,府内还藏有一名绝顶高手,顷刻之间取十几条人命如探囊取物。你们家必不会有事。

    这句话说得众人且喜且惊,数双眼睛一起瞪着他。方野直恨得牙根发痒,险些一步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逼出句实话来。

    却见叶吟风一步跳上岸去,一溜烟跑了。

    不到一天工夫,银蛟号已冲到峡口附近。此刻人少船轻,又是顺流直下,一叶扁舟自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方野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风声猎猎,吹得人几乎凌风而起,只觉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泰。黄熊默默站在旁边,神色黯然,心中纷乱如麻。他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而回来之时,故人又还能剩下几个?

    方野凑近一步,笑道:黄船主,你这银蛟号我听说过,说是天下第一的快船。今日能坐上一回,果然是顺风顺水、腾云驾雾!

    黄熊一听,也不免得意:天外有天,第一不敢,不过虽然有些托大,我活了半辈子,还真没见过哪条船能快过我这银蛟号呢。

    方野又道:只有一事不明,既是水里游的,你这船身之上要画也该画只鸭掌,怎就画了只鸡爪呢?

    原来这银蛟号通体银白,首尾都用上等自铁皮精心包过,从船头到船身两侧的铁皮上各刻着一只巨大的龙爪,道劲有力。远远望去,那龙爪似乎紧扣在船身之上。而桅杆上云旗高悬,上面也绣着一只龙爪,爪下一朵腾云。

    黄熊倒退半步,右手半抬,指着方野的鼻子微微发颤:你你你说什么?云纹龙爪乃是龙堂标记,没想到在这混账小子口中竟成了鸡爪!

    方野哈哈大笑,连连摇手道:船主休怪,我说笑呢!好歹我也在海上漂过两年,再糊涂也知那是龙爪。只是远远看着,都差不多。

    黄熊呆了片刻,忽然也爆出一阵大笑。

    就见这船头上的一老一少,在夕阳下顶着江风,直笑得风声四起,江水激昂。闷在舱内愁眉不展的离珠和两个丫环听到笑声走出舱外,见方野笑得前仰后合的身影,低低骂了一句:又撒什么疯!可看到前方豁然开阔的江面,听到这样豪爽的笑声,心头也不由一松。

    眼看太阳已经西沉,江面迅速暗下来。众镖师见黄熊没有下令抛锚,知道要连夜行船,已在船头船尾准备好风灯。

    却听黄熊吩咐道:暂不点灯,小心慢行。

    再行几步,举目望去,远方水天相接处竟真的渐渐现出几条船影。一名船工早登上舱顶,细细查探对面船队,突然压低嗓子喊了一声:黄船主,那是龙爪云纹旗号,是我们镖局的船!

    一听是自家船队,几个镖师都长长松了口气,黄熊却眉头一皱,低喝道:不可掉以轻心!今晚就在这江心歇了,明天再作计较。

    翠叶从舱中探出头来,小声唤道:黄船主,少夫人有请!

    原来船速一缓,离珠二人已知其变。黄熊刚进舱,离珠便急急起身问道:黄船主,我听说来的是我们镖局的船?

    黄熊冷哼道:那是岳州分号的沈海峤!那些船里载的,恐怕不是垂云庄便是展叶门的人,准备入峡去攻打总号的。这只白眼狼!说着,痛心地长叹一声。

    紫茎突然转向离珠,肃然问道:少夫人。你是龙堂的少夫人,可也是垂云庄的大小姐。如今两方相争,你到底站在哪边?

