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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白发公公荒山传绝艺黄毛稚子胆大伴虎眠

    明末清初时代,某一年,隆冬苦寒,风急雪大,别说有钱人家都躲在家中围炉取暖,就是贫苦人家,非不得已也不愿出门。因此,街中也冷清清的少人运动,郊区路上更少行人,一片萧条冷寂景象。但是,在这寒冷日子的某一天,在山西省*近芦芽山脉的汾河源头的管涔山上,却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冒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直朝山巅爬上去。这时已经是农历十二月初八,再过二十二天就过年了,气温降得极低,一山尽是白茫茫一片,连树丛也盖上了一片,银色。短草已埋在雪下,长的草也被厚厚的雪压得弯向地下,改变了常态。

    管涔山相当高,比有名的泰山高出一千尺。泰山只有一千五百多尺,管涔山却有二千五百多尺。

    天色已近傍晚,山更陡峭,风更急,积雪也更厚。他一脚踏下去,积雪已经没胫,他的裤管早就湿透大半了。染湿了的裤管特别重,他已经无法笔直向上爬,要绕着“之”字走了,这自然可以少用一些气力,却要多走许多路,真要计算起来,未必就能占到直向上爬的便宜。

    管涔山高达二千五百多尺,越接近山巅,风越急,雪也越大。满天风雪飞舞。雪片飞到脸上,飞到身上,给热气一烘,融化了,脸湿了,更冷,衫也湿了,重量增加,保温力渐减,他走得更加困难了。

    天色渐渐向黑了,那男子的双腿已搬移不动,麻木得失去知觉,无法举步了。仰望山巅,还有数十丈远,假如在开始时。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却连一步也不易走,何况还有数十丈?他一急,不由的感到心寒,高声大叫:“高老爹,高老爷子,你救救我吧,我已经走不动啦!高老爷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我死了,可要连累我老爷一家也不能活呀,高老爹,高老爷子,你行行好,救救我老爷一家吧!”

    那个人的叫声没有人回答过半句,也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相反,却引来了两头饿虎,目射凶光,看得那个人心中一慌,叫又叫不出,一急之下,竟然吓得晕了过去,倒在雪地里,又向下滚……

    那个人给两头老虎吓昏在雪地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醒过来时却觉得浑身温暖,心头一动,本能地睁开眼皮,不由的暗暗惊奇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地方?”

    突然,一阵药昧透进鼻孔,由淡而浓。一个小孩子在火炉前坐着扇火,炉上有个小煲,药味是在那儿透出的,小童在煲药无疑了。

    小童的身型很瘦小,看来只有七、八岁左右,却分不出是男是女,因为看到的只是背影,说他是小童,是由他的身型瘦小去决定的。

    “小家伙,药煲好了?”一个老者声音传到那个人耳中。

    小童说:“快好了吧?有一阵难闻的气味!很不好受呢!”

    “良药苦口,自然不好闻呀!你以为食人参果那么甜美?”

    提到人参果,小童可高兴了,他滔滔不绝的述说如何和猴子夺争人参果,老人说:“够了!够了!快把药倒出来吧,快要煲焦了!”“哎呀,人家的人参果还没有摘完呢!”“算了,来摘完也要留到明天再摘了,你先去看看他醒过来没有?”

    “是!爷!”

    “嗯,他们是爷孙俩!”那个人暗暗地想。他希望向小童问几句,怎知久等小童不到,却听得小童的声音道:“爷爷,他醒了!”

    “把药喂给他喝吧!记住,不可和他多说话,不可让他起来!”

    “他要问我呢?”

    “少答他,有话等他伤好之后再说,现在,他不宜多说话!明白了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可以多说话?”

    “多说话会损精神,阻碍他养伤,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你等药凉一会再送去就是!我要睡了,不可吵我!”

    “是!爷爷睡吧!”

    那个人以为小童是送药给别人的,怎知却是送到他的面前,他这才知道小童虽然没有走近他,已看出他是醒了。

    “小哥,你叫什么名?”“我叫小家伙!”

    小冢伙倒会侍候人,而且稚气得使人发笑。他捧着碗药站在中年汉子身旁,对他说:“快喝吧,趁热喝才有益,不苦的,你喝了,我赞你乖!”

    一个小孩子学成年人的口吻劝一个中年人吃药,居然出到这一招“劝功”,怎不叫中年汉子忍不住笑。他一笑,牵动了全身肌肉,又痛得皱眉头了。“谢谢你,小家伙,你爷爷呢?我想见见他,谢谢他老人家,你带我去好吗?”中年汉子吃了药之后,便想叫小家伙带他向老爷爷叩谢救命大恩了。可是小家伙却说:“不好!你吃了药,该躺着,别动,我替你盖上被子,睡一觉,知道吗!”一派成年人教训孩子的口吻,与他的年龄和身型都极不相称。中年汉子看着他,忍不住又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了。张开眼皮一望,发觉自己依然睡在原处。他暗暗活动手足,觉得有力了,不痛了,居然坐了起来。“小家伙!小家伙!”中年汉子想起了小家伙,便叫他,但小家伙却不在,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中年汉子慢慢站到地下,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一个地方走去。他觉得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不见了小家伙,也不见老爷爷,不知他们祖孙俩到哪里去了。中年汉这时已看到这是一个石洞,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石洞。他*着石壁,留心细看,过了好一会,突然有一声怪声响自远处,其声刺耳,听来让人烦躁。中年汉就有这个感觉,所以他用双手掩住耳朵。

    这怪声似是冲着这石洞来的,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等到第三声传出,似乎已经到了半山,老爷爷还没有回来。“糟老头,快快出来受死,收债的人来了,有种你就快快爬出来,要是你想赖账,我只好放一把火,将你赶出来了!”

    来人在外面大叫大嚷,洞内却全无回声,静寂如死,似乎没有人在。

    中年汉真替这石洞担心,希望老爷爷快点回来,要不让人家真个一把火烧了,那可就惨了。

    “好呀,我且入去看看,看你这糟老家伙躲到哪里。算你躲到天宫,躲到水晶宫,我也要把你揪出来!”说着话,一个年约三旬的年青人蓦然出现在中年汉眼前。中年汉看到他,他却未看到中年汉。中年汉伤后初愈,精神与体力都不支,本来伏*石壁的,稍微久一点便觉两腿无力,缓缓的坐了下去。幸而这时石室内碎石飞射,响声处处,来人才没有听到中年汉的异声,要不,以来人那份修为,只怕中年汉是难以逃过他的耳目呢!来人长得颇为威武,大踏步入了石室之后,复又扬声高叫:“槽老头,快出来,给我爬出来!”一挥手“啪”一声一掌打在一根高可及胸,粗逾大腿时石笋上,掌到处,石笋断成三截。他再一抬腿,把最大的一截踢到中年汉那边去,撞到石壁,发出轰然巨响,又是碎石乱射,声势比前更甚,其中有些碎石射到中年汉的身上,腿上,骤感到刺痈,便不自禁的叫嚷。这一来,惊动来人了。

    来人本不以为石洞内有人的,居然听到人声,不禁一怔。

    随即冷然说:“原来有人躲着呢,该不是糟老头吧?快出来,免得老子动手!”中年汉在此情形下除了出面求饶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但他给吓坏了,无法站得起来,只好趴在地上嗑头求饶!“你不是糟老头,糟老头去了哪里?快说!”

    “不知道!我未见到什么老头!”

    来人一把将他提起,喝道:“你敢骗我!快说,你不说,我先摔死你,再去找他,你说不说!”

    “老爷!我说!我说!你放开我,我马上说!”

    “好,谅你也跑不了!快说。”

    “谁找我了?我在这儿!”人随声现,一个十岁未到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走进来。看他一脸顽皮神态,就知是个调皮鬼。

    来人一脚把中年汉踢得连打跟斗,要不是给小家伙接住可能会撞死在墙下了。来人一看小家伙的身手,心中就打了个突,暗暗惊异他小小年纪,居然有此本领,不但及时按住中年汉,还接得那么稳。他不免多看小家伙几眼,小家伙已指着他说:“大家伙,你怎么到这里来打人?这东西可是你打坏的?”“是又怎样?我还要放火把这龟窝烧了呢!”

    “大胆!我替他们报仇!”小家伙要替石洞报仇,抢先向来人动手了。来人见他来势不弱,也不敢怠慢,立即予以迎击。于是小家伙就与来人在石洞中展开一场搏斗!这不仅是一场搏斗,而且还是一场恶斗!战斗之烈,看得中年汉心胆俱裂,冷汗涔涔,就是来人,也大出意外,感到相当吃力。他暗暗地想:幸而这一年来功夫大进,才能稳居上风,假如在一年前碰上这样强的对手,可能要落败了。

    不过,他此次到来要找的不是这个小孩子,是一个名头甚劲的老头子。来人已三十过外,接近四十了,又是挟技而来,当然自信甚有把握,没料到要找的人没有找到,自己连一个小孩子也没有办法取胜,则如何对付自己要找的人,他实在不敢想了。为了争回面子,也为了不愿退出这山洞,他已经无考虑余地,连压箱底的本钱也掏出来了。小家伙的功力不见得怎么超卓,但却似乎不懂疲倦,跳来跳去,又高又低,满石室都走遍了,始终如一的跃蹦跳,丝毫未见缓慢,反之,却似乎更见精神,这也是使来人深感不安的。因为,一个只有十岁不足的小孩,竟然气力如此充沛,可以接得下他几十招,这实在是件骇人听闻的事。难怪来人感到不安!打了一会,他倏地退开,又问:“小家伙,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教你功夫的?”

    “大家伙,是爷爷教我的!你害怕了是不是?”小家伙朗声回答。中年汉这时坐在墙角,左肩*在墙上,半侧着身看来人与小家伙打架。小家伙名副其实,只到来人胸下那么高,又小又瘦,大家伙长得又高又壮,恍似半截黑塔,拳头几乎有小家伙的脑袋那么大,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打架,实在是相当滑稽的。如果中年汉不是亲自看着,任谁说,他也难以相信。

    小家伙的答话使大家伙为之一怔。他紧紧盯实小家伙,喝道:“小家伙,你爷爷叫什么?姓什么?”

    “我爷爷就叫爷爷!你不知道?”

    “你爷爷是你叫的,不见得人人都叫他爷爷!他总该有个姓,有个名…”

    “哈哈,你不知道,我爷爷是没姓没名的,人人见了都叫他一声爷爷,老爷爷!就是你不知道!”

    小家伙似乎捉着了对方痛脚,十分得意。大家伙真给他气坏了。以为他是存心捉弄,正沉着脸要发作,可是一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又不似是假,心念一动,于是问:“那么,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小家伙,你不是知道了,还问?”

    “谁知道你叫小家伙,我不过随便叫罢了!”

    “我不信,你骗人!”“谁有空骗你,你还没告诉我,老家伙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说!”

    “你知道也不说?为什么?”

    “我爷爷说,不要跟陌生人乱说话!你是陌生人,我不跟你说!”

    “你就这么听爷爷的话?你这么怕他?”

    “谁说我怕?我什么也不怕!你,我也不怕!”

    “好,我问你,你敢答,我就信你不怕!”

    “你问吧,我什么也不怕!”

    大家伙心中暗暗高兴,以为得计,便又想到早先要问的问题,于是从头开始问道:“你没有姓名?”

    “怎么没有?小家伙就是姓名!爷爷叫我小家伙,我叫爷爷做爷爷!”

    大家伙完全明白了,这个小家伙没有捉弄他,这小家伙原来一直活在这地方,不曾到过外边,可能还没有下过山呢!他只知这有爷爷,不知道外边还有天下,就怪不得他不知道爷爷该有个名有个姓了!大家伙想通这一点,不禁有点怅然。他想:老家伙早年纵横天下,少逢敌手,自己两个哥哥全死在他手中,何等威风?年来归隐林泉,却落得连姓名也没有,又是何等寂寞?他想不到自己十年苦练,目的不过为两位哥哥报仇,报仇之后又如何?将来会怎样?抚心自问,实在从未考虑过。此刻骤然闪过心头,不由他不感触良多,为之黯然!“嗯,大家伙,你怎么啦?打磕睡了?要不要先歇一会,醒来再打过?”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孩子话,也只有小孩子说出孩子话才会自然,纯真。大家伙本是满脸仇怨而来,此刻却似乎仇怨尽消,觉得小家伙可爱,想和他接近!突然,他全身一颤,提醒自己:“不!我不能上当,不能和他相好!我不能放弃报仇!我要报仇!”

    大家伙降低了的复仇火焰,忽之间又狂升起来。他已经柔和了的目光,突然又变得冷峻起来。小家伙似乎还未发觉,他仍然懒懒闲闲的站着,全无搏斗准备,反而中年汉旁观者情醒,看出来了。他道:“小家伙,小心,他要打你啦!”

    小家伙一怔,脱口问:“大家伙,你要再打……好!我们再打过!”小家伙话未说先,大家伙已经抢先动手,正以一招“五丁开山”攻到。他一急,倒地一滚,滚出几丈,手掌一按,足踝一撑,弹了起来,口中大叫:“抓不着,抓不着!给你三文铜钱买膏药!”

    “小家伙,看你逃到哪里!”大家伙双手箕张,手长掌大,占的空间甚阔,一伸手已把小家伙罩定,不啻瓮中捉鳖,看来小家伙是不能逃脱了。旁观的中年汉见状大急,大叫小家伙快走!但是,小家伙不但不向外走,反向大家伙身上撞过去,看情形他是要扑击大家伙心窝,大家伙不如他什么用心,竟然冒这个险,正自一愕,小家伙陡然改了主意,不再攻击大家伙中部,却伏身一钻,由大家伙胯下窜了过去,甘受胯下之辱,脱险之后,居然哈哈大笑:“大家伙,你抓得到,给你三文铜钱买红枣!”那份得意表情,以雀跃二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大家伙这一来给他气苦了,虽然小家伙曾由他胯下逃走,但小家伙是小孩子,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想法,成年人觉得胯下之辱是奇耻大辱,小孩子只会觉得好玩,绝对不会觉得是耻辱的,因此,小孩子常有爬胯穿洞的游戏,在成年人来说,这样的游戏简直是不能忍受的。因此,大家伙觉得小家伙那么做,可能是小家伙感到最得意的表现。反转来说,自然就是大家伙最不得意的事了。大家伙杀气再现,目射凶光,十只手指一伸一屈,发出连串声响,“的的得得”,如烧爆谷,中年人看得大惊,又叫小家伙逃走,小家伙人小胆子大,不肯走。他挺身屹立,道:“大家伙,你还要再打?我爷爷快回来了,你再打,一定要吃亏!”

    “你这话当真?”

    “谁骗你?”

    “你爷爷回来,我就找他算账,放过你。”

    “我可不放过你!你非跟我打不可。”

    “小家伙,你……”

    “大家伙,你……”

    “小家伙,你跟谁说话?”声音由石洞外传来,很平静。

    “爷爷!是大家伙!他要抓我,抓我不着,我跟他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打完了?”

    “没有?还在打!”“你输了是不是?大家伙比你强吧,是不是?”

    “他比我强,他很高大,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就该跑啦!”

    “不,他也抓不到我!”

    “他来干什么?找你?还是找我?”

    “都不是,他要找一个老家伙,老头子!我说没有,他不信!”

    “他自然不信!好,让爷爷看看他是什么人!”最后一句话声未散,一个老人飘然入了石洞。须长及胸,又黑又亮,头发也没一根白,精神奕奕,目光炯炯,来势快疾而身形不稍动,身法沉重但着地无声,只由几个动作,便看出他非同凡响。他在洞中一站,形同渊停岳峙,屹然有势。大家伙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也觉得他威势逼人,有点胆怯。

    爷爷须发俱黑,不象老人。但小家伙既然叫他爷爷,谅必便是此间主人。大家伙已把目光落在此人身上,冷然问:“你是这儿的主人?姓高?”

    “嗯!你是来找姓高的?不是他约你来的吧?”

    “他约你来?不是你?”大家伙一脸诧异地问。“不!我只是这里的旧时主人……我不姓高,姓高的在五年前已经离开这里。他说有点私事未了,大约八年时间便可了结,叫我代他照顾这个地方!他已离开五年,再过三年如无意外,该可以回来!你如果要找他,请在三年后吧,要是我能代他解决得了的,我倒愿代朋友尽一点力,不知阁下可信得过我?”

