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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谱魏风

    原来颜良在河西抓天马不得,却捡到一把古琴,当下大喜,只道是那琴娘的,琴声也是琴娘所奏,一高兴连追查之事都忘记了。比马兰更粗的粗鄙之人本来不多,居然还认识古琴,也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

    这其中自有个缘故,舞师坊的纪坊主喜欢四处搜寻古琴。舞师坊所有的常客都在挖空心思寻找真正的古琴,讨好美人。美人动人心,更通人脉。传言舞师坊有数百年历史,汉顺帝时期便已经存在,神秘而又神通广大。颜良、文丑相貌丑陋,在朝中人脉不广,经常受到排挤。舞师坊却常有贵人出入,对他们时有帮助。两个家伙想要讨好纪枫露,却又没什么才气,于是对于帮忙找琴甚为热心。

    马兰要琴之时,颜良一再抵赖,只因为已经厚着脸皮将琴送给了纪枫露。自然不会提自己杀人放火,只会说自己重金购来。果然纪坊主一见便欢喜至极,盛情招待了他们一番,对于所求之事也一口应允。想不到,其实这把琴关系着为甄宓安排的讨好袁绍的巧局。

    他在朝中禀报邀功之时嗓门又大,整个一个大喇叭在那里滴滴答答地吹,在场百官都知道原委,这位什伐夫人便是用来要挟什伐将军归降的王牌。主公饮酒,静听古谱雅乐,此等场合,果然是尴尬得很。袁绍若是大怒,责备他不会办事,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什伐夫人若是再跑来大叫我的琴!这是我的琴,他们兄弟二人就算混到头了。

    对于这等尴尬之事,袁绍丝毫未有感觉。众谋士皆心道。偌大一个主公,用小恩小惠来拉拢人,还是这种一毛不拔的小恩小惠。主公莫不是老了,没有年轻时候的魄力了。比较熟悉袁绍心思的人却都知道,袁绍哪里想过什么尴尬不尴尬,只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用来要挟的人质,又是美女,身为主公却未见过,未免有些可惜。

    颜良只有勉强点头,希望什伐夫人没有机会去靠近那把琴看清楚,又或者看清楚也不要当场闹事。甄宓专心致志在看曲谱,对周遭之事恍如未闻。其余的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口去,马兰的箭法确实惊人,他的老婆不知如何模样?想来不差,否则如何能要挟得了他?想着,是男人都会有好奇心,也怪不得袁绍。

    几名冀州军士头重脚轻、软绵绵在前面领路,一件粉红色的衫子一亮,所有的人眼珠都是一凸,心中赞叹道,天下竟有这般美人。

    若说甄宓不如她好看,却也不是。其人娇美,惹人疼爱。只不过甄宓出身青楼,纵使如今受宠,却也差了一点。加上陡然攀上高枝,是袁熙之妻,不好正眼去看。

    眼前行来的什伐氏,出场状况复杂得多。更不必说了,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看便知道是大家闺秀,见惯了大场面。羌女却有如此风姿,岂不是异数么。

    甄宓是青楼训练出来的,也就罢了。这什伐氏又是谁家的女儿?灵秀之气汇于眉宇,双颊微红,似是心中有气,明艳动人却更胜胭脂。虽已为人妻,却保留着未出阁少女的纯灵,想必是与那马兰新婚不久。发髻像是自己梳的,简单地用簪子插好,看着不算很整齐,但就是那么自然,那么漂亮。行走之间,一团袖口端如花团,垂如流云,拂袖之间,一千好色之徒皆都眼直了。

    见了名震天下的袁绍,什伐氏微微施礼,面色显得有些冷淡,但丝毫也不失礼。袁绍便是想挑错,也挑不出来。什伐氏是作为人质被掳来软禁,高兴不了,所以也不奇怪。

    袁绍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原本挺想看女人害怕的样子,然后再表示宽和,就可以达成表现自己是明主的目的。想不到这个小女子反过来把他威震天下的袁公震到了,却又不能在百官面前丢人。

    文姬扭头寻找马兰,见到马兰在偏远角落坐着,便放下心来,嫣然一笑,在场之人无不陶醉。一侧传来当啷一声,袁绍扭头去看,袁谭碰到了杯子,正满脸通红在那里慌乱。好在很多人都有失态,也不止是他一个。哗啦一声,案子都碰翻了,却是马兰,慌慌张张起身来接自己的夫人。

