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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怒剑狂发

    七、怒剑狂发

    江浪走出去时,脸色苍白,目光狰狞。他心里强烈自责,他早该想到在俞碧溪那样的女子眼中,贵为皇帝者也只是泥污,但教她沾上泥污,她会不惜一死!他一开始就该冲进花园从朱厚照身上夺到兰精,正是他为了由兰精而引出龙涎,才眼睁睁看她走上绝路!他急步而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乌衣巷。

    汤逸臣正在听雨堂前的敞轩中,起初吹了一会笛子,突然一阵心绪烦乱又停了吹奏。他已听说了皇帝册封贵妃一事,真没想到俞碧溪会如此得宠。身受手握天下至高权力的男人的隆恩厚宠,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不肯放手的吧?她并没有承诺为他拿到兰精,何况,天下人有几个会信守承诺?

    他正在独自唏嘘,突然看见江浪走来,一刹那之间,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人知道本来属于自己的女子已失身于人,会怎么样呢?他跳起身迎上前去,微笑道:将军光临,在下本当门首迎接,可恨管家竟未来通报,真教在下大大失礼。江浪神情沉静,道:汤公子不需客气,是我让管家不必通报。江浪受人所托而来,有一物转交。

    汤逸臣心中一跳,强抑心神,道:将军请进来说话。江浪道声不必,自怀中取出那只玉盒,道:这是俞碧溪姑娘托我交给汤公子的。汤逸臣喉头吞咽,干笑道:俞姑娘真是信人,虽已贵为贵妃娘娘,竟还记得这微不足道之物。他意含两可,不知底细听来,倒像此物本为其所有,俞碧溪只是守信归还一般。

    江浪道:不知俞姑娘以性命换取的是如何微不足道之物?他两眼中光焰跳动,咄咄逼人。汤逸臣一凛,道:将军此言何意?江浪道:俞姑娘将此物托付江浪后便即自尽,可笑那皇帝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破天荒头一回哭。汤逸臣面色微变,忙纳玉盒于怀,道:将军言辞深奥,在下抱病在身,头脑不明,实难支撑。将军请回,容在下改日请教。江浪见他竟不过问俞碧溪之死半句,暗想:此人凉薄无情一至于斯!哼了一声,转身便去。

    汤逸臣待他去得没了影子,这才脚步踉跄着冲入听雨堂关上房门。他坐在案前,头胀脸热,深深呼吸,摸出玉盒,抖抖索索地打开,解开兰精外包裹的白丝巾,丝巾上写着一首《襄阳乐》:女萝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这是俞碧溪决心以死相报时含泪写下的,汤逸臣晃了一眼,见与宝贝无关,弃之于案,双手捧起那块泥黑色的膏体,使劲嗅吸那清冽彻骨的芳香,那香直入脑心,醉人无比。

    他的脸色已因兴奋而通红,低笑道:不错,这就是兰精,可笑江浪、俞碧溪这些人有眼无珠,竟将这长生不死的宝贝送到了我手上!我汤家等了一百多年啊,数日之间,三宝忽然齐聚我手,当真是天意呀!他难抑狂喜之情,弯下腰去挪动几案,翻开一块本由案脚压住的地砖,此砖之下有个方形孔洞,中置一口小小铁盒。他捧盒放到案上,盒中并排着两样物事,一枚得自林烟翠的玉髓,一只鼓肚细口的青玉瓶,便是当年其先人自玄天洞夺得的龙涎。他将三宝轮番观看摩挲,两眼放光,喜不自胜,突然将三宝抓在掌中,紧贴胸前放声大笑。

    他大笑一阵,忽然紧皱眉头,道:三宝齐聚,如何长生?三宝齐聚,如何长生?当年其曾祖只知三宝合一便可长生,至于三宝如何合一并不知晓。此时汤逸臣满心焦虑、困惑,就像老鼠吃蛋,知道那是美味,却愁无处下口一般。

