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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杀人的人

    日头渐渐偏西时,葛不行已经到了一处幽僻寂静的山坳之中。四周山上积雪渐融,气温却依然很低。葛不行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闭目调元运息。

    他不仅仅受了重伤,而且还很累。

    他根本没想到赵惜玉和崔忘忧两股人马,会设下埋伏,将他的门人弟子杀了个精光,他自己也险些丧命。

    突然他感到心神一凛,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黄袍大汉。

    这人面貌冷峻,亮如点漆的目光冷冷地瞅着他。

    他不由得全神戒备,沉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一个杀人的人。”

    葛不行一愣,道:“杀谁?”

    “杀该杀的人。”

    “这么说,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

    “我该杀?”

    “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葛不行狂笑一声,道:“江湖该杀的人不知凡几,但你偏偏只来杀我,我和你从未谋面,应该是毫无冤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十几年前,你做过一件什么事,应该还没有忘记。”

    葛不行一震,眼珠鼓得滚圆,失声叫道:“原来──”

    黄袍客冷笑道:“你的记性不坏。”

    葛不行一张脸已扭曲变形,咬牙切齿道:“不错,那件事我是参与者之一,可是,你知道他是怎样对待我们的?他──”

    黄袍客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是你们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是父,不管他老人家怎样对待你们,你们都不应该合谋害死他老人家。”

    “呸!我葛不行杀人不眨眼,死在我剑下的一流高手不计其数,到今日早已活够了。你若想替他报仇,不妨出手吧。”说罢,葛不行从地上跃起,手中已握了一把剑。

    “好。”黄袍客缓缓从身上掏出一件黝黑的东西,套在右手上,赫然是只用精铁打造而成的铁手,五指修长如锋利的短剑。

    葛不行失声道:“毒龙爪!你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黄袍客傲然道:“这个你别管,他老人家在临终遗言中,写明了一定要用这只毒龙爪挖出你们三个孽徒的心,以祭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所以我没让你死在赵惜玉手中。”

    “原来是你。”

    “废话少说,你接招吧。”

    话音刚落,黄袍客振衣而上,铁手箕张,五指嘶风插向葛不行脑袋。葛不行一声冷笑,手中剑电旋削出,叮地一声,接下他这一招。紧接着,葛不行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剑斜斜划出,这一剑看似平常,但黄袍客面前陡然出现了无数道银光,绵绵密密,奇幻莫测,每道剑光都足以夺人性命于俄顷。

    黄袍客不敢硬接。

    他退。

    葛不行如附骨之蛆,紧蹑而上,手中剑光飞涌缭绕,杀着不断。

    他中了赵惜玉一掌后,内力大损,但他的武功强在剑法上,此时为了活命,便施展出平生绝学,全力出手。黄袍客虽也是当世少有的武学奇才,终究逊他一筹,好在葛不行受伤在先,两人便打了个平手。

    他俩一口气打了五百多个回合,葛不行终因身受内伤,内息不继,仅靠剑法的奇幻神妙来支撑,时间一长,便有些形格势禁,守多攻少了。

    黄袍客暗暗称奇:这老怪物所使剑法,明明只有简简单单的两招,但自己为什么偏偏没法制住他?这真是古怪至极。

    葛不行越打越吃力,汗水已濡湿了重重衣裳。他突然虚晃一剑,后跃几步,叹道:“算了,老子今天命中该绝,老子认了。”提起剑来,往脖子一抹……

    夜。冰冷、阴暗、寂静的夜。

    长街上人迹寥落。一盏“气死风”挂在街边树桠上,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头正在卖馄饨。一张油腻很厚的桌子旁,坐着两个粗壮汉子,正埋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馄饨。

    这两个大汉像是做苦力的,劳累了一天,晚上来这里吃上一碗馄饨,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卖馄饨的是个慈眉善目、背脊佝偻的老头儿。

    那两个大汉吃完馄饨后,打着饱嗝摇头晃脑地走了。卖馄饨的老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条缝,一道寒光迸射出来。

    半晌,他用手轻轻一挥,从黑暗的角落里溜出四个人来。

    这四人黑衣劲装,看样子俱非等闲之辈,他们对这老头却非常恭敬,为首的一位抱拳施礼道:“楼主真是装得维妙维肖,令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老头原来是赵惜玉假扮的,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神色,道:“这两个蠢猪有没有发现什么?”

