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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字管锥来破纸声

    谁也未曾料想,孙小真只进来诀去楼这一会,故事还没听,便几乎真要诀去了。她柔弱的颈子,便被一只惨白的手紧紧箍着,似要痛下杀手,诀了这小妮子的去。

    这人的脸跟手一样惨白,宛如刚逃出地牢的死囚。元宝便提着刀站在他身前丈远,遥指他的鼻子尖儿道:你敢动一动这丫头,老爷就杀了你。

    段无邪的雪脸被金错刀又指成了金纸。他强自着笑道:你杀吧,大不了一尸两命,反正、反正这丫头在我手里,你敢把我怎地似是被吓傻了,他随口就胡诌了个一尸两命。

    元宝不由嘎嘎笑道:哎呀你个老东西!莫不是练成了那什么宝典,还会这功夫了?老爷一刀咔嚓了你,看看你肚里究竟怀个什么鬼胎!

    迎风一抖,嗡地一道黄华华的刀炁直射丈二,直逼段无邪的眉睫!段无邪的鼻子都几乎被杀气削落,顿时寒蝉似的瑟瑟筛糠,身上扑扑簌簌几声轻响,跌了许多细碎之物在足周,似骇绝之下,连肝胆都碎了一地。

    只见他脚下一节一段的明黄之物,手指粗细,却是一根断碎的筋条。

    原来段无邪一直被明筋绑缚,吊挂在竹林里。这牛筋绞成的绑绳极是坚韧,且越挣越紧,早把他捆得和粽子仿佛,奄奄一息地吊了个半死。

    然而方才,宋斩使出那一式升班马,委实霸道无匹!斩裂了铜地不说,连竹林也遭了殃,余威所至,绑缚段无邪的筋条也被割裂。不过那时他即便能挣得脱,也不敢妄动,只好强自隐忍,直至玉镜迟开了门,大家又都目不旁移时方骤然脱困,飞也似奔楼外逃去!

    好在元宝反应如电,捉起湖底霞那只茶盅掷去,把段无邪砸了个跟斗!他大骇之下,顺手便将门前的孙小真挟为挡箭牌,这才没被元老爷就势一刀,给咔嚓了!

    元宝方才与宋斩一战,段无邪焉能看不见,连五绝中的绝世之刀都败在金错刀下,他这条蛇尾又能如何?此刻瞪着鼻子前的刀芒,只管伸出食指在孙小真面侧抖动,嘶声道:你你这刀敢再向前一寸,我、我便真一尸两命了

    这时便听那竹林里两个人齐声骂道:大丈夫死便死了!竟把个丫头当挡箭牌!你还真丢尽了五绝的脸!

    一青一蓝,齐纵而至!似乎不待元宝发话,他俩先要双剑合璧取了段无邪的性命。原来是蜻蜓剑客,他们本穴道被制,不过时间久矣已是自解。终于被激起侠肠热血,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挡住了段无邪的去路。

    玉镜迟这时也过了来,见段无邪那根食指小匕首样地跳个不住,只怕他困兽犹斗,当真伤了孙小真,忙应道:好,你放了她,我便放你走。

    段无邪登时一喜,颤道:好好他眼珠子一滚,我放了她,你须也放了大叔才行。

    玉镜迟冷笑道:你莫得寸进尺,别人的事,只怕你也管不起。

    原来元宝与蜻蜓剑客虎视眈眈,段无邪只怕走不脱,若能逼得玉镜迟请出孙玉叔来,那才是一面绝佳的挡箭牌,且孙玉叔也要承他一个人情,一举两得。

    段无邪一边盘算,一边紧紧挟着孙小真退出了门去。蜻蜓剑客那两柄剑便在咫尺闪动,却终究没敢刺落。

    段无邪登时大松口气,道:大叔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一定要同进同退说得凛然大义,足下却是一分也不肯停滞,直待离楼数丈才住了脚,他咯咯地笑道:大叔放心,有我在,这楼便诀不了去。一面说,食指在孙小真面颊上划来划去,这小妮子隐忍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凄声呼道:阿爹!白哥哥!这个绝坏绝坏的坏蛋欺负我!快来把他杀

    遽然又止。蜻蜓剑客骇目望去,只见孙小真张口呼喊,却无声音,似被点了哑穴。两人热血上涌,便要纵身出楼,突听洲岛之上,一人厉声道:我我杀了你!

    只见洲边的一块平地上,竟有一条白影,嗖地破地而起!直似地中有

    洞,他从洞中跃出一般!如白鹭冲天,当空折转而下,直奔段无邪落去!

