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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妾心如玉

    第五章妾心如玉

    鹰兄,雨太大,咱们在这里歇歇脚吧。墙外的雨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花奴儿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花容失色。她跳起身来,扑到布天雷的身旁,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不好!

    勒缰后的马嘶、踢踏的马蹄声撞破雨声传进了堂内,接着砰的一声,木栅栏门被人撞开,十余骑已冲进了院内。

    马上的乘客大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昏暗的天色中看不清面目。但为首一人,没有穿蓑衣,只是打着一把油伞。这人跳下马,向门口走来。走到门边,烛光照耀之下,只见他一身书生打扮,被雨打湿了青衫下摆,但仍是英气勃勃,正是上官清远。

    花奴儿脑筋百转,拉住布天雷靠窗矮身蹲下。她把嘴唇凑到布天雷耳边,悄声说:跳窗走!

    布天雷觉得上官清远是卓若水的师兄,一直有亲近之感,不欲与之为敌,况且花奴儿偷了人家的东西,理亏在先。他刚想劝阻花奴儿,但听砰的一声,花奴儿已撞破窗棂冲了出去。

    布天雷急忙拎起包裹,一纵身,也从破窗逃出。院内立刻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花奴儿已飞身掠上马背。院内众人见有人从窗户跳出,料得是敌非友,全都抽刀拔剑,鼓噪起来:站住!什么人?放下兵器!

    乱糟糟的声响中透出一个亮若洪钟的声音:是那个女贼!却是出自青霄子之口。

    布天雷待要奔向自己的马,但耳边一声龙吟,上官清远已经拔出剑来。他当下一凛,转身要向花奴儿奔去,却见一名大汉纵身而起,一把攥住了花奴儿的马缰。布天雷急切之下,不假思索,从背后拔出钢刀,一矮身,夜鬼投叉全力抛出。

    钢刀如一道流星,划开雨幕,电闪一般飞到那大汉手边,嗖的一声削断缰绳,大汉正全力回勒,骤然脱力,翻身跌倒在污泥之中。

    布天雷不敢怠慢,赶上几步,纵身跳上花奴儿的马,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花奴儿掌心一翻,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马胯上轻刺一下。那匹健马一声长嘶,几个纵落,冲出重围,从木栅栏门飞奔而出。

    二人一骑冲进了暴风雨中。雨水如箭一般打在脸上、身上,令他们几乎睁不开眼,衣服一下子变得透湿,冰凉地裹在身上。二人慌不择路,一路向西。背后马蹄狂疾,人声杂乱,十余骑已尾追而来。

    花奴儿一抖缰绳,布天雷狠拍马胯,全力狂奔。但那马驮着两人,负担颇重,只跑得口吐白沫,气喘吁吁,不多时,被追兵渐渐拉近距离。前面地势开始变得高低不平,不时有山石突兀而出,看来竟是接近了西山。背后隐隐传来嗖嗖声响,追得近的骑客已发出了铁莲子、甩手箭等暗器。

    布天雷探手背后取刀,却抓了个空,才想到刚才已抛了出去,不禁叫了声苦。无奈,将刀鞘抓在手中,扭身勉强挡飞了几个暗器。不料那马正掠过一棵松树,松枝旁逸斜出,啪的一声挂掉了刀鞘。

    这一下布天雷手中空空如也。追兵越来越近,最快的马头距离他们的马尾已不足一丈。布天雷抓住花奴儿的腰带,叫道:下马!身子纵起,落到地上。

    一下马,二人马上施展轻功继续向山坡飞奔。这一奔,后边竟是彩声一片。原来,这两人的身形快逾奔马,竟将距离又拉开了两丈有余。地上坎坷湿滑,大雨又如注而落,竟丝毫没有影响二人的速度。只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大叫:好小子,好女娃儿,老道再和你们赛一赛脚力!却是青霄子争胜之心老而弥坚,也跳下马鞍,施展开了冠绝天下的轻身之术。

    一行人越上越高,到处都是嵯峨的山石,地势也渐渐险要起来,转眼竟到了山包顶上。花奴儿和布天雷掠过几丛灌木,蓦然间一齐叫出声来。原来竟到了孤峰之巅,面前横亘着一道黑黝黝的深渊。