    便在此时,窗格上发出一声响,一个声音说道:我来告诉你三宝合一之法。一人摘下窗扇翻了进来,正是去而复返的江浪。汤逸臣大惊,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手忙脚乱地将三宝塞入怀中。江浪任其忙乱,悠然笑道:玉髓为十万美玉之髓,龙涎为八百八十八种灵虫异兽之涎,兰精为一千九百九十九种奇花珍草之精,当年灵姬子三宝甫成便被燕王麾下三大高手所夺,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三宝合一而致长生的法门。

    汤逸臣骇然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尽?你若告诉我三宝合一之法,仙丹炼成后我分一半给你!他不假思索口出一半仙丹为酬,心里想的却是知道其法后便即杀死此人。

    江浪道:三宝团聚,还须到玄天洞丹炉中另配仙方冶炼,当年灵姬子的一名弟子尚在人间,就在玄天洞中保住丹炉之火不熄,三宝一至,立即便可成不死仙丹。汤逸臣眼光闪烁,道:你怎么肯告诉我这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忽然啊呀一声,内力潜运,逼出满额汗水,以手扶案,道:我的毒发了

    江浪冷眼看他作态,冷笑道:你就是假装毒发,骗得俞姑娘舍命为你取得兰精的?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汤逸臣本来相信江浪所言非虚,故意诘问,再假装毒发,以一举诱杀江浪,这时被人说破,脸色竟不稍变,哼了一声,道:我虽假装毒发,却未出言相求,俞姑娘自愿为我取来兰精,我何愧之有?废话少说,你知道太多,汤某不得不杀你!他年长江浪六七岁,自恃一身绝技,并未将对方一个捕快出身的左武将军放在眼里,眼中凶光一闪,右掌已聚七成真气。

    江浪忽道:你最好取出三宝,否则我纵不敌,临死拼命一撞,撞破你那一瓶龙涎,长生不死从此落空,你岂不要活活气死?汤逸臣一想有理,抓起铁盒一退老远,取出三宝放了进去,嗒地按上锁扣。他一直一眼不眨地盯住江浪,放好三宝后将铁盒滑入数尺外的屋角,正要跃向江浪,眼前一花,对方已经从他身前掠过,直奔屋角铁盒。他的反应极快,轻功也是很高明的,距离铁盒又比江浪近得多,待他须臾间飞身而上掌击江浪时,对方已铁盒在手,单掌一挥,便震得他巨响着破壁而出落到了游廊上。

    江浪从破洞中跃上游廊,冷笑道:适才我是投鼠忌器,现下我要将你这只龌龊老鼠打出满肚臭屎!汤逸臣抹了抹嘴边血迹,一跃而起,满眼狠毒怒视江浪,狞笑道:臭小子深藏不露,倒让汤某着了你的道儿,想夺我的三宝,汤某舍命相陪!

    他玉笛正插在腰间,抽笛在手,腕际颤动,画出数十个光圈,像风吹落花般极速卷向江浪。他招式精妙,身形潇洒,确算是一流高手,但与江浪对敌却大大不如。江浪单手以环环相扣之势,连抓两下便捉住了玉笛一端,漫天落花顿时消散,内力暴涌,如倾海之水撞向汤逸臣。

    汤逸臣受此无与伦比的大力,怪声惨叫,玉笛脱手,全身倒飞而出,连势带劲,竟将游廊砸断。他深知若再交手必死无疑,索性便从游廊断开处滑入水中,伏到廊底屏息不动,只盼趁江浪搜寻自己时捉空逃走。哪知江浪委实机变,早知其主意,喝道:还不现形!呼地凌空发掌。