    “姓高的不在,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这个我倒不曾想过,不知阁下要什么证据才能相信?”

    “我千里迢迢的而来,总不能就凭你一句话就再等他三年。”

    “是呀!但不知你要怎样的证据才相信?”

    “这就要看你老兄的戏法如何变了。”

    “哈哈!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不是高仲坤,那好吧,人生难得有几回糊涂,你就把我当作高仲坤好了,你找我有什么指教?”

    “这才象话!”大家伙说:“姓高的,实对你说吧,我是找你算账,要替我大哥、二哥报仇的。”

    “慢着!你大哥、二哥是谁?你又是谁?”

    “嘿!装得可真象呢!我问你,十年前,你在落马川可是杀了两个劫镖的人?那就是我大哥、二哥。”

    “对不起,我记不起来,还是请你说说他们的名字吧!”

    “好!我有胆找上门,总不怕你诡计多端,我大哥赵文、二哥赵武,你可记起来?”

    “我记住了,你真要替他们报仇?你曾经查过了?他们为什么被杀?是否罪有应得?”“住口!我管不了这许多,血债血还,我必须要讨还血债!”

    “你想想,你两个哥哥生平可曾杀过人?他们又欠下别人多少血债?他们不须还吗?”

    “住口!看掌!”赵斌错掌疾劈,用的是劈空掌法。

    “来得好!”对方身形不动,左掌当胸一竖一偏,掌缘微摆,已把来势消于无形。赵斌一个闪身,收招换掌,双掌齐发,攻势更厉,形如怒狮,凶相惊人。但是对方依然等闲视之,双手抱拳一拱,拳风猝发,一撞之下,衣袖飞扬,赵斌已经拿桩不稳,退了两步,一脸惊悸神气。

    “赵兄,我看,我们该可以停手了。”

    “废话。不分胜负,决不罢手!”招随声发,再发第二招。

    “赵兄既然有此雅兴,又有此豪气,看来我只好奉陪了!”

    他对赵斌的第三招不按不架,一绕足,竟到了赵斌背后,并指如锥,指向赵斌后心,赵斌左闪右闪,一连几次,均无法摆脱,冷汗暗中流,突然消失了威胁,回身一看,对方已离开了几尺,笑说:“赵兄,你走吧,要找姓高的,请过三年再来。”

    赵斌愕然,惊喜交集地问:“你,真不是高仲坤?”

    “我自然不是,你刚才不信,迫着我出手,我如果不跟你过几招,你决不肯罢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们的事,只能由你们去了结,我不想插手。”

    “那么你是……”

    “我姓倪,单名一个钦字,不知,你赵兄可曾听过?”

    “啊!原来是倪大侠,怪道有此功夫,佩服!刚才多多得罪,还祈原谅!”赵斌肃然行了一礼。

    赵斌突然如此客气,倒是大出倪钦意外,急忙还礼说:“赵兄不必客……哎呀你……”倪钦突然双足一点,回身反退,快极了。但他退得快,赵斌进得也不慢,带着嘿嘿冷笑,如影随形,疾扑倪钦。

    倪钦一个疏神,受了暗算,气怒极了。他愤然大怒,内心激动无比。但是,他却不敢发怒,强压着怒火,以生平所学迎击。左来左接,右来右挡,丝毫不退让。他的愤怒,使得这位已经暗算得手的赵斌也不敢过于孟浪进攻。因此,两个人成了胶着时候,气氛紧张而静,出奇地静!双方对峙,各有利弊,赵斌是远来客人,不知底细,他原是找高仲坤为兄长报仇,找不到高仲坤,却杀出一个倪钦,这是他事前不知道的。倪钦之外,还有什么高手?他也不知道。一个倪钦他已应付不下,再来一个,他无论如何也要吃亏,因此,他是不愿久留的,留得越久越有危险,尤其发现倪钦的目光不断向外望,他以为是倪钦盼望有人来助,心中更不安,希望早决早退。倪钦也不想拖下去的,他受了暗袭,受了伤,须要急速治疗,治疗得越早,好得越炔,再拖迟下去,他的伤就越重,更不易治了!何况还有赵斌虎视耽耽,力拼起来,他是要吃亏的,至于有无人来助,他比别人更加清楚。

    小家伙远远的站在一旁观斗,他还没有能力判断双方的优劣,不知道哪一方占在上风。他的希望是肯定的!他希望倪钦打败赵斌。

    赵斌本来有丰富的打斗经验,但是,他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对方实力如何,他又摸不清,所以心先怯了。假如早先那一手偷袭成功地击倒对方,他此刻的气焰自是不同,但既然未能达到理想,难免不把对方看高两线,暗暗怯惧。

    因此,他在作最后一拼之前,曾经下了极大决心,要讨个结果。

    赵斌怀着报仇决心而来,未能得手,当然不甘就此空手而返,因此,他只好出尽全力务求一逞。此刻,他已经准备走了,所以用尽全力狂攻不休,不过,他却并未动用兵器,他身上本来带有双手钩,在此情形下他本应使用武器的,但他却不曾用,看来他是一位极为自负的人,而且,他实在也未见得会落败,所以不愿动武器。

    赵斌的攻势是凌厉的,手法狠,步法灵活而迅捷,展开攻势,忽快忽慢,团团乱扑,直使倪钦心头火起,气冲上喉头。

    倪钦状似镇定,实则焦急万分,不过控制得好,要不,必为赵斌看了出来,那就没这么容易应付了。

    双方对垒,一守一攻,一攻一守均打得清清楚楚。这一仗,打得精彩极了。中年汉是个只有一身气力,没有武艺底子,对于斗场胜负,他是一点也看不懂的,所以常常看小家伙的眼色,希望在他的脸色反应中知道一些。可是小家伙自己也看不明白,如何可以在他的小脸上看得出来。

    双方打到五十招左右,小家伙已经忍耐不住,跃跃欲动了。“姓倪的,接着!”赵斌一扬手,打出几枚暗器,分袭倪钦的上中下三处要害。倪钦冷冷一笑,一挥衫袖,笑说:“你有什么本事,都掏出来吧。”一抖灰袖,三枚暗器马上反射回去,劲锐不逊赵斌所发,吓了赵斌一跳,飞步冲出石洞外边,边走边扔下几句门面话:“姓倪的,你告诉糟老头,叫他洗干净狗头,我很快便来收取利息了!”

    “你放心,高仲坤会好好招待你的!”倪钦说着话,赵斌已经去了洞外个几丈,很快就走远了。中年汉与小家伙都请他歇歇。他不肯,说过片刻时光再歇。

    倪钦在对方赵斌走后,仍不肯歇,中年汉与小家伙都不明白他的用意,问他原因,他叫他们别出声,等一会自会知道。说完,故意在洞内走动。片刻之后,赵斌悄然回头,倪钦迎着笑问:“赵兄还未尽兴?是不是想再来较量较量?”

    说得十分轻松,赵斌一看,一听,急急回身逃跑,再也不敢回头了。倪钦拼命控制自己,到此也支持不住,摇摇欲跌了。他吐了一口气,扶着墙壁,走到那张土炕去,一声不响,吞了一颗药丸便盘膝凝坐,目闭眉垂,脸色坏极了。和早先相较,明显地不同。

    倪钦盘膝疗伤,坐了片刻,身上白气袅袅上升,看得中年汉大为震惊,抓着小家伙的手问:“小哥儿,倪大侠怎么啦!怎么啦?”

    “你别吵,倪大侠没事,他睡着了,过一会便会好的!”

    “真的吗?倪大侠真会好?”

    “真的!你不信,别问!”小家伙好一张利嘴,说得中年汉大为尴尬。

    大约过有半个时辰,倪钦在里面叫道:“小家伙,小家伙!给我倒盅水来!”

    “爷爷?来了!”小家伙漫声回答,旋即捧了一碗茶进去。

    “小家伙,快拿来!”

    “来了!”小家伙已经到了倪钦面前,捧着茶喂给倪钦喝。

    中年汉这时也入去了,看到倪大侠脸色已经红润,精神甚佳,便知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

    “倪大侠,你,你好多啦!”

    “好多了!”

    “我是人家的奴隶,来请老爷救救我主人的,不料在半山晕倒了……”

    “唔,别急,坐下来,坐下来!”

    “倪大侠,高老爷外出了,你老人家……”

    “大家伙,我倪大侠还没好,你可别乱说话!”

    “是!小哥说得对!我这没这么大胆,现在就请倪大侠下山!”

    “算了,算了,别吵了!”小家伙说。“我不高兴你这么说!我也不喜欢你主人!”“小家伙,你怎可以这样说话!还不快快向人家赔礼道歉。”“不,我没错!我不赔礼道歉。”小家伙十分倔强,不肯就不肯,倪钦看他一眼,没有再出声。

    倪钦又吞了一颗药丸,再次盘膝凝坐,静静疗伤。这一回,中年汉比较放心,不再喃喃自语了。

    中年汉悄悄问小家伙:“高老爷去了哪里?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小家伙说的是实话,因为早先倪大侠也是如此回答赵斌的。

    小家伙也不喜欢中年人的主人,所以对他的主人为什么要找人去救,不感兴趣,不去追问原因。

    小家伙何以对中年汉的主人不感兴趣呢?这个问题,必领由高老爷开始才说得明白。高老爷曾经给小家伙说了不少故事,多是民间故事,而十个故事之中,有七个故事是有主人与奴隶的。在高老爷口中,所有的主人都是又笨又凶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人。小家伙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想法天真,对人的分别也只有忠、奸、好、坏,而不会有深入细致分析的,因此,老爷爷的话,深深印在小家伙心中。

    “小家伙,你长大了帮长工,还是帮主人?”这是老爷爷惯问的口吻。

    “我帮长工,不帮主人!”这是小家伙的惯常回答,回答时还做表情呢!“你长大了,如果主人给你许多钱,叫你去打长工,你肯不肯?”

    “不肯!我不要他的钱,不打长工!”

    “你病了,向主人借钱,欠下主人的债,主人要你给他管长工,你怎样?”

    “我不借他的钱,我不管长工!”

    这些对话,都是老爷爷平时和小家伙时对话,小家伙虽然不知什么是长工,什么是主人,但在他心中,却已有了两个名词,有了这两种人。而他同情长工,不喜欢主人。中年汉不知道这些,还絮絮不休地在他耳边说着主人,主人,主人!结果,惹得小家伙不高兴,远远的离开了他。

    倪大侠再次歇了一会,呼吸突然紧张了,他觉得左腹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甚,他不安了,他想到了十多年前的旧病,急急叫唤小家伙。

    “倪大侠,你叫我?”

    “唔,给我倒杯茶来!”

    “有,有茶!”“小家伙,你搬块石头来,坐着,我有话跟你说,你听不听?”

    “听!听!你说吧!”

    “小家伙,你听着,我快要死了,你记着我的话,将来告诉爷爷。”“我会的,你说吧!”小家伙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死了?”

    “我知道,我这病是旧病,旧病发作,好不了,你懂吗?”

    “不懂,一点也不懂!”

    “不懂就听着,刚才我与赵斌动手,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也看到赶斌走了?”

    “看到了!”

    倪大侠叫他不管懂与不懂,都要记住他的话,将来告知老爷爷,小家伙满口答应,并搬块石头到炕前坐下听取遗言。

    石洞中一片沉寂,且有阴森感觉。但小家伙并不懂得。

    他也看不出倪大侠要死,所以全无悲哀表情。

    洞外风雪未止,阵阵冷风卷着雪花吹进石洞,本来寒暑不侵的倪大侠,这时也觉得有寒意,瑟缩了。

    突然,倪大侠仰首四望,似有异样,喃喃自语:“怎么,难道我听错了?”

    “爷爷,你听错了?”

    “嗯,可能是听错了!”倪大侠自语。

    “爷爷,你听到处边有狼叫是吗?早上我也听到,却找不到,足印也找不到!”

    “你到门口去看看,可有狼?”

    “好,我去看看!”

    “只可出门口,不可去远,快点回来!”

    “是,我知道!”

    倪大侠看着小家伙出去,又看着他回来。“爷爷,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好吧,你坐下,听我说!”

    “我听着!”

    “小家伙,你姓凌,叫起石。你的亲爹爹,亲爷爷是谁,将来长大之后,你爷爷自会告诉你!我先把姓名说给你听,是想让你知道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有个名,有个姓,不是只有小家伙这个花名!”

    “我这儿有个小盒,他把它收起来,爷爷回来之后就交给他!”

    “我和爷爷,你将来也可以在爷爷口中听到的!”

    “我受了伤,伤得不轻,不能活着等爷爷回来了!”

    “我已经尽了我应尽的责任,虽然未能完成愿望,但我是问心无愧的!”

    “凌起石,你要好好练功,记住了?”

    “记住了!”

    “这儿不是你长久居留的地方,我死之后,你该马上离开,免遭仇人暗杀,你今天的武功,还不是人家的对手,不宜跟人家打硬仗的,你懂不?”

    “不懂!”“你不懂不要紧,照我用话去做,就会没事了,你听得懂?”

    “不懂!”

    “不要紧,你记住就是!”

    “倪钦,你要一个小孩子记这许多,不是叫他活受罪!何必呢?你几十岁人了,自己不记,却要一个小孩子去记,公平吗?太不公平了!”

    “你,你是……”

    “我是我时你是你,人生百岁不希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亦分离!”人随声现,不知什么时候,石洞的一隅竟然多了个三十二三岁的青年乞丐。他手持打狗捧,端坐石笋上。

    小家伙一见就问:“咦,你是几时来的?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一双明亮乌油的眼珠,射出惊异的神采。显然,他内心感到无比出奇!倪钦看了他一眼,凄然说:“你是找我来的?幸而你来得早,再迟两个时辰,你将无法了却心愿了!”

    “心愿?哈哈!倪钦,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寻仇的?你误会了!往事如烟随风逝,何必记恨到今天!往事,早就遗忘了!”

    “啊,你不是寻仇来的?你来干什么?”

    “你想不到的,你永远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么事?”

    “你是不是受了伤?感到五内翻腾,难以自遏?”

    “你,你怎会知道?”倪钦满脸讶异之色。

    “望、闻、问、切乃是医者四术,你的脸色,我可以看到!你的话我可以听到,你的问题我可以想到,四有其三,所欠只是一个切字,我自然会知道。”

    “噢!后生可畏,十年不见,你学医了?”

    “后生可畏,凌风起石!凌起石,这个名字真有气势,真好啊!倪钦,你中气有损,似非今日之事,据我判断,最少也有五年,你声中带哑,似属新伤,只是日内事,我说得对不对?”

    “不错,你说得对!”

    “你坐着别动,心念归一,不出一个时辰,我可以使你生命保存下来,若能支持两个时辰,病伤可以去半,若得三个时辰调养,可以好个八九,将来有可能完全恢复,问题是魔障实在太多,只怕你不易应付。”

    “你真肯助我?”

    “你何必问,一试便知!”

    乞丐说着便坐到倪钦身边,伸左手抵住倪钦后心,右手持打狗棒,目光凝视着洞外不稍瞬。

    “怎么?有什么不安?”倪钦发觉有异,脱口便问。

    “似乎有只黄鼠狼朝这里走来,不过,小意思,我会应付的。你看,我这打狗捧正闲着,疯狗恶狗且不怕,黄鼠狼更不在乎,你放心,一切有我。”

    “好吧,我试试看。”

    “不用试,你一心一意凋匀气息自疗就是,我会应付一切!”

    “我呢?我怎样?”凌起石眨着眼皮。

    “你也别管,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看,找个你看能得到我们,我们看不到你的地方就最好,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不?”

