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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ONE

    城外呼啸的风沙慢慢放缓了脚步。

    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凌晨就要来临。

    窗外一切的挣扎,一切的疯狂,都将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神秘的侍婢蝉儿放下空空的酒坛,眼睛在座位上的几人身上瞄来瞄去,忽然朝李怀戚开口道:喂,你不怕死么?

    李怀戚大笑:当然怕!

    蝉儿眼睛忽闪,道:那你还在这悠哉地喝茶,不出去想想办法?莫非你觉得,不该用别人的性命换你自己性命,你怕良心不安?

    李怀戚的笑声更烈:我是那样无聊的腐儒么?我不出去,只是因为我知道即使拼命,也未必能找到办法,与其在外面奔忙,倒不如死前一品美酒好茶!

    这答案倒让人有些意想不到了,蝉儿一时沉默了下来。

    程大叔忽然站起,转向我低下了头:对不起!

    我一时不知所措,只愣愣地看着他。

    其实这句话早就应该说的。包括二弟、三弟,都应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当日在墨岩山,虽然最后演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但是我们兄弟一开始,的确是存有虎狼之心。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重提这事。我告诉自己,我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看到程大叔此刻孱弱的身体,我似乎更宁可当初事情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但是此刻,程大叔将此事重提,在这个将死的时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底深深藏着的,其实有怨愤。

    看着我的表情,程大叔长叹一声道:我们兄弟在佛前侍奉一生,却仍绕不过那层心障。说起来,幸亏蝉儿的那一记归流指,此刻再想。这才是最好的选择。高刑,也许是上天借我们之手,给了你力量,让你能够完成你该做的事情!

    我愣愣看着程大叔。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料不到他会这般说,于是扭头看一眼云城主。

    他眼望窗外,目光迷离,似乎完全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我立时便知道,他们已经达成了默契,程大叔所说的,同样也是云城主的意思。

    程大叔再不说话。白衣侯主仆含笑看着我们。似乎在欣赏一出美妙的戏剧。李怀戚的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云城主忽地开口:高刑,你的武功已然大成,只要今日不死。日后必可大展鹏程。一切,都交给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我慢慢站起身来,没再跟任何人说话,笔直朝外走去。

    TWO

    启明星已然嚣张地升上了半空,我似乎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双脚跟从着内心的召唤,茫然地朝前移动。

    这里曾经是我无比熟悉的小城,但一切都不再一样。

    火光熊熊,全城半数的房子笼罩在烈火中。也许是一些绝望的人引燃了自己经营了一生的小家,也许是一些疯狂的人破坏了整座小城的宁静,我只愣愣地看着那一幢幢熟悉的房屋陷入火海。

    那里也许曾经是我们游戏,我们胡闹,我们玩乐,我们练武的所在,曾经留下过我们的汗水,我们的苦闷,我们的欢乐,我们的向往,还有,我们的甜蜜。

    但现在,一切都毁灭在这熊熊的烈火之中。当真正的毁灭还没有降临在这座小城的时候,恐惧已然让它毁灭了自身。

    那些疯狂的人,他们是我的邻居,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但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也许正在火海中狂笑,一些在疯狂地寻找,还有一些,在恐惧地等待着死亡。

    因为有一种毒,因为无衣。

    死是什么?死后是什么样子?

    是九天上的诸神将自己的臣民召回天际,还是九幽下的魔鬼在等待着血肉的盛宴?

    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识感骤然失去,所有人渐渐将你淡忘,你的身体变成虫豸的美食,变成草木的养料,回报着这个大地,这个与你再无关系的大地?

    或许,死其实没那么可怕?

    THREE

    绕过几波狂乱的人群,我终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从房上翻身落下,我正正挡在欧阳叔叔的面前。

    欧阳叔叔神色一凛,方恢复正常。

    怀梦花在哪儿?也许还有很多委婉的问法,不过此刻的我如此的疲惫,疲惫得不想多说一个字,不愿多想一点。

    欧阳叔叔一笑道:高贤侄,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翎儿,为何要来问我?