    他出力甚是奇巧,游廊受击不是下沉,反而直卷上天,着力处如龙头高昂,撕扯得弯弯曲曲十余丈长的游廊节节攀升,一路大响。汤逸臣附在廊底,仓促之间,竟被上翻的长廊带了起来。他应变也快,虽在惊慌之中,双掌却借游廊旋身发力,嗖地远远逸出,去势疾疾如离弦之箭。江浪夺下的玉笛愤然激射,后发先至,一下穿透其左肩,余势犹劲,带着他急速飞行,夺地插入花园边角处的一株大柳树,将其生生钉在了树干上。

    江浪纵身过去,一掌震断树干,汤逸臣随着断树哗啦啦倒下。他伤势虽极重,却不致命,委顿于地,大声呻吟。江浪一脚踢在他脸上,他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江浪恨极此人,不肯立刻将其杀死,拳打脚踢,每一记都让汤逸臣喷血狂呼。他边打边骂:王八蛋,你他妈还想长生不死?你骗得俞姑娘为你舍身自尽,老子就送你上西天,到俞姑娘面前去磕头认罪!

    江浪打到后来,那汤逸臣叫也叫不出了,只是望空喷血。汤府家下人等远远观望,却无人敢上来解救。江浪打骂得累了,喝一声:去死吧!抬足正要踩断他脖颈,斜刺里一个绿影冲上来扑到汤逸臣身上,却是春雨。她满脸是泪,哭叫道:林姑娘的玉髓是我给她下了迷药偷来的,俞姑娘去取兰精是我怂恿她去的,将军打死我,饶了我表哥吧!

    她这般舍命护卫表哥,江浪心中忽地软了,凝视汤逸臣鲜血模糊的头脸,这一脚便踹不下去。他重重呸了一声,便要大踏步离去,那奄奄一息、血人似的汤逸臣竟忽然开口:你问问林姑娘她她身上少了少了什么他满脸是血,神色怪异,江浪瞧得极不舒服,厉声道:她身上一根汗毛都比你的狗命金贵!汤逸臣咯咯而笑,边笑边喀血。春雨怕激怒江浪,忙伸手按住了他嘴。

    江浪兴冲冲走出汤家,突然身前响起巨浪般的呼叫:皇上有请左武将军!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虽然向来胆大,也不禁微微心惊。但见长街寂寂,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而汤家四周密密麻麻也不知围了多少军士,两边民居屋顶上、巷子前后两头也是甲胄森然,内围军士挺枪捉刀,外围军士弯弓搭箭,霜刃如雪,映日耀辉,流火七月变成了肃杀深秋。

    领兵的正是刚刚走马上任的指挥使马太平,高举、韩威、顾氏兄弟等旧属也调派到了他麾下,五个人都是神色冷峻。皇帝亲信太监中姓曹的太监也在,却坐了一乘步辇。明朝太监专权在历朝历代为患尤烈,那四名贴身太监势派向在江浪等将之上,眼中除了皇帝,对谁也不肯正眼一瞧。江浪见不得宦官不男不女之气,受封后远远避之,连那几名太监各自姓氏也分不清楚。

    曹太监盯着江浪,道:左武将军,把手中铁盒交给咱家吧。他长眉凤目,本应是个美男子,既为太监,语音尖锐,面白无须,瞧来但觉妖里妖气。江浪心念转动,知道眼前不便硬抗,嘻嘻一笑,道:皇上千叮万嘱,这盒中物事要紧之极,需由江浪亲手交到皇上手中。

    曹太监喝道:胡说!俞贵妃偷窃兰精在先,你自孔雀插瓶中私取于后,种种行径岂能瞒得过我等眼目!皇上吩咐了,你若不肯将宝物交给咱家,便将你格杀勿论!

    江浪一惊,看来朱厚照倒非一味荒淫糊涂。俞碧溪在花园中提到以兰精解毒,皇帝多半便动了疑心,他却也能沉住气,照样封其为妃,又任凭自己取走兰精,原来也是放长线钓大鱼之计。当下哈哈一笑,道:传国之宝共有兰精、玉髓、龙涎三件,只是百多年前,玉髓和龙涎便流落在外,江浪是奉皇上秘令,利用兰精找回其余二宝,现下三宝皆在我手中,我正要前去向皇上覆命,要你来啰唆作甚?