    此言一出,黄熊和方野都微微色变。一路上他们只记着沈望舒的嘱托,要将离珠安全送回。现在紫茎冷不丁提出这个问题,两人才意识到此事的微妙所在。

    就见离珠的神情一变,紫茎又道:少夫人放心,不管你站在哪一边,我都会完成二少爷的嘱托,将你安全送回。

    离珠半倚在榻上,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是煞白:紫茎果然聪明!你们也不必试我,我已是龙堂镖局的人,还能站在哪边?明知我爹被龙堂镖局所困,垂云庄还要大举来犯,分明已是置我爹于不顾。我爹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无义之辈。有我在,这次垂云庄必定不会与龙堂镖局为难。

    她回头看看翠叶,又道:你跟黄船主去看看老爷的船有没有跟着,若是到了,便去请他过来。翠叶答了声是,黄熊心中暗赞,难得离珠看得如此通透,抱拳道:谢少夫人深明大义!带了翠叶离舱而去。

    二人刚一离开,紫茎便跪到离珠面前,低头道:恕紫茎无礼,多谢少夫人!离珠轻声道:你一个丫环尚知维护旧主,我是龙堂镖局的少奶奶,难道还不如你么?

    不一时,翠叶领了姚泊莽进到离珠舱中。父女再见,竟恍如隔世。

    二人在舱内相谈甚久,待姚泊莽离开银蛟号,离珠站在舱门口对黄熊及一众船工点头:大家放心,我爹已经明白过来了。明日黄船主只管把船靠过去,我自有安排!黄熊等人一阵宽心。

    紫茎、翠叶二人刚要关上舱门,却见方野一个箭步冲进去。黄熊大吃一惊,也只有跟进去。

    却听方野对离珠大声道:少夫人有什么计划,现在就得告诉我!离珠瞪他一眼,没有回答。

    翠叶推着方野让他赶紧出去,黄熊也从后面拖住,可方野前推后挡,不住挣扎,反而越喊越起劲:我说过一定要保少夫人平安。少夫人若要在半途以身涉险,我万难答应!

    自被他抱上船,离珠心里别扭不愿见他。方野也有几分尴尬,上船便躲着离珠。可刚刚听了离珠的话,他再也忍不住,终于蹿了出来。

    离珠冷冷问道:这里有黄船主,后面还有我爹,我跟你非亲非故,倒要你保什么?

    方野心中微微发涩,却仍然倔强地大声道:我既遇上你,便不能丢下不管!明日之事必有凶险,我不能看着你以身涉险!有什么事我替你去,为了你,万死不辞!这话仿佛一道炸雷,把黄熊和两个丫环都震得呆住了。这分明是赤裸裸地示爱!

    黄熊心道,这混账小子好大胆子,打量我龙堂无人么?离珠也怔住了:这个人,为何竟肯为自己去死?自己又为何竟肯信他?待她发觉不对时,珠泪早已滚滚而落。

    翠叶、紫茎和黄熊三人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按说方野这话无礼至极,少夫人也不是无动于衷,可是三人中竟无一人出声喝止。他们都体谅离珠的处境,总算有人如此怜她惜她,谁又忍心责怪呢?

    离珠顾不得擦去腮边泪滴:黄船主、翠儿,你们放开他。说着又冲方野甜甜一笑,你过来,我这就告诉你!

    方野愣了一下,看那如花笑靥,心里却有些发沉。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此艳福他这一生前所未有,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却仍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一道白光一闪,一枚亮闪闪的匕首抵住方野胸口,那是离珠的防身之物。就见离珠仍满面微笑:你打量着我这会儿该是心如鹿撞,宛如少女怀春?可你打错了算盘!跟方野刚才那话相比,这句更是一声晴天霹雳。黄熊一生见惯世面,却极少被震成这样,心说这位龙堂少奶奶,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匕首仍不离方野胸口,离珠续道:刚才那番话对多少女人说过,还打算说给多少女人听?别人或许会感动,我却知轻诺者必定寡信。

    方野毫不退缩:我不是轻诺寡信之人!

    离珠摇头:有些话一生一世,只可说给一个人听,既说了,便永不背离。我知道男人为一时意气,可以不计生死,可你知道会有多少女子为了片刻感动,从此伤心一生。你为一时口舌之快,可负得起这一生的重责?方野登时语塞。

    你听好了,离珠的眼泪再度滚落,那一生一世的话,我虽没对任何人说过,可在心中却早许给了望舒。我自己认定的人,若他真是狼心狗肺,我会亲手杀了他。可他若是清白的,我便跟定他一生一世,永无二心!纵然他对我无意,我也只怨命中无缘。你道这世间真的尽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丫环都知道不背旧主,何况夫妻?这种时候背叛他,岂非不义?此言一出,不要说紫茎、翠叶,就连黄熊也不由泪流满面。方野终于垂下头来。

    离珠收起匕首,轻声道:你尚年轻不省事,刚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如再敢言辞轻佻,我必一刀割下你的舌头!听清楚了?滚出去!