    我冷笑一声,不再多话,骤然出手。

    风声响起,我左掌堪堪攻至欧阳叔叔的胸口,欧阳叔叔的匕首也已离我的胸口不到一寸。

    在墨岩山上一串变故,导致我武功大进,三位老人武功尽失,这些事在回城后我一直没来得及仔细向大家解释。所以欧阳叔叔只怕以为,是三位老人为了争夺怀梦花受伤,而我还是那个武功二流的高刑。这才在一招内便吃了闷亏。

    看着自己的手。

    这就是我现在的实力么?曾经让我无力接下一招的欧阳叔叔,就这样轻易地败在了这样的一双手下!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力量,是我荣耀的开始么?

    可惜,美梦就要醒了,即使我拥有了这梦寐以求的武功,却注定要在黎明前陨落!

    我行险一招擒下欧阳叔叔,方才舒了一口气,忽觉警兆,凛然抬头,喝道:下来吧!

    一个人影幽灵般翻身落下,锦衣华服,正是唐门大公子,唐仲生。

    唐仲生看了我一眼,道:高公子果然武功大进,恭喜。

    虽然也算是和他同生共死过一番,而且不久前他在大厅内寻找最后一人时的气度也颇让我心折,但我心底就是隐隐不喜这位唐门的顶尖人物,当即冷冷道:唐公子此刻何必还来搅这趟浑水?你追踪我所欲何为?

    唐仲生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高公子说笑了,以公子此刻的武功,我又怎能一路追踪,不被你发现?只是,我对这欧阳先生有些怀疑,所以才一路跟着他,意图找出些蛛丝马迹而已。至于目的,恐怕我等都是一样的。

    我不再答话,伸手解开欧阳叔叔的一道禁制,问道:怀梦花在哪,你肯说了吧?

    欧阳叔叔的面上满是愤慨和不解,愤然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是我拿了怀梦花?

    我冷冷道:因为你最可疑!当时在大厅里你一声大喝,将消息透露出去,搅乱了全城。如此的乱象对谁有利?自然是偷偷藏起怀梦花的你!

    唐仲生面色一愣。我知道他必然也想到此点,方才追踪欧阳叔叔。但这毕竟无凭无据,他怕是以为我有更实在的证据吧。

    欧阳叔叔脸上的愤怒之色更浓,道:你就这样

    我冷笑一声,道:刚才有人告诉我一句话,事急万事从权!此刻还提什么证据,拿出怀梦花,否则今日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不会在乎再多一具尸体!

    欧阳叔叔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应该能分辨得出,我的话中并非虚言恫吓,颤声道:怀梦花只有一朵,能救几个人?你们

    我打断他的挑拨:怀梦花救不了一城人,它并不重要,但云翎的声誉重要,我不能让云翎背上一个偷取解药、贪生怕死的骂名!我没时间了,你告诉我,解药在哪?

    欧阳叔叔道:我已经吃了。

    我冷笑道:你不用骗我,你是知道怀梦花需要清晨服用,方才有效的。而且从午夜起,怕是唐公子就一直跟着你了,你怎么会有机会服食?

    欧阳叔叔看看我们两个,半晌方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带你们去说着,忽然脸色一变,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鲜血丝丝从他口中溢出。

    唐仲生面色大变,急急道:不好,他毒发了!

    欧阳叔叔气若游丝:在城墙峰火台上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生机断绝。

    黎明已然悄悄来临。

    还会有更多的人倒下如果没人能够阻止无衣的发作。

    FOUR

    城墙烽火台。

    那里的确有一个空洞,是藏匿东西的最佳所在。但此刻,怀梦花却已经不在了。

    谁,谁是那螳螂之后的黄雀?

    看着唐仲生,我长叹一声道:唐兄,我们分头去找一下云翎,看看还有没有线索吧!