    曹太监听他所说似非虚言,而玉髓、龙涎之名也是首次听闻,微微沉吟,道:怎地皇上没向咱家交代清楚?江浪笑嘻嘻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意图,公公又何必多心呢?曹太监面色微变。他素来深受皇帝宠信,自命为皇帝身边第一贴心人,早对皇上厚爱江浪暗怀妒意,听了这番话,显见得自己又受了疏远。哼了一声,道:那就请将军同咱家回去交差吧。

    马太平留下顾氏兄弟带一百军士抓捕汤府合府人等,自己同韩威、高举散在江浪身周,众军士前后夹持,刀在手,箭上弦,竟无半分松懈。江浪走在中间,忽然笑道:皇上得了三宝,必然重重有赏,马指挥,你猜江浪会向皇上要什么赏赐?马太平淡淡道:马某不知。江浪道:我不要别的,只要皇上罢了马指挥的官。

    马太平不动声色,道:如意客栈的林九,不知将军认不认得?江浪一惊,喝道:你将她怎样了?马太平道:今天早上,店小二送到林九房中的早茶里混有我特制的迷药。你曾经服过,总该知道,再细心的人也辨不出它来。江浪满手冷汗,怒道:你想怎样?马太平道:林九屡犯血案,皇上自然要亲自审问。你想见她,那就先去叩见皇上。

    曹太监软绵绵地道:这林九是什么人啊?马太平道:这人是个手段狠辣的亡命之徒,城里镇守乔公公,原指挥使马弁等数十人都死在她手上,奇怪的是,江将军竟与此人相熟。转头凝视江浪,缓缓道:皇上初临南京那夜,将军与林九在乌衣巷交手,马某就曾在附近亲眼目睹。

    江浪闻言,便知马太平已知悉林九底细,想不到此人面上随和而心机深沉如许,可笑两年多的相处,自己竟不能看破其本心,冷笑道:这暗下迷药的勾当果真是马大人的拿手好戏,就不知离了这下三烂的迷药,马大人还有几成真本事?

    马太平面色沉沉,无动于衷。江浪微一寻思,笑道:江浪言语造次,马大人不予计较,实在是大人大量。香香近来可好?这些日子没见,倒有些挂念她了。马太平哼了一声,道:不劳记挂。江浪道:从前马大人对江浪种种爱护,江浪并未忘怀,若非世事变幻,咱们就成一家人了。

    曹太监瞥了一眼,笑道:听说马指挥有一位千金,跟左武将军倒是年貌相当呢。马太平正色道:曹公公误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马某只想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力,替皇上分忧。曹太监咭咭笑道:难道马指挥认为左武将军对皇上并不忠心?马太平道:马某不敢。江浪悠悠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罢了。

    他收敛怒火有意同诸人闲扯,一路行去,众军士大多松了警惕。他突然仰头看天,惊奇道:哇呀,天上好大一只老鹰!他叫声甚响,一行二百多人尽皆抬头看去。马太平脖子微动,随即明白是计,叫声不好,长鞭飞卷,可惜迟了,江浪身法如风,一瞬间只见一个淡淡影子远远翻上了数丈外的屋顶。

    他自懊恼,轿中曹太监已像一道轻烟般蹿起,如电如幻一样飞上那屋顶,宽袖舞动,十指挥弹,隐隐然似有两张细如烟雨的光网一先一后笼向江浪。马太平惊讶失声:难道竟是双丝网神功?