    众人心道,昔日有吕布为了风仪亭之事反了董卓,如今有什伐校尉为了老婆降了袁绍。亲眼所见,才说原来如此,并非英雄贪图美色,实在是无法不如此。

    马兰心中之惊讶,并非故意做作。这是文姬么?他揉揉眼睛,从他见到文姬,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就是脸黑的,全是泥。眼前的文姬容光四射,少女却做少妇装扮,明眸皓齿,流云飞袖,正经八百地秀给他看。那不经意的一瞬间,放下心来的一笑,真的有一道光一闪,把他的脑子都劈傻了。

    文姬也不说话,随着引路的军士来到马兰身边落座,不看马兰,却看着台前的甄宓,目光落到了琴上,用手指着,张口欲呼。人人皆都注目于她,颜良眼看丢人之事要被戳穿,紧张得眼前发黑,以手撑案。

    却见马兰一把攥住她伸出的手指,拦住话头道:啊,那是一把古琴。与当今之琴大大不同,少了两根弦的,所以鲜有人能弹。你真会挑时候,正可一饱耳福。

    是我的琴!文姬愣了一下,低声急道,我肯定是我的焦尾琴。

    我知道。马兰小声附耳道,以后再找机会拿回来。

    文姬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不会把我的琴送人了吧?怎可如此?

    别冲动,别冲动!马兰见她如此模样,想起河西砸琴之举,顿时有些怕了。这死丫头明明怕死得很,冲动起来却又胆大包天,什么事都做得出。

    人人见到他二人动作亲昵,咬耳私语,羡慕得不得了,均都心想,不知道此番饮宴可以带小妞,实在亏了。下次带小妾出席非正式场合,也一定要跟马兰般坐在偏僻角落。

    马兰咬耳叮咛道: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蔡邕的女儿,也不能让他们知道那是焦尾琴。

    为什么?

    总之,千万记住!

    为什么?

    马兰急眼道:你想一辈子在这里住的话你就去闹!

    又来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好点的解释!文姬心中有些激气,还想再问,但见马兰一副前所未有的郑重神情,又想起那晚琴声召来天马之事,文姬轻轻一哼:眼下先饶了你。她实在是搞不懂,一两句话的事情,男人为何就是不愿意解释。

    这时候场中琴音一震,甄宓看过谱,以手拨弦,一个泉水叮咚起头,瞬间成江河之势。在场之人都静下心来,专心听琴。古谱果然与今不同,古琴的弦音指法也都不同,听起来便好像是有些不同。这一首《魏风》如今已是失传一半的东西了,懂不懂的,就凭失传一半,便让人觉得高雅得很,何况还是个绝色美女在弹。

    马兰点头道:弹得还不错。

    切。你知道什么叫弹得好?文姬嗤之以鼻。

    别人拿着她的焦尾琴博得夸赞,让她心里如何舒服得了。这本来应该是她过的生活!穿着绫罗绸缎,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一曲惊人,博得一片惊讶赞叹之声!

    称赞!称赞!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需要听到称赞的声音。

    正在那里百爪挠心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道灼热的目光罩在身上,把她的小心思都看透了。文姬扭头望去,只见马兰眼中微微含笑,似乎在说,虚荣哇。

    文姬满面通红,马兰嘻皮笑脸,轻轻在案下去摸文姬的大腿。文姬正襟危坐,在他手上扭了一把,板起脸道:野人,看看场合!话说过,脸却更红了。这岂不是说若非因为场合,便可以随便胡来么?

    马兰总算没有哈哈大笑,只是向后仰倒,平倚在地上,望着她的后身。四周有人轻咳,怪他无礼,马兰也不在乎。听曲儿嘛,那么严肃干吗。文姬却觉得丢不起人,用手去扯他,扯了几次。马兰都不起来。文姬生气了,不再理他。

    马兰却又坐起来,悄声对她道:你今天这一身真美,从后面看也很美,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好看,像是仙女,我喜欢极了。

    文姬一呆,这夸赞来得如此直白,毫无保留,毫无做作,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暖烘烘的,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扭头哼道:你才晓得吗?这叫做温婉端庄,贤良淑德,看你们。一群男人什么也不懂,还在这里故作风雅,才让人好笑。

    故作风雅,哈哈,这句话有意思。马兰笑道,我早看着好笑,一群人如此喜欢附庸风雅,怎么看都牙疼得很。

    文姬一皱眉:她弹错了。随即撇嘴,反正也没人听得出。

    马兰却夸赞道: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她不像你原本就懂,是第一次看这古谱,第一次摸这古琴,拿来便弹的。

    孰料夸奖其他女人的话文姬很不爱听,翘起鼻子哼了一声,随即又皱起眉头:错得越发离谱了。

    马兰望着甄宓,美人弹琴,过得去就得了的,哪有什么好较真的,不经意说道:不是挺好听的么?

