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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州寒食

    苏寒食牵着一匹瘦马,终于算是进入了黄州地界,这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他出生的那年,师父就是在这里捡到他的,那时也正好是寒食节,便给他取了个名,叫苏寒食。其实现在想来,师父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处于对宋朝大贤东坡居士的一种顶礼膜拜吧。

    被称作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帖》便是苏轼在黄州期间所作,苏寒食的师父崇尚书法,而且祖上与苏东坡有极大关系,对于东坡的墨宝,有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崇敬,而这份纯洁也深深影响了苏寒食。

    不远处便是东坡雪堂了,这里是传承数百年的遗址,也是天下墨客才子们向往的宝地,现在却是秦家掌管这一大片地方,秦家不仅在武林中极有名气,书画界的名头也着实不小。

    苏寒食不由便停了下来,东坡雪堂已经被扩建到很大规模,眼前的大门便很是阔气,门上高挂着一盏走马灯,前边两根红漆石柱,左边的柱子前面放着一张小竹几,竹几上摆设一支笔和一台砚,右边的那一根上面写着一列字: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这几个字写的骨气深稳,妍紧拔群,苏寒食一眼就看出这字体里面带着王羲之和欧阳询的影子,又独有一分俊秀,可谓是体兼众妙,苏寒食刚到黄州便看到如此笔力深厚的字,大觉兴奋。

    这里聚集的人很多,旁边的一个老头道:怎么样?年轻人,你也想要对这个对联?这老头戴着一顶泛白旧帽,只是那帽子过小,仍可看到他头顶所剩的几根寥寥可数的头发。

    苏寒食愕然道:对联?

    那老头道:是啊,秦家大小姐到了出阁的年龄,该是出嫁的时候了,听说前些日子,有一家姓米的人家来此处提亲,但她心高气傲,不仅不同意,还和对方吵了起来,说要寻一个才华出众、配得上她的男子,于是便出了一个上联,说谁能对的上这个上联,才算是有和她缔结鸳盟的资格,米家公子若是对不上来,就只好吃闭门羹了。你瞧瞧,这上联不正是今天才贴上去么?

    苏寒食恍然道:原来这是个上联呀!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好联!真的是好联呀,对了,请问老伯,这字也是秦家小姐写的么?

    老头道:那当然了,除了她,谁还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

    苏寒食笑了笑,不置可否,这幅字虽然精彩,却也未必算得上是最上乘之作,跟老者扬了扬手,牵着马往那个和师弟约定好的酒楼行去。

    五福楼在黄州是很知名的,苏寒食很容易便找到这个客栈,并向客栈的掌柜打听师弟王铭艺的下落,那客栈掌柜道:巧得很,那位叫做王铭艺的客官刚刚离开,并留下话说,若是他的师兄找到此处,便说他有急事,不在黄州城,请他的师兄三日后在此会面。

    苏寒食怔了一怔,问道:那请问掌柜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掌柜道:这个便有些为难了他好像是去追那个什么秋娘舫了。

    苏寒食奇道:什么是秋娘舫?

    掌柜笑道:就是前几天停在附近江上的一艘花船,很有名的!

    苏寒食脸上生生一滞,跟那掌柜道声谢,吃了些饭菜,便就此离开了,心中却隐隐有一丝怒意,难以平息,这个师弟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去年师父离世,他也只回来待了没一个月就离开了,说是有什么关乎未来前途,没时间为师父守孝,可是今日说好来黄州寻他,他竟然去追一艘花船!

    苏寒食心中微有些不满,但是他向来都是个老好人,只要不是让他太过忌讳的事情,他都是为别人着想的,这时便不由想到:他应该不会那么荒唐吧?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于是一下子便担心起来,骑上那匹瘦马,赶往江边,想看看有没有那花船的踪迹,这一路又出了黄州,加上他本身也没有地方要去,于是便搭乘了一艘船,顺便游览一下江上景色。