    那位叫赵涛的弟子道:“绝对没有。”

    “你能肯定他们是崔忘忧的手下?”

    “弟子敢拿脑袋担保。”

    “他们想必去见崔忘忧了,好,快跟上他们,找到崔忘忧的巢穴之后,照计划进行。”

    房中灯火通明,崔忘忧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两个壮汉的禀报。其中一人绘声绘影地吹嘘他们装扮得如何像苦力,以至于没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分。

    崔忘忧忽然打断他的话,道:“你怎么能肯定没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分?”

    那大汉眉飞色舞道:“街上到处都是赵惜玉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咱们的小命早就玩完了。”

    这理由虽然并不怎么好,但在他看来,已经足够了。

    崔忘忧冷冷道:“那老头真的是个卖馄饨的?”

    “千真万确。”

    “你这么肯定?”

    “弟子能用脑袋担保,听说他在那儿摆馄饨摊儿已经有二十几年了。而且,他如果是假的,煮馄饨的动作绝没有那么熟练。”这大汉虽然武功并不很高,但眼力过人,且精明能干,一向颇受崔忘忧器重。

    崔忘忧点点头,忽然变色道:“蠢货!你还在这里胡吹大气,把敌人给引来了。”

    那大汉一愣,崔忘忧右手衣袖轻轻飘起,一股巨飙涌出,那大汉的脑袋立即被砸了个稀巴烂,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另一名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裤裆里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骚味。崔忘忧一蹙眉,叱道:“滚!”那汉子急忙跑了。

    崔忘忧背剪双手,施施然来到外面,扬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藏头缩尾,不肯现身?”

    夜色漆黑,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

    突然,一副黑黝黝的棺材从院墙外面飞了进来,挟风撞向崔忘忧。他冷冷一笑,双袖一拂,潜劲陡生,力道用得极妙,那棺材在离他五尺之处轻轻落地。

    崔忘忧望着棺材,一声不吭,就听到墙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崔城主,令郎死在了西门残月刀下,我们好心好意将他给你送来了,你瞧瞧吧。”

    崔忘忧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冷冷道:“阁下是什么人?何不进来坐坐?”

    那声音道:“多谢你的好意。”说完,声音便消失了。

    崔忘忧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又凝神观瞧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抓住棺材盖,用力一掀打开了。

    他一眼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尸体,顿时五内俱焚,身形摇晃,险些晕倒,颤声唤道:“孩子,你……”忍不住大放悲声。在这阴冷寂静的寒夜,这哭声分外凄楚。

    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悲愤之情,咬牙切齿道:“孩子,我一定抓住那西门残月,食其肉寝其皮,以解我心头之恨。”说罢,一掌击在棺材上。

    “轰”地一声,棺材突然爆炸……

    赵涛满脸得意之色,冲赵惜玉笑道:“楼主真是料事如神,那崔忘忧果然怒火万丈,一掌拍在棺材上,震动了里面的机关,被江南霹雳堂的火药送上了天。”

    赵惜玉却没有笑,而是冷冷道:“崔忘忧真的被炸死了?”

    “当然,一个人被炸成了碎片,怎么还能活?”

    赵惜玉寒着脸道:“你肯定被炸成碎片的是他?”

    “除了崔日外,还有另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不是他还有谁?”