    布天雷脚下踢飞一块石头,落入了山谷,久久没有坠地的回响,显然深不可测。这深渊是山脉断裂形成,宽约二十余丈,对面是壁立千仞的峭壁。

    花奴儿转过身来,挥袖抹抹脸上的雨水,刚才奔跑时满脸惶急,但现在无路可退,反而镇定下来,脸上一派安静的神色。布天雷跨前一步,半挡在花奴儿前面。

    几匹骏马被主人勒住缰绳,仰头咴咴鸣叫,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刨在山石之上。雨渐渐小了,天色稍微明亮一些,更显得山青水绿。上官清远下了马,他没有穿蓑衣,身上也是尽湿,青裳变成了暗蓝色,但神色依然从容镇定。他腰间佩着那柄所向无敌的长剑。剑本是凶器,可他的剑,偏偏叫做无伤。

    上官清远望着花奴儿和布天雷,亲切平和。花奴儿脸上突增了两抹绯红。

    上官清远微笑道:这位兄弟是我卓师弟的朋友,却未请教尊姓大名。这位姑娘,那晚在保定府只是惊鸿一瞥,敢问可是姓花么?

    花奴儿闭口不答。布天雷踌躇片刻,道:我叫布天雷。

    那个狮鼻阔口的费鹰,从马鞍边取下油伞撑在上官清远的头上。上官清远接过伞柄,转头道:多谢鹰兄。甘霖天降,以涤尘垢,小弟不穿蓑衣,本就是为了淋雨。屈指算来,在雨中狂奔,还是二十年前年少时率性所为。今日旧事重温,这一遭儿淋雨,真是痛快淋漓。这伞么,还是给这位姑娘用吧。说完,手腕一颤,那伞缓缓向花奴儿飞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花奴儿一愣,随即脸上略现羞涩,伸出纤纤素手接住了油伞。

    费鹰微微一笑,温言道:上官兄弟虚怀若谷,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委实可敬。这位姑娘,上官庄主怜香惜玉,你把玉珙交出来,我等放你二人平安下山。好不好?

    花奴儿绷起脸来,干干脆脆答道:不好!

    青霄子暴叫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儿!老道已经跟你周旋了两月有余,早就不耐烦啦。你的轻功很好,却不知道其他功夫如何?不要逼你家道爷动手!

    布天雷见来的都是好手,转头看看花奴儿,心想那块宝玉就在自己背上的包裹里,不知花奴儿如何处置?却听花奴儿清脆答道:那块玉就在我怀里,它已经是我的了,谁都别想把它拿走。

    上官清远道:寻常的玉珙,姑娘拿了也就拿了。这块玉却与在下渊源甚深,还请姑娘奉还,在下必有重谢。

    花奴儿眼睛看着别处,闭上了嘴唇,不再说话。

    布天雷插言道:上官庄主,她是真的喜欢那块宝玉,就让她玩几天,好不好?

    群雄一片哄笑,青霄子笑声尤其响亮。上官清远也不禁莞尔,道:布老弟说笑了。玉宜珍藏,岂是玩物?

    青霄子笑完,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说话如此不着边际?

    花奴儿道:哼,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两个人。算什么江湖上的成名豪杰?

    上官清远略一思忖,道:好,在下决不以众凌寡。这样吧,在下与这位布老弟过上三招,如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就请姑娘完璧归赵,如何?

    花奴儿道:好!

    上官清远展眉笑道:这位兄弟用的是刀。华兄弟,借你的刀用一用。

    上官清远身后一个高挑身材的汉子拔刀出鞘,抛向布天雷。布天雷刚想推辞,那刀已到身前,只好伸手接住,觉得那刀入手沉甸甸的,手臂登时一震。

    上官清远目光如电,扫了一下布天雷的手,道:华四郎的折铁刀重三十三斤,不知兄弟可称手么?你是我师弟的朋友,咱们只是过过手,作不得真,双方点到为止。说完,从腰间解下无伤剑,递给费鹰。