    “能找到!你看,这就是。”他象一条没尾壁虎一样爬上洞顶,躲在上面,果然在下面不容易看到他,至于他能否看到下面各人就要他自己才知道了。

    倪钦屏住杂念,专心一意于内力的运转,只觉功力似乎突然增强许多,流转得十分畅顺,十分舒服,但后心又无特别感觉,不似有一股内力自乞丐的手心传送过去。这一来倒使博学的倪钦弄得胡涂了。

    倪钦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功力决不臻此,一定有外力相助,而外力何来?不用问必来自乞丐,这是无可怀疑的;问题是何以不觉得后心有异?乞丐明明用手心按在他的后心,显然是凭此传功,何以自己会无感觉?是自己感觉力弱?还是对方技巧太高?倪钦不由得为此分外思索,用心不专。

    “你想些什么?怎么气流快慢不匀?不要乱想了,疗伤要紧!”乞丐的感觉十分敏锐,倪钦偶一分神,他就发觉了。

    石洞内只有两人坐在炕上,静悄悄的没有半丝儿声音,所以洞外的风声特别听得清晰。

    突然,有个人自洞外走进来,伸手拍着身上的积雪,发出刺耳的冷笑,使石洞内充满了阴森可怖的气氛。

    乞丐不予理会,似乎没有发现来人,也没有听到来人说话,直如没有来人这个人存在身边。来人受此轻视,气得五内生烟,忿而大叫:“姓倪的,原来你真受了伤,刚才给你骗过了,现在你逃生不得了!”来人向倪钦一指,倪钦安坐不动,继续接受乞丐帮助疗伤,乞丐则镇静无比,眼尾也不瞧来人一下。这种轻视,来人怎也无法再忍受了。因此,他把目标投向乞丐身上,喝道:“臭叫化,我问你的话,你怎不回答!”

    “你几曾问过我什么?我怎么没听见?”

    “刚才我明明问你,怎说没有?”

    “刚才?哦,真对不起。刚才原来你是叫我,我还以为你在叫你爹爹呢!”

    乞丐这一句太占便宜了,来人勃然大怒,一抖手,三枚暗器已经打出,疾射乞丐。乞丐真是大胆,一点儿也不畏惧,左手不动,身形不动,只抬了抬右手,打狗棒划了个圆圈,三枚暗器,十分听话,无声无响地贴*在打狗棒上面。用棒,用刀,用剑及用一切武器挡接暗器都极常见,一点也不出奇,但这一次乞丐以打狗捧接下暗器,竟然没传出半点声响,就这太惊人了。暗器是硬物,打狗棒也是硬物,何以两件硬物碰在一起会没有声音呢?来人为此神色倏变,怔怔地盯着乞丐。但乞丐依然没有出声,依然是一手捏打狗棒,一手按在倪钦的后心,半点也没有改过样。

    来人是赵斌。他再回头去查看,结果看到了乞丐替倪钦疗伤。“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想架梁?”

    乞丐斜望他一眼,还是不出声。

    “你变了哑巴?不会说话了?”

    “你爹才是哑巴!你娘才不会说话!”

    乞丐不言则已,出言惊人,赵斌摹然变色,挺前一步,喝道:“臭叫化,你好大胆!敢向……”

    “老子当然大胆,胆子小也不会来了。”

    “那好吧,我警告你:我与这姓倪的有仇,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撒手不理,我也不为己甚,你可以活着离去,要是你不听良言……”

    “那又怎样?要坐牢?”

    “你不怕死,可以试试!”

    “我当然要试试!你动手吧!”

    “好!”赵斌倒爽快,声落招发,一记劈空掌疾劈过去。

    双方相距不到丈二,赵斌事前全无示警,第一招便使出这样狠辣阴毒,实为正派人士所不取,但赵斌却不理这一套,他以胜利为目标,不顾一切。

    乞丐真是艺高人胆大,他端坐不动,打狗棒放下,用膝压住,只用右手轻轻一拨,单掌屈指一弹,赵斌发出的劈空掌力已被破去,而且,感到有劲风反击,急急后退几步。

    赵斌不禁又惊又恨,也不能相信,恨恨地怒睁对方一眼,吸一口气,又要作第二次进攻了。

    “臭叫化,你是什么东西,敢与我作对!”赵斌戟指乞丐喝骂。乞丐一点也不动怒,冷冷地说:“我的大老爷,这里不是你的府上,我也不是来向你求乞来的,你逞什么威风?

    你有钱,是你的事,我穷也是我的事,我无求于你,你凭什么骂我?至于说我与你作对就更加笑话!现在是你寻仇而来,不是我去找你,是你要同我作对,不是我要同你作对!你怎能颠倒黑白是非,胡说八道!”

    乞丐口齿伶俐,句句有理,有理就不用多加思索便可以脱口而出了。

    赵斌说不过,吃了亏,只得又想在拳脚上占些便宜。所以说了几句,又磨拳擦掌,跃跃欲动了。“你别分心,我会对付他的,不管他怎样凶狠,怎样拼命,我都能照应得了。”乞丐悄悄对倪钦说。

    倪钦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表示意见。赵斌听不到回答,以为是故意轻视,震怒之下,又把功力提高十足,再向乞丐进攻。

    乞丐似乎不想动,总是凝坐不动,待得对方攻来,才再迎击。但他却能轻易化解对方任何功势,足证他是有力还击的。

    赵斌接连进攻均未能得手,突然改了主意,破口大骂,骂乞丐,也骂倪钦,什么难听的词句都骂到了,使倪钦心情浮动。

    “别理他!你理,就中计!”乞丐及时提醒倪钦,倪钦恍然大悟。

    “你们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种,怎么怕死得象个乌龟。”

    “你们如果真怕死,快跪下来认个服字,我也会放过你。”

    “你娘是怎么教你的?难道你是有娘生没娘养,没娘教的?”

    “你是坏娘偷野汉偷回来的?”

    “你爹爹是个绿头龟!”

    “你娘是个婊子!”

    “姓倪的,你自己要死就死啦,你怎也活不了,何必再累人。”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哪一个是相公?哪一个是兔子?”

    “你们这样,不但武林的脸全给你们丢了,你娘的脸也给你丢尽了!”

    “你们都是狼娘养,狗娘养的!”

    “你娘是跟狗相好,生下你们的,所以,你们也是狗男女!狗畜牲!”

    “你娘实在太可怜了,找不到人,却去找了只狗做你的爹……”

    赵斌的话越说越难听,连小家伙凌起石也听不入耳。他几次想冲下去,都忍住了,因为乞丐曾警告他,不许他下来。

    但是,小家伙却不是甘心受辱的人,他对乞丐与倪钦有好感,因此,想替他们出一口气,帮助他们打退这个赵斌。

    赵斌无法激怒乞丐与倪钦,终于又改了战术,以暗器进攻,双手把石子抓碎,乱打一通,迫使乞丐分心。

    乞丐却依然镇静如常,而且,这一阵暗器对他甚为有利,他竟以打狗棒把暗器反击回去,作为自己的反击武器。

    赵斌以碎石进攻,乞丐以打狗棒击暗器作为自己的反击武器,赵斌料不到他有此一手,几乎为他所算,便以天女散花手法把石子一把一把的掷过去,实行以多取胜,希望能获得好处。

    赵斌这做法,在理论上是对的,在事实上,却因为对象不同而跟着有变化,对于乞丐,他就打错算盘,看错人了。

    乞丐年纪虽轻,出道也未久,江湖上的真实见闻有限。但是有关前人的一些事迹,他却是知道得不少,因此,他刘赵斌的一切伎俩都视作等闲,使赵斌自感惭愧,有食鸡肋之感。

    “我已经好一点了,你先……”

    “你别出声,集中全部精神要紧,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获胜。他动,我静,他损耗得比我大,不会支持得太久的!你放心,最后胜利,必属于我!”

    乞丐打断倪钦的话,自己说了一番话,他充满自信,却不自满,倪钦只好又闭上嘴。赵斌的碎石一大把一大把掷过去,满以为必有几颗可以打到乞丐身上的,没想到它丐这一根打狗棒竟是如此厉害,在乞丐舞动之下,恍如有法术一样,舞得并不快速,似有很多漏洞。可是那些碎石掷到乞丐那儿,就可碰上一堵墙,给挡住了,射不进去,有的反射,有的碰得粉碎,哪有半颗射到乞丐与倪钦身上。

    “姓赵的,你能否伤我,该已心中有数的了,我先提醒你,大约再过顿饭时光,我就要反击了,如果你自信能胜得了我,不妨再呆下去,否则,你该为自己打算,到时你再向我求情,可嫌迟了!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乞丐朗声同赵斌说。

    乞丐的话是否真实,赵斌心中有数,不用别人再提,他已经意会到,这一场打斗他是没有办法占到好处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处!乞丐的话他不能轻视,暗自思索之后,对自己说:“这场仗输定了,还是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走的好,等将来有机会再来过!”主意打定,便再次展开攻势,钩发如电,一闪便至,疾斩乞丐肩头,凶狠得更惊人。

    “哼,这样的手艺也要来炫耀,真不怕笑掉人牙!姓赵的,你看我的吧!”乞丐陡然挥棒还击,棒风不大,发出的声浪也不大,但是,听劲汹涌澎湃,袭到赵斌身上,他竟是无法站得住脚,被迫退了两步。

    赵斌心下骇然了。乞丐只是用一只手发招,又是坐在那里,本来不易发劲的,今竟有此,他实在心中骇然。

    不过,人要面,树要皮,赵斌是不能就此一声不响就走的,他想了一会,才说:“好吧,看在你们一个受伤未愈,一个又消耗精力过剩,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甘心的,暂且饶你一遭,等你们复原之后我再来找你算帐!你们记着了,这笔账我还是要追索的!”

    “你到时连利息一起带来就是,我会等你的,趁我还未真正动手,你快走吧!”

    乞丐针锋相对地说,一点也不领情。

    赵斌出到门口,心中一恨,咬着牙,暗运全力呼的发出一掌打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把大石推进了洞口,塞了一大半,看来那大石不会少过二千斤,这石把门口塞了,出入自然不大方便,这是倪钦未愈,乞丐又未能活动,于是,塞在门口那块大石便安然搁在那儿。

    “凌起石,该是你表演功夫的时候了!”乞丐向躲在上而的小家伙说。小家伙早已闷极了,一听得乞丐此言,一声“我来也!”人已跃下来了。

    “凌起石,你象到办法了?”乞丐说。

    “还没有!”

    “你要开动脑筋呀,不能偷懒啦!”

    “我知道,我会的。”

    “那好吧,你要快点想呀!真若和敌人打仗,拖延二分就增加一分危险了。”

    凌起石在石块旁边绕匝而行,似无止境,怎料走了三匝正要绕走第四匝,猛的心头一颤,欢然拍掌:“哈哈,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想到办法了!”

    “你想到什么办法?”

    “好办法!”

    “说出来听听。”“不,不用说,你看到就明白了。”

    “好吧,你快给我看吧!”

    乞丐也是急性子,见凌起石已想到办法,想看看他想到的是什么办法,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凌起石搬来一块高可一尺左右的石块,放在大石快的旁边,一大一小,恍如大母鸡身边的一只小鸡,颇为有趣。

    凌起石把小石块放好,又去取来一根长长的山藤杆,然后用小石块托着长山藤,自己则执着一端,跃起,再向下一沉,借力一挑,果然把大石块移动少许,他就连续用这个办法去移动大石,很快就把它移出洞外,滚下山去了。

    这是杠杆原理,凌起石不知怎的竟然会懂得利用这个原理。这个办法比乞丐想的要方便而实际许多,乞丐因此为之叹息说:“后生可畏,果然不假,这小家伙比我们老一辈的要聪明得多了!我就想不到这样办法。”

    倪钦收掇心神,集中精力自疗,对身外的物尽量不去思索,更不参加意见。所以乞丐的话他虽然听到,但是不予作答。大约过了半顿饭时光,乞丐缓缓把手掌离开倪钦的后心,自己静坐一旁,自己调息养神,补充消耗了的功力。倪钦了解情况,并不打扰他,亦在养神。

    倪钦也静静地坐着,继续他自己的调息工作。两个人都不言不动,使得挑移开了石头,满心高兴的凌起石也把要说的话紧紧咬住,不让漏出嘴巴。突然之间,石洞内变得十分宁静,死一样寂静。

    凌起石振衣疾出洞外,展开轻功,在雪地上飞走,快极了。

    凌起石个子小,身体轻,跑起来十分好看。他并没有去远,只在石洞附近。跑了大约顿饭时光才停下来。

    他这是为什么?原来是高兴过头,倪、丐两个又都在练功,不便打扰,他变得无人倾诉,便以体力作发泄,乱跑一通,直至出了一身大汗,目标转移了,这才停下来。

    雪,白皑皑远近一色,只有极小的几点翠绿在点缀,那并不妨碍大片的雪景,反而增加了大自然的生气,更觉好看。

    凌起石左顾右盼,正感兴趣,目光突然停在一处,眼睛睁得极大。他有点不能相信,揉了揉,再看,事实摆在眼前,看得那么清楚,他不能不相信了。“小娃娃,你看什么?”

    “老爷爷,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肚子饿,走不动,就倒下来睡了一觉。”

    “现在饿不饿?”

    “饿呀,怎么不饿。”

    “你等一会,我给你去拿吃的。”凌起石飞快地跑回石洞去,拿了两条刚烧熟的红薯给老爷爷。老爷爷似乎未够,问:“还有不?”

    “现在没有了,等一会我再烧两条给你!”

    “怎么只烧得两条?”

    “不,烧了五条。”

    “那三条呢?”

    “那三条,一条留给爷爷,一条给乞丐伯伯,还有一条绐农奴伯伯。”

    “你自己呢?留了多少条?”

    “我本来有两条最小的,现在,调了两条大的绐你,我没有了。”

    “你要挨饿?”

    “我会摘野果!我不饿!”

    “那好吧,我吃了你两条红薯,给回你两块米饼吧,这东西硬得很,我没有牙齿,咬不动,你拿去吧!”老人递给凌起石两块薄饼,他也不客气,接下了。

    老人和凌起石很谈得来,以后一连几天,老人都用薄饼换凌起石的红薯,如是过了差不多有十天,仍未被人发觉。

    这一天,老人说要走了,问凌趁石想要什么,凌起石小孩子心性,什么也不要,却想学老人不怕冷,可以在雪中睡觉这方法,老人听的笑了,但没有拒绝,答允在三天之内教晓他,但要他答允,不许说出是什么人教的,他答应了。于是老人便教他如何翻筋斗,如何呼吸,又如何抗寒抗暑的办法。

    三天过去了,老人走了,凌起石便偷偷地到洞外的雪地过夜,开始时有点冷,但渐渐也习惯了,睡了两夜,反而觉得睡在雪里更加舒服,不愿睡到炕上了。

    乞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觉凌起石走路不稳,有头重脚轻的感觉,把他叫住,他说他在想着打筋斗的事,所以如此,乞丐以为他说谎,便叫他打个筋斗看看,凌起石点点头蹲低了一点,一跃而起,在空中连续翻了四个跟斗才双足着地,看得乞丐呆住了,诧然问:“你这跟斗是怎么学来的?”

    “丐伯伯,我不能说。”

    “不能说,为什么?”

    “我答应过人家不说的!”

    “你是几时才学的?能说吗?”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是大前天学的。”凌起石数着手指计时间。

    “你大前天才学的?学得这么快?”

    “我学了一天就会了,丐叔叔,除了翻跟头,还能打架呢!你看!”凌起石又一次拔身而起,连翻两个跟头之后,身子猝然定住,然后吐出一拳,足一挺,竟然斜斜滑出了有六尺左右,右拳一收,左掌陡进,一个翻身,右手化拳为掌,左手也化为抓,右拳一劈,左手立即探抓,招式怪异无比,饶是乞丐与倪钦两个见广闻多,也看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不禁各自暗叫惭愧。

    “凌起石,你练得真好,还有其他?”

    “有的,不过,我还没学会!”

    “你以后好好学吧!”

    “好的,我会好好学的。”

    “你出去玩玩吧,顺便拾一些松鸡回来生火。”

    “唔,我会拾的。”凌起石背了一个竹篓,出了石洞。

    “倪大侠,我们去看看是什么人教小家伙练这样的武功的。”

    “那不大好吧?偷看他人练功,是武林大忌,不必犯此禁忌。”

    “我怕他走入歧途,误了终身。”

    “那么,你小心点,别闹出笑话。”

    “你不去了?”

    “我不好意思,你去吧,但千万要小心。”

    “放心,我会的。”

    乞丐远远地跟着,看到凌起石在雪地上往来奔跑,快极了,不但跑得快,而且止步快,起步也快。看他在雪地中飞跑,突然身形一下子就停住了,跟着便能转身回头,连由山上飞奔而下也能做到要停就停,要跑就跑,完全不受惯性影响。

    他跑了一会,经过松树下,一个跟头翻过去,手中已经拾到一只或几只松鸡,有时又一跃而起,伸手摘下还来下掉的松鸡,身法美妙,显然与平时所见惯的名门大派的轻功身法不同,但其美妙处却远远过之。

    “这到是奇了,这小家伙当然不会是自己创出来的,但是什么人教他的?真个走了?”乞丐喃喃地自言自语,似乎对这问题感到极大兴趣。突然,他看到小家伙在一连串跟头中竟然撞到雪堆里,头下脚上的撞下去,久久也不见爬起来,乞丐替他吃惊了。

    急急走近去,以适度的掌风把积雪击散,却见小家伙安然坐在那里。他见到乞丐,欢然说:“丐伯伯,你也来玩雪?”