    赵惜玉冷然道:“你最好记住一件事:崔忘忧绝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不然他就不是崔忘忧了。”

    赵涛一怔,急忙点头道:“弟子明白。”

    赵惜玉又道:“当然,这次即使他没被炸死,恐怕也受了重伤,所以咱们现在要办的事,就是去鬼镇找‘摘星手’符正。”

    鬼镇也许是世上最古怪、最让人害怕的地方。白天,这里跟其他集镇没有什么两样,熙来攘往,颇为热闹,但一到晚上,这里便一片死寂,阴风啾啾、冷气森森,看不到一个人,也看不到一点灯光。

    据说天底下所有的鬼,每天晚上都会来这儿聚集。因此镇上的百姓晚上都搬到别处睡觉去了,白天再回来。

    除了一个老太婆。

    这老太婆是个瞎子,骨瘦如柴,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似乎阎王爷随时都会把她的魂勾走。因此,她根本不怕鬼,还似乎希望早点变成鬼。

    她做了一辈子人,已经太累了,也感觉不到什么乐趣,还不如做鬼舒服得多。

    但鬼们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她加入,所以她活得忘了自己的年龄,也没来要她的命,甚至她根本没碰到过鬼。

    她独自一人住在一座庙的大殿里。

    大殿神案后供的既不是端坐莲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大士,也非慈眉善目的如来佛,更不是秉烛夜读“春秋”的关二爷,而是一个龇牙咧嘴、凶恶无比的鬼王。众鬼之王。

    腊月十二晚上。

    一轮圆月犹如银盘悬在天际,碧空如洗,长天一色。

    鬼镇一片漆黑,给人一种阴森、神秘和恐怖的感觉。

    老太婆歪歪斜斜地靠着神案坐着,神色枯槁,满头银丝胡乱地扎在脑后。像她这种年纪的老人,一到晚上就很难入睡。

    此时,她又想起了很多事,自己一生中所经历的事。

    靠回忆打发时光,几乎成了所有老人的一种爱好。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大殿内多了一个人。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侥幸耳朵还好使。她感到奇怪,明明大门关得紧紧的,这人是怎么进来的?莫非他不是人,是鬼?她不怕鬼,只怕人。因为人害人的手段,比鬼还可怕。

    她张了张几乎关不住风的嘴巴,声音沙哑地道:“你是谁?”

    这人未答腔,悄无声息地掩过来,连环出指,封住了她的穴道,动作迅速地把她放在了神幔后面。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这人脸上,能看出这人居然是惜玉楼主赵惜玉。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些东西,在脸上涂来抹去,又把老太婆搁在神案上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片刻工夫,他便扮成了老太婆的模样。尽管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稍嫌小了一点,但殿内光线甚暗,别人急切之间也瞧不出破绽。

    然后,他像老太婆那样,靠神案坐着,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这人就是“摘星手”符正。

    惜玉楼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只不过并不详细。因为他并不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其武功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三流,出道也不太久,没做过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

    江湖上像他这种藉藉无名的人物太多了。

    但无名的人也会知道一些名人所不知道的事。

    时光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夜风森森,月光清凉如水,一切都透着一种诡异神秘气氛。

    突然,一条人影像树叶一样轻轻飘了进来,一对冷焰暴射的目光四下逡巡,最后停在赵惜玉身上。

    这人中等年纪,个头不高,身形瘦削,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威严。他盯了赵惜玉很久,然后道:“老人家,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赵惜玉嘴唇嗫嚅道:“没有人来,老婆子虽然眼睛瞎了,但耳朵还好使,没听到有什么人来。嗨,这几十年来一到晚上,这镇上就只有老婆子一个人。大爷,你是第一个晚上到这儿来的。”

    这人似乎非常失望,叹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他在殿内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猛地转身,叱道:“谁?”

    赵惜玉心头暗惊,却感到一股沛莫可御的力道朝自己撞了过来。

    其实这里除了他俩,什么人也没有,这人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赵惜玉的注意力,好向他猝然出手。

    赵惜玉双眉一挑,身形一动,已到了这人身后,避开了攻击。

    他全身真力贯注于臂,右手斜抬,似轻描淡写地拂出一掌,但掌上所夹劲力有若山崩海啸般,向这人涌去。他的左手同时陡然伸出,抓向这人胸门。

    这一招“毒爪掏心”虽是许多门派都有的杀着,但任何门派的“毒爪掏心”都没有他使出的这样灵动奇妙、这样迅捷无俦,所用内劲更没有他这样阴柔狠辣。

    这人却已飘然后掠,如落花飞絮般轻翩地落在了一丈之外。他寒眸中迸射出冷光,狂笑一声,道:“赵师弟的武功精进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赵惜玉将脸上的伪装一抹,道:“早知道你能认出我来,我何必易容。”

    这人道:“咱们斗了这么多年,你烧成了灰我都认识,所以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赵惜玉冷笑道:“那你崔师兄干嘛也要易容呢?”

