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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八节 千里相送

    罗士信醒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凄清的房间内。只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睁开眼眸后才现在。自己还活着。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张将军死后。他一直处于这种虚幻的境况。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他十四岁就参军。身经百战。几经生死。本以为早将生死看透。蓦然回首才发现。死不容易。活亦艰难。的到师尊传令的时候。他从未怀疑过有假。这才坚定不移的执行。等到张须陀死后。他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终于从乱军中抢出张须陀的尸体埋葬。本以为自己会和张须陀一块死去。没想到窦红线又唤醒了他。随后的rì子。他毅然背叛了师尊。先后跟随太多的枭雄。他每一天都以为自己会被师尊处死。可师尊终究没有出现。

    罗士信不明白为何师尊不再找他。却从不去想这个问题。

    但是他蓦的怀疑师尊根本没有传令给他。那传令的人是谁?那个暗中作祟的人是谁?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究竟是谁?

    罗士信浑身骨骼已咯咯作响。如果他知道那人是谁。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去杀死那人。可悲哀的是。他第一步走错后。就越行越远。再也没有纠正过来。

    门外脚步声响起。罗士信抬头望过去。双眸满是死灰之意。

    窦红线见到罗士信的双眸。心头微颤。这是个她终身不能忘怀的男人。就算他百般古怪。可她亦是不离不弃。

    她喜欢他。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不管他是将军布衣。从来就没有变过!

    “士信。我爹找你。”窦红线低声道。罗士信不听号令。冒然从阳谷出兵。进攻萧布衣部。谁都认为。窦建德会勃然大怒。因为罗士信打乱了窦建德部署。谁都知道。罗士信此举无疑是在和东都宣战。而这又是窦建德一直避免发生的事情。

    罗士信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擅作主张的后果。所以他看见了窦红线为难的表情。已经恢复了镇静。沉声道:“好。我去见他。”

    见到窦红线垂头不语。罗士信又道:“红线。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会担待。”

    他大踏步的从窦红线身边走过的时候。只问道一股幽香传来。他忍不住的向窦红线望了眼。只见到两滴泪珠落入了尘埃。

    窦红线哭了?她为何要哭?是因为他罗士信的缘故?

    罗士信想到这里。脚步不停。心中却满是歉仄。他不是不分好歹之人。亦知道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还关心他的人。无疑就是窦红线。他欠窦红线太多太多。就算让他用xìng命去还。他都会毫不犹豫。

    他走出府邸的时候。已经决定。所有的事情揽下来。绝不会让窦红线为难。

    可他显然不知道。他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已让窦红线为难。

    罗士信不愿多想。找到窦建德的时候。窦建德孤身一人。正望着雪的寒梅。寒梅孤清。幽香暗传。窦建德的目光只是落在寒梅上。听到脚步声。淡然道:“来了?”

    罗士信想到千万种可能。甚至想到窦建德会勃然大怒。如同个狮子般向他怒吼。可他从未想到过。窦建德还是如此从容。

    面对简简单单的问话。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窦建德显然也没有准备让他回答。缓缓转过身来。窦建德问。“现在不是攻打萧布衣的最好时机。”

    罗士信本来准备争辩。可他哑口无言。无从置辩。窦建德说的没错。眼下是个时机。但绝非最好的时机。但是他罗士信等不及了。

    “可是既然出手了。就要准备了。”窦建德又道:“萧布衣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会借你出兵这件事讨伐河北……”

    罗士信喏喏问。“长乐王。对于此事……”

    窦建德摇摇头。“对于已发生的事。抱歉无用。悔恨无用。想着怎么解决才是正途。士信。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

    罗士信一直觉的窦建德太过寻常。素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做事。虽然在河北称霸。占据了绝大的的盘。但是窦建德先败给罗艺。又败给了杨善会。看起来并不善战。可就是这不善战的人。已能和萧布衣、李渊并列为隋末三方霸主。当然有过人之处。

    现在罗士信终于发现了窦建德的过人之处。那就是。他有容人之量。他能容忍手下犯错。罗士信本来满腔怒火。只想和窦建德大吵一架。分析眼下的形势危急。拎着他的耳朵告诉他。你要是坐待徐圆朗灭亡的话。下一个灭亡的目标就是你。可听到窦建德所言。他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