    “不,我刚刚出来,想问你抬到多少松鸡,却看到你掉进雪堆里,你没有跌伤吧?”

    “没有,我是故意的,不会受伤。”

    乞丐又多了一份怀疑了。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在暗中注意他的行动。

    晚上,各人都安歇了,乞丐看到小家伙悄悄出了石洞,便尾随而出,以为必有所见了,怎料小家伙出了门口不远就躺到雪地上,一声不响,安睡在那里。

    满天尽是雪片,一阵密,一阵疏,纷纷蒋到小家伙的身上,渐渐的,雪片盖过了他。乞丐深感诧异了,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躺在雪地里过夜?这是哪一门子的功夫?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一种功夫?学会又有什么用?一连团问题在乞丐心中浮动着。

    翌日,乞丐,把所见告知倪钦,倪钦也愕然,不知是什么道儿,于是两个对凌起石的一举一动更加注意,经常都在暗中监视了。这一天早上,一阵狼嗥吵醒了倪钦。他推衾而起,披衣出门,才踏出门外,已瞥见有六七只狼把凌起石困在中间,双方对峙着。倪钦一看,急得心跳到了喉头,回身入洞抓剑在手中,就要外出去援救凌起石,却被乞丐斜里扑出,把他扯住说:“别急,看热闹吧,他自有办法解围。”

    “他有办法解围?丐兄,不行吧?我怎能放得下心?”

    “不会有危险的,今晚已经是第三晚了,第一晚,我也跟你现在一样紧张,可是第二晚,我一点也不紧张了。”

    “嗯!这许多狼,我自己也难应付。”

    “但他却应付得很好。”

    “那好吧,希望他没事。”话才说完,一头狼已经由凌起石背后扑上,左边也有一头跃起了。倪钦看得“哎呀”惊叫,乞丐也心头猛的一撞。

    但是,这时他们距离极远,足有百数十丈,任是轻功再好,也休想及时救援,所以两人只有空着急。

    不过,他们不但是空着急,而且也是白着急。在他们发怔那一刹那间,凌起石已经连换几个方位,巧妙地避开了四头野狼从不同方位扑击的攻势,安然无事。

    倪钦摇头自语:“这到奇怪!明明见到野狼快要咬到他了,到头来却又给他避过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不通,这些狼都很大只,凌起石怎会把它们像毫不费劲就抛出去,这是什么道现?”乞丐也怔怔地注视着凌起石。倪钦与乞丐两个都说出心声,猜不透凌起石这一身功夫由何而来,小小年纪何来这么大气力,居然能把过百斤的大野狼摔出老远。“丐兄,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猜得出来吗?”倪钦注视乞丐。

    “我也感到奇怪,倪大侠,你看出他练的是什么身法?属于哪一门派?”

    “似曾相识,看不出来!”

    “我奇怪,过去他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才不过没见他几天,竟然有这样大的进步!”“着呀!假如今天赵斌再来,仅是小家伙也能应付有余了!”

    两个在猜疑中,凌起石已经击伤了两头,还打死了一头,其余几头,明显地有了怯畏,不敢过分扑近了。

    凌起石不懂得害怕,当饿狼扑来之际,凌起石就加以分析、估计,然后针对其弱点予以回避或远击,应付得十分精妙与正确。有时他会猝然蹲低,一记“一柱擎天”,拳击狼腹,打得野狼狂嗥倒地,爬不起来;有时斜避半步,陡然反击,狼也应付不了,又是惨叫连声,终于不起。

    凌起石的应付是多彩多姿的,有如此手法,连倪丐两个也想不出来,及至看到,无不心折!这样打了一会,几头野狼凶狠而来,负伤而逃,还有两只伤得太重,不治毙命了。

    野狼跑了,凌起石抓了两把雪往脸上一抹一擦,再用袖子抹干,便高兴地唱:“山高人更高,人小志气豪,野狼驱不尽,先杀两三头!”歌似是自己想出来的,幸好无外人听到,不会引起讪笑,但仅是倪丐两个已经感到歌词不凡了。

    “小家伙,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倪钦与乞丐偷看凌起石打退狼群,双双暗赞凌起石本领高强,与他只有九岁的年龄,实在太不相衬。倪钦不作直白说明,只问他何以不回房去睡觉。

    “我觉得睡在雪里很有趣,很舒服!”

    “真的?睡在雪里会有趣?舒服?”倪钦不相信地问。“真的!爷爷,你可以试试!”

    “我才不试,我这么大年纪了,怎同小孩子?我睡下去,冻也冻死了。”

    “怎会呢!老公公比你更大年纪,他也不怕。”

    “老公公?哪一位老公公?”

    “嗯,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啦,别想了。”

    “真的!爷爷,我也不知道,是一个老公公,不知道是谁。”

    “老公公教你睡在雪里?”

    “没有。”

    “你不是说老公公睡在雪里不怕冻?”

    “是他自己睡在雪里,我觉得有趣,也学他,果然十分舒服。”

    “你这半个月都睡在雪里?”

    “是!”凌起石微微点头,应得很低声,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到。乞丐与倪钦两个面面相视,都一脸诧然之色。他们相信凌起石不会撒谎,但都无法想得到那老公公是什么人,他们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一个老人,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派。“倪大侠,过去我常常自诩见闻过人,没料到原来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至此,想来真个面热。”

    “天下这么大,山川这么多,哪里没有高手?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怎能尽知?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我们也无法尽知过去与预知未来?丐兄,你这自懈是多余的,你这见闻,已经是非人所及了,如果你也自惭,我们还有脸见人?”

    “倪大侠,我不是怎样自惭,是奇怪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派武功。”

    “这有什么出奇!这个老人家可能自小就在深山雪地生活,这和熊、雪鸡、雪鼠一样躲在雪里,日子过得长了,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不甘心,我要设法把事情弄个明白,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门派的人,我非弄个明白不可。”

    “你有这精神与想法,我很佩服与高兴,有了结果,希望你给我捎个讯来。”

    “好的!一定!”

    “怎么,你要走了?不多玩两天?”

    “就要过年啦!过年对我们这一行,是个大日子,你明白啦,我舍不得放过这日子的。”

    “我知道,我不留你就是,”

    “倪大侠,你真是深知我心,你还要再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的,你千万不可以疏忽,留下后患,可麻烦了,这儿太冷,该回去了!”

    “小家伙,你怎样?回去还是留在这儿?”

    “我睡这儿,觉得冷了我再回去!”

    “好吧!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勉强你!”

    “爷爷,丐爷,我先睡啦!”凌起石一歪身,倒在雪里,双手把雪拨到身上,很快就把雪拨满了全身,再加上天空雪片不停,他整个人不久便披雪掩埋了。

    雪下得大得出奇,但如此一连二十多天下个不停,却是过去少见的,在这日子里,凌起石是最高兴了。有一天,那是大除夕前夕,他忙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时候,堆起一个人雪人。这个大雪人,真个是又高又大,高有三丈左右,直径有一丈长,有手,有头,有肩膊,就是没有脚,他堆好了之后,自己钻进最下层。睡了不知多少时间,突然听到一声虎啸,虽然躺在雪人下面,一样听得十分清晰。他几次想起来看个究竟,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钻到我的脚上来了!”凌起石忽然发观双脚有什么东西在侵扰,无法再睡,想看看是什么,却又无法看到,他为免受影响,只好把脚向内缩,蜷伏而睡。

    但是,虽然他肯退让,对方却不肯罢休,继续骚扰,使他无法安睡。他气极了,两手一按退出了雪人外边,跟着,他看到有两只雪鼠窜出来,明白了,原来是这东西作怪,骚扰他,他抓起一团雪,一捏一掷,“吱吱”两声,两只雪鼠给击倒了。他走过去看,雪鼠已不会动,大约是再也不会动了,他倒有点后悔,便把它们埋在雪下,自己也再躺到雪人下面睡觉。这一天醒来,已经是大除夕了,倪钦在洒扫,又在写对联。

    “爷爷,又是过年啦!”他记得这就是过年的象征,贴上对联,便过年了。

    “是呀,过了今天,你又长一岁,十岁了!你高兴吗?”

    “高兴!”

    “为什么?因为长了一岁?”

    “不!不是因为长了一岁!”

    “那是为什么?能说给爷爷听吗?”

    “爷爷,昨晚,我梦见那个老公公!他又来了,没骂我说过他!可是,我醒了,却不见了他!”

    “你醒时在什么地方?”

    “在大雪人下面!那个雪人很大!”

    “很大?有多大?能入得这个门口不?”

    “不能!他比这里还高呢!爷爷,你出来看看!一出门口就看到了!”

    倪钦果然出门肴看,暗暗惊奇凌起石有此魄力,一个小孩子也会堆起这样大一个雪人,对他另有评价,和过去的看法不同了。

    这一天是大除夕,傍晚时候,石洞多了个人,他是石洞的真正主人,他是凌起石的师傅高仲坤。

    “老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小家伙去了哪里?怎不见他?”

    “啊,你说小家伙?这几天,他可忙了,差点没把他忙坏,算是他的运气好!”

    “他忙些什么?怎会这样忙?”

    “等一会你见了他,自会明白!”

    “你不可以先说个大概?”

    “好啦,我说个大概吧!他有了奇遇,学会了一套卧雪功!每天晚上都躺在雪上过夜,睡到天亮。”

    “真的?不冻僵了?”

    “不!他说十分舒服,比在炕上睡还要舒服!”

    “雪遇到热便融,他不是全身尽湿?怎会舒服呢?”

    “这个我就想不通。”倪钦说:“我们抓一把雪,雪很快全融掉,雪落到身上,也很快会融化,但他早上起来,衣服不沾雪,更不湿,实在费解!”

    “真有这等事?你亲眼看到?”

    “不错,我亲眼看到。”

    “这就值得研究了。”

    “你要不要马上见他?我们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他还练了一套跟斗功,非常古怪。”

    “跟头功?这名字已够古怪了,你看过了,觉得怎样?”

    “我看过了,很了不起!古怪而实用,就无法看出属于何家何派,我与丐兄钻研了许久,总找不到头绪,你回来得正好,或者能弄个明白。”

    “你说的丐兄是什么人?”

    “不知道!”倪钦尴尬地一笑,说:“我问过他,他没有说,他是一个三十出头,年纪很轻,武功极高的人。赵斌这个人你听说过吧?我中了他的暗算,就是丐兄打败他,救了我一命的。”“这么说,他的功力可真不错呢!”

    “何止不错,简直是好嘛,在我之上,不会在你之下,你知道我的为人,我轻易不称赞人的。”

    “这个我是知道,小家伙的跟斗功怎样?你还没有说呢,怎么个怪法?”“我举个例吧,他一个跟斗翻下来,可以在空中连续翻上三四个凌空翻,这已甚难了,还可以随意左右前后出击,这就更难了。”

    “依你这么说,确是古怪,不过,你没提到,他怎会这些。”“这又是奇缘!他说是一位老公公教他的,至于这位老公公是什么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老公公没有说他是什么人。”“一位老公公,会卧雪的,又会凌空翻的,这个人,我也没听说过,将来有机会,我倒希望见见这位奇人!”

    “我也有此想法,就怕无此机会。”倪钦征求高仲坤的意见:“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小家伙好不好?”高仲坤点了点头跟着问:“你不是赶着走吧?你听到消息了?”

    “什么消息?”倪钦摹然一怔。

    “消息说,严大侠,严振东给抓住了,江湖上侠义道的朋友都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看来,热闹还在后头呢!”

    “严振东?就是五年前独闯府衙,劫库破牢的严大侠?他被捕了?”“不错!正是他!当时,据说有好几个人在一起,他自愿掩护,结果力竭被擒,大家都为他可惜!”

    “想不到严大侠一生耿直,少有敌手,却饬在宵小之手,实在死难暝目!”

    “我回来的时候,大家正在商量着劫狱,我是回来告诉你一声,想听听你有什么意见!”“我暂时没有什么意见!我会亲自去看看的!”

    “我们一起去,多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我们都去了,小家伙怎么办?”

    “小家伙?你放心,他是不会饿死的!”高仲坤肯定地说:“你别小看他,他比我你都更有办法!”

    “那么,什么时候起程?”

    “今晚是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吧,天亮之后,马上就上路,怎样?”

    “好!我跟你一起去!”倪钦答得很爽快,但他一顿之后,又道:“我们总得先找到小家伙,向他说个明白呀,要不,他早上回来不见了我们,不哭死了?”

    “好吧!当面向他说明也好!”高仲坤说:“本来我是准备给他留几个字就算了的,他看了字,自会明白一切,省得他缠着。”

    “那不好,还是当面说个明白的好!”两个人于是去找凌起石。找到他时,他正在雪地上空打跟头,跃得高高的,然后伸得直直,手足都伸直,并拢一起,象一条鱼一样,在空中翻转着!及至快抵地面时,才一挺身,双臂一张,两足一举一挺,打了半个回旋才飘落地面,轻盈,美妙,确是一流身法!“这小家伙果然了得,想不到别后不过月间,他已有此成就,将来我们回来,他的成就一定更大!”

    “你这话很对,这小家伙将来的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他的际遇太玄妙了!”

    两个再看了一会,见他练了一次又一次,练之不厌,似乎也不如疲乏,当下都深深感动。倪钦说:“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话真是不错呀!虽然这小家伙际遇好,但他这份苦练,也不能看轻!有际遇而不下功夫,还是得个白际遇,没有好际遇,苦练不掇,终也会练出一些东西来。这小家伙有际遇,又苦练,将来成就必大!就只怕他的性子太偏,我有点担心!”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我已经考虑许久了!”

    “结果怎样?”

    “顺其自然,略加引正!我想过了,矫枉过正亦是不好的,那就顾忌太多,一样会有不良后果,不如让他自己去发展,随其机缘来得更好!”

    “你不怕他误入歧途?”

    “这个我看不会,但他也不会拘泥于一个正字,象你一样!”

    “这是你的看法,他是你门人,我不便多说,但愿他能和你所说一样,不入歧途,那就好了!我看,该叫他了!”

    凌起石练了一会,正拟歇一歇,便听得师傅叫他,大喜地跑过去和师傅见面。

    “爷爷!你回来啦!”凌起石习惯叫师傅做爷爷,实际上,他确也不曾正正经经的拜过祖师与师傅,高仲坤只是教他练武艺,教他读书写字,从未向他提起过师徒的关系,因此,凌起石叫高仲坤做爷爷,不叫他做师傅确有其道理的。

    “小家伙,我和倪爷爷又要走了,留下你看守石洞,你怕不怕?”高仲坤突然改了主意,告诉小家伙自己要走。

    “怕?怕什么?”凌起石两只小眼一张。

    “有耗子,有蛇,有蜈蚣,还会有恶人和恶兽,你真不怕?”“我不怕!”

    “饿了怎办?你能找到吃的?”

    “能找到!我会摘果子,会挖山药蛋,还会打兔子!”

    “我倒不担心,我知道你胆子大,什么也不怕,但倪爷爷讲你没这个胆,不敢一个人留下来!你想清楚才好!你还是个小家伙,我们都不在,你就找不到人商量了!”

    “我不怕,我会找老公公!”

    “老公公?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我睡了他就会来的!我睡着,总能见到他!真的,爷爷,我会见到他的!”

    “那好吧,你今晚告诉公公,叫他陪你,明天一早我和倪爷爷就走了!”

    “好的!我会告诉老公公的的!”凌起石满怀信心地说,对于倪爷爷高爷爷俩个离开,没有半点留恋,但当他们转过身去,他即叫道:“爷爷,你们要不要带点吃的走?我去给你们烧几根红薯好不?”“不用了,留给你吧,一落了山,我们就能找道吃的东西!你玩你的吧,不必理我们!”

    凌起石果然玩他的,不去理会高倪两个。倪钦因为与凌起石相处的日子较短,还未能深入了解他,对于单独留下他一个小孩子,总觉得不放心。反之,高仲坤却心下释然,绝无牵挂!