    崔忘忧大笑几声,也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道:“不错,我戴这个的确也骗不了你,但骗一骗别人倒还可以。”

    “别人?”

    “不错,我来的路上看见了西门残月和那个神秘的黄袍客。”

    赵惜玉微一蹙眉,道:“这两人想必是来找符正的。”

    “所以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的意思是说──”

    “咱们两人联手,先对付掉他们再说,你意下如何?”

    赵惜玉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却问道:“崔师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被炸死,莫非你早就知道棺材里有火药。”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将小日的尸体送回来的人,绝没安好心。”

    “没能炸死你,我非常遗憾,所以今晚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崔忘忧冷笑一声,道:“赵师弟,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杀得了我么?依我看还是这样好了,咱们先联手杀了西门残月和黄袍客后,再决一死战。”

    “那两人你不用担心,我早已安排好了,我保证他们活不过今晚。”

    “哦?你这么有把握?”

    “不错,我已经派了四十九位一等一的高手,设下了埋伏等着他们,所以我现在要对付的只有你一个人。”

    “好吧,咱们师兄弟之间的仇怨,迟早要作个了断。你动手吧。”说完这句话,崔忘忧的身子飘了起来,像一阵风,却比风疾,像一张薄薄的纸,却比纸更轻。又如同一个幽灵诡秘莫测,但幽灵令人震骇的程度远远比不上他的身法。

    赵惜玉不禁愕然。

    因为他面前陡然飘来无数个人影,每个人影都是崔忘忧。他当然认出了崔忘忧是在施展冠绝天下的奇门身法“幻影大挪移”。这种绝技只在古老江湖传说中听到过,他万万没想到崔忘忧居然练成了。

    霎时,赵惜玉身上冒出了冷汗。

    他明白了一件事:近年来忘忧城发展非常迅猛,寖寖然有与七大门派分庭抗礼之势,确非侥幸,单就崔忘忧这绝妙身法而言,便足以傲视群伦,睥睨天下。

    更河况他的出手,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崔忘忧双手隐隐泛着淡淡的乌光,凌空罩定赵惜玉头顶抓落,出招如风似电,变化奇诡莫测,声势威猛逼人。乍看上去,赵惜玉全身被裹在一片乌光之中,如同无数只手抓向他,无论他身形如何变化,都无法避开。

    赵惜玉没有动。

    崔忘忧的双手已抓在了他头上,他却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地奇诡怪异。

    崔忘忧的心一沉。

    他的手明明在赵惜玉头上抓出了五个血窟窿,血汁脑浆四下迸溅,但赵惜玉却没死。

    他的手还在动,动得非常快,双掌一翻,迅捷无伦地印向崔忘忧的肋下。

    崔忘忧心头震凛,身形滑退七尺,同时全身上下射出数十道精光,打向赵惜玉。

    赵惜玉冷哼一声,健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刀上光华璀璨夺目,刀柄较长,上面镶嵌着几十颗晶莹滚圆的珍珠。

    他手臂一震,珍珠离柄飞出,劲道奇大,将精光悉数打落。同时寒光疾闪,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崔忘忧更惊。