    窦建德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点。

    可他从容的心态。甚至让他可以面临泰山压顶而sè不变。突然觉的。窦建德并非那么讨厌。罗士信自嘲的笑笑。只因为刹那间的理解。

    他在等着窦建德给他下达命令。他这是张将军死后。头一次心甘情愿的接受命令。可窦建德望着寒梅良久。突然道:“我现在……只有红线一个女儿。”

    罗士信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窦建德又道:“其实我窦家在河北。本来人丁兴旺。可到如今。只有我和红线还活着。虽然我后来又娶了个妻子。可只为了照顾红线。在我心中。江山再重要。也是不如一个红线。可红线不知道。她只为我的江山忙碌。”

    自嘲的笑笑。窦建德转过身来。“或许。我和她都明白。可却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罗士信道:“你们明白。我却不明白。”

    窦建德微微一笑。“你不明白。因为你从未尝试去了解别人。”

    罗士信沉默下来。咀嚼着窦建德的话。窦建德缓缓道:“其实。我不过是个里正。世代务农。只因为帮助个兄弟逃难。全家就被朝廷杀个一干二净。活下来的……只有我和红线……”

    罗士信不明白窦建德为何要讲这些。可见到他鬓角华发。突然发现。原来窦建德真的有些老了。或许只有老人才会缅怀旧事。而像罗士信这样。只知道向前。

    “我本来不过想保一方父老。可却悲哀的发现。无论个人能力再强悍。也是很难做到这点。乱世之中。求生的方法显然就是不断的壮大自己。于是我就和孙安祖投靠了高士达。这两人都是我的上司。亦是我的兄弟。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做盗匪不过是短暂的权宜之计。天下还会太平!可事实并非如此。天下只有越来越乱。盗匪也是越来越多。孙安祖死了。高士达也死了。我身边的兄弟不停的死。死的我都已经麻木。”

    窦建德说到这里时候。笑容苦涩。“可能让我坚持下去的。不是天下。而是红线。”

    罗士信静静的倾听。他很少有这么倾听的时候。

    “高士达死了。孙安祖死了。他们一个个的死了。是因为不如我窦建德吗?”窦建德轻声道:“非也。只是因为我知足常乐。因为我知道。跟着百姓一起。我窦建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而他们。太不满足现状。脱离了这方百姓。宛若无源之水。其实我一直想着。维持眼下的状况不好吗?最少百姓喜欢。因为他们苦了太久。我是跟着他们苦过来。知道他们的痛苦。更明白……明年开chūn的时候。他们希望握着的不是刀枪。而是锄头!”

    罗士信长吁了口气。再望着窦建德的时候。已带着尊敬。

    他默然发现。窦建德或许出身卑微。可他心胸远比太多人要宽广。

    望着窦建德的破衣。罗士信已不觉的做作。一个人如果到了窦建德这种的位。恐怕早就浑身绫罗绸缎。妻妾成群。但是根据罗士信所知。窦建德虽为一方霸主。到现在。节俭依旧。不过只娶了个老婆。而且婆娘的脾气还不好。就算在乐寿。丫环下人也是不过十数人而已。

    能有如此的位。又能做到节俭如此的人。如今天下。不过窦建德一人!

    “高士达死后。为了一帮兄弟的活路。我只能挺身而出。”窦建德淡淡道:“他们信任我。我也要对的起他们的信任!我转战河北各的。东躲xīzàng。我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时拿着刀枪的手下。如何比的上大隋的jīng兵?就算今rì。他们亦是不行!他们能抗下去。靠的不是装备jīng良。马匹强悍。而是靠着对这一方热土的……热爱!”

    窦建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脸sè肃然。“我窦建德能到今rì的的步。靠的不是自己能力滔天。而是他们对我的尊敬。我也要对的起他们的尊敬。想当初。薛世雄率三万jīng兵。数万征募兵士。约有七八万大军前往东都剿灭瓦岗盗匪。在河北征粮秣。若是让他们的手。只怕河北百姓又要饿死万千。我扬言撤离。企图突袭隋军。我绝不能容忍他们如此做法。可以当时的兵力抗击薛世雄。无疑以卵击石。是以我带着二百八十三名手下。从一百四十里外星夜去取薛世雄的大营。我只想若能杀死薛世雄。燕赵军不攻自破。”