    曹太监丝网脱手之初既亮且略小,将及江浪,却变得大如蚊帐,色作银灰,双网相重,细密如纱,瞧去但觉美妙奇异,江浪却觉有千丝万缕的阴寒气劲迷梦般罩来,那阴劲丝丝分明,既柔且韧,竟像要将人勒成血肉粉末!他大喝一声:破!双掌天无量、地无量连环急拍。曹太监双丝网神功虽然妖异,却也禁不起他倾尽全力的两掌,气浪滚滚奔腾,霎时穿破光网直迫曹太监。曹太监一声尖叫,翻落下地,一时气血翻腾,脸色雪白。

    江浪飞身远引,心中也是一阵烦恶。他虽然早看出四名太监都身怀武功,却实在没想到,这曹太监身上所负竟是如此神功,若非他双掌施以八成内力,只怕反要受轻敌之伤。这人实可说是玄天洞老道之外唯一能与他相抗的劲敌,不过,其他三名太监若与他功力相当,四人联手,实力不可想象。难怪皇帝胆敢经年游荡江湖,原来有这等绝顶高手时随身周!

    他在街巷中东奔西窜,不多久便见到街边马太平的宅院。马太平新任官职,住的仍是旧宅。院门闭着,院里传出破空之声。他越墙而入,果见马惜香挥动软鞭,正在练功,地上碎了好几个花盆,想是给她鞭子掠倒了的。他跃下时伸手捉住了鞭梢,笑道:香香!

    马惜香见到是他,两眼一红,扭过了头,道:那日是我骗你喝下了迷药,害你受尽折磨,你来杀了我也好,省得我天天后悔。她当日一腔义愤,与父亲等人一起擒住了江浪,后来江浪惨遭酷刑,她便深深懊悔自责。心里翻腾一阵后,本想不顾一切前去相救,奈何马太平早知她这等小儿女的心思,点了她睡穴。等她大睡十二个时辰醒来,江浪已经自行脱逃,重新出现时,已是皇帝御封的左武将军。她既想相见,又觉羞惭,一缕情思自不免在他身上系得更牢。

    江浪微笑道:你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小姑娘,我心中从没怪过你,又怎么会杀你?这些日子不见,你倒是瘦了些了。马惜香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江浪同她随便亲热惯了的,将她拉入怀中,哄道:别哭了,小丫头,看把眼睛哭成了四个。马惜香抬起脸来,虽然满脸泪痕,却是容光焕发,羞道:这么说,你不讨厌我,恨我,还是喜欢我的了?

    江浪笑道:那是当然。见她单纯可爱,心中忽有些犹豫,转念想到马太平种种可憎,便拿出铁盒,道:这是你爹要我交给他的三样宝贝。打开盒子,逐一指点三宝名目,道:据说三宝合一可得长生,本来是要交给皇帝的,可是你爹说了,我若肯悄悄交给他,便当是我下的聘礼。他到底不是无耻之辈,这话说来,脸上已有些发热。

    马惜香既羞且惊,道:三宝合一可得长生!这是真的么?江浪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只是百多年前就有此一说了。我是将信将疑,你爹和皇帝他们却信得真,都想拿到手中以求长生。马惜香嗔道:既然如此,我爹怎么就敢要了?他、他就不怕皇帝怪罪你么?她脱口说来,显见心下回护着江浪。

    他微微感动,叹道:有什么法子?为了你,皇帝老儿只好不顾了,何况他那样的皇帝若当真长生不死,才是老百姓千万年的恶梦呢。你将三宝好生收着,除了你爹,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这就要寻个地方避避风头我是携宝私逃,现下你爹正带人搜捕我呢。等到风声过去,我再来带你走,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马惜香娇嫩的面容现出坚定之色,低声道:你这样待我,我是决不会负你的,就算跟你去吃苦受罪,我也不怕!江浪点点头,忽然一声长叹。马惜香见他欲言又止,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心里早当你是最亲近的人。江浪转眼不瞧她神情,道:你别怪我多疑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是怕你爹杀我灭口。

    马惜香正想否定,忽而想起江浪上次入狱时,爹对他其实极为无情。他为了自己连功名富贵、身家性命都放在一边,内心实是感激之至,微微沉吟,毅然道:他若如此对你,我就不再认他为爹!