    唐仲生的面色先是一阵愕然,紧接着重重点头,转身急急飞去。

    看着这江湖才俊的背影,我心下不由一松。也许我是真的不敢抉择,我要赌一赌,赌一赌天意让一切如何终结!

    不再犹豫,我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FIVE

    如果全城燃起了大火,我们走散了,我会在那里等你!

    SIX

    到了!

    那条小巷,那个云翎和我定下约定的小巷。

    四周的房屋多已在大火中毁灭坍塌,可这座小小的窄巷却神奇般地悄然伫立。

    我看到了那个人影,那个让我魂牵梦萦、无时相忘的人影。

    远远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一直拖到我的脚下。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不存在了,在这个世界里,只有那一道迷人的倩影。

    还有我!

    抬头,犹自含着晶莹泪花的双目已然看到了我,没有一丝犹豫,云翎飞身扑了过来。

    终于,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在这地狱般的小城里,在这疯狂的时空里。

    她抬头,看向我:我有

    她的声音骤然折断。愕然低头,她看着那柄刺穿自己身体的长剑,看着那汩汩而下的鲜血,看着那

    手握长剑的我!

    我的身体如此僵硬,甚至不能放开长剑,不能把自己的目光转开,只能如此怔怔地看着她,让那地狱的烈火焚烧我的心!

    迷茫的表情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看着那从长剑上泉涌般喷出的鲜血,看着目光呆滞、手足无措的我,她突然,笑了!

    那是万古云霄为之开颜的笑,那是天山冰河为之消融的笑,那也是让我的心为之粉碎的笑。

    突然,她将身子一挺,双唇已然吻上了我的唇。

    似乎轰然一声,一股冰冷的寒流在我的体内穿行,同时,另一股热流从唇间飞入我的身体。

    眼前的一切变得无比模糊了起来。

    终章

    这里是哪里?

    是地狱么?

    缓缓睁开眼睛。

    我还活着么?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轮初升的旭日,以及几乎夺取了整个旭日光辉的人。

    那一袭白衣。

    他只是站在那里,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勉力支撑起身体,四下打量。

    这里,是城外的一处小小山冈,白衣侯朱煌站在最高处,微微低头,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出荒谬戏剧的最后一幕。

    黄衣侍婢蝉儿仍旧跟在他身后的半步处。在他的身前,站着的是唐家大公子,唐仲生。

    而他们脚下,毫无声息躺着的,却是那来虹日城寻仇、却莫名被卷入这一切的刀客李怀戚。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俯瞰小城,只觉死一般的静寂。

    虽然无法看清,我却能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小城已然被毁灭。

    也许我该大喊,我该发疯,我该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可怕的代价,却依然不能阻止这一切?

    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这样做,也不想再做任何挣扎。

    白衣侯抬起头,转向立在稍低处的唐仲生:此地事情已了,你想必也从令妹的遗物里找到了无衣的配方,如此,就按照我们的密约,把它交给我吧。

    我骤然想起,不错,白衣侯曾经说过,唐门的无衣这毁灭了整座小城的剧毒,正是他委托唐门所为。这么说来,唐仲生和白衣侯此次远赴塞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交接这毒药?

    唐仲生的面色阴沉,缓缓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斯月因此而死,这是世间最后的一份毒方。说着,他突然双掌一合。

    唐仲生出手虽快,却也未必快得过号称天下无敌的白衣侯。就见那侍婢蝉儿双目红光一闪,正要出手,白衣侯却是微一摇头,蝉儿的目色顿时变回正常。

    就在这一瞬间,唐仲生双手分开,那奇异毒药无衣的唯一毒方就此化成无数碎屑,随风飘去。

    唐仲生的声音嘶哑:此药太毒,实在有干天和。经此一事,我更知,决不可让此绝毒流传人间。

    白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如此自作主张,不怕我追究你唐门么?