    但听哧的一声疾响,段无邪与那条白影一错而分,手中仍紧紧挟着孙小真,骂道:好东西!敢暗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伸指一点,一道剑气激射而出,直刺那人胸膛!

    这时间蜻蜓剑客都已看清,竟然是白爱飞,只不知他怎会从地下冲出。但见他疯魔了一般手臂狂飞,两抹银辉倏来忽去,迎着段无邪追刺!段无邪只发出一指剑气,便被迫得后退不迭,立时再也递不出指去!

    蜻蜓剑客惊骇不已,他俩与段无邪也交了几次手了,便是他有孙小真拖赘,但要逼得这般他还手无力,他俩怕是办不到了。这白小哥果然有几下子,不愧是孙玉叔身边的人。

    一瞬念间,情势急转,段无邪似被逼得急了眼,吼道:住、住手!我杀了她了!立时一指迫在孙小真颈子上,只觉眼前两抹寒芒一闪而至,遽然停在他的双眼之前!

    段无邪全没料到他身手竟这般快,骇得哎呀一声惨叫,只道这双招子已是被剜出了眼眶。直眨了好几眼,方觉眼前一花,白爱飞已是收回手去。只见他双掌各有一柄白森森的短匕,又狭又尖,寒芒逼人!

    他还暗自惊战,白爱飞已是森然道:放手,不然杀了你。

    段无邪一寒,也道:你敢动一动,我便杀了她。说着,只觉肩头一阵刺痛,竟然渗出一汪血来。原来白爱飞破地一击,已是刺了他一匕,若非狂怒之下有失精准,此刻天下五绝已是变成四绝了!

    白爱飞见孙小真之状,顿觉心中痛欲滴血,厉声道:你好大的胆!若是叫大叔知道了,你还能活着出金陵吗?还不放手!其实他早在地下潜藏,怎奈有大叔之命才不敢擅动。他也不知楼中发生何事,只是听见孙小真的凄声,再不能按捺,方不顾一切破地而出。

    只见段无邪冷笑道:你说得没错,这事还得问问大叔,不然也不好交代。扬声呼道,大叔!您说怎么办吧!

    白爱飞也是冷笑:你果然好大的忽闻诀去楼间,一声音锵喤如钟,嗡嗡地道:退下!不可为难段先生!

    一惊之下,胸口若着了记大锤,白爱飞登时后退数步,只觉耳轮嘤嘤而颤。强定心神,他向楼中呼道:大叔飞飞可是在他手

    忽又传来孙玉叔的声音,洪钟大吕般道:大敌当前!叫你退便退下!

    他还待再言,楼中又传来玉镜迟的声音:那个故事,今日可见真伪。这好没来由的一句话,却叫白爱飞面色大变!立时心乱如麻,手上匕首也便颤得直要跌落在地。

    元宝与玉镜迟本还要纵身出楼,这时都投鼠忌器,只怕把段无邪逼急了,孙小真那般水人儿,哪经得起他的一脉天真气。

    玉镜迟与孙玉叔道:你终于开口了么,别忘了她还是你的义女!

    末节两字极是沉重,然而孙玉叔面无异色,道:非常之时,非常手段,如今你或肯主宾欢叙了?

    直过了良久,玉镜迟的秋眸蓦然寒出了冰峰来,一字一字地道:你想怎样。声音直令人打抖,仿似她又把两生欢掣将出来,散开来几圈寒毒。

    这时间,楼外又传来白爱飞的声音:你放了她!我来做你的人质。

    段无邪道:真多情,可惜你这身贱骨头还值不起那般大的价钱!

    白爱飞此刻早已方寸大乱,恨不能以身相代,颤道:我自知不配可是你、你也别做得太绝一面说,足下慢慢向段无邪挪去。

    段无邪咯咯笑道:不绝一点,怎当得起五绝?你那双脚丫子再前进一寸,信不信我逼在孙小真颈上的食指一紧!孙小真哪受过这般屈辱,水面涨得血紫,眸子里莹莹的全是水光,强忍着不叫泪儿出眶。

    白爱飞面色反而宁静了下来,直视着她,心道:倘若你你我也自尽便是了,总归还能陪着你。若能过了这一劫,我凌迟了姓段的王八蛋,杀他一千遍、一万遍给你解恨想到此间,心尖儿忽地一阵裂痛,胸波轰轰直响,只想:杀了他又有什么用?他背后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立时锵的一声,掌中一柄短匕跌落在地。

    第十二章字管锥来破纸声

    坠地之刹,突听一人在身旁嘎声道:竹笋炒肉,该打!