    方野低着头重重点了一下,转过身推开黄熊等人,大步走出船舱。再呆上一刻,他也许会丢脸地哭出来。他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竟是从未真正地认清离珠,也从未像这样地感到羞愧。

    待黄熊也跟了出去,翠叶关上舱门,紫茎走到离珠面前,眼含热泪。少夫人这些日子虽对她千刁万难,这一刻却不由得令她心折。

    离珠拉了紫茎的手,轻声道:你听我一句,趁云英未嫁,赶紧另寻所爱,切不要执迷下去。他心中有谁,你比我更清楚。你我都没有机会。

    紫茎垂泪道:可少夫人自己刚刚也说过,就算是那样,既认定了,便永无二心!

    离珠叹道:我已经嫁了他,有了他的孩子,必定坚守到死!你却大可不必,日子还长着呢!

    紫茎忽然跪下,泣不成声道:少夫人,你就信了二少爷吧!我对天发誓,我从未替二少爷隐瞒过什么。若说掩饰,反是二少爷在替我掩饰,弄得他横遭猜忌。是我对不起他!此言一出,离珠和翠叶都大吃一惊。

    翠叶沉不住气,追问道:此话怎讲?二少爷在替你掩饰什么?紫茎垂了头,幽幽道:众人只说我和红绡从小和二少爷一起长大,可实际上,

    一起长大的还有一人

    离珠失声道:长公子飞廉!

    六年了。曾经风华绝代的英俊少年,一旦逝去,也不得不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只是在紫茎心中,那人的影子却是永不磨灭。

    当时的望舒之于飞廉,就如同萤火之于明月,根本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如果沈飞廉尚在,他的妻子应该与太夫人一样,出自赫赫有名的望月宫。别说一个丫环,就连纪兰露和离珠这样寻常门户的小姐,若是恋上飞廉,也只会惹来耻笑。

    飞廉死后,紫茎也曾恨过望舒,恨望舒窃取了原属于沈飞廉的一切。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沈望舒懦弱的背后却有着一份怎样的宽容和温柔。他早就知道紫茎对飞廉的心思,却总在不着痕迹地替她掩饰。而对于紫茎对待自己的冷淡和怨恨,他也装作浑然不觉。

    离珠躺在床上,心中却在不住地想着紫茎刚才的话。

    整整三年,我没给过二少爷一个好脸,可二少爷却从没为难过我。更确切地说,是他这一生都从未为难过任何人。他若是不好,这世上便再也寻不出一个好人。少夫人,你好好想想,二少爷对待一个丫环尚且如此,他会杀害自己的妻儿吗?

    离珠心里一酸,这人,自己当年竟是没有认错。可就算是认对了,又能怎样?

    翠叶哪知离珠在转什么念头,一边替她掖被角,一边为方野鸣不平,轻声责道:人家明明是一片真心,这两日来我看得明明白白。可小姐竟是以貌取人,纵是无意于他,也不必出口伤人!离珠翻个身,心不在焉道:就算我以貌取人吧!我不出口伤他还能怎样?

    翠叶有些赌气道:方公子是好人!

    是!他是个好人,但你也不必再想着他。这样的人是停不下来的,将来必定四海奔波。

    我不在意!有其主必有其仆,翠叶的性子未必比离珠好到哪里去,也是极其任性的。

    我在意!离珠突然翻身坐起。在另一端整理床铺的紫茎也停下了手里动作,屏息等待她下面的话。

    就听离珠狠狠瞪着翠叶:你这辈子哪里也别想去,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

    舱内终于无声无息,只是主仆三人都明白,这一夜,大家都是睡不安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