    唐仲生的面色微白,道:此事是我唐仲生自作主张,与唐门无干。若侯爷宽宏大量,我自当全力报偿,侯爷若是震怒,我则会一力承当。不过即使侯爷执意追究,我唐门就此沦亡,我也不会改变初衷。无衣实在不可在人间流传,即使付我唐门一门之力,能避免将来无数生灵被其涂炭,也便值了!他的语声听来虽然坚决,却不见如何慷慨激昂。

    白衣侯微微点头,忽道:也罢,你把你留下的那粒解药给我,此事就此了了。

    唐仲生显然未曾想到此事能够如此轻易地解决,探手入怀,同时不解道:侯爷如何知道,我还有一粒解药?

    白衣侯微微摇头道:虹日城中包括段九霄在内,已然全城中毒,若你不是还留有最后的手段,可以救得了义妹云翎,以你的脾气,怕不早就冲出城去想办法了。此刻云翎已死,就烦请你用这颗解药救一救他。

    他手上所指,正是躺倒在地上的李怀戚。

    唐仲生思忖半晌,终于依言俯下身去,将一粒丸药放人李怀戚口中,同时左手一拂,昏迷的李怀戚随着一声沉重的呼吸将丸药吞下。

    唐仲生抬起头来,道:无妨了。此人是侯爷的手下么?

    白衣侯轻轻摇头,道:只是既有过痛饮之缘,却不想让他就此白白死去而已。麻烦你将他带到一个安全之地,只告诉他,是你救了他便可。算我承你一个人情。

    唐仲生的面色依旧沉郁,弯腰抱起犹自昏迷的李怀戚,对着白衣侯深施一礼,回身飘然而去,由始至终未曾看我一眼。

    黄沙慢慢止息,绯红色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那侍婢蝉儿突然开口道:主人,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一人已经死了,那些人却还是毒发身亡了呢?

    虽然已经猜测到小城已变为死地,可此刻从她的口中得到印证。我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心跳都不曾为之加快一点。仿佛这一切,都已经与我毫无关系。

    我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那声音慢慢灌入我的脑中。

    白衣侯一笑:最后一人死了,但主毒未解,所以他们都死了。

    蝉儿一愣,道:沈源不是服食了解药么?

    白衣侯笑笑,不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此地凶案开始之时,那凶手依据城墙上的名字顺序逐一杀人,为什么杀到欧阳叙余的时候,顺序会变了呢?

    那是因为,当时所有人都发觉了凶手杀人的顺序和时间规律,欧阳叙余被看守得十分严密,完全无法下手,所以沈源只好临时更换了顺序。

    白衣侯摇摇头道:沈源为了这个计划筹划了多少年。城墙上血字示威自然是为了恫吓城内的知情人。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无论如何艰难,也一定要按计划杀人,这样才有令人恐惧的威力。临时改变杀人顺序,那城墙上的血字岂不成了笑话,反而白长了别人的志气?若是只想杀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要静静等待所有人毒发就是。

    蝉儿沉默良久,白衣侯接着道:他们是如何发现沈源可疑的?

    蝉儿道:因为沈源破戒食甜,他们根据主人的提示,推断出沈源有必死的觉悟,方才找出真相。

    白衣侯道:先不说这破绽太过明显。你可曾想过,这无衣之毒即使顺利发作,中了主的沈源,也是不会死的?

    蝉儿道:这可能是,他即使完成计划,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白衣侯微微一笑:不错,这才是此次事件的根本。既然他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又为什么一定要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此言说出平淡,听在我的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轰然一声,似乎一切都被倒转了过来。

    没有哪个下毒的人会愿意把自己毒死,所以无衣之毒有主这一种,可以由下毒人自服,不会被传播过于剧烈的毒殃及。从这点意义上来说,主相当于一种解药,只不过它还兼有引发毒发的功用。

    从常识上说,一般人都会认为,下毒之人一定会给自己下主,所以找到下毒之人,自然便等于找到了主,这也是唐门一直以为无衣的最大弱点。但其实,唐门中人竟然没有想过,如果下毒之人也不想活了,那主其实不一定要下在自己的身上,而可以下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像沈源,他就没有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蝉儿出言反驳道:可是,唐仲生滴血验证的时候,不是证明了沈源和云翎的血能够融合么?正是主和引的说着,她忽然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沈源给自己下的是引,而给云翎下的是主。可是,那他之前是怎么杀那些人的呢?