    文姬越发醋意上涌:糟蹋了我的琴,也糟蹋了古谱。

    那古谱乃是手抄的,本来便有些难辨。文姬娇躯轻颤,似乎在努力克制。甄宓弹到一处疑难之处,手慢了一下,焦尾琴的琴声一颤,文姬整个人坐在席间都是一抖。每一处微小的错漏,甄宓都尽力用自己的即兴发挥去弥补,落入文姬耳中,却渐渐成了莫大的刺激。

    马兰道:别人又没有你那么好的耳朵,她弹错由得她错便是了。听起来也挺好听的,别管啦。

    刚说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甄宓侧首望向他们那边,微微一笑。眼神与马兰一碰,笑容中,仿佛含有许多特殊的东西。马兰登时笑回去,他马兰大爷的魅力,想不到在汉人女子中如此吃得开。就是嘛,那些小白脸有什么好。

    刚笑了个开头,还没笑到中间,哗啦一声桌子翻了。文姬陡然拂袖而起,冲入场中。马兰阻拦不及,一把抓空,一扑之下竟也落空,眼睁睁看着文姬冲入场内,对甄宓大声斥道:让开!

    琴声戛然而止,事情极为突然,甄宓完全被她吓傻,怔在当场。四周鸦雀无声,还是许攸反应最快:大胆泼妇

    话音未落,文姬用手在琴弦上一拂,琴音乍鸣,许攸的后半截话突然便消失,也不知是听不见,还是说不出。烈阳天马突然跃入场中,兴奋中抖鬃长嘶,人立于文姬身后。举座皆惊,甄宓花容失色,文姬却不管那许多,在众目睽睽下将倾国倾城的娇柔美人一把推倒,终于霸占焦尾琴。

    琴声陡然大作,同是那一曲《魏风》,却有千军万马的威势,全然不是甄宓所奏的溪流泉水叮咚之音。一声嘶唤从远处传来,随即四面八方皆是马鸣。烈阳长嘶回应,顿时一匹白色骏马冲破栏杆,呼啸而来。两匹天马在场中奔腾追逐,马蹄震动地面。突然有数十骏马一起脱缰奔来,形成万马奔腾之势,在场中撒欢奔走。

    琴声萧瑟,马蹄稳健;琴声高亢。万马齐鸣,金石之音直入云霄。二千文臣武将只觉得热血沸腾,几欲拍案而起。

    张郃兴奋叫道:这才是吾辈当闻之琴音!这才是吾辈当闻之琴音!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张郃推案而起,冲入场中拔剑作舞。几员大将皆都跳下台去,与张郃舞作一团。刀光剑影,马蹄隆隆,袁绍失声叫好,一腔热血皆都冲到头顶,恨不能下台同舞。

    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红绫一抖,却是甄宓整装下场,配合琴声与各位将军一起作舞。汉宫舞蹈有广袖白绫,仿嫦娥奔月;甄宓却用红绫,在夕阳中舞动旋转,如哪吒闹海的浑天绫一般,与张郃诸将的剑舞配合得天衣无缝。身后群马奔涌,一干人等全都站了起来,拍案叫绝。

    舞到畅快淋漓之时,一曲终罢,群马驻足,残阳如血。众将军拄剑于地,怅然无语。红绫曳地,甄宓垂袖离去,真如月宫仙子一般。

    文姬推案,肃手于袖,婉声道:昔日魏被晋秦所灭,千万军士浴血疆场,宁死不降,遂有此曲,传闻为鬼谷子所作。此《魏风》非彼《魏风》!