    巧的是恰好在江上遇到了那艘叫做秋娘舫的花船。

    当他上了秋娘舫,方才发觉到不妙,他虽然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却也知道一般的画舫上都充斥着脂粉味,但这时的画舫上面,却是充满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苏寒食还没有来得及奇怪,就已经明白了血腥味是怎么来的,一个灰白胡子的葛袍老者正立在船桅之上,手中拿着一把剑,滴出殷殷鲜血,舢板上是一具男子尸体,船舫上的莺莺燕燕们娇容惨淡,掩饰不住的惊惧害怕。

    苏寒食浑身一震,看到舢板上还有一个男子,正是苏寒食要找的王铭艺,此时正捂着一只手臂,手指缝里渗出鲜红鲜红的血色来。

    那葛袍老者道: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

    王铭艺俊秀的脸上一片苍白,身体不由一颤,他心中恐惧,也没有注意到苏寒食上船。苏寒食也是震惊不已,这个葛袍老者竟然是冲着王铭艺来的,急切间问道:老先生这是何缘故?我师弟可曾得罪过您么?

    王铭艺见到师兄突然出现,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道:师兄,帮我求求情呀,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得罪之处

    那老者却突然冷冷地道:他未曾经过老夫的允许,便学了老夫的剑法,哼哼,算不算是得罪了我?

    苏寒食心头一颤,偷师是武林中最忌讳的一件事,武林宗族和门派都是敝帚自珍,绝对不允许外人偷学自家的绝学武功,王铭艺若是真的干了这一行勾当,就是真的犯了武林大忌,就算是对方要杀人,他也是理屈的一方。

    王铭艺慌张道:没有的!没有的!老前辈所创的行云剑天下闻名,学习过前辈这路剑法的人何止千百,怎么能说我得罪了您老人家?

    苏寒食惊道:行云剑?您是铸剑锋老前辈?

    那老者道:原来你还识得老夫?

    苏寒食不由心底打了一个突,铸剑锋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剑法高手,在十多年前,江湖上便传闻他已经达到剑法的巅峰,虽然江湖传言并不能完全相信,但谁都知道,铸剑锋早已经是剑道的巅峰人物。十年前,铸剑锋创造出行云剑法,得意非常,亲自在西园的英豪会上施展讲解,这剑法精妙无双,令天下人*不已。

    铸剑锋的性格显然极是张扬,剑道高手们的精妙剑法,都是藏着掖着,只流传给子侄,但铸剑锋却将自己的行云剑法公之于天下,似乎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剑法之精妙,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剑*被别人学走,于是这十年来,修习行云剑的人至少过百,在谁看来,铸剑锋本来就是将行云剑公之天下,让别人学的,为何今日却非要追究王铭艺的偷师之罪呢?

    苏寒食性格温顺,却不柔弱,不卑不亢道:前辈剑法精妙无双,令天下人佩服,但是十年前前辈在天下英豪面前演示过行云剑法,现在修习这剑法的,至少也要超过一百,我师弟学的是前辈您当年演示出的武功,怎么能算是偷师呢?前辈因为这个原因动手杀人,只怕是师出无名。

    铸剑锋道:老夫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苏寒食愣了一愣,实在没有想到天地间还有这种问题,想了想道:没有理由,为什么要杀人?

    铸剑锋嗤笑一声道:你可知曲高之人,和者必寡?杀人或许需要原因,但天地间又有谁能理解我杀人的缘由?

    高手往往孤傲,铸剑锋性情古怪,但也带着些自命不凡的傲气,他当然看不起这些剑法疏漏的年轻人,苏寒食下盘略显虚浮,他早便看了出来,觉得这个年轻人功夫底子确实不怎么样。

    苏寒食道:前辈可以提示一下,看看晚辈能不能领悟?

    铸剑锋冷哼道:那好,我提示之后,你还是不能理解我杀他的死因,你就陪着你这个师弟一起死吧!

    苏寒食心中一寒,他并没有和别人赌过生死,但是这一次师弟性命攸关,他是不会退缩的,说到:前辈请说。

    铸剑锋道:好!你听好了,一个月前,老夫在咸阳附近遇到一个糟老头,言语不和动了手,结果老夫的行云剑居然使了十招便给他破了,还被他拿出其中的弱点讽刺,简直是丢尽了面子!