    费鹰接过来,低声道:上官老弟,适才这少年在客店那一刀高明得很,绝非庸手,不可大意,还是用兵刃吧。

    上官清远摇头道:无妨。

    细雨飘飘,几只燕子在低空盘旋翻飞,发出啾啾的鸣叫。上官清远站了个丁字步,闲闲伫立,舒展自然。他的目光追随着燕子,似是神游物外。

    布天雷执刀在手,刀尖斜斜垂向地下,劲力布满了全身。他面对着空手的上官清远,却像面对着渊渟岳峙的高峰,感到无尽的压力扑面而来。上官清远手中无剑,可是心中的无穷剑意已将布天雷笼罩在一张无形的网中。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对峙,谁都没有出手。难道剑神的剑法,真的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么?布天雷热血如沸,在脑海中过电一般,默想着刀法的招式。劲力渐渐充塞四肢百骸,杀气隐隐,与上官清远的剑意相抗。他的杀气如川,而上官清远的剑意如海,海纳百川,剑意无穷无尽,把布天雷的杀气牢牢陷于其中。布天雷无法出招,无论哪一招,都难以抵抗压身的剑意。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沁出,与雨珠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手开始抖动,越是控制,越是剧烈。刀越来越重,简直难以握持。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无一丝一毫的胜算。

    花奴儿见布天雷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臂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撇撇嘴道:剑神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会怕成这样?不就是三招么?用椎心泣血!还有含沙射影!乾坤倒转!

    布天雷摇摇头,将刀抛在地上,声音嘶哑低沉:我输了。

    上官清远微微一笑,收了劲力。但他心中也很是惊诧,自己适才感到布天雷的杀气中正沛然,倒还罢了,最难得的是这个少年年纪轻轻,感觉如此敏锐,审时度势,定力超群,决不贸然出手。若假以时日,焉能不造就成一个武学奇才?

    青霄子叫道:好!既然他认输了,女娃儿,你就将那块玉交出来吧。

    花奴儿又干干脆脆答道:不!

    青霄子暴躁起来,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好个不讲理的女娃儿!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信口开河,出尔反尔?

    花奴儿道:本姑娘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就是出尔反尔了,怎么样?

    噌的一声,青霄子拔出了剑,白眉倒竖,就要发威。费鹰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上官清远道:姑娘要如何才肯将玉珙交还在下?

    花奴儿绷紧了嘴唇,眼眶里慢慢充溢了泪水。她向后走了两步,双脚已踏在悬崖边上,说道:你们一帮江湖上的成名好汉,竟如此苦苦逼迫我一个女子。好,你要玉可以,除非

    上官清远道:除非什么?姑娘只管提出条件,在下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花奴儿道: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拼个玉碎人亡!她把手一挥,将那把油伞抛入崖下,那伞翻转几下,慢慢悠悠落入深谷。

    上官清远双眉一轩,脸上罩上一层严霜,一双虎目盯住花奴儿,一语不发。众人都屏住呼吸,只听到雨滴落在山石上发出的啪啪声。

    良久,上官清远的神色渐渐开霁,神态重又变得从容和缓。他长嘘了口气,微摇了摇头,道:罢了,玉石虽奇,终是身外之物,若论珍贵,哪里及得上你的年少青春?

    他挥了挥衣袖,翻身上马,背对花奴儿,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自今而后,那玉珙就是姑娘的了。

    上官清远一抖缰绳,策马奔下山坡。费鹰、青霄子一行也急忙上马,随后追去。

    花奴儿俏生生的身子伫立在细雨中,望着上官清远的背影远远消失在一丛灌木之后,眼睫毛不住眨动,若有所思。布天雷伸袖抹抹脸上的水珠,虽觉得这一变故大出意外,但还是松了口气,心中对上官清远极为钦服。

    雨过天晴,但已近黄昏。

    花奴儿和布天雷来到一个小镇,寻了家客店住下,换了干爽衣服。花奴儿敲开布天雷的房门,脸色绯红,扭捏半晌,欲言又止。

    布天雷从未见她如此神态,很是疑惑,问道:有事吗?

    花奴儿低声道:我想要回那块玉。

    布天雷赶忙走到桌边,打开包裹。那块玉自花奴儿送给他后,他一直小心呵护,包了五六层软布。他轻轻捧起布包,递到花奴儿身前,说:本来就是你的嘛。放在我这里,一直怕给弄碎了。

    花奴儿接过来,低头转身匆匆回房。布天雷忙道:我已叫掌柜的备下了点心,去吃点么?花奴儿关上房门,隔门说道:我不想吃,你自己请便吧。

    坐在一楼的大堂里,布天雷慢慢吃着点心。外面的青石板路上响起嘚嘚的马蹄声,一人一骑走了过来。他从窗户向外望去,不禁喜出望外,只见那个骑马的人竟是卓若水。

    布天雷急忙起身叫道:大哥,留步!