    白衣侯笑道:主可以引动毒发,所以毒发一定要是主引发的,这才是沈源之前连续杀人的目的。不断的杀人,为的其实是加深众人的念头:主是下在了凶手自己的身上。可事实上,还有很多办法能够控制毒发的时间。比如,提前给某些人服毒。

    蝉儿恍然道:沈源提前按照时间顺序给这些人服下毒药,然后才给全城人下的毒?所以这些人当时死去,并不是提前毒发,而是无衣的潜伏时间到了?

    白衣侯道:不错,沈源计虑甚是深远,他事先算好了众人的反应,包括何时众人会开始查究,何时会开始保护名单上的人物,何时会有人出城。所以才有了那名单上的故意错乱,而正因为有了这错乱,众人会更以为是因为他们严密的看守,这才让凶手无从出手,临时改变了计划,从而更坚定地以为,凶手自身带主,引发了几人体内的毒性。否则,若所有人完全按照城墙上的顺序死去,当众人发现无法确定凶手时,怕就会产生其他的怀疑。

    蝉儿道:可惜了如此精密的计划,却因为一场贪吃的破绽而导致了失败。

    白衣侯笑道:那真的是破绽么?那只是沈源的一场表演而已。若他执意要将计划进行下去,只要服食解药后假装顺从即可。别忘了,他是最后一人,只要他不死,毒一定会发作。但他却在服食解药之后,当场自杀。

    还有那所谓唐斯月的遗书,你们不觉得也是一场笑话么?唐斯月也算是唐门难得的天才,若想要对城中人示警,难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居然用那么简单的一个字谜告诉解药所在和凶手的名字?而沈源又不是笨蛋,何况他也和云翎一样,自小知道孙夫子令纸张显现墨迹的方法,如此推断下去,这和他自己在纸上直接写上沈源二字又有什么区别?

    蝉儿不解道:难道,那遗书并不是唐斯月写的?

    白衣侯笑道:当然不是,那是沈源自己留下的。他留下了如此之多的线索,想必是早已等不及云翎找到他,来做最后的落幕了吧。

    蝉儿不服道:侯爷凭什么这么肯定?

    白衣侯道:其实沈源的内心也是无比矛盾的吧,不然他不会在最后的后招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你可记得唐斯月父亲的名字是什么?唐门刑堂堂主唐畔!唐斯月身为人女,平日写字自须避讳,这是从小便形成的习惯,故而决不会在留书中用上那个畔字的。所以这张纸条,只能是沈源伪造的。

    他一叹道:别人省不起也就罢了,却不料连唐仲生都看不出这破绽,一恸之下人竟然会如此不清明,看来唐门明宗之争,这位唐大公子的前途堪忧啊。

    蝉儿想起一事,道:难道沈源早知道溶血寻人的方法?

    白衣侯点点头:不错,唐仲生知道的事情,唐斯月自然知道,则沈源肯定也知道。他故意留出破绽,然后服解药后自杀,这是逼迫大家寻找最后一人。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否则若他随意把主和引下在城中两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又有谁能找出他们呢?

    蝉儿喃喃道:他费了如此周折,只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最后一人是云翎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衣侯一笑:别忘了,他所有的怨恨都来源于那个婴儿。也许他只是想给这个城市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也许他只是为了嘲笑虹日城的毁灭。究竟是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挺站了起来,看向站在那江湖顶端的白衣侯:你在大厅的时候跟云翎说了什么?