    苏寒食诧然道:这世上还有能在十招之内将老前辈击败的人?这个说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苏寒食面对铸剑锋,都已经像是对着泰山一般,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若这世上竟然还有连铸剑锋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人,就实在令人震撼了。

    铸剑锋道:臭小子,老夫说的话便是理,你居然还不信?

    苏寒食急忙道:不敢不敢难道前辈的原因就是这个?

    铸剑锋胡子一翘,一丝寒气顿时冒出来,让苏寒食与王铭艺二人一阵发冷,只听他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原因也太过不着边际,王铭艺差点就要疯掉,哆哆嗦嗦道: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是受到打击,承受不了,就来拿人撒气,无缘无故抢劫杀人,我又没得罪你

    铸剑锋双眉一竖,如同两柄剑一般直直立起,王铭艺顿时不敢说话,苏寒食解释道:我师弟胡言乱语,前辈莫怪!

    铸剑锋道:臭小子,你要是说不清楚,还是先小心小心自己的脑袋吧!

    苏寒食斟酌片刻道:晚辈或*白些前辈的心思,应该就和当年的黄庭坚一样。

    铸剑锋诧然道:喔?

    苏寒食道:那是关于黄庭坚毁书的故事了,在宋朝的时候,黄庭坚的才名之盛,天下无人不知,虽然说起来他是苏门四学士,但其实苏轼和他亦师亦友,同为宋四家之一,书法造诣是相当深厚的,黄庭坚初期时候的行书是从周越的字体中取法,字体俊秀风雅,天下有好多人买了黄庭坚的字,但是后来经过苏轼点拨,以及和米芾相借鉴,才知道自己书法之中的极大缺陷,周越本身就是有重形不重意的毛病,黄庭坚学他的字,字体当然便有些浮夸。后来黄庭坚焚毁自己存留的作品,重新在书法之中投入极大精力,到达开宗立派的境界。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在黄庭坚书体成熟之后,他对待以前的作品便有了另一种态度,只要看到自己前期书贴,他都非要毁掉不可,就算是别人收藏的,也要写一幅新的换回来,然后烧掉。我想前辈意识到了行云剑的缺陷,想要杀掉学习行云剑法的人,就像是黄庭坚看透他前期行书作品的毛病,想要烧毁所有前期书贴一样,是一种破旧迎新的心理。

    铸剑锋怔了一怔,然后仔细的打量了苏寒食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老夫自以为曲高和寡,行事为人没人能够了解,想不到这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伯牙钟子期,老天便还会创出一个钟子期来!

    苏寒食顿时松了口气,映衬道:前辈曲高已无崖,何必和寡?

    王铭艺感激地望了望师兄,看来这一次苏寒食说得是恰到好处,说在铸剑锋的心坎上,算是躲过一劫。

    哪知那铸剑锋接着便道:既然如此,你也理解我要杀掉此人的心理,那我杀了他也算是合情合理!

    王铭艺浑身一软,差点晕过去,苏寒食也是身上发冷,这铸剑锋脾气之怪异,当真是不可理喻,邪门之极,但他的强大,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如山如海的气势,让人感觉无法颠覆无法超越,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原来苦修十多年的兄弟俩,在真正的绝世高手面前,竟然是如此渺小,连对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这是何等的差距?

    苏寒食连忙给王铭艺使了个颜色,示意要给他创造机会,让他伺机溜走,然后对正打算出手的铸剑锋道:前辈且慢,晚辈还有话说!

    铸剑锋凝着眉头道:有什么话?

    苏寒食大声道:前辈是下定决心要杀尽所有学过行云剑的人吗?那可足足有数百个的!

    铸剑锋冷声一哼:哼!数百个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有的躲起来,老夫也是见一个杀一个!

    苏寒食朗声道:那么第一个学会行云剑的人呢?前辈为何不杀?

    铸剑锋惑然:第一个学会行云剑的人?

    苏寒食点头道:不错!天地之间,第一个学会行云剑法的人,不正是前辈您吗?