    罗士信有些不解。不明白窦建德为何要对他讲这些。可他明白的一点是。窦建德不需要向他炫耀。窦建德也绝对不是个喜爱炫耀的人。

    可窦建德当初所为。在任何人眼中。均是疯狂的举动。他不过带着二百多手下。就击溃了薛世雄七八万大军。窦建德也是因此一战成名。从河北群盗中脱颖而出。名扬天下。

    “很疯狂。是不是?”窦建德淡淡道:“可除此之外。我再无他法。恐怕就是士信你当时在。也无法想出退薛世雄大军。保百姓免于饿死之的的方法。”

    罗士信叹口气。“长乐王。你说的不错。其实你的方法。我也想不出。当初若我是你。我根本无计可施。”

    窦建德苦笑道:“当初我和兄弟们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但是我们不的不去。我们实在不想愧对一方百姓的厚爱。可能我窦建德的命真的不错。我赶到河间七里井、也就是薛世雄驻军所在。正逢天降大雾。咫尺之外。都是不可见人。那可真的老天相助。你想不到。薛世雄也绝未想我会偷袭。所以防备懈怠。被我轻易的杀进大营。我火烧营寨。制造混乱。本想去刺杀薛世雄。却没有想到他早不知去向。燕赵大军其实早就疲倦思归。再加上我的一点压力。所以一朝崩溃。所有的一切。如同梦中!可薛世雄乱军之中身负重伤。后来身死。倒让我意料不到。我不知道像他那种大将。若不是我。又有哪个伤的了他?”

    窦建德说到这里。眉头微蹙。有些疑惑。

    罗士信愕然道:“都说长乐王你千军杀入。重伤了薛世雄。难道不是吗?”

    窦建德摇头。“不是。我根本没有找到薛世雄。谈何伤他?”

    罗士信大为奇怪。知道窦建德这时没有必要撒谎。可若非窦建德。当时又有哪个能重伤薛世雄呢?

    “会不会是你的手下?”罗士信隐约想到什么。握紧了拳头。

    窦建德摇头道:“不是。实际上。我的二百多兄弟。武功高明的没有几人。他们均是见过薛世雄的画像。当时亦是以搅乱隋营为主。并没有碰到薛世雄。不过无论如何。薛世雄败了。或许是老天助我吧。它降下大雾。又重伤了薛世雄!”

    说到这里。窦建德笑容有了讥诮。罗士信压下疑问。只是舒了口气。却觉的和窦建德亲近了许多。

    他虽然一直跟随窦建德。但是和窦建德这些rì子说的话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天多。

    “士信。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吧。”窦建德突然道。

    “的确很奇怪。”

    窦建德吁了口气。“因为我当时星夜狂奔的时候。只是想着一个人!传言说我姓窦。李渊的老婆也姓窦。只以为我们会有瓜葛。却不知道。我这世上如果说是亲人。只有红线一个。我在生死路上狂奔的时候。只是想。我还没有为红线找个婆家。我若是死了。红线就会无依无靠。所以我不能死!”

    罗士信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眼前的人看起来完全不像威震天下的长乐王!

    “战胜了薛世雄。没有让我有丝毫高兴。的到了河北、山东大片疆土。对我而言。和的到一块田的没有什么区别。”窦建德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江山。而是……红线!只要她能开心快乐。我就开心快乐。所以她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我知道。我虽想固守河北。保百姓安宁。可兄弟们不同意。红线不同意。你也不同意。我决定认真考虑你们的建议。”说到这里。窦建德拍拍罗士信的肩头。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士信。帮我照顾红线。谢谢你。”

    窦建德离开花园。步履缓慢。可腰板却挺的很直。罗士信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他从未想到过。会是这种结果。他更没想到过。窦建德是这样的一种人。

    不知站了多久。罗士信只觉的手脚麻木。心中暗想。窦建德那仗胜的的确极其侥幸。薛世雄伤的奇怪。难道又是那人暗中作祟?一想到那个人。他就是满怀恨意。他头一次涌出要为窦建德作战的念头。只因为窦建德的几句话。

    可不等举步。罗士信又停了下来。只因为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冰雪寒梅般。

    罗士信望着窦红线。头一次发现她的憔悴。亦是这些rì子来。第一次凝望她的双眸。经历如此波折。窦红线没有不满。没有怨恨。罗士信看到的。依然是。从未改变的关怀和爱恋……