    白爱飞、段无邪双双被这陡然一声骇了一跳!转过目去,又不由双双骇了一跳!他们便站在诀去楼百张机摧出的那圈白地之间。原就他们三人,转目之瞬,在那一丈多遥的地界儿,忽多了一个人、一张案。

    案是古旧陈黄的木案。人亦古旧,须眉灰霭,瘦得欹梅病鹤。案头还摆着一把尺,乌黑如墨,恍如教书先生的戒尺,又似说书先生的醒木。

    段无邪就不由要去揉眼,心想:莫非我错了,他原就在这里,只是未曾留意?忽见那人举眉望了过来,两点睛光炯得烫眼,烫得锥心,一刹间神魄似亦要被炼成了灰烟,但听他又道了声:该打!

    劈手捉起戒尺,作势打来。那尺子本是乌黑如墨,捉在他的掌中忽又变成了白的,白莹莹浑如一条玉简。他的坐处离段无邪一丈多遥,段无邪却只觉他劈手之际,戒尺直敲在自己的印堂之上!登时头壳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似被敲塌了印堂!骇绝之下便要飞逃,忽觉那尺子顺势又砸在自己胸前,立时胸腔中也是轰的一声巨响!不由自主人便高飞了出去,只见眼前一标血箭直喷丈远,也不知是胸中激射还是口中喷溅!哎呀呀惨号着,腾云驾雾不知飞了多远,扑通落地!只觉脑浆子翻沸横流,五脏庙柱倒梁塌,心想:完他娘的蛋了!头壳胸壳都被这一尺砸碎啦

    魂飞魄散之际,忽闻孙小真一声惊呼:蒯蒯先生!霎时黄粱枕碎,南柯梦惊,惨号一声睁开双目!

    却原来自个儿还好好地站在原处,非但没飞,什么脑浆子血箭子五脏神也都各安各庙,各自好端端地该流的流该跳的跳。这才恍然自己还是囫囵完整,他不由悲喜交加,脱口哈哈大笑起来:啊哈哈哈疯魔了一样,梦方醒,又堕魇中。

    这时再看孙小真,不知何时离了段无邪的挟制,到了那方木案之后,恰似见了先生的学童,直扯着那人的袖子,方呼了句蒯先生,忍捺多时的泪儿终于夺眶而出,噼里啪嗒跌碎了一案的水花儿。

    白爱飞早傻了眼,他离得这般近,却不知孙小真怎会到了那厢!段无邪在旁边疯魔狂笑,他只若不闻,直愣愣地瞪着孙小真。胸中似喜欲狂,又似狂忘喜,手腕一颤,另一支匕首也跌了在地上。

    那人起身,牵着孙小真到他身前,竟把那只小手儿稳稳地按在他的手上。那人也未语,只是神光湛然地看他一眼。虽只一眼,白爱飞却觉得有千言万语入耳,一瞬间,似已将一生之重、一生之幸,接在了掌心。不由紧紧握住那只小手儿,任是冬雷夏雪天合地,也再不肯撒手了

    一眼之后,那人肩际一拔,如瘦鹤去云,睫动之刹便进了诀去楼。

    直至这时,蜻蜓剑客方喘出了一口气来,胸中扑通通一气乱跳。忽都去望湖水,只见有一叶扁舟,在洲边空空荡漾,皆想:这是何等样人,一眼在舟,转眼在岸,三眼已是风消云弭释厄渡劫,莫非是神仙驾舟从天而降么

    原来,那便是孙小真上岸的小舟,那人原本坐在舟上。便在时才一瞬,忽然连同一方木案到了楼前。他们还道眼花生幻,那人已是救下了孙小真,转眼又进了诀去楼。前后几变全在瞬息,两个人的眼珠子此时还未落得定,怎不骇然?

    只见那人,与元宝、玉镜迟微微点头:老九呢?还在楼中么?

    玉镜迟道:已走了两个时辰了。

    那人颔首道:好,他总算比我快些。

    蜻蜓剑客登时又有些傻眼,心道:难道这人也是绝句的么?忽然又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凝眉急思,终于想起那日在白下亭,这个老头子也在那说书来着,便是孙小真说过的那位,拆字拆得有几分品的蒯先生。

    两人便不由骇然失色,都想:那丫头扯几下胡子都能跌个跟斗的说书先生,竟原来是世间大隐!难怪会那么有几分品

    玉镜迟这时忽然笑道:三哥这几天可是得了闲了,不知领着小妮子都去了哪里悠哉?竟然这时候才来。

    闻听三哥二字,龙床上的孙玉叔蓦然眼皮子一跳,脱口道:莫非、莫非是绝句的三夫子?!

