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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 贰

    李有德再次与赵欣伯相见时,地点已选在了天津卫有名的菜馆便宜坊雅间。赵欣伯又恢复了往日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像个大店铺的掌柜,派头十足,只是面色仍有些发黄,还有待调养。

    李有德看着赵欣伯衣帽光鲜,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心中有些泛酸,道:恭喜赵大人升官发财啦。

    赵欣伯笑着摆摆手道:什么升官发财,不过又开始被人利用而已。咱二人有缘,你这人又有本事、有脑子,所以我也有心想点拨你一下,给你指条明路。如今这世道,靠着忠孝仁义,只不过给别人当成工具用,就像你们同门中拼了命抢虎丹的那俩人,大好的性命被卖给了别人。再过五年,还有谁能记得他俩是谁?你若想要富贵长久,就要多为自己想想。

    李有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欣伯夹了口菜继续道:我跟上边说了你的情况,上边正励精图治,要恢复祖宗江山社稷,对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也很是看重。说到这里赵欣伯故意顿了一顿,李有德愣了片刻,起身给赵欣伯斟一杯酒,赔笑道:多谢您老的提拔,这提携之恩李某永生不忘。烦您老再点拨得细一点吧。

    赵欣伯端起架子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在江湖中为上边办事,很多上边不宜出面的事情,都可以由你来做,这样慢慢地就可以培植起你的力量来。现在你虽然没什么名分,将来等到你羽翼丰满的时候,那任谁也不能小看于你,这就是先借势,再成势,所谓三十六计中的借尸还魂计!

    李有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赞叹道:赵爷您的头脑真是真是没得说。但是我我身上没钱,也没有地盘,如何能起势呢!

    赵欣伯想了想道:所谓草莽出英雄,天津卫的码头脚行历来是纷杂之地,唯强者马首是瞻,最适合浑水摸鱼,抓住机会出头。运河帮在海河上下势力庞大,但是内部不稳,一旦那姓曹的瓢把子出了变故,运河帮就是一盘散沙。你可以盯住这机会,想法子先进脚行,然后趁乱占住一个码头,自然就有了资本。

    李有德重重点了点头,却疑惑道:那运河帮的势力大、老大多,一时半会的出不了什么变故吧?

    赵欣伯笑笑道:李英雄你到底还年轻,看不透如今的形势,运河帮虽然把占着海河沿岸上下几乎所有的码头,实数兵家必争之地,但青帮内关系庞杂,帮里如袁文会等亲日的一派,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而几个老头子一心与日本人作对,久遭忌恨,现如今运河帮内忧外患,改朝换代那是迟早的事情!

    李有德恍然明白道:是啊,这样来看,短时间内运河帮必生变故,到时候只要形势一乱,我就有了成势的机会?

    赵欣伯顿了顿,接着压低声音道:这只是第一步,算是你牛刀小试的机会。相信凭你的能耐,将来必然能成为人上人。以后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以后怕是还要依仗着你李老弟呢!

    不过李有德面露难色,踌躇一下方才开口道,赵爷,我眼下还是穷棒子一个,这上边总得给点什么,让我也有力气施展本事吧?

    赵欣伯冷笑一声:上边要是大把地出钱出人,什么事不能做?还能显得出你本事来?再说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上边为什么要赏赐你?你老弟还是先拿出真本事干出点事情来再说吧。

    看着李有德讪笑不答,赵欣伯这才得意地笑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来,按在桌面上,推给李有德。李有德有些惊喜,忙拿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把半旧的蛇牌撸子。枪身的烤漆都有些斑驳,但扳机、弹匣等位置保养得还好。李有德接枪在手不由一愣,惊诧地看着赵欣伯。

    赵欣伯用下巴点点,开口道:拿着吧,这是我可怜你老弟,送你防身做事的物件儿。李有德捧枪在手,却有些进退两难。

    赵欣伯接着道:我也知道你们练武的最忌讳用这个,但是你现在都被革出形意门了,还在乎那个么?你要是万一再遇上卢鹤笙、李林清怎么办?这玩意儿能救你一命啊!你想要成大事,首先是要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命,其次就是做事一定要快、准、狠,千万别有顾忌!而且我嘱咐你老弟,俗话说有舍才有得,你得想好了,你求的是什么,你想的是什么?你能失的是什么?你失了值不值!

    李有德轻抚枪身,低头默然半晌,再看看得意洋洋的赵欣伯,终于咬咬牙,将枪收进了自己怀里:赵爷,我如今这样子,还有什么能失的?我还能失什么?但是我想要得的,谁也拦不住我,我非要到手不可!