    苏寒食这一句朗声说出,便如同一道惊雷响在铸剑锋耳畔,竟然让铸剑锋生生怔住,苏寒食接着便道:前辈既然要杀掉修习行云剑法之人,只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前辈您自己吧?其实这是一个矛盾的事情,所以我说前辈杀人的缘由是可以理解的,但却是从根本上行不通。前辈当年既然创了行云剑出来,为何不像黄庭坚那样,摒弃以前的旧观念,吐故纳新,黄庭坚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字体,前辈为何不能创造出真正开宗立派的剑法?

    铸剑锋心神被苏寒食几句话晃动,一时间对周围事物察觉略略疏忽了些,突然耳朵一动,听到有重物落水的声音,便发觉那王铭艺已经不在舢板之上,知道他是借着苏寒食的掩护跳水逃跑了,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脑际,手中一块白色丝巾猛然一甩,便从船舷上砸了过去。

    苏寒食隐约能够看到那丝巾上面写着什么字,但是令他浑身毛骨悚然的是,这分明是一张轻柔无比的丝巾,铸剑锋随手一抛,简直便如同抛出一块刀片,像石头一般重重地砸落,在船舷边缘撞开一个裂口,去势还是丝毫没有减弱,只听到噗通一声,那丝巾在江水之中激起数尺高的浪花。

    这等功力,足以令人瞠目结舌,苏寒食一颗心都在胸膛里面止不住地跳,同时一股惧意微微骚动心头,这下可是真的千钧一发了,一个不好,铸剑锋一怒之下,自己这条小命就要酿成千古之恨了。

    铸剑锋没有说话,只是双眸盯着苏寒食,苏寒食感觉自己就像在刀锋上打滚一般,纯粹是玩命,铸剑锋的性格邪乎得紧,苏寒食就算是为救师弟敢拼了性命,也还是怕得厉害,哪知铸剑锋盯着他望了许久之后,突然道:臭小子,虽然你师弟偷偷逃跑让老夫很生气,但是你这个娃娃挺合老夫胃口,我便出一个题目考一考你,若是你答得出,老夫便不再追究,若是你答不出,嘿嘿,就代替你师弟拿上命来吧!

    船上的风尘女子们都蜷缩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苏寒食顶着强大的压力,点了点头道:前辈请讲!

    铸剑锋道:好,那老夫出一个上联,你若是对出下联,就饶你性命,或许老夫心中满意,还会收你为徒!

    苏寒食道:晚辈能保住性命,那就是前辈开恩了,不敢奢望能够拜得名师。

    本来他这话中规中矩,礼数周到,但在铸剑锋听来,却是又隐隐生出些火气,心道:混小子,天下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求我收徒,你居然还看不上老夫?

    铸剑锋从桅杆上跳下,道:你可听好了,上联便是飞虎旗,棋飞虎,旗卷虎翻身!

    铸剑锋这上联一出,苏寒食顿时便张大了嘴,简直比天上下金子还让他吃惊讶异,铸剑锋见到他表情,得意道:怎么样?这上联厉害吧?你可不用吃惊,老夫虽然时间不多,但还是可以给你一天时间,哈哈哈

    苏寒食终于从吃惊之中恢复过来,对铸剑锋道:前辈,是不是我现在对出下联来,便可以安然离开了?

    铸剑锋一怔,不相信地道:那是自然,可是你能对得出么?

    苏寒食笑了笑道:那请前辈听我的下联,我对的是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如何?

    这实在是个离奇的巧合,铸剑锋出的上联简直就是给苏寒食量身打造,恰恰能和他在黄州秦府看到的那副上联配对,而且没有一丝勉强,这副对联绝妙之处,在于走马灯和飞虎旗都是一种事物,但是将这两个词反过来却变成灯走马,灯熄马停步和棋飞虎,旗卷虎翻身,这是一种巧妙的动态描述,堪称绝对。

    铸剑锋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好!果然不愧是个能够理解老夫意图的小子,才思敏捷,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如此一来,收了你做徒弟,也不算是丢了老夫的面子!呵呵,好!好!

    苏寒食道:不敢不敢,晚辈绝对不敢高攀,更不敢想要去做前辈的弟子的!