    有识之士都知道她的意思是说,《离骚》中的《魏风》和这首古谱《魏风》不是一回事,原来如此,一个个暗道了声惭愧。文姬尚沉浸在曲谱的意境中,神情傲然,拂袖便要离去。一个身影当头冲来,正是马兰,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哎呀一声按在地上,不住磕头:主公恕罪!贱内乡野村妇,疏于管教,鲁莽无德,不知礼为何物。扰了主公和各位大人雅兴,主公千万恕罪!说着,按住文姬的头往地上捣。

    文姬脑袋碰到地上,才猛然惊觉,曲境散去,心里突然害怕得很,一句话都说不出。

    袁绍犹在震惊中:休要胡言!一个乡野村妇,如何能弹如此《魏风》?

    大将军勿怪,此琴原本便非什伐氏不能弹得。贱妾所说的能弹琴之人,原本便不是说甄夫人。声音妩媚动听,如画眉啼枝,语出惊人,正是舞师坊主纪枫露。

    马兰大惊失色,对方掩袖于胸对他们频频微笑,显然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说实在的,焦尾琴那么特别的琴,只要是琴法大家,略通名琴图谱,都会识得;既然认识琴,又如何能不识蔡文姬。

    袁绍怪道:此言怎讲?

    纪枫露微微一笑:世俗之人不足与道。大将军乃天下雅士,闻弦音知雅意。贱妾久闻羌人有一名媛,隐居凉州,名为琰姬,人称吉祥天女,琴技之高,得天音妙境。我欲登门求教,无奈路途遥远,芳踪难寻。方才颜将军门下有人前来求一良琴,说是给什伐夫人所用。贱妾闻姿容绝世,颇似琰夫人,又自凉州来,故而引琴相戏。

    马兰和文姬对视中均很诧异,纪枫露分明在胡说八道。文姬不清楚其中的事,还以为认错人。马兰却是很清楚的,要说什么天女,也就一个凉州天女马云鹭,粗心得很,不要说弹琴,跟吉祥二字也没什么关系。撞到该天女,准备挨揍倒是真的。纪枫露为何要给他们打掩护?言语中还有借机还琴之意。

    袁绍点头道:原来如此。言语中不免有些惋惜。

    四周一片杂声,议论纷纷。羌人当中,竟也有这等名媛?有人说未曾闻过,便也有人假装道,哦,久有耳闻。其他人便附和今日幸甚。乱糟糟一片,自然还是妒忌。

    甄宓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想必是青梅竹马了,真令人羡慕。

    袁绍道:琰夫人乃是当世才女,住在这颜将军府中实在不很合适。袁谭!

    大公子袁谭出来道:父亲?

    在我府中收拾一处院落,给什伐将军与夫人居住。

    这?袁谭看着甚为不愿。马兰与蔡文姬都急道:这不好吧?

    在颜良府里已经很不好逃走了,搬到袁绍家里,分明是更难跑了。马兰皱着眉,一扭头,那甄宓又在对他微笑,一双美目盈盈弯起,甚是动人。上一次若是无意,这一次可是千真万确的。

    这一场欢宴载歌载舞,直至深夜。文姬抚琴,与袁绍及冀州文士谈论雅事,妙语间芬芳四溢,众所瞩目,片刻也不得轻闲。马兰则被挤到墙角,继续一个人喝酒,倒是张郃等几名武将过来跟他寒暄了几句。至宴罂,袁绍乘兴而归,要他们立刻收拾行装,清晨便搬到袁府去。

    颜良见主公满意,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在门槛目送主公和各位大人离去,就在门口站着笑了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回到房里,把门一关,文姬还在开心,马兰鼻子都气歪了,一把将她抓住,曲起手指敲她的头,对着耳朵嚷道:这里面有人在么?你怎么冲出去的!

    哎哟,疼死啦!文姬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冲出去的。

    马兰鼓起眼睛道:你分明是人来疯。见到豪华排场,便忍不住要去出风头。你就那么喜欢出风头吗?就那么爱听人夸?我夸死你!

    文姬涨红脸:不是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冲动

    温婉端庄。

    不是,我刚才

    贤良淑德?马兰道,这下子被拐到袁府中去啦!还怎么跑啊,他日随便找个理由将我弄死,你就准备当袁氏了。丰衣足食,每天抚抚琴,附庸风雅一番,风光得很啊。你尚书大小姐就是想过那种日子吧?

    文姬一赌气,叫道:好吧,我就是贪慕虚荣的女人。要你管,我就是为了虚荣活着的!