    白衣侯依然在笑:我自然是告诉她我的这些推测。同时告诉她,欧阳叙余刚刚偷走了最后的一朵怀梦花,若想救全城人,需要尽快把它找到,并自己服下它。

    所以,她不及和任何人说明便追踪欧阳叙余而去。她可能一直在找花,也可能找到花后一直没敢下决心吃下去。她大概在想,如果我的推测错了,这朵花还可以救一个人,救一个她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的人。所以她一直在等你,直到她再也没有机会咽下那朵花。

    我踉跄着退后两步,霎时间那无比恐怖的一幕重新在我眼前掠现。

    那一剑,那鲜血,那苍白的面容和最后的一吻。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你杀了她,随着主的身死,毒再无可解。全城人的命运已然注定。但你不同,你活了下来,因为你服食了最后的一朵怀梦花。

    我忽然想起,随着那一吻,那流遍我全身的暖流和那撕肝裂肺的疼痛。那竟然是云翎借着最后的一吻,将生的希望交给了我,交给了这个害死了全城人,也亲手杀死了她的凶手。

    我忽然想起一事,怒吼道:你早就推测出了真相,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为什么就这样冷眼看着我们你为什么要害死这一城的人?我的声音嘶哑,再也无力接续下去。

    白衣侯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抹淡定的微笑:我为何要说?你们所做,又与我何干?

    我愣愣地看着他,忽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眼前是一片残骸,这座生我养我、又最后因我而毁灭的小城。

    漫天的风沙已然停歇,这三天排山倒海的天地之威也不能损耗虹日之城半分,但它终究,还是毁灭了。

    但为何,我的心中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大恸?

    我愣愣坐在这山巅之上,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也不想去思考。

    太阳猛然挣脱了群山之力,整个儿跃上了天空。

    骤然间,在西方的群山之巅,一道彩虹凭空而起,七彩的虹桥一端架在那遥不可知的远方,一边却似正落在这小城的正中。

    这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绝景,虹日,也是这座小城的由来。

    但绝景犹在,这小城,却终究如同日下之虹,消散了。

    尾巴

    蝉儿叹道:六堡众大概也想不到,昔日牺牲巨大保全的遗孤,善因却不得善果,得到今日之结果。

    白衣侯忽地微笑:善因?蝉儿,人心或许天生向善,但并非人人有力为善,为善不得,便成为恶,那是一道门槛。有的人天性凉薄,可以轻松跨过去:有的人心存灵光,会中途折回,但更多的人,他会跨过去,但需要一个助力,一个台阶,让为恶如为善,便需要一个祭品,一个理由,让自己的内心平复。比如,为了大局,为了万人,为了情义,等等。

    说着,白衣侯稍稍低头,面向我道:比如你,现在的结局,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我愣愣看着这犹带笑意的白衣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衣侯悠然道:杀一人而救天下,我不肯为,但杀天下而救我,我却必为。高刑,你何必再欺骗自己,你杀云翎是为了救全城,还是无可奈何之下为了救自己?

    我应该大怒

    但为什么我的内心如此平静?

    白衣侯道:你若真想救全城之人,凌晨之时无衣毒发,随时有人死去,早行一刻便不知能救多少人命,你却为何不直接去找云翎,反而先去寻找欧阳,去找怀梦花?

    我愣愣不知该说什么,那侍婢蝉儿似有所不服,插口道:也许他想找到怀梦花,拿去救说着,却接不下去了。

    白衣侯一笑,道:你怎么会死?你怎么甘心去死?全城人的性命无非给了你一个充分的理由而已,你需要活下去,你想活下去,即使你不敢让自己这么想,不肯这么想,但你的行动却无非基于这一个本能而已。

    我冷笑一声,却不辩驳,不屑于辩驳,或者

    无法辩驳。

    你先经三虎僧洗经伐脉,又加上怀梦花为你去毒的同时将你的内息全部导引入海。此刻,你的内力已然大成,放眼整个江湖,都是你的天地。终有一日,你可以大放异彩。你不会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说毕,他骤然回身,淡淡道:去吧。

    我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两条人影逐渐变淡,慢慢消失在那无垠的黄沙之中。

    (责任编辑:傲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