    江浪微微一笑,伸手揉揉她头顶,柔声道:你对我真好。马惜香脸一红,身子却扑到他怀中,闭上了眼,呢喃道: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对我这样好,此刻我就是死了,心里也是快活的。江浪无言叹息,内心不无愧疚。他锁好铁盒递到她手中,道:我走了。马惜香柔情正浓,极是不舍,眼中含泪,道:你多保重,一定要来啊。

    江浪心慌意乱逃出门去,又从院墙飞下来隐在院角假山后窥望。马惜香满脸红晕,微笑了好一阵,这才捧了铁盒回到绣房,将铁盒压在褥子之下,自己走走坐坐,忽而微笑,忽而皱眉,一颗心忧喜无定。

    江浪离了马家,一刻不停,急奔府衙。此时城中正在四处搜捕他,他明目张胆疾奔之间,相继撞见多支人马,但他轻功卓绝,众人也追之不及,徒呼奈何。

    江浪奔至府衙,便见马太平领重兵候在门外。马太平淡淡道:你本已脱逃,现下自来投身伏案,便是为了林九么?江浪一声怒笑,道:马大人,江浪但愿你飞黄腾达,前程无限!马太平微笑道:多谢吉言。皇上正在俞贵妃灵前,这便进去吧。

    江浪哼了一声,随之进府。府衙之中一片雪白,原本欢宴热闹的正堂已经设为灵堂,朱厚照亲在灵前烧纸,脸上犹有泪痕。两边太监、侍从白花花一律穿孝。见他进来,曹太监尖声道:护驾!四名太监身形错落,各占位置护在皇帝驾前。

    江浪暗暗讶异,心想这皇帝莫非真的对俞碧溪生情?朱厚照烧完了手边纸钱,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叹道:朕本想不动声色,依旧好好待她,谁知她对朕竟无半分留恋。朕贵为天子,遭一女子所弃,委实丧尽脸面啊。

    江浪不想与他啰唆,沉声道:此刻三宝已不在江浪身上,江浪想跟皇上做个交易。朱厚照嘿嘿一笑,道:说吧,你要跟朕做什么交易?须知朕在宫中之时,便曾开设店铺大做买卖,对生意在行着呢!

    江浪道:你放了林九,我告诉你三宝所在!朱厚照慢慢踱步,道:林九?你为了此人,当真不惜与朕为敌么?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你以本就属于朕的物事来跟朕交易,朕若答应了你,岂不是亏大了?

    江浪冷笑道:亏一点总胜过赔尽本钱。他杀机微露,这话也说得十分不恭。朱厚照凛然道:江浪,朕对你不薄,何以你一再负朕?难道说,朕就杀不得你么?

    江浪哼了一声,道:倘若你是个普通人,大家做做朋友兴许还不错,但你是皇帝,你这个皇帝也实在差劲,江浪早就看你不顺眼,若非惦着你给江浪的那点子恩惠,难道我就杀不得一介昏君么?

    马太平等人惊得面如土色,便是曹太监也吓得嘴角一抖。众人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要扑向江浪。朱厚照面色剧变,仰天厉声而笑,俄而掉下脸来,两眼灼灼逼视江浪,慢慢道:朕听马指挥说,你曾在监狱中受尽酷刑,终是没有屈服招供,朕虽然爱你勇武,但你勇武到了胁迫天子的地步,朕若容下你来,那天下人也都要反了。三宝朕是当然要的,但是朕首先要你变成阶下囚!眼光一转,道:曹爱卿、沈爱卿、小威、小冷,你们同江浪出去动手吧,莫要惊了贵妃之灵。