    话音刚落,已被马兰一把抱起,压到床上,不由得失声惊叫。马兰眼中有一团火,一直烧到她心里,烧得她浑身都酥软了。马兰轻轻地俯身下来,啧的一声,吻在她的脸上。要来的终是要来,她浑身一颤,把眼一闭。

    身后一声女人的轻咳,吓得两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只见一个女刺客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腰际扶着一把短刀,悄无声息站在床头的黑影里,如同鬼魅。两只眸子明如秋水,风姿绰约,让人想起一朵浮萍。

    门窗严密,这女人究竟是如何进来?

    贼,有贼!文姬颤声指着对方,马兰在她后脑勺轻轻一拍,阻止她喊起来:你真当这是你家了?心道这大才女,怎么糊涂起来跟糊涂蛋一样。

    什伐大爷与夫人好兴致,原本不该来打搅,无奈小女子处境凄凉,不可久留。那女刺客笑起来,腔调带刺,话中有话,眼睛含笑中如新月般弯起,马兰突然觉得她的眼睛有些熟悉。她从怀中取出一根色彩斑斓的马鞭子,递给马兰:凉州舞师坊的薛姐姐拜托我们接应大爷夺取天马。

    马兰接过一看,正是他送给凉州舞师坊主薛悯琴旦马牧场特有的马鞭,想不到在这情况下被送回来了。这么说,眼前的女刺客和河北舞师坊的人确实都是自己人。

    你、你看?耳边传来文姬结结巴巴的声音,一抬头,饶是他马兰也惊得大叫起来。

    马兰大爷也会怕啊?那奴家给你笑一个,还满意么?素手扬处,蒙面巾一摘,甄宓咯咯一笑,盈盈望着他们。

    建安五年春,河北袁绍发诏声讨曹操。不光发了檄文,骂得曹操狗血喷头,还连带骂了曹操的祖父。袁绍二月便发了檄文,却迟迟没有出兵,反而是在冀州燕园广邀天下豪杰饮宴,贺上汜节,共赏天马雄姿。天下豪雄皆都收到请柬,除了曹操。

    曹操没有收到请柬很生气,明摆着这会是开给他看,这是对他的蔑视!于是他也要蔑视回去,发兵痛打挑事的刘备。刘备想不到曹操这么快打来,措手不及,三兄弟被打散,自己则跟赵云等人厚着脸皮,拿着请柬跑去找袁绍,美其名曰赴约而来。而袁绍为了迎接天马,达到造势于天下的目的,特别隆重地迎接了他,亲自率部队出迎达两百里之遥。

    除刘备外,刘表果然派来黄忠一探究竟,江东孙策竟遣来大都督周瑜。其余诸侯,皆都派来重臣、谋士,将一场上汜盛会搞得热闹非凡。

    凉州自然也不会少了一份请柬。

    请柬到马腾手里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消息都一起传来,让马腾大惊失色。

    首先是马超高高兴兴带着蔡文姬回到西凉,叫嚷着立刻大办婚礼,应该昭告天下,让全天下都知道蔡文姬是他马超的夫人啦。马腾一问,马兰却不知道怎么走岔了。立刻派人去河西寻找下落,寻到马兰留下的书信,说是带着蔡文姬去了壶关方向,要马超速来帮手。这一走岔。就已经半个多月出去了。

    马腾正在纳闷的时候,探马来报,匈奴内乱,老可汗去世,左贤王、右贤王为了争夺可汗之位打作一团。原本实力相当,但是左贤王于扶罗抢到了名震天下的蔡文姬,不仅能弹能写,北上沿途中还非常关心牧民和匈奴士兵们的饥苦,写了很多关心大家疾苦的诗,顺便学会了胡琴,还做了很多好听的曲子弹唱,极受匈奴人民的爱戴。左贤王因为娶了这么个王妃,在匈奴子民心目中的地位大增,带着部众盘踞在凉州和冀州中间,曹操的北面。

    马腾正在愕然三个真假蔡文姬,冀州舞师坊的纪枫露派人给凉州舞师坊的薛悯琴送来一封急信,说焦尾琴到手,蔡文姬和马兰却被软禁在袁绍府中。又是蔡文姬?现在流行扮蔡文姬么?薛悯琴拿了信,自然就来找马腾商议。

    混乱中几厢一对质,蔡文姬说:我,我不是我家小姐。我,我是杨婉。我想说来着,但是哇哭了。

    一个丫环在土匪面前为小姐做了替身,有情有谊,勇气可嘉,马腾很赞赏,嗯,配做我家的媳妇,就这么着吧。马超张大了嘴,很久不能言语。但是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更离奇的是匈奴人抢走了男扮女装的卫宁,封了王妃,还过得不错?这怎么可能啊?