    卓若水吃了一惊,拔出剑来,见客栈门里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却是布天雷。他精神一松,声音嘶哑道:贤弟眼前金星乱闪,身子摇摇欲坠,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布天雷急忙上前,扶住卓若水,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右臂袖子上一片血污。那马也是通体流汗,气喘吁吁,口鼻之间都是白沫,显然刚刚历经一番长途跋涉。

    布天雷急忙将卓若水扶进客栈,来到自己房里,安顿他躺下。他撕开卓若水的袖子,见他右臂上有一个深深的半月形伤口,血肉模糊,几可见骨,似为金环之类的利器所伤。

    布天雷想到花奴儿那里有金疮药,忙起身来到花奴儿的门前。刚要敲门,却听到房内传出一个压低的嗓音: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

    布天雷吃了一惊,见花奴儿房门紧闭,怕出了什么变故,悄悄抬手,蘸了点唾液,将窗纸点了个小眼,凑到近前,向内望去。

    烛影之下,只见那块心形宝玉就放在桌上,层层软布已经揭开,烛光一照,光焰夺目。花奴儿挺着腰杆,头发梳成男子样式,穿着一件青衫,学着男人的样子在房间里踱着方步。忽然她停下脚步,庄容前视,压低嗓音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说完似是忍俊不禁,捂嘴扑哧一乐,又坐回桌边,双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玉,脸上红扑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布天雷松了口气,敲门道:花奴儿,开开门。

    屋内桌椅一阵乱响,花奴儿的声音很是慌乱:我你等一会儿!好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花奴儿又换回了女儿装束,只是赧颜如花,头发也未及整理,显得很是凌乱。

    布天雷道:快给我些金疮药。

    花奴儿吃了一惊:你受伤了吗?

    布天雷道:不是我,是我大哥。

    花奴儿急忙回身取药,嘴里喃喃道:大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大哥?

    二人来到布天雷房间,见卓若水已经昏睡过去,忙给他敷好金疮药。花奴儿久历江湖,见伤口无中毒发炎迹象,且卓若水呼吸平缓,脸色苍白,知道他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二人守在床边,布天雷将卓若水的来历、二人结识的过程对花奴儿简单讲了一遍。当听到卓若水是上官清远的师弟时,花奴儿忽然脱口道:是他他的师弟?

    布天雷笑道:你怕什么?虽然是他师弟,却是我大哥。不会抓你的。

    花奴儿嗔道:我怕什么?你的什么大哥,我才不稀罕。但眼睫毛不住眨动,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第二天,卓若水醒来,吃了些热汤饭,气色好了很多。他跟布天雷说了受伤缘由。原来那日卧虎帮的赵无极三人死于非命,在保定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因现场留下了布天雷的刀,故卧虎帮帮主齐天啸认定此事为卓若水和布天雷所为,倾全帮之力追杀二人。因布天雷先行南下,卧虎帮只在客栈中搜到了卓若水。卓若水突围而出,南下途中与卧虎帮接战三次,右臂受了重伤。

    听完,布天雷道:让大哥受苦了。那三个人,是被一个老者所杀。当下把抱阳山上所见所闻告诉了卓若水。

    卓若水摇头叹道:那卧虎帮仅凭我与赵无极等人一点儿小小过节,就不问青红皂白诬陷无辜,大施杀手。好个名门正派!

    布天雷也道:那日赵无极三人见了小弟,也是不由分说就动手,行径与强盗匪徒无异。

    卓若水道:那老者下手虽狠,但这三人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不知道那老者是什么来头?

    布天雷灵机一动,想到那本放在花奴儿包裹中的神秘刀谱,卓若水见闻广博,或许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当下说道:我去拿一样东西,大哥你来看一看。转身去花奴儿的房间。

    到了房间门口,却见房门紧锁,花奴儿踪迹不见。

    布天雷吃了一惊,怕花奴儿有什么闪失,匆匆和卓若水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客栈。他找遍了整个小镇,却没有发现花奴儿的踪影,心想莫不是到富户踩点了?问了路人,知道小镇的首富叫做胡百万,住在镇东三里的地方。当下急匆匆向镇东而行。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庄园,青堂瓦舍,蔚然大家。布天雷见庄园南面是官道,北面则较为僻静,是一个水塘,塘边是一排粗可盈抱、枝叶繁茂的垂柳,知道花奴儿若踩点,必然从此处着手。他见四下无人,悄悄来到水塘边,跃上一棵柳树。

    他隐身在枝杈间,放眼一望,只见南边第二排瓦房顶上伏着一个粉衣人,从后影看去,却不是花奴儿是谁?