    这些日子李有泰忙得团团转,白天要给保安团的军官传授功夫,晚上回来还拉着几个年轻的师兄弟分析招法,揣摩更好的讲授方式,饿了从门口买点烧饼肉头,困了索性就搬几条长凳拼上睡一会儿,经常忙得几天都不回家,年轻人本来就是一腔热血,一遇到做大事的机会,免不了都会有些兴奋,十劲十足,恨不得一天就把事情做成了。更兼得这教军官们功夫是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学艺的军官们也常把不花钱的恭维话挂在嘴边上,因此国术馆这些年轻的弟子们,真是掏心掏肺地把这教习当成大事来做,个个忙得都跟上满弦一般。

    这一天李有泰又没回家吃午饭,李林清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几个半碟子菜,不由得叹口气。暗想自己儿子如今也算半个官面上的人,干的又是抗日报国的大事,眼看经过这一个多月历练得精明了不少,说话做事与之前在沧州时稚嫩的样子截然不同,隐隐看得出一股稳重踏实的干练劲头来,老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此言果然不虚。

    看着自己儿子开始从孩子成长为男人,这是为人父最大的荣耀与欣慰,但这欣慰的背后,也有一种孤单的失落,与自身老去的感慨。李林清磕净了烟袋锅,慢慢地收拾着碗筷,在收起摆在儿子座位前那副干净碗筷时,终于忍不住叹口气自语道:唉,翅膀硬啦,也该飞啦。

    连着两天看不到儿子,李林清心中空落落的,一个人在家也实在无聊,看着哪里都是冷清,便锁了院门出来走走。他信步穿街过巷,看了一会吹糖人的,又站在街边听了一会相声、快板,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国术馆门口。如今国术馆门口可非比寻常,门边上停了一辆军用汽车,门口还站着双岗。李林清心中一动,想进去看看儿子,谁知走到门口却被卫兵伸手挡住,喝问道:干什么的?找谁?

    李林清一愣,侧头看着卫兵有点眼生,想是不认识自己,他刚要开口答话,院里跑出一个小徒弟,招呼道:李师伯您来啦!哎你别拦啦,这位是你们李有泰李教官他爹!师伯您快请进来。

    李林清闻言哭笑不得,想当年在老家沧州,人家介绍李有泰的时候都会说:这就是李林清的儿子。那时他还是要靠着自己这个老子来出名的。可现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他们竟说:这就是李有泰他爹。这毛头小子刚混到哪啊,就要他老子跟着沾光,要跟在他的名头后面了,还什么鸟屁李教官。

    李林清远远看过去,李有泰正站在一队军官面前,单手扳着一名高个军官的关节,一遍遍地把他扭倒在地,给众人做着示范。李有泰左手抓着那人的手腕,右手指指画画,说得摇头晃脑,似是在讲解动作的要领。那被扭倒的军官不但不恼,反而兴奋之极,看着李有泰满脸崇拜的神情。李林清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翘,不由自主地将腰板挺了挺,背了手慢慢踱到石桌边上坐下,向卢鹤笙屋子的方向瞟了一眼,心中暗自得意:看看,我现在是李有泰李教官的爹了!我们李家也出了个官家的人,古人说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老话有道理啊。

    这老爷子正想着,屋门一开,卢鹤笙手托着个绵纸本走出来,他见李林清坐在院中,随即将本子卷起在腋下一夹,施施然走来。李林清捏起一个茶杯放在石凳上,替他满上杯茶,用手指了指。卢鹤笙点头作谢,却伸手揉了揉手腕,又活动了一下脖子、胳膊上的关节,似是伏案久了,全身有些酸疼。

    李林清望着院子里自己儿子的背影,淡淡问道:这些日子忙啥了?

    卢鹤笙苦笑一声道:还能忙什么?世道如此,这国术馆也快开不下去了,国民政府的补贴半年前就停了,最近又有不少商户眼看市面上气氛不对,都忙着收拢债务,所以最近登门要账的多了。以前好多拖欠的亏空要还了,唉,我这个馆长,看起来是风光得很,其实不但是绣花枕头,还是烙饼卷手指头自己吃自己啊。

    李林清笑笑,他客居天津,荷包里盘缠带得足,自己又不是个奢侈浪费的人,因此日子上还能过得去。倒是这国术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人吃马喂,的确是让人伤脑筋的事情。不过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林清也不接卢鹤笙的话茬,也不往下问,只自顾自地喝茶,看李有泰教拳。

    院子里,李有泰已经动手将学员按顺序都用刚才所教的招法摔了一遍,现在正将他们分成两排,面对面地相互练习。卢鹤笙顺着李林清的眼光看过去。片刻后缓缓道:警备司令部的人说了,说学员们都反映,李教官教得最好,人没架子、说得也最透彻,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人们都喜欢跟着他学。就连张将军也知道国术馆里有个模范教官,叫李有泰。李林清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作理会,淡淡地哦了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