    翌日,凌起石醒过来,记起两位爷爷说过要走,便回石洞去看看,哪还有人?静悄悄的,他虽不害怕,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小家伙,你后悔啦,是不是?”一个声音自洞外人传入洞内,小家伙一听,大喜地叫:“老公公!”飞快地跑出洞外,却只见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老公公?凌起石四面一望,不禁呆住了。“小家伙,你不是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你跑到哪里啦?”

    声音传自石洞的内边,凌起石,心头一亮,猝然转身冲向石洞,扬声大叫:“公公,老公公,我在这里,你是在哪里呀?”凌起石的叫声尖而带着喜悦,震得洞壁有了回音,但却听不到老公公的回音,看不到老公公。凌起石为之呆住了。

    他觉得奇怪,明明听到老公公在洞内说话了,怎么却看不见?他感到奇怪,再试了两遍,他想到一个办法了,当他站在洞口,听得老公公在洞内说话,他不再冲入洞内,却扑出洞外,结果,给他看见老公公了。他走向老公公,老公公抚着他的头发说:“小家伙,你的悟性真高,我只试了几遍你就想到了,有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到呢!”

    小家伙受到称赞,自然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呢!小家伙见了老公公,已经忘记了早先的寂寞,也忘记了倪爷爷和爷爷下山的事了。他磨着老公公教他纵跃功。老公公说:“有一句‘贪多嚼不烂’的话你听过没有?”

    “未听过!”

    “贪多,就是超过本份的要求,比如你每顿只能食三碗饭,或者三条红薯,但你觉得好食,或者别人不在,你就多食了,结果肚里不舒服,那就叫做贪多。有的人贪多,霸占许多东西,却没有用处,结果丢了,那也叫贪多;嚼不烂,就是为了贪多食,不等嚼烂便吞封肚去;结果是肠胃出了毛病,自己受苦!练武也一样,必须练完一样再练第二样,假如贪多,不断练新的;旧的却无时间也无心机去练,到头来必一事无成,什么也练不成!你现在就是这样子了。你早几天的还没练得好,又想练新的,练新的丢了旧的,那有什么好处?还是先练旧的,等我看得满意了,自会绐你再练新的,你还是安下心来先把过去的练好了再练新的吧!”

    老公公平平和和的说出,全无火药昧,任谁听了也不会有反感,凌起石对他甚为敬佩,自然更不会提出反驳了。

    老公公给凌起石说故事,说红线盗盒,说红拂女私奔,说古押衙,说昆仑奴,说文天祥,说岳飞,说张良,说诸葛亮,说刘伯温,说李白与杜甫,也说郭解与朱家!他说得甚为动听,说得非常感人!老公公说完一个故事又说另一个故事,越说越精神,凌起石听了一个故事又听一个故事,越听越有兴趣。一个老一个少;老不老,少不少,有时嘻哈的大笑,有时玩成一堆,没老没小的,竟似兄弟,亲如手足。

    白天转黑夜,黑夜转白天,也不知过了多少个黑夜,多少个白天,老人在这段日子里,教了凌起石五门功夫,一是腹语。口不开,嘴不动,却能说话,而且能说老少男女多种话,别人听得清清楚楚,老公公可以远及十丈过外,凌起石却只能及于三丈。二是无声掌。吐掌无声无息,劲道却是十分凌厉,常能使人产生错觉与难分虚实。三是凌空翻。这是过去曾经教过的,但这次才是算传诀窍,使他可以调乱穴脉。四是龟息功。屏息诈死,不用呼吸,可以支持很长一段时间,对练水功特别有用。五是辟毂术。他以特制的薄饼充饥携带方便。

    老公公在讲述张良辟毂避祸与助刘兴汉时,凌起石便缠着要学辟毂术了。结果,老公公果然如其所愿,都教了他。

    老公公虽然不拘小节,没大没小,但传起艺来却十分认真、丝毫不苟,因此,凌起石在这方面吃了不少苦头。但他醉心于此,不以为苦,练得极为起劲。这是老公公肯一样又一样传他,他能每样都有迅速进境的最大原因。

    老公公教人另有一套方法,学的人很容易学会,进境迅速,凌起石很快就学会了这五门功夫,有了相当成绩,老公公兴尽告退,自己走了。

    石洞又只留下凌起石一个人了,他一闷起来就轮次练功,除了辟毂术一门外,其他都可以练,而且练得很认真。

    凌起石一个人在诺大一个山洞中,白天黑夜都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说话,其闷可知,他必要时只可以利用腹语,用各种不同声调,自己跟自己讲话,练得多了,纯熟了,声音传得也更远了。凌起石站在一个风口,迎风而站,迎风发掌,看似轻飘飘的并不着力,但打出去,却能把吹来的寒风抵当一阵,使之向身旁卸溢。初练时,他觉不出好处,只是一掌一掌的打,但练下去,渐渐有感觉了。他凝神发掌,似是无意出之,但寒风旁卸,并不扑面,这么一来,引起他的兴趣,练的更加有劲,也更加着意了。三月中旬,春天也快过尽了,雪已经不再下,积雪也渐渐融化,管涔山上的草、水都冒出新芽,显出篷勃生机,山花开始吐艳,雀马也活跃了,大自然韵景色在变,鸟、兽、草、木都在变了,只有凌起石的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他还是那个老样子,练功、练腹语,如果说他和两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同,那是他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练之后,一切都进步了,而且,进步得很快!凌起石除了练功之外,有时也想念起爷爷、倪爷爷和老公公他们,想着和他们同在一起之时,和猜想他们此刻在干些什么,会不会也想念自己这一些问题的。不过,想的时间不太多,一闪就过去了。

    倪爷爷和爷爷会不会想念凌起石呢?一样会的。他们在路上,住店,都惦记着凌起石,不时提到:“你猜小家伙现在怎样?会不会饿坏了吧?”或者:“小家伙似乎走入了魔道,怎么好端端要睡在雪地上,偏他又真个睡得那么好,不似做作!”后来,天气转暖了,他们又说:“你说小家伙现在怎样?融雪了,他不会躺在溶雪中洗澡吧?要不,不冻坏他才怪!”

    倪高两个不是这样拿凌起石作话题,但他们都有一个信心,认为小家伙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好好生活下去,不会饿坏,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想的对,凌起石果然解决了一切难题,生活得很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好,好得多!一天,小家伙回到石洞,突然,他看到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想起老公公和爷爷说过的故事,便不自觉的停了步,看着对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人想不到来的是小孩子,也是一呆,那个眉短眼细的汉子朝他一瞥,反问他:“小家伙,你又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一句小家伙,生效了,凌起石以为人家认识他,神态不同了,好好地回答对方:“我和爷爷住在这里的,你们要找我爷爷?”“谁找你爷爷,我找你娘,快叫你娘来见我!”

    “我娘早死啦!我只和爷爷在这里,还有倪爷爷,你找我娘干什么?”

    凌起石这个回答,使对方大出意外。他本来语出下流,要占人家便宜,怎知人家不明白,他便没有兴趣了,因此,他又盯了凌起石一眼,大声说:“好吧!快叫你爷爷出来见我!”凌起石听了对方的话,得意地说:“我早知道你们是找我爷爷来的,你偏不肯承认,是不是,现在又说要找我爷爷了!”

    “少罗嗦!你爷爷呢?还不快叫他出来?”

    “爷爷早下山去了!你来迟啦!”

    “那么,快叫倪爷爷出来见我!”

    “真不巧,倪爷爷也下山去了!”

    “胡说!怎么这样巧!你这小家伙,竟敢作要我们!不给点苦头你尝尝,你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好好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你凶什么?凶我就怕你?我已经说过了,爷爷与倪爷爷都下山去了,你们不信,又要问我,我回答还是一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随你们的便!你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了!”

    凌起石的回答是针锋相对的,那两个人显然是受不住,要发作了。陡然听到有个老妇在“嘿嘿”冷笑,笑得非常刺耳,充满了挑战气味;那两个人一听,当堂变色,目光乱闪,却找不到有老妇,便向凌起石追问:“小家伙,你说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别人,怎么又有个老妇在说话?”

    “有个老妇说话?怎么我听不到?你有没有听错?”

    “胡说,明明是有个老女人说话,你还想抵赖。”

    “没有,真个没有!”

    “说,她是你什么人?你不说,我先宰了你!”“没有,我怎么说?”

    “你真不说?听着,我由一数到五,你不说,我就把你撕成两半!”“一!二!三……”

    “哈哈!两个人加起来快有一百岁了,却要欺侮一个小孩子,真不害躁!”这是一个老头子的口音,一样说得十分清晰。

    “老伴,你别强出头行不行?人家没有真本领,斗不过成年人,不欺侮小孩子还能欺悔什么?他们不这样,还能怎样?他们没半点人性,可能还要欺侮我们呢!少说几句,不会蹩破肚皮的!”“呵呵!还是你对!我们走吧!”

    “这到不必,只要你别多嘴,多看一会到是不错,他们的眼睛是瞎的,瞧不见我们的,怕什么!”

    两个老家伙一吹一唱,直把眉短眼细那两个人气得个半死,四处搜查,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凌起石趁他们不觉,溜出了洞外,于是,一连粗犷的大笑响自洞外,那两个人又急急追出洞外,只见洞外一片的宁静,哪有什么人影?连凌起石也不见了。

    “嗯,这是怎么搞的?真是活见鬼!”短眉细眼的怔怔地说。

    另一个也满脸惊异之色,眼珠转个不停,但是,都无法找到可疑之处。因此,他说,“老金,真个邪门!他妈的,真是见鬼!”

    老金就是那个短眉细眼的中年汉子。他蓦然想起了凌起石,便问:“老范,那小家伙呢?你看到他去了哪儿不?”

    “没有,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真他妈的见鬼!”老范也叫起鬼来了。

    两个中年汉,守着一个小孩子,结果给小孩子溜了,两个中年汉竟然全不知情。连人家几时走的,怎样走的,从哪一条路走,去了哪里,老金老范两个全不知道,难怪他们不断叫见鬼了。

    老金和老范两个回到洞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对望着,都是一脸愧赧,但他们是不甘心的,他们一齐再展开搜索;洞内洞外全搜遍了,仍然是一无所获,不能不心服了。两个正在面面相视之际,洞外传来凌起石的声音了,他唱着他自己想出来的歌。老金和老范两个走出洞口,看到凌起石在山脚下,他的歌声就在山下传上去时。老金与老范都是身怀绝技之人,知道声音由高传低易,由低传高难,何况还有山风?但凌起石的歌声居然传到山巅,又是那么清晰,他们不由的暗吃一惊了。

    管涔山在当地来说,不算得是高山,比之它西南方的芦芽山,它是矮小得太多了,但管涔山却相当崎岖,不易行走,尤其在冬天积雪之后,更难行走。凌起石居然在极短时间之内到,了山下,可见其行动之速。老金老范两个细听他唱的歌,只听得是: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来了两只大花猫,没有翅膀的癞蛤嫫,想食天鹅肉难上难!清清的溪水清清的山,山上来了两只火花猫,想找我爷爷找不到,真是两个大糊涂蛋!凌起石反反复复唱的就是这几句,老金和老范听得可气坏了。他们一气之下,冲下山去,但他们到山下,却已不见了凌起石,在找寻时,凌起石的歌又在山巅上响起来了。这一次他唱的只有四句。唱的是:两只花猫糊里糊涂走下山,想不到我小家伙巳跑上了山,我小家伙呀真了不起,把两只花猫气呀气得翻白眼!老金和老范给他真个气得翻白眼,恨透了,一琢磨,由老金上山去,老范仍然守在山下。他们实行兜截夹攻,不容凌起石再逃出掌心。他们的打算很完善,可惜他们还是估计不足,小看了凌起石。老金追上了他,交上了手,却不是凌起石的对手,十招未到,他已中了两招,发出惨叫,滚着逃走了。还好凌起石到底是个小孩子,无杀戮之心,只看着哈哈大笑,没有追上去给他加上一掌一拳。

    老范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样,所以大惊,飞步上山接住老金,老金如惊弓之鸟,道:“快走!快走,这小家伙十分厉害!惹不得!”

    “你给他吓破胆了,你自己不小心,却抬高人家为自己遮羞!”老范不听老金的话,放开老金之后,便独自扑向凌起石,并抢先出手进攻,希望争到主动。凌起石人小胆大,对老范的进攻不当一回事。见老范一拳兜心打来,猝然退步侧身避过,然后右手摹然探爪,就抓老范手腕,左手同时并指,以掌缘斩击老范的“曲池”,用招甚为老练,老范心头一凛,不敢把招用实,急忙撤招,退了两步。“怎么?只一招你就怕了?大花猫,你要烧须啦,还是趁早快跑吧!”凌起石并不追击,只在一旁调笑。

    老范给羞得脸也红了,肺也要炸了,无法下台,只求挽回面子,顾不了许多,趁凌起石欢笑,一抖手,一枚透骨针已经射了过去。这时双方相距不过丈许,二丈未到,这边一出手,暗器便到了对方身进了。老范事前无声无息,用得十分阴险,凌起石是个没有打斗经验的人,猝遇到奇变不禁大惊,“哎呀”一声,就向地下扑伏下去,狼狈极了。

    凌起石个子小,动作快捷,他在别人无法应付的情形向地下一伏一滚猛的反弹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沙泥,在反弹之际,见老范仰首上望,便一个跟斗转过身体,头下脚上地倒扑而下,一把泥沙也掷了过去,沙泥蓬飞,老范要避已来不及,只好倒纵兼闭眼。可是,还是嫌迟了,双眼都渗进了沙泥,痛得泪水直流,根本没有作战能力,更坏的是伤了双眼,睁不开眼皮,要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先图自救,以守为攻,以渡难关。凌起石得手之后。学看大人的口吻说:“因为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爷爷说,好人不许伤害,坏人不许放过,我不想杀错人,给爷爷责骂!你快走吧!若果你再不走,我就当你是坏人,不放过你了!”

    “好孩子,有分寸!真是你爷爷的好孙子!”早先说过话的老人说。

    “那还用说,什么样的种,生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根苗,长什么样的瓜,有个好样的爷爷,他的孙子总不会差到哪里!”是那个女人说话。老范处此境地,除了逃走必难括命,因此,他只好认命了,先逃下山去躲一躲再说了!“小家伙,真有你的!”突然间,老公公出现在凌起石身边,老范下到半山,眼已可以见物,向上望去,看到有个老人在凌起石身边,证明他刚才的听觉没错,走得也对,再看清楚,只见老人把凌起石一扯,两个便足不沾地的“飞”到了山后,只传来阵阵笑声了。

    “这老家伙如此厉害,还好我走得快,要不,这一趟可没命了!”老范半滚半跑的下山,会上老金,马上就溜,再不敢多逗留半刻了。老公公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去好几年,不易再和凌起石见面,因此,他决心在这短短几天内再传他几手绝活。并告诉他一个反常的事例,指出好的种子也会生出坏树,好的瓜苗也会长着坏瓜,好人家的门户也会养出不肖子,好的门派,同样会教出叛门徒!他告诫凌起石,待人不错是这以忠恕为主,但要有限度,对坏人,可以容他有自新机会,却不宜纵恕,犯一次,可以看情形予以饶恕,犯上两次,三次;那就不该再饶。有的人,有的错,是一次也下能饶的;还有,那些出身名门正派者,犯错更宜重处!出自邪门恶窟的,若有转变,肯改邪归正,就该鼓励!老公公在这几天,反反复复举例,提到这些,予凌起石一个极深刻的印象,这对他的未来,影响极大。

    老公公这一次日日夜夜和凌起石在一起,说的,教的都是反反复复的那些,凌起石听得如烙在心,永难磨灭,学的也永烙在心,不会忘记。

    这一天,老公公看完凌起石练完最后一招无声掌之后才欣然告别,并解下他的腰带递给凌起石道:“此物跟随我甚久,我对它很有感情,现送给你,我们如在一起。你要好好保存,勿使我失望!”