    马腾拿了袁绍的请柬,交给马超:你多带些人手混入冀州,把兰儿给接回来。

    马超道:有我去还不行么?冀州袁绍那老贼一定把守甚严,人带多了混不进去。

    这倒不难,混入冀州的事,交给我们舞师坊便是了。只消乔装一番,说是舞师坊的采办人,各处关卡都很容易通过的。薛悯琴言罢,转念一惊,伯父,不会想去个三五千人吧?那可不成!

    带一支一百人的精甲部队去便是。马腾沉声道,扮成采办的商队,将兵刃甲盾都藏在箱子里。

    马超道:嗯,冀州有没有出众的美女?回来顺便塞满箱子。

    薛悯琴道:我们舞师坊又不是人贩子。兵刃不用挟带,给些钱,请冀州的姐妹们帮着采办便是。

    马腾对马超怒道:你先给我办正经的!让你去陈留,结果你弟弟不见了!转向薛悯琴道,如此就拜托薛姑娘了。

    马超犹嘟囔着:传宗接代不是正经事吗?我可是家中长子。忽听窗户外面一阵喧哗,马家众兄弟的慌乱声音伴着马云鹭的叫喊:让开!别拦着我!

    马腾推开房门,见到马云鹭骑着一匹枣红马,全身披挂,一张俏脸杀气腾腾,手提一杆飞雀镂纹枪,正是缴获自夏侯惇的,如今枪杆已经重新打直,挂上一串红缨,还在枪杆上面打了一个戳,凿上个鹭字,意思是此枪已姓马,生怕有人跟她抢回去。她伤刚好,便骑着马在这里抽疯,马腾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只听她大声嚷道:把门给我打开!哥哥们既然都出去抢美女,我也要去抢几个男的回来!

    几兄弟不禁大惊失色:胡说八道什么!马岱伸手想抓马缰,却被马云鹭用枪一挡,拨到一旁。

    马腾一声大吼:像什么样子!给我丢人现眼!

    马云鹭一看父亲出来了,突然舞了个枪花,枪头的红缨撩起一圈红影一闪,马家兄弟都大骇退开。马云鹭用枪在门闩上一挑,枪头有倒钩,勾开门板便跑。一匹枣红马冲到大街上,在路^的尖叫声中瞬间消失于街尾。

    马腾心急如焚,对马超骂道:成天抢女人,抢、抢、抢!都是你惹的祸!还不快去追!

    马超急道:小妹马快,追不上了!快拿我的枪马衣甲来!小妹定是奔冀州去了!

    刘备的到来让冀州很多人都得到了方便,其中也包括马超和马兰。因为袁绍出迎两百里,多事的人都去关注那个了,冀州舞师坊打着给袁家办事的旗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马超的人弄进了城。马兰则多日以来得到了难得的空闲,可以自由进出袁府,在冀州城中闲晃。

    袁绍在的时候,天天请他与夫人赴宴,大鱼大肉,只吃东西不许骑马远行,搞得屁股都胖了不少,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为了风雅之事。若将文姬一只小绵羊直接丢进狼群,自然是很不妥之事,马兰只好天天作陪。好在袁绍自诩家门显赫,不好意思做出禽兽之事,倒也安全,只是苦于脱身无门。

    如今袁绍一出迎,文武百官跟随,只有不务正业的二公子袁熙没去,甄宓又甚受宠,说出话来没人敢拦。

    马兰和文姬只是钻进一乘软轿,就出了袁府。从轿帘的缝隙中看去,冀州繁花似锦,枝头抽出新芽,正是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候。

    待到繁华街面,南来北往的人如潮涌,饭庄、布铺比比皆是。冀州舞师坊便坐落在这繁华之地,四周被冀州最热闹的街道所包围。

    文姬感叹道:大隐于市,果然便是如此。

    马兰好奇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藏起来不让人找到,就藏到繁华的人群里,反而不引人注意。

    马兰摇头:这什么话?往山窝里一蹲,狼都找不到,岂不是更好。

    文姬扑哧一笑:你便是那饿狼一头。

    连日来,已经习惯了取笑马兰。舞师坊里的一千才女让她神往得很,这个组织就像是女人的天下,到处都有分舵,而且每到一处都立刻得到主要势力的支持。听说已经有几百年了,真难想象,怎么会这么神秘。

    轿子行到舞师坊的侧院,一停下,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寻欢作乐。一进门,就看见一位白袍公子在那里放浪形骸,左拥右抱。文姬一声大叫,用手一指:啊!马超!