    那人未语,元宝却哼声道:咋呼什么,不是我家三夫子,天下又有哪个会用笑忘书?跟你讲这可不能白看,赶紧拿银子和老爷买票!

    孙玉叔面色变了数变,这位蒯先生他平常倒也因孙小真之故,见过几次,不过这等贩夫走卒之流他全没放在过眼里。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号人物!他这金陵双玉之首、陆上龙王,还真是要瞎了眼了

    惊来惊去,他心头忽又泛起一层惊澜金陵几时藏卧了这许多龙虎?是了!此地便不是绝句的老巢,也定是一处极重要的分舵!说不得还有多少绝句的子弟混迹市井

    这般想来,他暗暗惊出了几点冷汗,许久方道:难怪那日在茶楼,飞飞说不见就不见了,我本还奇怪,谁人这般神通广大,人多眼杂之地也能瞒天过海,原来原来是绝句的三夫子,这便对了。

    三夫子淡淡一笑,道:我领小妮子出去散散心,原也没打算惊动谁。说完,环视周遭,却又叹了口气,与玉镜迟道,小妮子不在这里倒也好,她日子苦,心头也苦,只怕有些事听见了会更苦。

    他本就一脸的苦竹病相,话音也苦若嚼芑,又连说了几个苦字,直叫蜻蜓剑客舌下也苦了起来。连吞了几口唾沫,却见三夫子又苦兮兮地向他二人过了来,道:素知两位在江湖上义名鼎鼎、正大不阿,我这有几样东西,欲请二位甄事,可否应了这不情之请?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纸笺。蜻蜓剑客呆呆地瞪着他,也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却都身不由己接过了那几张纸。

    只见大都是信件,其中一张赫然写着:

    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大人台鉴。前得所示,无遗余力,已知,郭廷谓驻镇泗水,战舰四百二十八艘。边镐在楚,甲军五万驰援寿州现楚空虚,足下勿殆战机

    立时两人吸了口凉气!郭廷谓与边镐都是南唐将领,信中所言战事历历在目,正是不久前后周大败唐军的淮南之役。

    蜻蜓剑客面面相觑,都想:这、这分明便是一封密报军情的通敌之信!再看余下几封,大多相类,无不是写给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密信。张永德乃是周军主帅,周皇帝的近臣,却不知何人与他私通!

    细细又看,只见信末尾款江南草寇叔字。西门青凸睛连跳,急急再看了几眼,竟然每封信笺的尾款都是江南草寇叔字!

    这几封信,换成别的粗豪或看不太懂,他们却只觉字字惊心,当下都深吸了一口气,双双把目光投落在孙玉叔身上。

    见他二人之状,孙玉叔似乎已知大概,仍然面不改色,道:都是假的。小人诬我,不足一哂。

    蜻蜓剑客不由双双点头道:是,大叔大叔焉能然而不知为何胸中一阵气短,便噎住了舌头。

    三夫子不动声色,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绫锦,交与西门青手上,道:难道这个也是假的,也是小人诬你?

    只见锦上祥云瑞鹤,织纹斑斓,分明是一道圣旨。其中林林总总都是表彰某人功绩,末尾赫然写着爵晋一品,敕德恪侯孙玉叔三等淮南公,食邑三千户!

    西门青书香门第,自然认得圣旨,上面还有玉玺之印,竟然是周庭御制。这东西即便是伪制,然而能这般惟妙惟肖,也不由令两人肝胆俱颤了。忽然想起玉镜迟时才那句短语,可不正是三等淮南公!

    两个人耳热眼跳心魂摇荡,方要颤巍巍地开口说话,蓦地耳畔喤然一声巨响!霎时脸前劲风袭来!一人如潜龙升天似的当空喝道:给我!谁敢造次!

    其声昂昂,如怒龙吼!西门青还未及闪避,便见一只大手凌空捉下,金龙般奋爪直取手上的那道圣旨!然而一线白光,一声疾响,那人之手又荡了开去!便听笃笃几声绵响,如木击石,眨眼那人已是降龙也似落地终究没抢去这道圣旨。竟然是孙玉叔,不知怎么惊龙脱困,离了那张龙床扑至,却被三夫子以戒尺格下威势,没能够得手。

    第十二章字管锥来破纸声

    两人惊魂甫定,手上那道圣旨反不由颤抖了起来。虽不知孙玉叔为何突然蟠龙起蛰,但他竟如此紧张这卷伪制的凌锦,这其中其中

    于是便听三夫子冷笑道:怎么,你终于想起接旨了?