    “它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寒暑,你带它在身边,可以辟邪!”“你碰到大对头,打他不过时,可以作武器用!碰上名门大派的叛徒,也可用去惩罚,不必害怕!我再传你几招无声鞭法与剑法,你看清楚了,我只练一遍,你记得多少是多少,再问,我也不会说的!你看清楚了!”老公公于是展开招式,练了八记鞭法再练八招剑法!练完之后,把腰带向凌起石身上一抛,双足一点,哈哈狂笑而去,一眨眼工夫已经不见了。

    凌起石没有出声,也没有追赶,抓着老公公的裤带呆呆地想,形同化石。

    凌起石在做什么呢?原来他在默默记着老公公使过的十六招,他闭上眼睛,老公公似乎就在眼前,一招一招的练着,由鞭而剑。

    这小家伙心无杂念,居然全都记了下来。他并不急于练习,先把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地记着、想着,直至过了好几遍,自信不会忘了,才一招一招的练起来。这一练,他可为难了。过去他练的全是掌,拳,并未练过软鞭,剑与刀是练过的,但并不注重,此刻要练鞭,实在不易,他为此苦笑。

    但他并不放过机会,虽有困难,仍然苦练。他要把那八招鞭法练好,练到自己满意才罢手。

    腰带是软摆摆的,正如软鞭一样,不易使用,加以老公公那八招又蕴含有极其复杂的变化,使出去的一个圈又一个圈连续不断,实在不好学。凌起石练过八招,打了自己好几次,腿与手,还有背部都受了鞭,腿部中招最多,伤痕累累,叫人看了心疼。但他却咬着牙,忍着痛,不由“哼”一声。他还是一股劲地学。

    凌起石练过了鞭之后又练剑式八招,这一来更难练,因为腰带是软的,作软鞭用还有点像,作为剑用就得有非常深厚内劲才可,凌起石在这方面还欠火候,更不懂得如何运用,所以连起手第一招也感到困难,其他七招更是无法施展了。

    但是,常言道:“天下无难事,只怕心不坚,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凌起石每天练上千百次,都是那些东西,一个月二个月,几个月过去之后,早已熟极了!连在梦中也能够练了。大约过了半年左右,他见高爷爷与倪爷爷两个都未返,留下的几本书已读了千百遍,也是熟极如流了。可惜却不甚了解内容,因为他只认得字,却不会解。但虽如此,在没有其他消遣之下,他也只好拿来读了。

    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半年的时光已经不算短了,到了秋后,山上已呈肃杀气,这一点他是十分清楚地记得的,冬天又要来了,快要下雪了。

    这一天,他一时兴趣,带了点钱下山去,他走得快,比别人快好几倍,因此,他半天时间,已走了别人几天了。太阳未到中天,他已经到了东寨一个小镇。在那些地方,经常都是熟口熟面的人碰头的,突然来了一个头发长长,和普通人都有异样的小孩子,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的幼稚说话与举动也是受人注意的。但他身上带有银子,吃的不愁没钱。

    又能听懂别人的话,知道一些事情,于是,他去到一个地方买衣服。

    他碰到一个老人家是忠实的生意人,见他一口气拣了几套衣服,便问他给谁买的。他说两套买给两位爷爷,其余的是自己的。老人家说他年纪小,会长大,不要买得大多,免得衣服末穿破便不合穿,如果想多买几套,也该大的小的每样都要一点,他想想也有道理,便听了老人家的话,买了一大包衣服,再买点自己喜欢的玩具和买了点吃的。

    本来他是要回去的,却意外的听得有人说,河的那边西南的芦芽山,最近常有老虎结队出现,夜间还有鬼火,好几个猎人上山猎虎,全都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们已被虎食了!这些话原本与凌起石无关,偏是他耳朵灵,好奇心大,听了之后,便悄悄地问人。好奇心使他忘记了其他,于是渡过汾河,直向芦芽山走去。

    芦芽山比管涔山更高,更陡峭,这是凌起石事前所想不到的。但他一心是好奇,为了探索秘密而来,所以山的高矮并不影响他的兴趣,也不影响他的走动。

    凌起石左手抓着玩具和吃的,右手提着一大包衣服,以极轻巧的身形步法走上芦芽山。才上到半山,便听到连串虎啸,不久,果然看到有大小不一的五头老虎在不远处嘻戏。

    五头老虎,有两头是大虎,两头小虎,一头中虎。两头大虎躺在地上,中虎站着,望向另一方,两头小虎相扑。又咬又抓,互相跌扑,但看得出是相戏,并非真个打斗。

    突然,有一只小虎发现了凌起石,站定了,另一只不留意,向它一扑就把它扑到了,但它们爬起后,都站定了不再相戏,中虎也看见了他,发出了声音。于是,两只大虎也站起来了。

    大小五头老虎都望向凌起石,凌起石也看着它们,并且继续前行。他脸带笑意,目光多注视着小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两头大虎开始咆哮了,中虎更形震怒,只是两头小虎仍似小孩子般看着,并不出声。

    凌起石在管涔山是有过与老虎打交道的经验的,他此时就把这五头老虎都作为管涔山的老虎一样,所以一点也不害怕。那两头大虎似乎给他这份镇定所惊异着,竟然没有向他作进一步的进犯。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相距只有三十丈左右,凌起石还是继续不快不慢的朝老虎走过去,并且开始说话,叫两只小虎做小家伙,还学它们的叫声。

    双方相距只有十丈左右了,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只空着双手向小虎走去,小虎似乎喜欢他,大虎也似乎看出他没怀恶意,没有向他袭击,也没有阻止小虎跟他接近。于是,凌起石就这么跟两只小虎玩在一起,交了朋友。

    凌起石这家伙真是自由自在惯了,他与两只小虎玩得忘形,竟不知时间,等到发觉时,太阳已经下山,山风四起,另有一番景象了。

    “天黑了,怎么办呢?”凌起石不由的自语。但很快他便丢开愁思,跟了两只小虎走。这一夜,他就睡在虎穴,跟两只小虎睡在一起。至于大虎和中虎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他都少理。

    翌日,他又和两头小虎玩了一天,他本来只准备玩半天就走的。可是,两只小虎实在太可爱了,它们舍不得他走,两只小家伙陪伴着他玩,也许它们自己玩得闷了,多了个生人,所以特别觉得开心。

    这样又过了一天,这一天,他是*食果子充饥过日子,这在他来说也是常事,所以一点不觉得不习惯。

    第三天,他决定走了,但他要在离去之际,先多看一看芦芽山的面貌。所以,他不先向下走,却向上爬去,越走越峭,到了一道峭壁,两只小虎竟然上不去了,只好守在峭壁下等凌起石。

    但是,凌起石这一天没有回去,好几天也没有回去。

    凌起石去了哪里?他入了迷魂阵,陷在一个阵图内,被困在图中,再也走不出去。自然,他是心不服的,他不断向外闯,可惜的是转来转去,都回到原处,终于,他只好放弃急要离去之心,要先留下来想办法。

    凌起石在阵图之内,终于找到一所茅屋,那是在天黑之后,月亮还没有升起,星星的光线又太暗,照明不了山上的景物时,他乱闯乱撞中找到的。

    这茅屋的外型很小,但是,入了屋内却大得出奇,因为那不是真正的茅屋,是一个大石洞,茅屋是石洞的入口处。

    外面黑,洞内更黑。凌起石在洞内凝望了许久,还是看不清楚,后来,他记起自己身上还带有火石和火折子,便不再怠慢了。

    凌起石燃上了火折子,赫然发现有个死人躺在地上,一张石几上又有汕灯,灯盏已无油,旁边有个油壶,还有灯芯。

    他燃上了,一灯之下,室内已看得分明。他看到一道石门,可以内通的,但他不急于进入,他把准备买给两位爷爷的衣服,拿了一套出来,给死人穿上去。人死之后,筋络已无伸缩性,四肢僵硬,凌起石好不容易才替死者穿上衣服,再叩了个头,道:“老爷爷,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听爷爷说,人要有缘才能相会,我们也算是有缘吧!我是迷了路,出不去,才到这里来的,今晚,我借你这个地方睡一晚,你老爷爷别责怪我啊!”说完,又叩了个头,礼貌倒是真好呢!

    才站起身,突然听得内边有个人喝问:“什么人擅自进来?快进来见我!”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另有威严,顽皮的凌起石听了也如奉纶音,乖乖地答应着,走了进去。

    “你进来,怎不把灯拿进来!去!快去把灯拿来!”又是命令式的呼喝。

    “嗯,原来是个小家伙!你叫什么?和谁来的?”

    一个老人*在石床上,似乎有病在身,他看到凌起石回来,感到无限惊异。“老爷爷,你是不是病了?”凌起石不答他的话,反而询问地,但并非呼喝,是关心。这是他也听得出,看得出来的。但他倔强惯了,不愿接受,仍继续追问凌起石的身份和来历。凌起石说了,他不肯相信,说凌起石说谎,要他说实话,激怒了凌起石,大声说:“我说了,你不信,你再问,我也这么说!我不过睡一晚,明天就走了,你何必多问!我爷爷说,只有坏人才最凶,你大约是坏人,我不跟你说!我要睡觉了,你再问,我也不理你!”这个老人给凌起石说了一顿,气极了。他生平最自负异常,不把天下人看在眼内,行为怪诞,任性无比,但他武功极高,杂学尤足骄人,所以江湖中人提到他,倒是畏惧七分的。因此,他生平甚少受人奚落,凌起石如此顶撞他,简直是前所未有。但是,凌起石也是给爷爷宠惯了的,说怎样就怎样,不易低头,这一回倒是双方都碰上了对手了。

    凌起石持灯出了内室,和死人在一起过了一夜。他并无惧怕心理,自己在灯光下练功,把所学的练了一遍又一遍,直练足了三遍之后才真个睡觉。

    凌起石练武功都是一个人,这点瞒不过床上的老人,但当凌起石练腹语时,却气坏床上老人了。他听得有老人,有老妇,有中年、少年等多种声音,争辩,失笑,娇笑都有,而且有好几种口音。床上老人曾为此责骂凌起石说谎,凌起石却不理他。第二天早上,凌起石起来之后,入去问床上老人:“老爷爷,我出去去找吃的,吃饱了之后就走了,你要吃点什么不?生果,烧鸟?还是烧兔子?你说吧,我会替你带回来,要是你不说,我吃饱之后就走,可不回来了!”

    床上老人这回可倔强不起来了,他有病,无法出去找吃的,连下床喝水都有困难,若不倚*凌起石,只怕自己也会饿死了!他想了一会,终于说:“好吧!你到后山的白石崖,找到那株身上长满了倒钩,叶子布满了毛虫的树,设法将果子摘三几颗回来,我就传你一门功夫作为交换!这样,公平交易,两不欠情!”“你只要三几颗就够了?我给你多摘几颗,这样,我走了之后,你就可以多吃几天,病也许就会好了!你以为好不好?”

    “这果子十分难摘,只怕你一颗也不易摘到!”

    “那是我的事,你别管!”

    床上老人又给气一下,但他不再出声,只是笑笑。他已经从这个小家伙身上看到自己的样,倔强得使人惊奇。

    凌起石去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回来了,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居然摘回来三四十颗床上老人要摘的果。以致床上老人也大出意外,呆了一刹。他已知道这小家伙确是个非凡之人,也知道他确是一个人来,并无任何人同行。他更从凌起石替老人穿衣服,看出他实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此刻见他居然有此本事,可以一下子摘到三四十颗鲜果,不由地改了态度,笑说:“小家伙,看不出你有这本领!”“我也不知道这样难摘,花了我许多时间,我还给毛虫咬了两口呢!”说时捋起衣袖,出示左腕,并继续说:“你不要什么了吧?我要走啦!”

    “你以为你能走得出去?你昨天试过了?”

    “试过了!”

    “走不出去是不是?”

    “是!”

    “你今天还是走不出去!你只有安心住下来,等我病好之后,带着你才能出去!”

    “不,我今天能走得出去!”

    “为什么?”

    “我想到办法了!”

    “你想到办法?什么办法?这样有把握?”

    “我昨晚想出来的,有把握:”

    床上老人为之一怔,急声追问:“什么办法?你能说出来?”

    “当然可以!我来到这里,就想到了办法!”

    “什么办法?你还没说呢!”

    “办法十分简单,白天,我认定目标,总走不出去,晚上,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却找到这里,等一会,我先选定方向,再把双眼蒙上,什么东西也不看,就能走得出去了。你不相信?”

    蒙上双眼,不看东西,这倒是床上老人过去没有想到的问题,不少人被困阵内,也始终逃不出去,想不到小家伙只在天黑走了一次就想到克制阵图的办法,这么看来,小家伙确是一块好材料。这种料子,可遇不可求,若是错过机会,只怕再难有同样机会,所以他想办法把他留下来了。

    “你留下来不走,行不行?”

    “为什么?”凌起石愕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呢?”

    “是这样的,我有许多东西可以传给你,你要不要学?想不想学?”

    “你真有许多东西可以传我?是什么东西?”

    “我会医、卜、星、相、琴、棋、书、奇门遁甲,还会一些古古怪怪的武学绝招,你学不学!”

    “你肯教我,我当然学!你什么时候教我?”

    “现在就开始!你先吃几颗果吧,这果对人十分有益,我能活到今天,全*它。”

    “这么有用,我倒不能不吃了!”他立即伸手把其中几粒果子拣起来,塞进口中。只觉一阵甘洌清甜,直透五内,不由的脱口道:“好香,好甜!”

    “你刚才没试过?”

    “没有!你只叫我去摘,可没叫我吃!”

    “你真是个好孩子!来,我们开始!你去把这个柜第一格,左边第一卷书拿过来,我教你!”他伸手向那边一指,凌起石就跟着他的指示去取书。

    “你读过书?识字?”

    “读过一点,识字不多!”凌起石照实说。

    这位半瘫的老人有过人的记忆力。他叫凌起石将书卷披开,看着内文,他就在床上照书上的文字背诵。他背得并不快,碰上一些少用的字还特别多念一次,解释其意义。念完一章或一大段便开始讲解,凌起石有的地方听不明白,只好用牢记,等待将来再用事实去证明。

    一老一少都有惊人的记忆力,老的不用看着书,背诵如流,少的听了一次,也记了个八九,再经解释,已全部入了脑。因此,引得老的无限高兴。

    这石洞中有许多书,都是一些旁门术数的书,悟性差一点的人,也不易学得懂,对它有兴趣的人,却足以入迷,寝食俱忘。凌起石对此就有深厚的兴趣,他又大胆创新,试用针与灸,把老人的半瘫治愈了七八成,走起路来虽然一扭一拐的,到底是可以走路了。他自料这一生已无希望再走路,不料却给凌起石治好了。因此,他感到传艺给凌起石,有出乎意料的价值。凌起石在石洞中一住四年,已经快十三岁了。老人替他推算运气,认为他这一生该有奇遇,便劝他下山。他在山上住了四年,当然不会再为阵图所困了。

    凌起石走了已三天,老人偶然再一次推算,不禁跌足叫“弊”,失声自语:“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只因算错了一丝,这小家伙可有苦头吃了!”继续再细细推敲,脸上便出现一种迷惘之色,自言白语:“这是什么卦象,怎会如此怪异?也罢,我已技穷,无法再算,这小家伙天生异质,也许会有奇遇!至于是苦是甜,可得凭他自己的运气了?我公孙元技止于此,无能为力了!”

    原来这个老人叫公孙元,他于自言自语中说了出来,在凌起石面前,他从未提到自己的姓名,凌起石也从来不问起他,只称他为老爷爷!公孙元精于星、相学,但却无法看得透凌起石,甚至连推算他的际遇也出了错,这是他过去所未有的,所以他对凌起石这个人大感奇怪。

    凌起石这时只有十二岁多,十三岁不足,但由于他长期运动,身体发展得很好,看来已经有十四五岁了。他离开了芦芽山,曾经回到管涔山去,但石洞中没有人,污秽不堪,成了蝙蝠的大巢穴,他本来是回去看看爷爷的,结果是失望,于是,他再离开管涔山,正式踏上世途了。

    过去,凌起石听过许多关于世途险恶的故事,只是世途如何险恶,他却是毫无经验,不知实情的,因此,他也无法想象。他只好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小心,不可上当!不可上当!一个人能够时刻提醒自己,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凌起石还是一个大小孩,实际年龄未足十三岁,又未见过世而,想不上人家的当,却并不容易。

    他进入市镇,首先引起别人注点的是他是一个单独的陌生人,语音有别,身上有银,却对一切都甚为好奇,似乎什么都不知不懂,又什么都知都懂。他在一家食肄中食了不过几十钱的东西,却给了不止一吊钱的账,充分显出他的不平凡身份。

    他没有目的的到什么地方去,在市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上路了。几天之后,他买了一匹马,是现成的,配有马鞍,但他未骑过马。马甚识人性,且欺善怕恶,对不懂骑术的凌起石不听使唤,忽而狂跳,忽而乱转,忽而擦墙又擦树,忽又人立长嘶,非常难相与。可是凌起石虽未骑过马,却有一身超人的武艺,不但不怕坐骑捣蛋,反而觉得有趣,任它乱来一通,他只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恍如表演马戏。他这匹坐骑大约知道碰上克星了,跑了一段时间便停下来。反而凌起石对它这跑法有兴趣,追着它跑,弄得它口吐白沫,他才肯罢手,经过一次暗斗之后,马驯服了,十分听话。

    不过,几天之后,又出了另一个问题,与这匹马有关。

    这一天,凌起石已经离开芦芽山有十天路程了,他到了宁化堡地方,那地方并不繁荣,可说是相当荒凉,他走了很远一段路了,仍未碰到一个人影,心中有点闷,便唱起老公公教他唱的陕西民歌。他这时还不懂男女情爱,更不了解男女相思之苦,但他却能唱男声与女声,依着老公公的口吻,学着老公公的情绪唱,激昂处则激昂,悲凉处就悲凉,居然十分传神。

    凌起石的内功已极具根基,唱出歌来,声音传得甚远,纵未能说是响遏行云,却确实已唱到山喝谷应,回声不绝。

    他的歌,惊动了隐居当地的一位老婆婆,她由茅屋中走了出来,扬声发问:“嗯,唱歌的小哥儿是什么人?唱歌的小姑娘是什么人?能跟我老婆子见上一面吗?”