    他吩咐的正是四名贴身太监。那沈太监与曹太监年龄相若,都是有职司的首领太监,那小威、小冷则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面若敷粉,唇似涂丹,妖娆如女子。四太监得令,曹太监觑着江浪,尖声道:还等什么,这便出去吧。江浪敬重俞碧溪,自也不欲在她灵前大动干戈,哼了一声,当先出去。

    此时满庭残照如血,青石地板反照着艳丽的日影,潋滟如一潭波光。西面一大丛芭蕉青翠生辉,阔叶厚实光洁如新织的绸缎,蕉下密密簇拥着虞美人,明丽的黄,热烈的红,浓艳的绿,那缤纷的色彩并没如往常般撞击出浓郁的生气,反而有一股阴郁的灰黑的死气凭空而生,随着太阳一点点的西斜而慢慢地沉重地笼盖下来。江浪站在庭院中心,夕光被那层隐隐的死气隔阻,竟似照不到他脸上。他颜面灰暗,双眸中却是神光湛然,仿佛有火在他眼里静默而坚定地燃烧。

    四太监分四方将他围在中心,那死气就是来自他们身上的杀气。他们凝身而立,双手虚抓,全身真气疾速奔行,鼓荡得袍袖如大张的风帆。四人合力之下,双丝网神功从四方交织汇绕而成了一张巨网,马太平等人禁不起这无形之网的巨大压力,早就远远散在庭院四周,江彬等四将则将皇帝拱卫在堂前石阶上。

    江浪全身的感觉已因真气充分提运而外延半尺,他身上完好无损,但肌肤上隐约有丝丝缕缕的的撕痛之感,因为那张无形有质的巨网越笼越近,寒芒似的细而锐的杀气已经侵抵他身周!四名太监修炼的真气显然同出一路,而且决不与任何人相同。此前江浪所知所遇内家真气虽门派不同、气质有别,但无论阴柔或刚猛,无非都是一种可抗可破的力量,但这四名太监的真气却极怪异,特别是此刻四人合力之下,当受者甚至捉摸不到力量的来处,只是渐渐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般的窒闷,这窒闷当中的每一毫厘又是阴寒的、尖利绝伦的,仿佛天与地不复存在,亘古恒荒之中,就是这一团迷雾般的寒芒在冲突激荡,要把最后一粒尘埃也化为无形!

    江浪早在与曹太监一招交手时充分估量了对方的实力,仍没想到,对方双丝网神功在合力使出时,威力竟是这般巨大!他已经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丝丝裂痛,脸颈等处裸露的皮肤上也隐隐现出血红色的细密乱纹巨网已经勒穿了他身周半尺处第一道真气的屏障,犹在慢慢地危险地收紧。如果他真气稍有不继,便会被那冷酷妖异的巨网触及肉身而裂为肉末!其实他应该在灵堂中就先发制人的,一出庭院,四太监立即发动合围之势,未曾正面交手,已到生死边缘!

    然而,江浪虽然险象环生,四太监也极不好过。四人当中,以曹太监功力最高,但他几已将神功运至极限,江浪仍然屹立如磐。此外,沈太监修为与他不遑多让,犹能不动声色,那小威、小冷究竟年纪甚轻修为有限,颜面上已露龇牙咧嘴、不胜重荷之态,他们甚至感到,一道暗流正欲逆势而来。如果江浪撑得下去,小威、小冷便会真气耗尽,双丝网四失其二,威力必定大减,他便能奋起反击。

    曹太监本以为四人合围之下,自能逼得江浪力竭就擒,此刻他才知道,场中局势已非自己所能控制,稍有疏失,便会满盘皆输,至于皇帝欲从江浪口中得出三宝所在已无法顾及,势已至此,只有不遗余力地苦苦撑持。

    突然,小威、小冷汗出如浆,面色灰白;江浪神情凝重,真气最弱的面部竟如吹皱的春水微微颤动!马太平、江彬等有见识者俱都心弦倏张,知道院中那静悄悄的搏杀已到生死立判的关头!