    马兰一晕:你们认识?

    马超一大早就喝得东倒西歪,站起来道:三弟快来,此处好不快活!哦,这位小姐好似天仙,亲个嘴先!伸手便向文姬抓去。

    还没扯到文姬,身后陪酒的女子用手在他腿弯一戳,他就绊倒在地。另一个女子搀扶之时在他颈后一捏,他就昏过去,刹那后,便发出浓重的鼾声,酒气熏人。

    马兰大惊,过去晃了两把:大哥?大哥?马超睡得跟猪一般,只是不醒。

    一位女子抿口笑道:马兰大爷放心,睡一会儿就会醒的。

    另一个陪酒的女子无奈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大哥莫不是色鬼投胎的?看上去像是知书达理的公子,谁知来了两天,把我们所有的姐妹都骚扰得头疼得紧。要不就是抓着人的手问去不去凉州,要不就是跟坊主谈价,说什么长夜难耐,良宵苦短,能不能来个群英荟萃;又或者想添小老婆,不情愿便打算塞在箱子里带走。这样的讨厌鬼已经有一个了,如今又来一个,只好如此对付他。

    马兰顿觉脸上无光:这,不会的吧?但是情知大哥马超便是如此。

    什么不会!文姬明白了,登时急眼,好啊,你们是一伙儿的!婉儿呢?我苦命的婉儿呢?你们把她怎么样啦?你现在不说,我便跟你没完!

    我怎么知道!什么碗?马兰更乱,急道,我哪知道你家除了琴还有什么碗?我又没饿着你!

    正在不依不饶的当口,甄宓与纪枫露一起挑开门帘,走了进来,算是救了他一命。见到马超。纪枫露便皱起眉头:这位将军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只是东采蛾,西引蝶!两个女孩咯咯地笑,被纪枫露呵斥了一番。没规矩,打死贫嘴的。

    纪枫露要她们把房间打扫干净,请马兰和文姬在一旁坐下。马兰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确是被马超祸害得不轻。

    寒暄了一会儿,便说人了正题。

    虽然凉州天香院要我冀州相助,但我冀州奇芳阁也不是她薛悯琴的别院。纪枫露说话很直白,天马之事固然重要,但是兹事体大,要托付给马兰大爷,我等姐妹却不放心。

    文姬奇道:薛悯琴可是长安大儒薛伯开家的掌珠么?

    纪枫露点头道:正是。薛大哥刺杀曹操不成身死,我等姐妹佩服得很,因此才同意将凉州新添天香院一事交付给悯琴。文姬惊道:薛家姐姐阔别多年,想不到如今也是舞师坊的人。

    马兰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薛悯琴一身武艺,肯定不是临时现学的。甄宓以及眼前的两个丫头武艺也甚高强,但是感觉总不如薛悯琴高深莫测。舞师坊如何能将女子训练得如此厉害?必是有各种能人异士相助,难怪能在乱世中立足。

    文姬向马兰问道:难道薛家姐姐便是你所说的薛表姐?

    马兰一点头,文姬这个气啊:这么点儿事究竟有什么不好跟我解释的呢?马兰抓耳挠腮,看似对他来说很难。

    甄宓笑道:有些男人就是懒得解释,要他们把话说清楚,便像要杀了他们一般。

    马兰赶紧岔开话题:纪坊主,听似你已有计划助我们逃离冀州?

    眼下还不能走。纪枫露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袁绍确有统一天下的实力。天马尽在他的手中,未尝不是好事。

    胡马兰跳起来,说!他汉话不很流利,时有卡住,加上心里愤恨,舌头也打结了。

    文姬摇头,娓娓道:袁绍心胸狭窄,附庸风雅,行事又优柔寡断。引匈奴屠戮中原,可谓惜身忘义;军中多胡兵,朝中多派系,势同水火。我觉得,冀州军不是曹丞相的对手。

    众人皆想不到文姬见识如此高明,一席话说得甄宓频频点头,她打入袁氏家族之争,对此事甚为了解。纪枫露却讽刺道:文姬小姐似是对曹丞相亲近之人?