    孙玉叔面上的玉气不由盛了几分,直直地瞪着西门青手上绫锦,也不知是真要接旨还是怎地。这时间元宝、玉镜迟都欺了上来,犄角之势立在他身后。而本来开了门的铜墙,亦隆隆而动,哐的一声巨震,竟然自闭了门户。

    霎时这诀去楼,方只开怀片刻便又坚壁森严,成了一处密不透风的禁地。似怕这头应龙大威一发,便要破藩冲天!

    玉镜迟看了看那张龙床,登时她脸上的玉气也是一盛!只见床前几株老竹骨裂筋折,扭得烂麻花也似!而床上两侧,赫然立着两尊三尺来高的金人!一个怒目探掌,一个嗔眉出剑,却一个不见了手掌,一个折断了宝剑。且内中咔咔响个不停,直似两尊崩断了发条的机偶。

    玉镜迟更是骇然!须知这张龙床,内藏十六道机关,两尊金人只是其一。人若坐了上去就会压动枢簧,一旦离座,立时机掣弦发!先是八道擒龙桎与禁龙锢将人锁住,既而迷龙离、锥龙股、揭逆鳞、炮龙烙各样机关皆发!便是床上雕砌的团龙也要探出头来咬上几咬原是她请三十九郎专门制造的一大杀器!

    这般精心准备,便是为了孙玉叔这头活应。不然她时才怎敢那般笃定,与元宝决战掌刀。然而这连神仙都杀了几遭的龙床,临了却不知怎地叫孙玉叔一怒破茧,连根寒毛也未揭得下来。她美目注落床下,只见地上还跌着半只铁掌,几条断裂的钢箍不由更是蹙眉这头活应,此时方现出了两分神威来!

    孙玉叔被他们三人围在当间,面无惧色,只是不旁一瞬地盯着那道圣旨,道:这物怎会在你手上。

    西门青一愕,心道这不是他给我的么,你还问?三夫子却在旁凝声道:按说传这道密旨的人,今天也该到了金陵,不过可惜他有事我只好替人传一传旨、办一办差。

    孙玉叔的龙睛子转落在他脸上,炯炯地逼视了他半天,竟然呵呵笑道:好手段。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单生意你想怎么做?

    西门青又是一愕没想到孙玉叔能这般泰然。然而心头又是一紧大叔这般说,难道难道只听三夫子淡然道:绝句素来做的是生意,却也做的不是生意,你怎知这单一定是生意?

    这话满是机锋,孙玉叔却神色不变地道:我与十六郎早签着一单生意,怎么不是生意?无非钱多钱少,孙某刚省了一百万两金子,现在又想花了它,如何?

    突听锵啷一声惊响!瞬即叮当铿锵,一阵敲金击铁的声音烂作一团!却是那张龙床,仿佛被百万黄金骇破了心胆,嘀里嘟噜吐出一串零件来!床上那两个金人也滚跌一处,直似为争金子扭打在一块儿。

    众人皆是失色,不知怎会突来此变,唯独孙玉叔视若不见。原来,他时才安坐龙床看似不敢擅动,实则早把床摸了个透彻。为破诀去楼,他平素却也没少精研机关之术。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手上功夫又极高妙,竟然一点一滴暗用内力,破去了床内几处关要。

    那时元宝说聂斗、荆丑奴之事,他故作惊异将床捏出一阵刀声,实则震碎了内中一根钢簧。又和玉镜迟虚与委蛇了半晌,竟被他破去了大半机枢。只是未有十成把握,这才苦苦隐忍,若非这道圣旨令他发了龙怒,此刻或仍蟠而未醒。玉镜迟苦心准备的杀器,末了只发动了小半机关,又怎拦得住这条应龙?

    三夫子与孙玉叔道:好不菲的价钱,这圣旨还是小人诬你么?

    孙玉叔不动声色,道:不是又怎样?

    三夫子走到西门青身边,轻轻拈起一张信纸,蓦地神光如电,道:这一张,还是假的么?

    孙玉叔坦然望去,脸上的玉色突地现出一分金气,直似为三夫子目中神光点石成金,便要一分一毫地乱了质地。

    西门青只觉奇怪,这些信他只草略一过,不知三夫子拿捏的是何关窍,竟能令大叔也失了色。他偷目观去,只见字迹寥寥,却以朱笔书就,仿佛是极重要的军情,上云:知悉司空孙晟北上求和,另有所谋,盖图不轨,足下务慎

    尾款江南草寇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