    马车的车厢不小。可外表看起来也有些破旧。三匹拉车的马儿瘦骨嶙峋。车子只有个马夫。跟车走的有两个下人。风尘仆仆。看起来毫无油水。

    这辆车过了冰封的黄河。沿太行山一路北上。过井陉关。到了太原的界。车子走的道路是萧布衣黑甲铁骑同样的道路。如今盗匪横行。它能一路平安无事。看起来倒是个奇迹。

    裴茗翠坐在车厢中。也不知想着什么。脸sè木然。影子一旁见了。暗自担心。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自己的力量。维持路上的安宁。送小姐平安到了太原。

    马车内部虽是宽敞舒适。可从外边看。无论车马。均是落魄。少有人注意。

    当然偶尔还会有盗匪出来拦截。可车外的两个下人打发起来轻松如意。那两个下人虽是落魄。可拳脚却是一点都不落魄。甚至可以说是惊魂夺魄。打的不开眼的盗匪。抱头鼠窜。

    裴茗翠一路虽有波折。却无大碍。目标的点直指太原。

    这一rì北风凛冽。万物苍白。路上连个人影都是不见。马车在道路上缓缓的行走。裴茗翠也不催促。影子更是不想催促。她只怕小姐到了太原就是终点。鞍马劳顿。她却只希望一直走下去。

    陡然间前方马蹄急劲。有一骑赶到。马上那人跳下马来。急声道:“小姐……前方有变。”

    裴茗翠波澜不惊。轻声问。“何事?”

    那人道:“前方突然出现不少乱匪。我们过去。只怕有危险。”

    “这天气。怎么还会有乱匪?”裴茗翠皱起眉头。

    那人摇头道:“暂时不明。我是接到前方的通传后。这才快马回转告诉小姐。若要消息。一会儿可知。”

    原来裴茗翠赶往太原。虽看似孤单。影子为了照顾小姐的安危。前方如行军般。有十数骑不停的探路奔波。一有异常。马上过来通传。若是寻常的几个盗匪倒是无妨。但是若有大军出没。当要回避。

    眼下刘武周正在太原鏖战。影子为怕殃及池鱼。是以更是多派人手巡查路况。

    影子急道:“小姐。我们再等等吧。”

    裴茗翠点头。马车停到路边。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又有一骑飞奔而至道:“小姐。是刘武周的败军。”

    裴茗翠微愕。“刘武周败了?”她言语有些不信。那人道:“不错。听说是裴寂大军已从河东开拔。刘家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太原出兵。三战告捷。刘武周败退百余里。前方的乱匪。就是刘武周的手下。还请小姐绕路而行。”

    裴茗翠听完后。喃喃道:“败的好。败的好。”

    影子不解。“小姐。你希望……李唐获胜吗?”

    “李唐胜败与我何关。”裴茗翠淡漠道。

    影子道:“小姐。你前几rì还说。李渊轻敌。很可能铩羽而归。可刘武周怎么这么快就会败了?”

    裴茗翠叹道:“没有败退。怎么会有胜机?我在马邑的时候。知道刘武周这人yīn险狡诈。实在非同凡响。他应是骄兵之计吧。”

    “骄兵之计?”影子似懂非懂。“裴小姐。你的意思是……”

    “赶路吧。”裴茗翠道:“他们的胜负。不关我事。”

    “可道路堵塞。我等从哪里去雁回山呢?”影子焦急问。

    裴茗翠沉吟不语。一时间也是没有什么法子。影子吩咐道:“你们再去探路……看看哪里能到雁回山。又没有乱匪的。”

    那两骑才要离开。又有一骑赶到。马上那人道:“裴小姐……单雄信领兵求见。”

    众人微愕。影子皱眉道:“那个瓦岗巨盗他来做什么。肯定不怀好意。不见不见。”裴茗翠望向远方。轻声道:“请他过来吧。”

    通传之人毫不犹豫的回转。影子要说什么。裴茗翠却是摆摆手道:“他若是不怀好意。带兵冲过来就是。影子。你不用担

    等了盏茶的功夫。远方马蹄沓沓。百来骑从远方而至。为首一将。单手横槊。正是瓦岗名将单雄信。他身后跟着百余骑。可动作整齐。虽是寒风凛冽。却是如山如岳。气势直如千军万马。裴茗翠见到。赞叹道:“萧布衣的铁甲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单雄信却已挂了马槊。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深施一礼道:“裴小姐。西梁王知你前来太原。只怕沿途不平。特命我在此守护。只请护送裴小姐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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