    铸剑锋脸色顿时一僵,他有心收苏寒食当徒弟,但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实在太不给面子,铸剑锋是何等人物?苏寒食一拒绝,以他的心高气傲,又岂会强求?只怕他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再对任何人主动提起收徒之事了。

    铸剑锋笑了笑道:哼!果然是个才子,算是心高气傲之辈!他这语气似笑非笑,令人难以估摸,也不知是生气还是赞赏。

    苏寒食不好意思道:前辈过奖了,其实晚辈的下联,并非是凭借真才实学,实在是惭愧得紧。前辈出的这个上联巧夺天工,才是真正的才大如海,令人钦佩!他是真的佩服铸剑锋,能够出这样一副上联,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铸剑锋转身跳上一艘小船,冷冷道:你不用佩服老夫,老夫出的上联,也不是依仗真才实学!

    这句话让苏寒食大为疑惑,但看到铸剑锋站在小船上破浪远去,苏寒食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整个人几近虚脱,从九死一生的境遇之中活下来的人,都会有一种彻悟的感觉,苏寒食缓缓坐倒,渐渐地笑开了。

    花船上的众人见到铸剑锋那个煞星已经离开,才壮着胆子过来接待苏寒食,苏寒食喝了杯茶,心神才算是完全放松下来,毕竟他的神经已经被绷得太紧了。可这时候苏寒食猛然间跳了起来:不好!师弟他虽然也学过些游泳的本事,但也并非是水中蛟龙,江面如此宽广,可能会出意外

    苏寒食急忙想办法出船打听,可是他身上没有银两,大江有数里之宽,难以搜寻,苏寒食的银两只够他搭船从江面上来回两次,搜寻掉入江中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没有哪个好心人愿意帮他驾船搜寻。

    苏寒食望着茫茫江面,不由叹了口气:师弟他毕竟是身怀武功,对游泳虽说不上擅长,但也不弱,长江虽宽,只怕还奈何不了他,后天便是他和我约定的见面之期,不如我回五福楼等他吧。

    苏寒食考虑许久,终于还是寻到自己那匹瘦马,回到黄州城,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特意牵着马在黄州城的秦府经过,想去看一看有谁对上了那副招亲对联,正好看到那里围着不少人,一个华服公子正拿着笔,看了看旁边柱子上的上联,面对着眼前空无一字的柱子,却像是无处下手,尴尬之极。

    没想到站在苏寒食身旁看热闹的,恰好又是上次那个老头,苏寒食忍不住问道:老伯,那位拿着笔的公子,就是来秦家提亲的米公子吗?

    那老头道:是啊是啊!你看看他多好笑,被秦家小姐挤兑了几句,便来到此处对对联,只是拿着笔都站了两个时辰,愣是写不出一个字!哈哈

    苏寒食能够感觉到这个老头那种幸灾乐祸的情绪,自己也不由苦笑道:这位秦家小姐也真够高傲,她这是故意折腾那位米家公子来着。望了望那米公子,小声叹道:真够可怜的!

    这姓米的公子名叫米泽阳,出生于名门望族,被众星拱月般吹捧关了,何曾遭遇过如此尴尬场面,本来他昨日就已经知道秦小姐出的上联,可是寻了好多帮手,一天一夜之后,依旧没有半分头绪,又生怕被别人抢先对出,今天特地上门来求情,结果被秦小姐言语挤兑,尴尬地站在这里大半天。

    米泽阳看着那对联,已经是焦头烂额,听着背后议论纷纷的声音,心中压抑的怒火愈加炽盛,苏寒食小声说话,正好将他激怒,转头便冷哼道:你个穷鬼嘀嘀咕咕干什么?像只茅厕的苍蝇一样,烦死人了!

    苏寒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让此人恼羞成怒,居然如此破口大骂,简直是不可理喻,当然谁被当头痛骂一句,都不会舒服,但苏寒食性情温和,习惯了忍让别人,倒也没有和他计较,也没有说话。

    米泽阳看到苏寒食的表情明显就是不想和他搭话,不由又是一阵不舒服,叫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瞧瞧你这模样,衣服破烂也就不说了,一双鞋子弄得那么厚,真不知道你春夏的时候穿冬天的靴子是什么感觉,让人看了就浑身别扭,这里可是东坡雪堂!乃是文人心目中的圣贤之地,你一个连靴子都穿不清楚的傻帽,少在这里给我亵渎斯文!