    卢鹤笙缓缓说着:这是个把形意拳发扬光大的好机会,也是把老祖宗的功夫学以致用、杀敌报国的好机会。不过这个法子还是不行啊,警备司令部的人说,日本人那边蠢蠢欲动,还收买了很多地痞流氓,估计他们寻衅滋事就在这几个月了。但咱们才训练了不到几百人,还都是蜻蜒点水似的教。不光时间来不及,这真到了战场上一刀一枪地拼命,教习的效果也难说啊。

    李林清微微点头,却不说话,眼睛只盯着李有泰看。他儿子正皱着眉头拉出一个方才没学会的青年军官学员,还是用这招,起手就把他放倒在地,跟着大吼了一声:用心点,这是打仗拼命时能救你命的招!那军官从地上弹起来,举手朝李有泰敬了个礼,才回队再练。

    李林清看着李有泰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笑道:你看这小子,现在倒是有点鸟屁模样了。这是句骂人的话,可从李林清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与赞扬。

    卢鹤笙放下茶杯,看着李有泰片刻道:像他这么教不行啊。得另想办法。

    李林清闻言猛地一扭头,声音不觉也高了些,问道:他教的哪里不行?你想怎么教?

    卢鹤笙也不看李林清的脸色,依旧慢慢喝茶,慢慢说话:我们得快教、多教,还得有针对性地教,最好是用半年的工夫,把整个国民政府的军队都教一遍,都教会他们用形意拳杀敌的本领,这才好。

    李林清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你半年能把全国民政府的军队都教一遍形意拳?你卢鹤笙会分身术?

    卢鹤笙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缓缓抬手点指李林清道:我不能,但是你能,全天下也只有大师兄你能干好这事!

    李林清一愣,卢鹤笙接着道:师父他老人家当年曾说过,论练刀我小有所得,论拳脚你已经有了他九成的功夫,论大枪还是二师兄得了真传,可惜就是没遇到能把他的功夫都学通了的徒弟。我这些日子用形意刀法编练了十招实用速成的单刀招式,简单易学,没有花招、套招,直来横去专门破日本人的刺刀。而你则把你的擒拿手功夫写出来,咱们再一起去找二师兄请他拿出他的大枪绝技,结合着军队用的刺刀,编一套形意刺枪术。咱们的军队缺枪少炮,却可以多多打造廉价的大刀,跟日本人贴身肉搏。即便是一命换一个,站出来一千万的好男儿,也能把日本人拼光!这三套速成有效的招法,要是印刷成书散发出去,让全国的军队都能学上一些的话,那可是有功于国家民族的大事啊!

    李林清微一沉吟,眼前一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咱们练武的人,也能出本书,让全天下的人也跟着书来学?

    卢鹤笙点点头笑道:嗯,不光如此,你的大名还会写在书页上,让全天下的人看在眼里。我跟张将军说过这件事情,他很支持,说要亲自提笔来给这两本书写序,还给了一百块大洋作润笔,这我的《单刀破敌法》与二师兄的《形意刺枪术》,还有你的《临阵擒拿法》将来就由他出资,印刷出来,全国发行呢。

    李林清上上下下打量了卢鹤笙好一番,半晌过后敬佩地点点头道:真有你的,小师弟。唉,记得当年师父有一次在茶余饭后点评众人弟子,他老人家说我虽然天生一副好骨架,但眼界太窄,难有登峰造极的成就。当时我还以为是师父看不起我这沧州乡下来的穷人子弟,现在看来师父当年真是生具了一双慧眼啊。倒是小师弟你,在这大城市里见多识广,有眼界,更有心胸。看来咱形意门今后真要靠你发扬光大了。

    卢鹤笙笑着摆摆手道:大师兄您说哪里的话,我倒是觉得我这几年天天迎来送往的,光在酒席桌上混事了,不但人变得市侩了,功夫也都生疏了。这江湖、这武林,终归是那些年轻人的。说到此处,卢鹤笙看了一眼操场上的李有泰,接着道,不过大师兄你也知道,二师哥天生聋哑,当年师父也是说他正因为聋哑,所以不受外邪蛊惑,静得下心来才终有大成。据说各师兄弟中,也只有你与他相熟,因此呢,还要劳烦您跟我一起去一趟山东临清,把二师兄的功夫,记下来写出来。

    李林清想了想,问道:我倒是乐意去一趟,也见见老二。不过咱俩要是都走了,谁看家呢?

    卢鹤笙抬手向李有泰遥遥一点道:他呀。有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小老虎也该放出山林顶门立户了。

    李林清吃了一惊,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这孩子才多大?再说了你辛苦挣下的这份产业,他万一给你折腾出点事来怎么办?绝对不成。

    卢鹤笙摇头道:师兄你看开些吧,再过得几年,这天下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再说而今国运多难,也正需要这些后生们早早地长起来,多经风雨,也好报效国家。这点家底,我都能看得开舍得下,你就舍不得么?

    李林清愣了半天,叹口气,又点点头。拉住卢鹤笙的手背重重拍了一下,我回去简单收拾收拾,听你招呼,尽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