    文姬点头,又摇头,凄然道:就算是吧。以前曹丞相常来我家,以师礼求教于我父亲,为人恭谨得很,待百姓也很不错。但是最近又听他说,说着忍不住眼睛瞥了一下马兰,意思是这个他说的,曹军入了凉州,行为也甚残暴。我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枫露忍不住大怒道: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为不忠不义之徒;八年前逃亡路上,我那老公公吕伯奢一家老小好生款待他,又外出沽酒,他竟疑心我公公卖友求赏,我府上可是与他家三代的故交啊,他将我公公一家老小全都杀光!我那可怜的相公,这是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啊!若不是我正好回娘家省亲,就一起被他杀害了!若不是陈宫如实相告,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强盗!如今狗贼有了兵马,便不是强盗,是丞相了!

    无意中惹了纪枫露的伤心事,几个人都不敢说话。曹操和袁绍,都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大家已经都心里有数了。

    纪枫露用袖子掩面哭泣,袖子落下,突然神色已回复正常,笑容满面,容光重新焕发,道:见笑了。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马兰和文姬都险些晕倒,果然是训练有素,脸色说变就变了。

    纪枫露道:如今我冀州舞师坊有一麻烦事,要请马兰大爷帮忙。如果帮得到,逃离冀州之事便包在姐姐我身上,天马你有本事骑走几匹,便帮你骑走几匹。

    马兰却摇头,众人一怔,难道他竟然不干?

    纪枫露却微微一笑:请说。

    马兰用力摇摇头,叹了口气:若是能走,一个呼哨,便驰骋去那无垠的草原,何必留在草棚之内。羁绊天马之物,非锁链也。

    甄宓不禁神往,触语伤怀,她又何尝喜欢留在袁府的高堂府院之内,终日笑脸迎人,感伤中望着马兰,轻谓道:马兰大爷,一声呼哨

    旁边一声轻咳,文姬眼中射出些许毒辣的光芒。甄宓清醒过来,轻轻一笑:马兰大爷一声呼哨,愿意跟您走的可多着呢。

    马兰问道:适才听坊主说,有事要我帮忙,不知是何事?

    一说起这个就气大了。纪枫露道:原本没什么事,但是前两天在邯郸献过歌舞之后,突然那大公子袁谭欺上门来,问我们索要十二花钗,说是买到袁府去伺候袁公,还说做的都是风雅之事。也不都抢走,十二人抢走十个就可以了。您说,这叫我们奇芳阁还怎么开张啊?

    文姬道:那就不给呗。

    几个人都笑了,纪枫露摇头道:我们冀州舞师坊,目前依仗的便是袁家。这乱世,谁家势大,便要靠着谁家。好在二公子袁熙还过得去,不算讨厌。但是那袁谭便时常来找麻烦。今天早上带着大队兵马来了,说什么这是为了招待天下豪杰准备歌舞,不给人就封坊。好说歹说,把二公子也及时请来,才给哄走了,只怕转眼还会来。

    马兰道:要我做什么?偷偷杀掉他,我觉得你们比我还要厉害。

    纪枫露掩口笑道:啊呀,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们舞师坊怎么可能会干呢?

    马兰翻白眼道:你们这些女人真是能装。那袁谭才是不知死活。甄宓嫁去袁熙府中,分明是早有预谋。她武艺那般高强,嫁人前也是十二花钗之一。若十二花钗个个全是这般身手,祖奶奶们到了袁谭家里,袁谭只怕便要过着终日闹鬼的日子。这哪里是要他去救十二花钗,分明是要他去救袁谭袁大公子。

    纪枫露说:马兰大爷如今是袁府的上宾,琰姬夫人又是袁公都要给面子的大才女,那大公子袁谭就更别说了,什伐夫人随便说句话自然比贱妾强上百倍。

    文姬惊道:原来不是要他去做,是要我去做!纪枫露含笑道:总之,袁大公子不再找我们舞师坊的麻烦就好了。我们冀州舞师坊已经去做准备,天马会后,就送什伐将军与什伐夫人安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