    “老婆婆,唱歌的是我小家伙,惊扰你老人家了,真对不起!不是有意的,我不唱了就是,你老人家就原凉我一次吧!”凌起石的声音远远传到老婆婆耳中,她暗暗的吃了一惊,刚才明明是个年轻人唱歌,怎会变了小孩子?那个小姑娘呢?她为什么又不说话?她有一种被戏弄与被欺骗了的感觉,勃然涌起怒气。

    “你给我站注住!”老婆婆突然出现在凌起石前面三丈左右,凌趁石急忙勒马,双方已相距不足一丈了。“老婆婆,你把我吓坏了!”凌起石从自己能够临急勒马而自觉高兴。“刚才跟我说话的小家伙就是你?”

    “正是,老婆婆!”

    “那对唱歌的青年男女呢?哪里去了?”

    “歌也是我唱的,没有骗你!”

    “好,你唱给我听!”

    “谨遵老人家之命!小女子拜见过老人家!”凌起石前一句就是青年人口音,后一句是那姑娘口音,真个是维妙维肖,难辨真伪。老婆婆为之一愕,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小家伙,我相信你的话没有骗我,但你刚才的歌却是已把我骗了!你走吧!”

    “还不快谢过老婆婆!多谢老人家!谢过老婆婆!”凌起石前面一句竟是个老头子的口吻!跟着两句是一男一女。

    说完,他再上马,原来他在回答老婆婆的话时,已经有礼地下了马。

    “等一等!”老婆婆解下一块配玉送给凌起石道:“这是一次很奇特的见面,我该绐你一点见面礼作为纪念!这是一块足可辟邪镇魔的古玉,你要好好保存,不可随便丢了!拿去吧!”

    “谢谢老人家的赐赠,我一定尽力珍惜保存!老人家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走吧!”

    凌起石再谢而行,走了丈外回头一望,已失老婆婆的所在,怕再惊扰她,不敢再唱歌了。

    别过老婆婆走了五七十里之间,有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儿。

    到凌起石,立即把他拦住,其中一个大声呼喝:“小贼,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偷了柳大爷的马,居然还敢骑了进来!”

    “什么?我这马是用十两银子买的,你怎能说是我偷柳大爷的!”

    “笑话,十两银子能买到这样好一匹马?你骗谁?走!跟我们到衙门去!”

    “我没骗你,真是用十两银子买的!”

    “大哥,这也有可能的,贼人偷了马,自己不敢留,便以低价卖出去,他是个小孩子,不懂事,贪便宜买下来,也是有的!我们就网开一面,只带了马去销案,说是在这里寻到,不捉他算啦!”

    “好吧,你再搜搜他身上可有武器!”

    凌起石这一天失去了坐骑,还被偷去了银子,还好,银子还留下一点,没偷光,但他已觉得十分倒霉的了。人家走了许久,他才后悔早先自己不动手,凭自己这身武艺,绝对有把握可以打退那几个公差的。他第一次吃了公差的亏,也第一次恨上了公差。凌起石不恨公差夺他的马,但恨偷他的银子。那匹马虽然是凌起石用了十两银子买下,却不知它是否真是贼人的赃物,可是那些银子却是他自己的,公差没有理由偷走!凌起石的身上只有不到二两碎银了,他又没有用银的经验,不几天就用光了,怎么办呢?他要想办法了。但是,他不甘于做乞丐,也不甘于偷,如何解决生活?宿在他来说是无所谓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过一夜,在雪地里他也可以埋在雪中,在其他地方更不用怕冷。可是食呢,三几天不食,他是能抵受得住的,长时间,他就难以支持了。

    这十天他来到了东村镇,听得人人都说:普济寺的观音显圣,十分灵验,求财得财,求官得官,求子息得子息。他心中好奇,要去看个究竟,便随着当地的人前往。普济寺倒是建造得很好看,占地也不少,寺前还有一块大空地,但因摆满了卖杂物的摊档,显得不怎么空了。

    在空地较东一角有一档卖解的,敲锣、打鼓、卖药,一共只有四个人,一个老头,有五十多岁,一个老妇,有五十左右,女子一个,十七八岁,小童一个,只有十岁左右,场而不够热闹,围观的人甚少,买卖当然不易做了。凌起石走过去看了一会,便对老人说:“老爷爷,你们人少,人不够用,我来帮你好不好?我只要吃饭,不拿工钱!”

    这老人姓李,名元超,又名雪珍,子名正瑞。老人的真实年纪只有四十七岁,浑家四十二岁,因为生活奔波,显得特别苍老。

    他这一档卖解,多了个凌起石,当堂不同了。凌起石用一条绳子表演绳技,将几件武器插在场子四角,他人站在中央,再用四个小铁罐载了水,放在四件武器前一尺左右,然后挥着绳子说:“嗯!嗯!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请来看我玩手艺啊!绳子送罐上天庭,点水不滴莫沾尘,学艺未精有错手,哈哈一笑别生嗔!来叼,来看我铁罐送水上天庭咧!”

    他的声音清脆,歌声有韵,又是陌生面孔,果然吸引了不少人,于是,他叫人家自己去检查铁罐是否有水,有人看过了,都说有水!于是他说:“来啊,我送水上天庭啦!”

    绳子挥出,突然捆上了一个铁罐,他便大叫:“快让开啊,别给泼了一身!”说时一个向后甩,铁罐到了背后,放在一根武器的顶端上!绳子则松开了,溜了下来,四周的掌声如雷,他继续再两下,同样获得掌声,可是到了第四个铁罐,却中途甩开了绳,引起了不少人惊呼走避,哪知就在此际,铁罐虽无绳子捆着,还是安然落在第四件武器的棍顶,这一来,掌声更烈了,闻声而来的人更多。人墙围了一重又一重,有人不用凌起石请求帮忙,已经自动抛钱出去。“嗯!嗯!请大家帮忙,我还没玩完呢!来,我再把铁罐取下来,但愿不要失手!”说着,一挥绳子,各人还没看得清楚,他已把四铁罐全取了下来,放在一处,然后又利用绳子拔起四件武器放在一处,再一抖一抛,绳子捆作一团了。

    几个动作干净俐落,又赢得不少掌声,结果得了不少赏赐,他让玉珍姐弟抬起赏赐之后,拍两下掌,道:“多谢大家赏赐,无以为报,我愿为大家免费效劳,有扭伤,跌伤,压伤的,不妨请来一试,别的本领我是没有,讲打架和医跌打,我是家常便饭!不要怕羞,请出来,包你当堂见功!”

    他一连说了几遍,才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拐一拐的出来,他让小孩子坐着,一边给他说笑,一边给他动手术,过了一会,凌起石以开玩笑口吻骂那孩子:“小混蛋,你根本没事,害我白花许多时间!走!走!嗯,哪一位受了伤的,请出来试试我的手术!”凌起石这话引起众人莫大怀疑,因为那孩子在几天前摘果跌下,受了伤,看过几个大夫,都摇头,认为难医,证明那孩子伤得不轻,但凌起石却说他没有事,那不是本领太低看不出来!于是有人发出了嘘声,有人骂他吹牛,怎料那孩子站起来,却很自然的走路,甚至可以跑,可以跳呢!这是一个奇迹,出来的人多了,凌起石手法十分纯熟,很快就把出来的十多个伤者都医好了。有的给敷上叠打药,有的开了药方叫伤者自己去购药,他绝不赚钱,但再三告诫每个人的伤不同,每个人的身体不同,即使同一个人也因年纪、强弱的不同,千万不可乱服。他说外敷可以用错药,内服千万不能错!虽然凌起石声言免费,那些给医好的人还是尽自己能力付出一点费用。

    这一天,李元超一家人高兴了,早间李元超达允收留凌起石时,李大娘还是想反对的,此刻则庆幸自己没有出声了。

    这一天,李家档共收了十三两多银子,这是从来所未有的。所以,这一顿晚餐特别丰富。

    李家一家人只住一间很小的房间,因为他们一直收入不好,无法付得起更多房租!一家人还无所谓,多了个外人却不方便了!怎么办!李元超主张另租一间给凌起石,李大娘舍不得花那笔租金,李元超说当天的收入全*凌起石,女儿的伤也要*凌起石,不能叫人没地方睡。

    凌起石也要求另租一间房和准备一些炭和两个大炭炉,房是给李大娘与玉珍睡觉,炉与炭是用来替玉珍疗伤的。至于他自己,他说他另有地方睡,不用替他担心。

    当晚凌起石就替李玉珍医治,让她睡在床上,两大洪炉在床之两侧。天气并不冷,所以热得她十分难受,她已经脱得只剩下亵衣了,还是热,汗出如浆,痛苦地呻吟,辗转反侧,直至抽搐。李大娘十分不忍,不断问“怎样?”凌起石则总是答“未得”。后来,凌起石对李大娘说:“你看到她的胸腹出现三个金线印,立即把它挤出来,记住,要挤得清楚干净,不能手软,若留下一点,就有后患!她要是流血,我会替她医的,她是姐姐,我不方便,大约到时候了,我先出去,挤干净之后再叫我,我只留在门口,她若晕去,也不用怕!”

    李大娘待关上房之后,揭起女儿亵衣,果然看到有三颗金钱印,最上一枚已经十分明显,另两枚则较暗,不过,变化甚快,很快就全显了。她急不可待地依言挤出,原来那是一些血块。

    这一夜,李玉珍是苦透了,但第二天吃过药,精神却觉得比平时还好,胃口也好了。她向凌起石致谢,凌起石向她道歉,说他该分三次医治,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但三次就得六晚,因为是隔一夜才治一次的,他认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所以三次缩做一次。

    她笑了。说,她到宁可一次受苦,若分三次,受了第一次,未必肯再受第二次呢。

    凌起石在东村镇,很快就替李元超撑起了招牌,给他赚了不少钱,但也引起了同行的妒嫉,因为,不少伤者原是别人的客户,都给凌起石神奇的手术抢走了。每天到李家档求治的人甚多,难得的是凌起石不限定对方要付多少手术费,又不赚他们的药价,甚至他们买不买跌打药也随便,这一来,来的人就更多了。

    凌起石的名声传到大财主麦老爷耳中去了,麦连爷的左脚,十八年前已经受过伤,一直未好得十足,十年前再伤过一次,从此就不能凭双足行路,不是扶杖,便是扶人。

    麦老节自己受了伤,他儿子没事,他的孙子却受伤了,据说是碎了膝盖,名医束手,请了不少大夫,用了不少银子,还是跛子一个。外间说这是报应,他被气坏了,不知怎的,他听到了李元超有个伙计,手术十分高明,他便想替自己和孙子都医好,立即派人到李家档去请凌起石。李家档正在开锣,他刚玩过一手软鞭,搏得无限掌声,有不少伤者还在排队轮候求医,突然传来人墙外有呼喝声,还来不及查问,已见到两个彪形大汉推开人墙,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大声喝问:“哪一个是凌起石?”

    “我就是,你受伤了?要医就去排队!”凌起石一点也不怯惧,倒是李元超夫妇认得这两个人,害怕了!急急走出去问:“两位大哥,有什么事吗?如果他得罪了两位,我会叫他向两位陪罪!”

    “不,你弄错了!李老头,你走运啦,请得个好伙计,我家老爷瞧得起他,特地叫我来请他去给我们老爷医腿呢!”

    转口又对凌起石道:“走吧,跟我走!”

    “慢着,我想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谁敢乱说假话!”

    “那么,两位请吧,我不去了!”

    凌起石突然来这一句:“我不去了!”这可气坏两个彪形大汉了。但因他这个决定大出他们意外,所以反而呆了一刹,然后几乎是同时的哈哈大笑道:“不去?你再多说一句好不好?”“不去就不去!说十句也行!要不要我再说十句?”

    “你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

    “我们抓他回去!”两个彪形大汉根本瞧不起凌起石,也不相信他会医跌打,所以一点也不尊重他。但当他们要动手时,凌起石喝道:“我看你们是少鲁莽的好!文王贵为王了!还得来到渭水去为姜太公拖车,刘备是汉后主了,亦三顾茅庐见诸葛,你老爷是什么身份,叫你这样两个毫不知礼的人来呼呼喝喝?如果我犯了错,要捉拿我服刑,我会跟你们走!现在你老爷有求于我,请我替他医伤,你想这样叫我走?你休作梦!你若动粗,你必吃亏!第一,你打不过我,第二,我要你老爷先打你每人五十大板才开药方,他不敢不答允!你们想动手,先要想清楚!”

    凌起石一席话,吓得他们当堂腿软!强固不起来,软又丢脸,站在那儿可难堪极了。凌起石不理他,把走散了的伤者叫回来,替他们马上动手术,只见他如玩魔术一样,好几个拐着脚来,给他抚抚捏捏了一会,便能自然地走了,有的已经伤了几年,是来再诊的,却已走得很好,不用扶拐杖了。

    这些伤者之中,有些是彪形大汉所认识的,知道他们确实受了伤,走路不便的,此刻却伤已愈了八九,看过这一次之后,不用再来了!两个彪形大汉目睹一切,心怯了,怕请不了凌起石回去,要受罚,也顾不得面子,转为低声哀求了。

    “你们就别说了,说也没用!我说过不去就不去,要医嘛,就得叫你老爷自己到这儿来!你们别想用李老板压我,那也没用,我最多不过三几天就走了,他即使不请我,我饿不死,你若同我斗气,我不得不先说一句,失败的必然是你,胜的必然是我!你可以回去乱说一通的,我不在乎,我大不一走!可是我走了,你们便要挨苦头了。”

    两个彪形大汉没法,只好回去报告老爷,自然,说的是对他们有利的话!两个大汉空手而归,已经引起各人惊异,再给他加盐加醋一说,简直如燃着了的干柴,起哄了。

    有的人漫骂,有人叫打叫杀,有人嚷看抓他回来,闹烘烘的,都嚷找要对凌起石不利。

    老爷更给气坏了,连说:“反了!反了!快抓他回来,撕破他的嘴!”

    “老爷,我看,使不得!”有人立即劝阻。

    “使不得?为什么?你要我忍受他的侮辱?”

    “老爷,常言说得好,有这样大的头,才敢带这样大的帽,他如此狂妄,可能真是有点本事!”

    “有本事又怎样?有本事我就要受他的气了?”

    “老爷,你找他不过是医脚,如果真能医得好,即使受点气也值得,何况……”

    “胡说!我万不能受这个气!”

    “那么,暂忍一时,等他治好了伤再找他算账也不怕他飞了去!”

    “这个……”“老爷,我看,先看看他是否真有本事最要紧!”

    老爷觉得有点道理,追查之下,家人不敢说谎,老爷只好忍气吞声,叫人陪了孙子去求医。

    凌起石的手术确实高明,经他手医的不管新伤旧日患都见奇效,老爷问知孙子也觉伤处舒服许多,不禁脸现忧色,一方面要顾体面,一方面又希望医好伤脚,不断在心中交袭,斗争着。如是过了三天,见孙子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再顾不得面子,叫人抬到李家档去请凌起石医治伤腿了!“你要小心点,好好给我们老爷医治,只要医得好,重重有赏!”吹拍的人对凌起石诸多罗嗦,惹得凌起石一肚子火,大声说:“我替人医治,从来尽心尽力,有赏无赏,我并不在乎,如果为重赏才尽力,我还用管刚才那些人医治?你怕我不小心,就别找我!在我眼中只有伤者,只有病人,没有什么老爷不老爷!”