    苏寒食天生就有身体上的残缺,左腿比右腿要短近乎一寸,或许这也是出生之时,被父母遗弃的缘故吧,后来是师父好心将他养大,也致使了他心中对这个身体缺陷的抵触,小时候和他一起玩闹的伙伴们有时会提到他的跛脚,这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一向忍让别人的苏寒食,居然非要他们认错,否则便死不甘休。

    苏寒食的靴子是他自己做的,鞋底很厚,其实是为了将左脚下面垫高,这样一来,别人便看不出他是个跛脚,但也有个不好处,这样的鞋子毕竟不大合脚,所以铸剑锋那般决定高手一见到他,便看出他的下盘虚浮不稳。

    今日米泽阳一句话讥讽到他的鞋子,苏寒食心中顿时有些恼怒,朗声说到:米公子穿得绫罗绸缎,浑身一股富贵气,但别人也只能看出你穿着之富,只怕胸无点墨,脑子里穷得叮当直响,在苏学士故居之前也胆敢提笔弄墨,却又偏偏写不出一个字,还当真是亵渎斯文!

    米泽阳没想到一个穷光蛋居然还敢跟他叫板,不由怒道:你个无知小儿,居然敢辱骂于我,小心我打跛了你的狗腿!告诉你,秦小姐出的这一联,本身便是个绝对,却并非我米某无才,而是天下无人能够对得出!

    苏寒食心中对他愈加不满,冷声道:只怕未必!

    米泽阳正自高谈阔论,结果被苏寒食再次抢白,大声叫道:有本事你来对!若是对不出哼哼!我让你跛着腿回去!

    苏寒食胸中怒火也渐渐难以压抑,米泽阳欺人太甚,苏寒食并不乏男儿气血,又怎能忍受得住?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纷纷小声为苏寒食打抱不平,秦府门上的门卫都对这位米公子极为不满,轻声道:这米家公子也太胡闹了,自己几个时辰都没能挤出一点点墨,居然如此为难别人!还有人道: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众人说话的语调尖细,听起来像是小声谈论,其实是一个个有意要米泽阳听到,米泽阳面色难看,大声道:都给我闭嘴!

    周围众人说话声缓了一缓,再没人吵闹,米泽阳觉得自己很有威势,将这些人震慑得不发一语,不由大觉满意,但不久他便发现这些人不再吵闹的原因不是受到他的震慑,而是苏寒食的缘故。

    秦家府邸门前早就备好了笔墨,只不过一直没有被别人用到,这时苏寒食已经来到了柱子跟前,向米泽阳伸过手去。

    米泽阳愣了一愣:什么?

    苏寒食沉声道:笔!

    米泽阳大笑道:你你开什么玩笑难道你想要对这副对联?你好!我看看你怎么丢人!

    苏寒食已经从他手中接过笔,用笔尖蘸饱墨,轻身跃起,笔走龙蛇,在柱子上写出一列字:

    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翻身!

    这几个字是苏寒食在气愤之中写出,笔力雄壮,银钩铁画,气势万钧。

    米泽阳的脸顿时僵住,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衣着寒朴,连靴子都没个模样的人,居然能够如此迅速地对出这一联,而且对仗工整,韵味皆具,便如天衣无缝般。

    那个和苏寒食搭过话的老头朗声道: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飞虎旗,棋飞虎,旗卷虎翻身。叹一声道:好联!天造地设一般,当真是无双无对!

    围观众人无论是懂与不懂,都同声欢呼,齐齐喝彩,可见苏寒食比那个飞扬跋扈的米泽阳更受欢迎,这一联对得大快人心。

    苏寒食将笔放在秦府门前的小几上,听到众人称赞,不由心虚,脸色微红,毕竟这一联是他机缘巧合得到,不当受此夸赞,正想避开人群离去,秦府的门卫早已将这消息报进府中,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拉住他道:这位相公,我家老爷有请,快快随我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