    因为赵惜玉做了一件令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赵惜玉一刀削掉了自己的头。

    那血肉模糊的脑袋齐颈而断,挟风打向崔忘忧。那张脸仍在狞笑着,在如此阴冷凄寒的月夜,看上去分外恐怖。

    崔忘忧此时心中的感觉,除了惊怖,还是惊怖,情急之中右手拂出,以无匹真气震落那个脑袋,左手一圈,护住全身,提防着赵惜玉再次出手。

    赵惜玉没有再出手。

    他颈上人头没了,但没有倒下,也根本没死。

    片刻工夫,奇迹般的,他脖子上又冒出了一个脑袋。

    崔忘忧似坠入一片茫然无际的云雾之中,不知来路去处,惶然失措,又像置身亘古冰窟里。

    “你──”他开口说了一个字。

    赵惜玉笑了,满脸得意之色,悠然道:“崔师兄,百巧童子给我制作的这个假头还不错吧!”

    崔忘忧稍稍松了口气,他总算知道了赵惜玉并不是什么鬼魔妖怪。

    ──传说中的鬼怪是杀不死的,头被削掉后,马上就会再长出一个新的来。

    但崔忘忧稍稍松弛了些的神经马上又绷紧了,因为赵惜玉又说了一句话。

    “我在那个假脑袋上下了毒,这种毒的毒性虽然比不上鹤顶红、孔雀胆等物,但只要皮肤上沾了一点点,也是神仙难救的。”

    崔忘忧一动不动。他的双手沾满了“血”和“脑汁”,本来是通红的,此刻却由红转紫,又由紫变成了乌黑色。

    他不禁耸然动容,正在这时,赵惜玉已旋风般扑了过来,一拳击出,虎虎生啸,劲气迸裂而至。

    崔忘忧寒眸飞掠,不守反攻,上身一动未动,双腿却连环踢出,衣袂飘飘,腿影漫空,宛如神龙般夭矫盘弄。

    赵惜玉挪身避开,发出的那一拳自落了空,不由得心头一凛:这老家伙果然神勇,双手中了毒,但腿功绝伦,并世无出其右,看来今晚若不能毙了他,以后就根本没机会了。

    其实崔忘忧心中也正叫苦不迭。但双手中的毒非同小可,若此刻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运动内息将毒逼出体外,只要三四个时辰便可办到。只可惜他现在要全力对付赵惜玉。

    赵惜玉又欺身而上,身法一变,双手攻出的招式也变了,看上去犹如一个彩衣女子,随着柔柔夜风,在轻挑慢捻,弄着琴弦,姿式灵秀俊逸,不可方物。

    崔忘忧一惊,失声道:“琵琶手!”

    赵惜玉微微一笑,道:“你总算认货。”他双手动作表面上极柔极慢,似有琮琮琴音自手下缓缓淌出,曼妙宛啭,雅致高洁,实则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是极厉害的杀着。

    崔忘忧一震,身上的长袍已然除下,露出一身黑色紧衣短靠,长袍一卷已裹住了赵惜玉的双手。

    赵惜玉脸色剧变,厉嗥一声,双手裂袍而出。

    但崔忘忧已身形凌空,双脚如惊虹剪尾,一左一石,踢向赵惜玉。

    这一著令赵惜玉始料未及,他一时避无可避。

    他没把握硬接。

    不是此时他面前多一双手,恐怕他已经死在了崔忘忧脚下。

    这双手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十指箕张,疾抓崔忘忧胸门。

    崔忘忧全力抢攻,不虞有他,胸口一下被抓了一个血洞,血光喷溅,他大叫一声,跌落在地,昏死过去。

    赵惜玉心胆俱寒,他认出这出手之人赫然是那瞎子老太婆,急忙问道:“你是谁?”

    老太婆大笑起来,笑声中,她脸上突然起了一些变化,居然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赵惜玉一震,嘶声道:“原来你是那黄袍客!”

    黄袍客点点头,道:“赵楼主,很抱歉,你派出的四十九位高手恐怕见不到你了。”

    赵惜玉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杀人的人。”“杀谁?”

    “你,崔忘忧,还有葛不行。”

    “为什么?”

    “当年,你们三个联手害死了一个人,你难道忘了么?”

    赵惜玉倒抽一口冷气,道:“原来你是为他报仇的。”

    “不错,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几年。”

    “你是他什么人?”