    凌起石这话传在对方一群人耳中,真是十分刺耳,但此时有求于他,不敢轻举妄动,包括老爷在内,只好忍气吞声。老爷回到家去,谓然叹息:“这小鬼果然有两下子,过去我的腿肚已麻木如痹,全无知觉,所以经常都碰伤了也不自知现在捏着却有点痛了,怪不得他这么神气,原来真有点功夫!他叫我明天歇一天,后天再去,我真想明天再去一趟呢!”

    但是,他怕受凌起石责备,不敢去,结果是到了第三日才去,一切如故。再医了几天,好了有七成,凌起石说他伤患太旧,年纪又大,只能到这程度了。他央求也无效,于是反脸,说凌起石存心留一手作敲诈,并非真无办法,因此暗地用钱买通当地其他武师,由武师出头对付凌起石。

    其他武师因为生意被凌起石抢了,含恨在心,正在找机会发泄,既然机会来了,自是不肯放过了。

    但是,十步之内有芳草,武师中也有正直的人在,他们佩服凌起石的功夫,更佩服他热心助人,不斤斤计较金钱的胸怀!不错,他们的客人一样被扯走,但扯走得光明正大,是客人因信赖他的功夫而自己找他,并非他用诡计撬去,这和他已无关系,何况他是真正为了助人,并非志在为刮削金银,所以应该使人钦佩,不该对他妒嫉。这么想的武师虽占极少,但却有。这些武师就暗中通知凌起石,叫他小心!这一天,李家档没有开锣,有伤者到客栈去问!回答是李家姑娘去拜神许愿,歇息一天,有事,改日再来相见。

    但是,第二天仍不见李家档开锣,留在客栈的只有凌起石一个人。伤者找上门,他就在客栈诊治,一样免费。到了午间,十多个武师与几个庄丁打扮的彪形大汉把客栈围住了,呼呼喝喝叫凌起石与李元超出去和他们见面。“我便是凌起石了,不知各位联群结队而来,找我姓凌的有什么吩咐?”

    “李元超呢?快叫他出来见我们!”

    “对不起,李老板出去了,各位要找他,只好再等他回来,要是找我,请直说好了!”

    “姓李的不在,你代表得了他?”

    “这可难说,有的可以代表,有的不可以!你们不妨先说,能代表的我就代表,否则,你们等他们回来再对他说!”

    “那好吧,我们今天来找姓李的算账,本来要打他一顿出一口气的,他不在,只好找你代替了!你不能推辞!”

    “这可不行,他是老板,我是伙计,我可不能替他打人!”

    “什么?打人?谁叫你替他打人?你是要替他挨打,不是替他打人,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替老板给你们打?有这个道理吗?你们打我,我是要还手的!”

    “你当然可以还手,没人叫你不还手呀!”

    “何必跟他说这许多废话。他还不还手是他的事,我们何必管他这许多!”

    “这就对了,你们动手吧!但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最好你们别动手,要不,受伤的决不会是我,这一点,我希望大家想清楚一点才好动手,免得后悔!”

    凌起石这话,对方自然不肯听,而且更受到刺激,动手得更快,出手也更狠更毒了!

    他们都向凌起石进攻,而凌起石不论在年龄与身型都只是一个大孩子,在这许多人围攻之下,按理是决避不了的,但事实却恰巧相反,他却从容应付,在对方的狂攻中飘来闪去,滑如游鱼,一点也没受到伤损,大约过了三、四十个照面,他突然叫道:“请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各人连攻数十招竟然占不了对方半点便宜,正自感到羞惭,难以下台,听得凌起石这么一叫,都不自禁的停了手,退开一步。有人便掩饰地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

    “各位叔叔,伯伯!我和你们无仇,无怨,你们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我是个过道的,蒙李老板收留,只想赚几个盘川,我便上路了,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即使有对不起大家之处,也希望各位大人大量,多多包涵!高抬贵手!”

    “李老板已于两天前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我留下来只是殿后。我们已估料到有人要来找我麻烦,要对我们不利的,但想不到你们也和他家的人一起来!”“本来,我是可以医到他十足复原的,但他为富不仁,我不愿这样做,在我第一次拒绝跟他家丁回去,要他亲自到李家档就医,我就知道他含恨在心,决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怕,我要杀杀他威风,我要他自己来就医,我要替大家出口气。”

    “现在,他们的人果然来了,你们也来了!我希望你们各位叔叔伯伯站得远一点,别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想伤害你们,更怕误伤你们!但我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平日狐假虎威,伤害的人也多了,我虽不杀他们,却是不会轻饶他们的!我要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还要他们回去告诉他的主人,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能医好他,也能毁了他!”

    “各位叔叔伯伯请原谅我无知,假如有谁不听我劝告,要与他们一起动手,到时,若有失误,千万别怪!”

    凌起石把来人分成两伙,划分得十分清楚,五个彪形大汉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动手了。同时,参与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的武师。他们不服气,要给凌起石一点颜色看看。

    七个人一齐动手,顿时把凌起石困在中间。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溜了出去,只见他身形飞快的疾闪几下,两个武师给他抛出了丈件,双双跌在地上,“蓬蓬”有声,是屁股着地,震起一阵阵灰尘,可能相当痛,但却不是重伤,很快就爬得起来,抚抚屁股,满脸尴尬地的站着不动,看得出,他们是羞忿交迸的。

    另外那五个彪形大汉可惨了。他们也给抛跌出丈外,但却是断手拆脚,在地上翻滚哀号,脸上头上都有血污。从表面看,他们是伤得不轻的。比较起来,两个武师应该感谢凌起石手下留情了。

    凌起石露了这一手,其他的武师再无人敢提出进攻了。

    凌起石对他们说:“我现在是走了,但我会回来再找他算账的,可能今晚,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或更迟。什么时候去找他报仇,须得看我的时间与兴趣!你们在我走后,可要小心,他什么事都干得出,甚至可能诬陷你们与我同谋对付他!我走了!”说走就走,谁也不敢把他拦住!凌起石第一次正式与人动手,就大获全胜,高兴极了,过去,他听爷爷说的许多故事,都是很难才能打胜一仗的,想不到自己却如此容易,简直难以相信。但又是事实,不但亲眼看到,而且还是自己缔造出来又怎能不相信!现在,他袋中只有几钱银子,只够住店与吃一顿两顿便饭,要是吃得丰富就要另想办法了。想什么办法呢?他想到书本上“穷则变,变则通”这一句,不由的自己失笑起来了。

    为什么笑呢?原来他当时读得太快,读溜了嘴,读成了“穷则变,变则偷”。“偷”字才出,便感脸热,不能再读下去。他以为跛爷爷必然会骂他没出息的,怎料恰恰相反,跛爷爷赞他聪明,有悟性。跛爷爷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这话我一直不服,现在可服了!小家伙,你真行!我想了几十年,总想不通,穷则变,变则通!变什么才能通?我想不明白,你一个偷字,提醒了我,偷自然是通啦!哈哈!哈哈!其实,偷还是不够的,在必要时还应该抢,偷是暗的,抢且明的,偷是小量,抢可以大量。你记住了,穷则变,变则偷,必要时就抢!”于是,他教了凌起石一套偷的本领,教他如何偷风不偷雪,偷雨不偷月的理论和实际手法。凌起石却一直未用过,此刻袋中空空,他便想到一个偷字,他要用偷去解决问题了。

    客栈中有四间小房,两间大房,凌起石占了一间大房,另有两位客人也占了一间大房,四间小房租出了两间,空下来的只有两间。

    天色快黄昏了,来了几个庄丁一样的人物,他们照例是不讲礼貌的,才入门口就大声说:“掌柜的,给我们三间上房。”

    “老兄,上房已经租光了,只有两间……”掌柜的据实回答。但他话未说完,已经给庄丁喝断了。庄丁说道:“放屁!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老兄,委实……”

    “放屁!你不想活了,你敢得罪我家少爷,你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人租了,叫他搬!”

    “对了,叫他搬!”

    三个庄丁都是一类货色,可叫掌柜的为难了。他做买卖的有买卖人的规矩,任何客人都有权租住他们客栈的房间,只要客人付得起房租,就有权住。这一天,客人已经付清了房租,他如何可以叫人搬走?但三个庄丁又凶神恶煞一般迫着他,叫他实在无法反抗,结果还是亲自去拍门请求。“掌柜的,我本来图个舒服,才租间大的,既然你们有困难,我就和你换一换,住那间小的吧!请你带我到小的房间去!”凌起石十分易相与,一口就答允了搬走,掌柜的当然是千恩万谢了。

    但是,另外一间大房的客人却不肯搬走,他说:“掌柜的,这是你们做买卖的规矩?我们没付你租金?还是怎么了的?我不搬!你给我十倍租金我也不搬!”说完话,“砰”一声关上了门,把掌柜的挡在门外。掌柜的设法,只好转向三个庄丁请求,但三个庄丁却冷面无情,不肯通融,并且转身就走,说他们少爷很快就来了,叫掌柜的要赶快找好地方。

    掌柜的地方还没有弄得好,三个庄丁已经领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来了。他手摇折扇,风度翩翩,倒是十分潇洒。

    这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的年纪看来很轻,只有十七八岁,比凌起石大不了许多,可是他的气派却非凌起石所及了。“掌柜的,地方搬好了?”仍然由庄丁开口。“只有一间大房,一间小房。大房是刚才那位小客人让出来的,老兄你刚才也看到。”

    “废话!”庄丁大声叱责。

    “把五十两送与让的客人!”贵公子的出手阔绰,掌柜的听得一呆,但庄丁已经应声而去,捧了五十两白银去叩凌起石的门。“我只一个人,让大房给你们原是应该的,银子我不敢收。”凌起石婉辞。“叫他收下,我不要欠人家的情!”贵公子说,他是对庄丁说的,但不知怎么,凌起石却为他的气派所慑,听了他的话,不再坚持。至于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明白,暗暗称奇,甚至暗暗恨自己没出息。

    但是,不管怎样,他收下了人家那五个两是事实。

    贵公子对随行的一个人低说了两句,便走进凌起石让出的大房,片刻之后,只留下他与一个书童模样的大孩子在房内,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曾和贵公子耳语的那个人向几个庄丁一挥手,说:“把他挤出去!”

    一个戴瓜皮小帽,生相相当滑稽的汉子向身边的人点点头,道:“老七,我们去挤他出来!”

    “嗯!走!”老七答允了,并且走在前面。

    砰,砰,“开门!开门!”老七拍着门,大叫大嚷,称呼也没一句,全无半点礼貌。

    房中无声无息,全无反应,老七的脸色十分难看,再拍了第二次,一样没有反应。他一气之下,用足尖去踢门了。

    突然门却开了,他一脚踢不到门上,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身子也向前冲了出去,就在这一刹那间,房内猛的泼出一团垃圾,泼到老七的头上,身上,泼了他一身一脸,更惨的是,那些垃圾是人家用内力泼出去,垃圾也有劲道,沙呀,泥呀,纸屑碎木,刺进老七脸上,痛得他失声惨叫,掩面急退,房门也在此时给“砰”一声掩上了。老七受伤了,鲜血由指缝中渗出,吓了同伴一大跳。“你是怎么搞的,快放开手,让我看看伤得怎样?”同伴要扳开老七双手,老七反抗无效,脸上露出真相,伤了十处有余,怪不得他叫得那么凄惨。

    老七给扶到一边治疗了,另两个汉子却怒气冲冲的再去拍门。

    “你们到底想怎样?不妨说出来!”房门开处,走出一个四旬左右的彪形大汉,神威凛凛地站在门口,不怀善意的注视对方。“我们要你这房间,你听到了。”

    “你们凭什么?”

    “我们公子爷喜欢,还不够吗?”

    “可是我不喜欢!”

    “那可由不了你!”

    “少废话,挤他出去就是!”

    “是!我去……嗯,你不是河北石家庄的二庄主石二爷?”

    “不错,我正是石志斌。你是哪一位?请怒我眼拙,记不起来。”

    “二爷贵人善忘,记不得我了,我三年前曾到石家庄拜访过令兄,所以认得!”

    “那好极了,请告诉你少爷,说我对这间房很喜欢,不换的。”

    “二爷,你……”

    “怎么,你以为我会怕他?非要听他的话不可?须知我石志斌也不是一个惯于受人威胁的人。”

    石志斌不客气的话,在对方都有反感,立即有人上前喝道:“管他石志斌泥志斌,都拉他出来教训他一顿,挤他出去!”“好呀,谁有种谁就过来!”石志斌挺胸作势,以待来人。

    “好,我来领教领教石家的高招!”一个又矮又瘦的年轻小伙子走向石志斌,大模大样地走着,大摆手,大踏步,有点滑稽。石志斌以为人家存心小看他,大为震怒,朝着对方迎面就是一拳,看他出手与面色,就知他存心要瞧对方的好看,怎料一拳打出,突然失了对方踪影,白打了一拳,怔忡间,对方已经在他背后冷笑了。“嗯,姓石的,我在这里!你转过身子就看我了!”矮子说。

    “你找死!”石志斌头也不回,反手就打出一拳,同时旋身,再补上一拳。连环双拳,用得十分高明,确有几下手势,大有看头,但他却两招都落空,打空了。这一来,石志斌心头震动,不敢轻视对方了。

    矮子再闪过第二招,又笑嘻嘻地说话了。他说:“石二爷,你大人有大量,何必如此小器!真是!”

    石志斌的石家拳,在济南来说,已稳坐第二把交椅,仅次于二叔一人,比大哥还胜,比三弟与四妹更胜,想不到对付这个矮人竟然连走空招,出丑人前。他脸热气逆,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把心一横,猝然攘臀高举,在空中一晃,倏的化掌拍下,掌风凛然,十分吓人!矮人见状,倒是不敢大意,一闪身向旁疾闪。但他却太过注重了石志斌这一招,疏忽了石至斌的左手这时正配合右手攻势,轻飘飘的打出一拳,阴柔,飘忽,难分虚实。矮人斜退,正好迎上下石志斌的左拳,被打得抛了起来,跌出了近丈,当堂晕了过去。

    “好呀,你姓石的这回是自己找死了!”矮人的同伴威胁地恫吓石志斌。石志斌胜了一仗,脸有得色,大言不惭地说:“你们都上吧!都上呀,怎么不上?”嚷叫中已经发出了招式,抢攻对方要害。拳出有劲,掌出有风,确是高手章法,对方也十分了得,闪左闪右,退后趋前,连避五招,然后还了一次平拳,出乎甚为平凡,全无精彩可言。石志斌看得一怔,他万料不到对方会使出这样平庸的招式的。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石志斌一怔那一刹间,对方已经变了招,由平拳变为反插,使出“倒拔琵琶”一式,又快又劲,石志斌才见影子,招式已到,急忙连拳还击,硬接来招,双方都化掌,很快就碰上了。声如郁雷,吓了旁观的一跳,石志斌一击之下,五脏受到极大震荡,似乎是调乱了位置,隐隐作痛,连呼吸也不畅颁,更无法马上运劲了。

    但是,对方却似乎十分轻松,只退了两步,身形一晃,又上前挑战了。石志斌见状,暗暗吃惊,环顾众多数人,更为自己不安!

    锦衣公子的那个书童这时已经走了出来,叫道:“刘大叔,你怎么啦?还不动手!”

    刘大叔就是和石志斌对了一掌的汉子,他闻言回答道:“喜童,你也出来瞧热闹了,公子呢!他睡了?”

    喜童见刘千帆与石志斌不分胜负,便用激将法去刺激刘千帆。刘千帆为表示自己功力不凡,暗把内力贯于双臂,再行发招,冷然说:“我倒要看看你的石家拳高明,还是我的四平拳高明!”招随声发,拳出无风,看似轻柔无力,实则蕴藏有无穷劲道,石志斌不察,奋力接招,准备再拼。“嘭”的一声响,双方掌力接实,石志斌已经失声叫嚷,似受极大震荡,一连退了几步,碰到墙壁才停下来,人也坐在地上,疲惫得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刚刚开始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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