    花奴儿如灵猫一般伏在屋顶向下窥视,一动不动。布天雷心中很是喜慰,当下抿唇学了一声鸟叫。花奴儿倏地回头,远远见到布天雷,不知为何突然面红过耳。她袖子轻轻一摆,一只小小的黄色纸蝶飘出,在半空飘荡。

    布天雷心中顿宽。这是二人数日来定下的暗号,每次盗富,都是花奴儿穿房入户,布天雷在后接应。若无意外,花奴儿就抛出黄色纸蝶,告诉布天雷无须近前;反之,若有危险,花奴儿就抛出红色纸蝶,布天雷随后扑上,变暗偷为明抢,化玉帛为干戈。

    布天雷选了一棵较粗的树丫,抱头懒洋洋躺下,远远看着花奴儿。隐隐听到院内说笑声、觥筹交错声隐约可闻,似是胡百万家适逢喜事,正在大宴宾客。布天雷心想:胡员外呀胡员外,你白天高兴,晚上可就要破财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奴儿身形还是一动不动。布天雷闭目养神,似乎都要睡着了。花奴儿悄无声息回来,屈指在布天雷脑门一凿,低声道:走吧,小睡猫。

    布天雷睁开眼睛。花奴儿一张俏脸似羞似嗔,和布天雷眼神一对,禁不住脸上一红,垂下眼睫,转身跳下树去。布天雷心中如饮琼浆,醺然欲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去。

    回到客栈,花奴儿像是换了个人,对卓若水极为殷勤,换了金疮药,又将他布满血污的长衫浆洗干净。布天雷见她对自己的大哥如此照顾,心中很是自得,整治了一桌菜肴,与卓若水痛饮了一番。刀谱的事一时竟忘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花奴儿悄悄换上夜行衣,又要出门。布天雷知道她要去胡百万宅上,也要跟去。花奴儿拦道:你不要跟着我,陪着你大哥吧。他的伤势刚好一点,身边离不得人。

    布天雷道:卓大哥已无大碍,体力已复。他用的是左手剑,伤在右臂,不碍事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咱们现在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就别去了,放胡百万一马。

    花奴儿脸上一红,道:我有些事情你不要去啦。说完转身出门。

    布天雷愣了愣,只得陪着卓若水闲坐,但觉得花奴儿很是反常,心里终不放心。卓若水目光敏锐,微笑道:贤弟不用陪我,陪你那位花姑娘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门恐怕不方便。

    布天雷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大哥,你先行歇息,我去去便回。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店门。

    今夜恰是十五,圆月如一轮玉盘,照如白昼。布天雷追出镇去,月光下看到花奴儿的身影已到了胡宅北墙外。布天雷提了口气,疾步奔到墙边,见花奴儿又跃到了第二排屋顶之上,当下也跟随过去,伏在她旁边。花奴儿转头看了看布天雷,微皱了一下眉头。

    布天雷探头看去,只见下面是个小小的跨院,最东的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光映照之下,窗棂上一个身影在来回移动,显然是一个人在屋中踱步。

    身影停在窗前,轧的一声轻响,两扇窗户洞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背着手,举头望月。布天雷大惊,这人居然是上官清远。

    布天雷觉得身畔花奴儿的身子簌簌发抖,侧头看去,见她脸色雪白,似乎是怕得很。当下在花奴儿耳边低声道:他在这里,今日决计不能得手,咱们撤吧。

    花奴儿不答,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上官清远。

    上官清远凭窗眺月,微皱双眉,若有所思。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他低声吟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然后拂袖走到案边,拿起一管狼毫,开始凝神写字。

    花奴儿身子巨震,如遭雷击。她突然一咬嘴唇,从屋檐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清远的窗边,然后一个细胸巧翻云,进到房内。窗户随后关上。

    花奴儿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令布天雷猝不及防。他欠起身,飞快拔出刀来。却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黄色的纸蝴蝶冲天而起,然后冉冉飘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