    “这你不用管,反正你今天死定了。”

    赵惜玉冷冷一笑,道:“未必!”他突然身形暴进,左臂倏忽探出,抓向黄袍客胸口,右手骈指如戟,嘶风插向黄袍客咽喉。

    这一招两式,不但快,而且准,更重要的是后着不断。霎时间,黄袍客四面八方都幻出重重叠叠、绵绵密密的掌影指风,有如星雨缤纷。

    黄袍客一凛,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已戴上了那副铁手套,以守为攻,倏地拍向赵惜玉胸门。

    赵惜玉立即变招,瞬息工夫,又攻出十二记杀着。

    黄袍客将来招全部接下,还攻出了三招。

    正在这时,昏倒在地的崔忘忧突然醒了过来,猛一扬手,几十枚歹毒暗器打向黄袍客背门。

    黄袍客正全神对付赵惜玉,根本没料到这一着,待他发现时,已然太晚。幸亏此时一道刀光猝然幻起,将那些暗器全部扫落在地。

    那刀光幽蓝若梦,又似深邃凝重的海水,微微泛着粼粼的波光,刀光弯曲如同一钩清丽的残月……

    几天后,在长安一座颇为豪华的酒楼里,西门残月和黄袍客在喝酒。

    这是一个寒冬腊月里非常难得的晴朗日子,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地舒服。当然,更让他们感到舒服的,还是在过去的刀光剑影的日子里,自己还没有死,还能和朋友坐在一起喝酒。

    江湖中人,谁不希望过这样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日子并不多。也许正因为少,才觉得十分珍贵。

    他们都一个劲地往嘴里倒酒,同时,聊一聊刚结束的那件事,不时发出一声声感慨。

    他们没有注意到,酒楼上有那么几位好事者从他们的闲聊中,了解到了有关那件事的一些情况,并逐渐传开了:四十年前,被称江湖第一人的天绝老人有三个徒弟,就是后来威震江湖,各自雄霸一方的崔忘忧、葛不行和赵惜玉。他们师承天绝老人,各学得一身惊人艺业。后来,三人合谋暗算师尊,将他全身武功废除,把他从百余丈的悬崖上摔落。

    但老天有眼,天绝老人命不该绝,居然被崖壁上的树挂住了,侥幸活了下来。他处心积虑地要报仇,但全身功力已失,而三个孽徒武功已今非昔比。因此要报仇,唯有智取一途。

    崔忘忧他们三人每人皆是野心勃勃,彼此之间势成水火。天绝老人决定利用这一点,让他们自相残杀,并修假遗书一封,让他早已物色好的一位隐居深山的高手黄袍客“无意中”得到,黄袍客激于义愤,毅然出山。

    天绝老人一手策划的这次行动的“诱饵”,便是那部所谓的“云梦谱”。而“摘星手”符正和“逢赌必赢”罗大头,都是他花银子买通的三流武师,假扮而成的。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后,便死了。

    西门残月是无意中介入这件事的。在这件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天绝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让西门残月和黄袍客感到不是滋味。

    其实人世间未尝不是一盘棋,每个人未尝不是一枚棋子。

    而更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是天绝老人对待弟子的手段,这也是三个弟子性情由温良变得残忍暴虐,进而弑师灭道的原因之一:天绝老人虽天赋奇禀,武功出神入化,但天生残疾,人性变得扭曲,竟不能容忍弟子在生理上比他健全,采取种种非人的方式,侮辱折磨他们。

    最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他无法享受男女之欢,居然勒令他们当着他的面,跟自己的妻子作爱,以此获得一丝丝快意和满足。

    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黄袍客走了。临走,他对西门残月说道:“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西门残月笑道:“其实见不见都无所谓,只要你我都记得咱们曾经在一起过。唉,其实记不记得也无所谓,只要你将来能偶尔想起我这个朋友。不,你还是忘了的好,因为谁若有了我这么个朋友,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黄袍客奇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不定哪天阮囊羞涩的时候,会让你掏银子付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